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愛情 (2)

我們住同一條小巷子,上同一家幼兒園。課間過家家,我演皇後,班上一個萬人迷男生演皇帝,羅同學扮演帶刀侍衛,傻乎乎地跟在一群宮女和太監後麵,跟隨我們觀賞“禦花園”——大家很陶醉地盯著幼兒園廁所門口的一坨假山——以為在演幼兒版《步步驚心》麽?

我曾經設想過,如果我也像《時間旅行者的妻子》裏的男主角,有超能力可以穿越回童年,那麽,我是不是應該指點天然呆的羅同學,向皇帝橫刀奪愛——“皇後”明明是你以後的女人啊。

這樣一來,劇情怎麽就有點像那個重口味韓國電影《霜花店》了呢?侍衛跟皇帝搶女人,但問題是皇帝還得和侍衛有一腿……

我該怎麽給4歲的羅同學解釋、基友、攻、受這些後現代詞匯,呢?

或者我直接來個動作派,4歲就強吻他,在當時是不是可以登上本地報紙的社會新聞版?

小學二年級,羅同學摔了一跤,掉到水坑裏,額頭縫了14針。作為班長,我組織了幾個班委很人文關懷地去他家看望他的傷勢,圍著歪歪扭扭的傷口觀賞了半天。離開的時候,躺在病床上的他,深情目送我們出門。

“當時你特別感動吧?”我問。

“才不是!我們家好不容易買了一整盒蛋卷,你們幾個來一口氣就吃完了。我為此鬱悶了幾天。”羅同學至今耿耿於懷。

這家夥自稱暗戀我11年,追了我7年,費盡周折才跟我在一起,難道是為了一報“蛋卷門事件”之仇?

既然是報仇,又為什麽每次和我吃飯,隻要是我愛吃的菜,他絕對不會“染指”?有時候實在忍不住了,他會弱弱地問我:“老婆,我可以嚐嚐嗎?”哎,幹嘛那麽受啊,顯得我像個暴君。

小學三年級,我和羅同學一起值日。看了高木直子《150cmlife》的人都知道,哈比族最怕擦黑板,因為長得矮,黑板的上半身永遠夠不到。而羅同學居然理直氣壯讓我踩到板凳上去擦,並且說:“我也不高啊。”

他確實不高。問題是,他經過高中三年,就從165cm直接躥到180cm了,怎麽人家長高就像擴寫一篇文章一樣容易呢。

因為身高差距懸殊,我經常懷疑我們生活在不同的大氣層。每天,他都在俯瞰我,估計他最熟悉的地方就是我的頭頂。當我的閨蜜們紛紛宣稱“受夠矮子男友”時,他的身高對我來說是一種令人扼腕的浪費。

對此,羅同學不以為意,說:比我矮的人都是矮,所以,你是155cm還是175cm對我來說毫無分別。

我一直很想說,他是不是應該看一下眼科?

自然課老師要求班上每個同學都買一支小手電筒,作為實驗工具。我是大隊長兼班長,羅同學是學習委員,負責幫大家采購。我們去了幾家百貨商店,每次售貨員拿出小手電筒給我們看,羅同學就說這不是老師要求的那種。肉眼真的看不出有什麽差別啊。

我們接著找下一家商店。像《阿甘正傳》裏的阿甘一樣,我們走啊走啊,基本上等於整座小城市一日遊了。我累得想哭,拜托羅同學,請他自己去買,我要回家。

他直接拒絕,聲稱班長不能偷懶。我恨不得把胳膊上的三道杠撕了。

最後,我們到了離學校最遠的一家商店,他才說:算了,就買這個吧,主要是天快黑了。難道天不黑,我們就步行去另一座城市嗎?

走路確實是羅同學的業餘愛好。即使是現在,他也不喜歡開車,隻在我需要坐車的時候才給我當司機,否則就自己去搭地鐵。

有一次羅同學加完班回家,地鐵已經停了,當時雖然很累了,但舍不得打車,於是步行回家。路上超級渴,想買瓶礦泉水,念及家裏欠了將近一萬外債,忍了。回家跟我講了,我實在不忍心告訴他,當晚去書城,路上看到帶小孩的乞丐和一對老人,天氣好冷,覺得他們好可憐,就給了30塊。

羅同學在班上建立了“守財奴”的良好口碑。我們去他家玩,他不準我們在他家裏洗手,因為會浪費水費;老師請我們吃米線,他把用過的衛生筷用衛生紙擦擦,裝進書包準備拿回家循環使用;原價2元一套的生肖郵票,他以5元的天價倒賣給我,重點是,我後來才知道這套郵票是假的。

大學時他上中國人民大學統計係,這個係不僅超適合守財奴,而且還超重要超實用哦,每次深圳茂業百貨大搞買220送200之類的活動,我都因為買太多算到頭昏需要他親自出馬。

我們領導問羅同學:你們家誰管錢啊?

羅同學很自豪地說:我啊。

領導表示讚許:看看,誰說四川男生都是“耙耳朵”(妻管嚴)了!來,說說你怎麽管錢的,向大家傳授經驗!

羅同學娓娓道來:是這樣的,每個月發了工資,我就把錢轉到老婆的賬號上,她要花多少就取多少給她,我負責去交水電物管費用……

領導立馬變臉:你這叫什麽管錢?你就是一出納嘛。

上了初中,羅同學的成績像坐火箭一樣躥上去,特別是物理和化學,簡直好到變態,直接威脅我年級第一名的寶座。他很聰明,每次上課都在玩,跟同學下五子棋或者看《奧秘》、《少年科學畫報》、《幽默大師》,但考試的時候像玩魔術一樣總能拿到高分。最可惡的是,每次老師改完試卷,他都會跑去再檢查一遍,看看老師有沒有漏掉我的什麽錯誤,我就可能從95分變成92分,從第一名變成第二名,他的興趣愛好就是愉悅地欣賞我氣急敗壞的表情。

還能更猥瑣嗎?

生物課做實驗的時候,為了表達我對他的討厭,我點燃火柴當彈弓,扔到他身上,威脅要燒掉他的衣服。

沒想到我瞄得極準,火柴飛過去,他的毛衣迅速燃起來。幸好生物老師趕過來撲滅火焰,否則羅同學可能已經被我殺害了。這一次,他居然沒有生氣。

結婚7年了,有時候我和他還是像同班同學那樣相處。

他天天玩一個弱智遊戲,叫小小船長——聽名字就知道是多麽低幼的玩意兒了。好歹也玩大航海啊,他是4歲麽?要不是我忙著玩“黃金礦工”和“憤怒的小鳥”兩個遊戲,我就絕對跟這個幼稚鬼離婚了!

去羅同學的書房,他正在電腦上看漫畫,乖乖,白花花的們啊。我捉奸成功,很激動:你娃居然看流氓漫畫!他一本正經地反駁:不是,是科幻!好吧,奇怪的是,科幻漫畫作者都沒學過怎麽畫衣服嗎?

有天放了學我去車棚取車,在一群車裏麵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拿鑰匙去開,轉了半天,鎖好像壞掉了,怎樣也打不開。急得要命,找來學校保安室的大叔來幫忙撬鎖,快成功了,突然有個女生在旁邊,黑口黑麵,對我說:“同學,這是我的車。”

我當場恨不得遁入地下。

偏偏這時候羅同學也在取車,看戲似的,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後來一個月,羅同學看見我便說:“同學,這是我的車。”

在他麵前,出糗幾率直線上升。哪怕後來在一起都逃不過這個魔咒。剛搬新家後我下班回家,按了門鈴,他開門一看,是我,責怪我說:“你躲著幹嘛啊?我從窺視孔看了半天,都沒人。”

“我沒躲著啊。我一直在這啊。”天地良心,明明是因為我人比窺視孔矮多了,他當然看不到啊。

問羅同學,如果,我們兩個一定有一個人要殘疾,你會選自己嗎。他說,當然是我,這還用問。我追問為什麽,預感會聽到更多感人肺腑的話。他說:因為你已經殘疾了,怎麽忍心再讓你殘疾呢?歧視哈比族不算犯法麽?警察叔叔趕緊抓他。

聖誕節,收到羅同學寄來的一瓶幸運星和聖誕卡——真是極簡主義的聖誕卡啊,就寫了“聖誕快樂”四個字,恕我駑鈍,沒有讀出一絲一毫的曖昧氣息來。於是把這瓶幸運星闡釋為他遠程炫耀自己的手工有多厲害了。小時候美術課,他的雕刻、剪紙、印章等手工活永遠做得比我精致多了,他常常以此嘲笑我——可惜偽娘這個詞發明得太晚,不然一定要用來反駁。一個男生那麽細心不是雌雄同體麽?

羅同學現在雖然長成所謂的高大型男,但內心住著一個嘮叨老太婆。叮囑我不要減肥要按時吃飯,替我管理信用卡辦護照等一切瑣事。寶寶2歲開始上親子班,很多時候都是羅同學去陪著。他一臉耍酷地和一群媽媽混雜在一起,畫麵有點荒誕。親子班的老師經常忘了他的存在,總是說,來,媽媽們把寶寶的手舉起來,媽媽們拿出寶寶的水壺……對於“媽媽”個光榮稱號,他也默默吞服了。

唯唐3歲時,羅同學每天開車來回三小時接送他上幼兒園,家長會、各種party,大都是他出席——讓我有更多時間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其他媽媽都認識他而從沒見過我,有的好心人忍不住揣測起來——大概是單親家庭吧?孩子這麽小就離婚了,太堅強了。

羅同學在信裏表白,從小學三年級開始,我就明確知道自己喜歡你。我喜歡和你在一起,BecauseIloveyou!這是《情書》中藤井樹(男)到死也沒能對藤井樹(女)說的話。留給藤井樹(男)、藤井樹(女)和博子三人都是深深的回憶。我不願再看第二遍《情書》,因為我不想成為藤井樹。

我回信說自己已經有男朋友。他說:“收到你的信,可能是因為經過媒質的幾次傳送,殺傷力減小了很多,隻是左邊第三、四根肋骨處有點痛而已,哈哈。說起命運,總是很懸乎的感覺,人生可能就是一個rand(函數),隻有時間決定一切,Right?Ok,Letitbe.”

現在回頭看這封信,得出兩個結論——1.羅同學大學時代就讀過裝逼指南了吧?搞什麽中英文夾雜;2.他為何對我們的結局如此篤定?怎麽有種被算計的感覺。

對羅同學,我最大的憤慨是這家夥太腹黑了,暗戀嘛,玩那麽多年是要幹嘛?忍功高強會受到全國表彰嗎?早點表白多好,說不定我小學就可以開始早戀了,多拉風!

跟談了5年戀愛的前男友分手。羅同學來我所在的城市,以旅遊的名義。我說我們之間不可能,請不要浪費時間——那時候的我,人生簡直是根據惡俗小說改編的,有夠矯情。之後,我收到一份快遞,是他寫的一整本情書,大概有幾萬字,其中有一段話:“我知道這世界變得很快,但是隻要我在現實的世界裏覺得煩亂的時候,隻要靜下來想想你,我就會很平靜。也許以後我們幾年也不能見麵,但是我依然喜歡你。有時候會想起《南方周末》上一篇關於飛蛾撲火的文章,覺得仿佛是寫自己,有很冷的感覺。命運是一瞬間的決定還是長久的堅持呢?我不知道,我寧願選擇繼續夢幻……我在天堂門外靜靜等待。”

因為父母離異、複婚、再離異,從初中開始,我就目睹爸爸身邊變換不同的女人,而爸爸的很多朋友也以擁有多位情人為榮。看著他們對自己的發妻從細心嗬護到橫眉冷對,愛情完全就是細碎品,隨時毀壞,隨時另起一行。導致我對婚姻根本不敢抱什麽奢望。我甚至不相信世上還有持久的愛情,是羅同學,用他的堅定他的頑固他的偏執,修正了我的愛情觀。

我比他大9個月零10天,正好是從受孕到生產的時間距離,他說,這是因為確定我在哪裏出生,他才隨後投胎——他說,“老婆,我是選擇了你,才選擇了這個世界。”所以,我們成功地在同一座小城市出生,還住在同一條街道上。他做了一個長遠規劃,決定我們將生生世世在一起。至於下輩子下下輩子我們會不會雙雙變成gay,他毫不介意。

接受了十幾年的正統唯物主義教育,竟然相信宿命和輪回。我國教育體製在他身上,宣告失敗。

我們結婚前在深圳買了一套所謂的“豪宅”,羅同學家裏出了20萬首付,我們一起月供。房產證卻隻寫了我一個人的名字。準備除暴安良、主持正義的好事者們紛紛問他,萬一你們的感情有個三長兩短,這房子豈不是沒你的份了?

對此,羅同學有句名言:我最愛的女人都沒了,還要房子幹嘛?

前段時間,去美國加拿大血拚花了3萬,狂刷信用卡,於是破產。我毅然堅持去按摩、一口氣買7隻大閘蟹吃——這就是傳說中的知難而上樂觀麵對人生。但羅同學不愧是煞風景界高手啊,總要提醒我,我們真的沒錢了。提什麽錢?太庸俗了!

我偶爾良心發現,對羅同學說,我太敗家了,你後悔娶我嗎?

他誠懇地回答:應該是你後悔嫁我嗎?要是我多賺點錢就好了。

我有點羞愧了,說:你不覺得我很自私很霸道麽?

他說:沒有啊。你如果發脾氣,一定是因為我做得不好。

羅同學啊,怎能永遠以你之高潔襯托我之猥瑣呢?

我的理科生老公,他是外星人

他不愛錢。

他不愛麵子。

他不愛名牌。

他不愛升職。

人類趨之若鶩的,名車啊、豪宅啊、權利啊、成功啊對他來說輕如鴻毛。對他而言,這世上隻有一種東西是真實的有意義的鮮活的存在,那就是全球大概隻有幾千人知道的小眾桌麵遊戲——魔獸卡牌。這是什麽玩意?哦,你不用知道。說了你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