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下鄉調研 (1)
第二天,兩個人睡到了十點才爬起來。呂遠自責道:“我怎麽能這樣渾渾噩噩地對待工作和生活呢?才進到市委組織部沒兩天半,就喝得像王八犢子一樣,讓人家縣委組織部的同誌怎麽看我?誰要是給我反饋到部裏去,我還能出息得了嗎!”
孫德勝邊穿褲子邊對呂遠說:“到下邊來,你要是不好好喝酒,人家以後就會對你很客氣。一客氣,你什麽真實情況也了解不到,辦什麽事也不會痛快。做好準備吧,中午是林安縣主管組織的副書記慕吉勝在縣賓館招待我們。”
呂遠聽到這話,心裏一陣撲騰,他囁嚅著說:“孫大哥,我實在喝不動了,昨晚上的酒還沒醒,咱倆今天怎麽也得幹點正經事啊。”
孫德勝說:“這才哪兒到哪兒?放心吧,中午我出麵抵擋,你可以保留點實力,隻要別喝倒了就行。張部長昨天告訴我,說是縣委書記吳傑濤也要見見你我,可能安排在晚上。”
呂遠真是沒想通,按理說孫德勝和自己在市委組織部沒有任何官銜,孫德勝也不過是掛了個副處級的組織員而已,值得縣裏領導如此興師動眾地接待嗎?
孫德勝拍了呂遠肩膀一下,說:“我倆在市裏可能連根豆芽也算不上,可是下到縣裏來了,他們就得把我倆當盤菜。俗話說,宰相府裏七品官,咱們這個部門做鹽不鹹做醋酸。我們這種在要害部門裏的小人物,有時能起大作用,這叫‘秤砣雖小,壓著千斤’。縣委書記想要繼續升官,肯定是在市委常委會上決定的,而市委書記作為一班之長,他想提拔的人選沒有人反對就算通過。可按照正常的組織程序,幹部提拔就要經過咱們組織部門的考核,壞話和好話有時候就起作用了。”
呂遠胡亂地往身上套著衣服,一邊糊裏糊塗地聽著孫德勝的長篇大論,還是沒有徹底弄懂這官場裏麵的枝枝蔓蔓。但他暗下決心:要少喝酒,少出醜,把處長交代的收雜誌錢和拿出一篇調研文章的任務完成好。這畢竟是自己第一次出差下基層。
孫德勝開著那輛桑塔納去縣賓館。從縣賓館到林安縣的縣委大院,也不過十分鍾的路程,仔細一算,已經是十點半都過了。他倆上樓的時候,正遇到下樓的孫梅,手裏拿著一遝材料。這女人真有戰鬥力,臉上絲毫也看不出昨晚喝酒的痕跡,她神采奕奕地笑著對孫德勝和呂遠說:“你們先上去坐坐,該辦正事辦正事,我去張縣長那裏送個材料,一會兒中午還陪你們。”
“妹妹啊,我服了你還不行嗎?今天中午你可千萬別再讓你哥喝多了。”
孫梅把嘴一撇,說:“看你那德性,還是不是個男人?本來我想起早去陪你們倆吃早點去的,後來一想昨晚上你們喝成那個熊樣子,還是算了,讓你倆睡個安生覺吧。”
組織科的科長江井泉早就等在辦公室裏了,見孫德勝和呂遠推門進來,趕緊把兩個人按到沙發上,又親手沏了兩杯茶放在他們麵前的茶幾上,然後才把椅子拽過來坐下說:“二位領導,說吧,有什麽吩咐?我全力以赴配合你們。”
孫德勝指了指江科長的鼻子說:“我們小呂今年是頭一次負責征訂黨建刊物的事,可你怎麽老是磨磨蹭蹭的?還不把錢送上來。”
江井泉看了看呂遠,為難地說:“小呂,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真不是我們縣故意拖你後腿的。今年市裏給我們下的訂數有點偏高,現在有好幾個鄉都受了水災,拿不出錢來,我也正和部長請示怎麽辦才好呢。這不,剛才部長就派孫梅拿著請錢報告去找張縣長撥款去了,實在不行,部長說了,就是化緣,也要把市裏下達的征訂數給完成了。”
呂遠見江井泉那為難的神色,就很體貼地說:“實在不行,就有多少訂多少吧。”
孫德勝在旁邊急忙拉了呂遠一把,接過話頭說:“不就是訂點報紙、雜誌這屁大點兒的事,那幾個小錢,縣裏少喝幾頓酒,啥都有了。小呂,你不了解情況,別被江科長的苦肉計給迷惑了。”
江井泉被孫德勝的話弄得滿臉通紅,他辯解說:“孫大處,你這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真不是打埋伏強調困難。現在我們縣的財政狀況實在有些糟糕,縣長整天去省裏、市裏跑救濟款。不過既然今年是小呂頭一次接這個活,我們砸鍋賣鐵也讓你們臨走時把錢帶走。”
孫德勝笑嗬嗬地端起那杯茶水,衝江井泉做了一個幹杯的動作,說:“你早把這話放出來,我們不就不跟你廢話了嗎?我替小呂老弟先謝謝你支持我們的工作。現在再來說說俺老孫的活兒,我需要一篇有關基層黨組織建設新趨勢的調研文章,你說這活兒我該怎麽幹呢?”
“那很好辦,我們縣裏有好幾個現成的典型。今天沒時間了,明天我陪你倆去跑一趟,搞個座談會,再把我們縣的整體數字和幾條現成的經驗給你們。請兩位領導給拔高一下,不就完事大吉了?”
孫德勝聽完以後,立即站起身來說:“那就這麽定了吧。走,呂遠,我倆去張部長那裏熊他幾盒好煙抽抽。”呂遠看老孫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認為的麻煩事解決掉了,心裏又一陣佩服。他跟在孫德勝的身後,邊走還邊琢磨:我什麽時候要能鍛煉得像老孫這樣老練就好了。
中午和晚上這兩頓酒喝得實在是累,呂遠真正領教了官場應酬酒的複雜、微妙。全桌的人沒話找話地在書記、縣長帶領下,恭維著他們這兩個沒有烏紗帽的上級來人。那些作陪的人,也在尋找各種時機,爭相向書記、縣長表露忠誠之心。恭維話人人都在說,竅門在於如何說得不重樣、隱藏住痕跡,這就顯出水平高低了。呂遠依舊沒能逃脫喝醉酒的命運,好在他和孫德勝就住在這個賓館裏麵,在一樓喝完酒就可以上五樓休息,還沒有出什麽大洋相。
第二天,江井泉八點就來到了賓館,想陪孫德勝和呂遠吃早點,但等他倆從床上爬起來洗漱完畢就已經九點多鍾了,賓館的早餐已經結束。他們也沒什麽胃口,索性就不吃了,開車趕路。
江井泉這次帶了縣委組織部部長專用的奧迪車來,說是讓孫德勝在車上好好休息一會兒,不要親自開車了。孫德勝不幹,非要開開好車奧迪,就把司機留在家裏了。
他們這次要去位於深山溝裏的孫家街鄉,是個山高林密的好去處,依山傍水的,緊挨著林安縣最大的飲用水源地——棋盤水庫。每當雨水密集的季節,整個孫家街鄉的山坡地就全浸泡在水庫的淹沒線以下了,所以這裏是吃民政飯的著名貧困鄉。可自從去年省民政廳直接與他們結成幫困扶貧的對口單位,又調整了鄉黨委的領導班子,新換了鄉黨委書記,這個鄉突然就煥發了生機,山梁上開始種上了人參,山溝裏也養起了林蛙,去年竟然沒要一分錢的救濟款。
一路上,呂遠聽著江井泉的介紹,心裏也在暗暗稱奇。他心想:這個鄉的黨委書記我一定要見一見,給他好好總結一下經驗,樹出正麵的典型。能有這樣扭轉乾坤的手段,此人一定不尋常,自有其過人之處。
足足走了三個小時的盤山道,他們才到了孫家街鄉政府,事先接到電話的鄉黨委書記吳同,早就站在院子裏等著他們了。呂遠第一眼看見吳同的時候,還以為他是鄉政府的文書呢,這個人戴副眼鏡,麵皮白皙,而且隻有二十七八歲的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等到江井泉一介紹,呂遠才嚇了一跳。心裏說: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自己這個剛混進官場的雛兒,跟人家一比,簡直就什麽都不是了,人家二十七八歲就能成為一方父母官,而且這麽有政績,這才是前途無量啊。
三個多小時的車坐過來,呂遠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了,他心裏想:不知道鄉裏會給我們安排什麽飯?坐進鄉政府的食堂,呂遠驚呼道:“這飯菜安排得太獨特了!”隻見飯桌上擺了兩個大大的搪瓷臉盆,一盆是清燉花鰱魚,另一盆是生拌花鰱魚,看起來十分簡單,但吃起來絕對是風味無窮。
其實,這兩道菜的訣竅就在於用水庫的水來烹製,不放油,清燉或涼拌能保持魚的鮮味。
讓人感到意外的是,吳同今年隻有28歲,畢業於省城師範學院。呂遠心裏想,雖然人家念的學校沒自己好,可是看人家現在的工作成績可是遠遠強過自己,文憑這東西真是有它不多,沒它也不少。
吳同很熱情地勸著孫德勝和呂遠吃菜,意外的是江井泉卻勸吳同少喝點酒,多吃菜,呂遠覺得倆人的關係有些微妙。
下了飯桌,到鄉政府燒著了火炕的單間住下後,呂遠開玩笑地對江井泉說:“江科長,我怎麽看你很照顧吳同似的,你們兩家有親戚嗎?”
江井泉拍了呂遠肩膀一下說:“老弟啊,我要是跟他家有親戚就好了,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縣委吳書記的大公子。”
呂遠一聽恍然大悟。他脫了鞋,往炕上一躺,心生感慨地說:“怪不得他的政績如此突出,外援實在是太強悍了。”
江井泉把房間門小心地關上,回頭對躺在炕上的呂遠說起了牢騷話:“老弟,要是沒有根基和社會背景,累死你也是白幹。你哥我都當了6年的組織科長了,目前還是看不到任何提拔的跡象,咱朝裏沒人啊。”
呂遠拍拍炕麵,對江井泉說:“江哥,你也上炕躺一會兒,咱哥倆好好聊聊,說說心裏話。我家在官場也是兔子大的親戚都沒有,像咱們這樣的人應該怎麽幹啊?”
江井泉脫去腳上的黑皮鞋,邊上炕邊對呂遠說:“小呂你年輕,一切都來得及,沒有槍沒有炮,我們自己造,沒門的挖門,沒窗戶就摳窗戶,沒根基的趕緊找根基,沒親戚的趕緊攀親戚。”
呂遠聽到這話,指了指隔壁房間的牆說:“孫德勝大哥看來家裏也是沒太大的門路,要不就早派到縣裏當組織部長了。”
“你錯了,小呂,孫德勝的父親孫奠文是政協副主席,不過現在已經離休了,要不以孫德勝寫材料的能力,他是進不了你們市委組織部的。”
呂遠聽到這裏才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他父親要是不退休,孫大哥恐怕早就下派了。官場上人一走,茶這麽快就涼嗎?”
“茶涼不涼取決於他父親在官位上的時候,交沒交下人,培沒培養人。如果他父親積攢下人脈關係,那麽,即使退休了,茶也不會涼得那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