第26章 醉顏·獨赴紅塵 (5)

鬼穀子先生早年也是周遊列國,欲求聞達於諸侯,然而仕途不順,最後自成一派,隱於朝歌鬼穀,著書立說,並廣收門徒,同時悟天修道,傳說在世間活了好幾百年,後來不知所蹤。

鬼穀子在人間一住那麽久,皆是寂寞高處,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他尚在世間行走時,人們就已把他位列仙班之中,他的所學絕對不是得助於那本天書,但跟他在山林裏避世隱居一定有著必然的關係。

山間歲月總是悠然,枯自枯,榮自榮,不礙黃綠踏時節,靜得不知歸屬,笑看人間匆忙。

到了東漢末年,蔡邕帶著他的焦尾琴,循著早已被荒草厭住的小路入青溪,走到山穀的最深處,去探訪鬼穀遺跡。

上路回旋,忽開闊,忽無蹤,景致各異,蔡中郎靈感迸發,山有五曲,一曲為製一弄。

山之東曲嚐有仙人遊樂,故作《遊春》。南曲之澗,冬夏常綠,故作《綠水》。中曲即鬼穀舊居,深邃岑寂,故作《幽居》。北曲岩壑懸絕,猿鳥所集,感物愁坐,故曰《坐愁》。西曲灌木吟秋,故曰《秋思》。

這五曲共稱為《蔡氏五弄》,到了隋朝,它被隋煬帝欽定為考取進士的必考科目。

元青花鬼穀子下山圖罐上的將軍就是蘇代,也就是蘇秦的弟弟,“鷸蚌相爭,漁人得利”這一成語就出自於他。

“鬼穀下山”的故事出自《戰國策》,說的是戰國時期,燕國和齊國交戰,為齊國效命的孫臏為敵方所擒,他的師傅鬼穀子前去營救。

它在瓷器史上占據著重要地位,其藝術價值不可估量,畫麵再豐滿,看在眼裏的也就是這麽簡單,疏處走馬,密不插針的美感還得要品。

它讓眾人矚目,更多的原因還是那個上億的價格。

不用知道元青花藏了多少秘密,曾有怎樣的興衰,也不太關心這一虎一豹拉著車,到底是怎樣的來龍去脈。隻“元青花”這三個字就充滿了無限誘惑,它代表著幾輩子的富貴。

看電視上近來來正風聲水起的鑒寶類節目,不管走到繁華都市還是寧靜小鎮,現場都不乏元青花的影子,急於問個真假,價值幾何,而問及喜愛程度,還是那個讓人不忍責備的答案,是元青花就值得。

它連城的價值,人們已經說不上幾許分明,而它不斷被放大的價格,讓曆史裏的青花瓷,把那份自身的美,和承載的故事,都無奈地藏了幾份。

也許是生活的節奏太快,而壓力又太大,沒有寧靜從容的心來生活,又如何以空靈之心與曆史對話,賞不出的意,一定是在哪個環節有了失落,最可能的,就是心裏的浮沙還沒有被安置在海角天涯。

什麽時候能靜下來,能欣賞青花瓷的美,能聽古樂帶著遠山的風聲,能放下手中的忙碌,去山裏,遇不到高人遇不到仙,但可能稍有停頓,就遇見了自己。

那個時候再回來,青花的一筆一劃都想描畫,故事裏的紛雜喜樂,都想用心一一地去體味。再麵對這上億的瓷器,隻會由衷慶幸,人間有它,與我牽掛。

我在蘆葦叢裏走過,身上掃過柔軟的蘆花,跪在溪流邊玩水,笑起來眼神清澈,這麽簡單,簡單地連靈魂都變得輕渺,好象一陣風過就可以飛起來,山上多是藤纏樹,還有一大片藤海,站在山頂往下看,綠色的屏障給人以盛大的震撼,什麽都不想說,由著心飛躍,與天,與地,與風,與自然。

山花簇簇,開得不管不顧,有沒有人來赴花期不重要,重要的是盛開曾是一個諾言,我心疼得看著它們,怎麽就如此不分時節,一場寒來,誰能顧惜?

我的手指變得笨拙,朗目柔情,顧盼生姿,沒有一期一會,隻有一時一逢,因是深秋,所以,才更拚了性命地開,此花開過,再無後繼的等待。

請原諒我小女子的多情,柔腸以對世間天地蔥蘢,是珍惜啊,我知道花謝花開,寒來暑往,都是命中的注定,與其哀歎,不如欣賞路過的風景,施施然走過最美的宿願。

化刻骨,為永恒。

我離去時,餘香繞身,棲息不散。

不到禪語不知休

無聲的雨,該用心聽吧。

看官俱未到,獨自在此,說與誰聽?

這連續的雨下得極有意思,不是半夜就是清晨,敲打著就開始了一天,靠在窗邊聽雨,隔著窗,聲聲點點,不單調,怎麽也不厭。

不厭,是因為隨著這聲音思緒早已遠去,心一點點地沉下來,又像籠了一層水氣,無端地就惆悵了,想什麽都帶著一絲傷感,那些久遠的人或者事,或者心情,如此浮現出來,不是晾曬,連回憶都談不上,似乎就是要撞這雨期,就是要這樣相逢,看誰路過攜了一把傘,撐一個可以避雨的屋簷。

有雨,總是好的,讓節奏慢下來,讓目光可以穿越秋水,都說秋雨愁人,其實,在這雨裏,憂怨也可減三分。

雨是有情的,所以才來人間。

草衣道人王修微,明末的一場雨。

金陵,秦淮河,她不在八豔之中。

她是廣陵人氏,家境貧寒,七歲那邊父親因病去世,一家人徹底斷了生路,又值朝末亂世飄零,修微年紀最長,經人介紹,換了銀兩,入了青樓。

這一去,是花花世界最深處,她天資聰慧,貌美溫柔,自然得到了最好的調教,她也刻苦用功,短短的幾年,琴棋書畫詩詞舞蹈曼妙歌唱,熏就了這佳人的千般嫵媚萬種風情,還有一點思想。

長大後的她,並沒有把自己鎖在秦淮岸邊的高樓上,也不在意與鶯鶯豔豔爭個高低,這邊萬紫千紅開遍,由它總是春,她隻習慣了扁舟載書,乘興而去,隻要有念頭,就能在路上前行,與當時的文人雅士頻繁交往,漸漸地,她的才名已飄落四方。

漂泊不是最終的選擇,隻是無奈的過往,年輕女子的心思大多相同,她也一樣,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有過多的奢望,隻盼遇一良人,為他脫了樂籍,低眉進門,做一個知冷暖的妻。

她的姐妹各個名號不淺,也都有這麽一個微薄的願,可是坎坷曲折太多,總難走到最後的圓滿,世道對她們的不公,從踏入青樓的那一刻起,就已先定了終生。

她們沒想過高攀,隻想要個安定。

紫霞仙子在幽幽回憶,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踩著七色雲彩來娶我,我猜中了故事的前半截,卻猜不出故事的結局。

詩友往來中,她認識了明末儒將茅元儀,這人能文能武,誌向遠大,閑談之中兩情相係,兩人都是俠士風範,很快成了親。

這一段姻緣太潦草,錢謙益給她寫的小傳裏絲毫不見這一行,不知道是尚不知那一段情,還是刻意引去,隻是在明代詩歌集裏,介紹她的時候有一句,初歸歸安茅元儀,後歸華亭許譽卿,皆不終。

然而殘缺與殘缺也可有著天差地別,與茅元儀的結合更像是個人生的一個台階,即便沒有足夠的深情麵對日後的煙火,盡管匆匆遇,又要匆匆離別,但還是這個男人把她帶出了青樓,給了她這個從良的機會。

沒有愛情,還有那麽一點感激。

她也越來越多地看到了姐妹們的心酸委屈,越來越向往簡單的清靜,她開始潛心向佛,平時也不再佩戴首飾,隻是素衣布袍,一個拐杖,風雨江湖,情係山水。遊曆江楚,登大別山,眺黃鶴樓,望鸚鵡洲,謁玄嶽,登天柱峰,溯大江上匡廬,訪白香山草堂,還有幸見到了明代四大高僧之一的憨山大師。

就像她在自己的《樾館詩》自序中寫的那樣,生非丈夫,不能掃除天下,猶事一室。參誦之餘,一言一詠,或散懷花雨,或箋誌水山。喟然而興,寄意而止,妄謂世間春之在草,秋之在葉,點綴生成,無非詩也。

她甚至在西湖邊給自己修建了墓穴,從此字號草衣道人。仿佛給自己開了一劑藥,來對紅塵無望的蒼茫。

本以為一生這樣就好,無牽無掛,也沒那麽多煩惱,一心一意修來生。

可是,這一生,塵心縱已斷,塵緣尚還未了。

心不在紅塵,人在江湖。

用錢謙益的記載,當時的情況是,偶過吳門,為俗子所嬲。後麵這個字,是調戲的意思。

這個人叫許譽清,萬曆四十年的進士,儒家門生,崇禎年間國政不穩,他數次上書進諫朝廷,可見骨子裏也有浩然正氣,錢謙益這樣的敘說,總覺得有些刻薄了,沒有一點跡象能說明。

錢謙益和王修微是多年好友,他和柳如是也是經由王修微介紹認識的,在他們的婚姻中,王修微有這麽不可忽略的作用,也許因此對他總存了那麽一份感激,他大概覺得王微修更適合單身,過她無拘束的日子,受過一次感情的傷害,何苦再這麽草率,兩人相識不深,畢竟偶過吳門的偶字是真。

在錢謙益的眼裏,王修微已是修佛之人,許譽清偏把她往凡俗裏拉,所以他才用了那麽一個嚴重的字眼,並不是特別強調這個人。

敢於進諫的人,都是置生死於不顧的,國運動蕩,英明之君自有把握,腦子轉不利索的多半是常常心煩,再有人不厭其煩地再三來說這裏不對,那裏有問題,應該如何如何,趕上皇帝脾氣一起沒出路,許譽清被免了官職。

王修微與他同甘共苦,是他危難時最堅強的伴,她一邊整理自己的詩稿文集,一邊協助許譽卿編輯他當年上疏的奏文《三垣奏疏》三卷。

日子過得清苦,倒也沒有了更大的危難,外麵奔波的人那麽多,明朝還是亡了國。

三年後,年剛半百的王修微病逝,許譽清悲痛欲絕,亡國的痛可忍,失愛的心不能留,安葬好王修微後,許譽清放空了手,剃度出家為僧。

各尋了各的歸路。

或者,各得了各的歸處。

明末有多少鮮媚的生命,駐紮成了明朝繁盛的釉裏紅。紅得隱忍,不張揚,也沒有鋒芒,卻讓人牽腸掛肚,如對美人梳妝。

釉裏紅燒製難度大,過程複雜,對窯溫和窯內氣氛要求極為苛刻,要求那時的古人要在一千多度的窯溫中掌控正負五度的差別,成品率極低,以至於明中後期釉裏紅一度失傳,故有“千窯難得一紅”之說。

釉裏紅瓷器創燒於元代,盛行於明朝,這和開國皇帝朱元璋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他信奉陰陽五行,近朱為赤,認為朱姓屬火,而且當年正是投身於紅巾軍打下了江山,這也是朱家王朝的吉祥色,因此以紅色為貴,並頒布天下。

那個朝代情有獨衷的顏色,浸入了末年一個又一個的傳奇。

故事看到這裏,心裏仍然不能澄明,有一點飄零,挾裹在兵荒馬亂的三千烽煙裏,片刻無蹤,歲月無影。

明末還有一個被稱為“學海”的人叫傅青主,比王修微晚出生十年,我曾想象,江湖的縱橫中,他們是不是有過相逢。

傅青主通曉釋老經史,因恨未能救得妻死,立誓救天下女子,他著有《傅青主女科》,書法被推明末第一,繪畫是丹青妙手,以劍法和拳術名聞當下,被梁羽生寫進了《七劍下天山》。

即便有過相逢又如何?給她開了方子又如何?醫者,意也,看的是病,交流的卻是命,紅塵是道場,季節裏有最深闊的禪機,中藥裏的“引子”常變常奇常含天意,沒有哪個藥方可以積年累月地吃下去,還要根據時日情形透一點天機。

看過魯迅先生的散文,他寫有個久治不愈的病人,找到了聖醫,醫生隻在他的藥方上加了一味“梧桐葉”做藥引,隻因為正是秋天,梧桐最先知秋氣。隻一劑,大病全愈。

還有的需用“蟋蟀一對”,這蟋蟀也不能尋常,須得“是原配,即本在一窠中者。”魯迅先生感慨,昆蟲也要貞節,否則連做藥的資格也喪失了。

他是學醫的人,也信自然的靈,病總不去,可有什麽冤愆?這也許是前世的事。

注定人生的路不能停歇,有人遠遠地過來,隻是擦肩,有人相逢一笑,從此天涯兩茫茫,有人和你並肩,隻到了下一個路口,揮手說再見,有人走著走著就丟失不見,有人可以陪一程,隻有很少的人可以陪著走完長長的一生。

繁華如管弦,再美的曲子也會有終點,更多的時候,隻素雅成角落的一個守候,你的目光在,她就在,你的目光不在,她就從塵埃裏隱起來,水風過境,幾憶清涼,漸行漸遠的日子,再回首,還有斜影相隨,沉澱下來的,卻不是心裏的一層沙,而是一朵花,靜靜開過。

聽方文山的詞,最美不是下雨天,是曾與你躲過雨的屋簷。

而這,是不能說的秘密。

索性換了文件夾,這個裏麵都是曲子,點點滴滴也收集了那麽多,所有的心情,都有相陪的可能。

聽著曲子,忽然就覺得曲子也孤零,從來沒有填過詞,那一刻,心裏卻是澎湃的深情,倚聲拈字,也仿似在配一味藥,醫這一時一塵的景,時光瘦,浮生淺,含笑自得。

薄霧引紅塵微涼

遺落過往成殤

我獨自紅袖拈香

月色寂寥

情深隱丹青蒼茫

詩酒年華錦瑟擾

隻含淚笑天下潦草

慕君筆下有桃花

開到風流自憂傷

紅箋小字書惆悵

記憶泛黃

三月煙花為誰放

橫笛吹徹語無雙

酬知己不思量淡妝

念離騷難解這溫婉模樣

卻留白隱約詞句三兩行

苔痕上粉牆

落筆在畫堂

一夜紅燭不知曉

冰冷眼神安祥

獨舞成妍斷回望

慈悲一場

彈不盡角徵宮商

伴孤飛飄零絕望

心枯冷剩情字難了

似當年初相逢煙波浩淼

落雲端惜前塵飲盡悲壯

猶記小軒窗

潑墨卷一方

若有來生如何好

你亭前醉長簫

花瓣沾衣日相繞

一夕蒼老

為所思駐足凝望

豆蔻梢頭春欲放

舊時光在醇釀縹緲

你臨壁濡墨揮毫

陌上低吟淺唱

我依欄此生靜好

慰君輕狂

聽弦斷茫然羅裳

閑繡榻獨對斜陽

且相思且斷腸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