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入機關 (2)
孫德勝的話惹來大夥一陣笑罵。在大家的笑罵聲中,呂遠看到黃詠春副處長的眼裏露出幾分不屑的光亮,趕緊替孫德勝圓場說:“多謝各位老前輩捧場!其實我不在乎喝不喝酒、吃不吃飯。我現在什麽都不懂,希望能跟幾位老同誌多學學,看看你們在機關裏的為人處世之道。孫大哥,你是第一個讓我覺得不拘束、開始融入這個集體的人,今天飯桌上我一定要敬你一大杯酒。”
黃詠春收斂起眼裏的不屑,換上很燦爛的笑容說:“對,小呂,你就多敬德勝幾杯酒。他現在回家晚了,嘴裏要是沒有酒氣,人要不帶醉意,老婆這一晚是絕對不會讓他睡著的。”
呂遠不解地問:“這是為什麽呢?”
這一天裏始終悶聲不響的陳政,是從衛生局調進來的,他蔫哏地說:“這是為什麽呢?老孫心裏明白,一個成熟又成功的男人不喝酒又回家很晚,那是為什麽呢?總之那是很難過關的,那絕對麵臨一場殘酷的紅樓夜審。”
一陣笑鬧聲中,大家下樓坐進了麵包車,直奔銀地大酒店而去。
當晚的菜十分豐盛,螃蟹、基圍蝦,這些在東北地區賣得很貴的東西都上來了。喝的是五糧液白酒和雪花幹啤。
楊敬賢處長早就坐在包廂裏那個主陪的正位置上,等著有一會兒了。他見人都到齊,就端起一杯五糧液酒,說:“今天晚上我們可是豬八戒啃豬蹄——自己吃自己的。不為別的,就為給呂遠同誌接風,增進全處同誌們的相互了解,使我們以後的工作能幹得更好。為什麽這頓酒我沒去找咱們處的友好單位來給消化呢?因為我要讓小呂知道,我們處是個沒有活動經費的清水衙門,大家的福利和處裏小範圍活動的費用,都要靠我們自己掙出來。從明天開始,這個掙錢的活,就落在你小呂身上了,那就是征訂明年的黨報黨刊。來,閑言少敘,讓我們大家一起舉杯,祝小呂工作愉快,進步神速,喝個全處的團結酒,大家一起幹一個!黃處你負責監酒,誰要是杯裏滴下一滴酒來,就罰他出個節目,大家說好不好?”
在一片叫好聲中,每個人都仰頭幹下了杯裏的五糧液。呂遠十分厭惡白酒的辛辣味道,但這是為自己接風的酒,也隻好仰頭幹下去了,馬上就被嗆得滿眼都是淚。坐在他旁邊的孫德勝看見他喝完酒後齜牙咧嘴的樣子,笑嗬嗬地說:“能喝半斤喝八兩,這樣的人才要培養。一看你小呂就沒怎麽喝過白酒,能這麽痛快地幹了這杯,你很有前途。”
呂遠被那高度數的五糧液酒噎得都說不出來話了,不管孫德勝說什麽,他都隻有點頭的份了。接下來是兩個副處長黃詠春和聞世軍分別提議了一杯酒,也無非是說歡迎呂遠加入、全處的同誌要加強團結之類的話。
三杯酒下肚,呂遠吃什麽菜都覺得跟木頭渣子一樣沒味道。他看著自己的三位直接領導,說的話一個一個都十分的冠冕堂皇,不由得想起來牛群的相聲《領導,冒號》裏的台詞:為了紀念巴普洛夫誕辰一百周年,我們吃個烤鴨子……
還沒等他把那個相聲和此時的場麵完全對上號呢,孫德勝用腳踢了他一下,說:“小呂,趕緊回敬一杯。”
呂遠仗著三杯酒下肚,拎起自己麵前的五糧液酒瓶,起身從楊處長開始轉了一圈,給每個人都親手斟滿了一杯酒。飯店的服務小姐本來已經做好了斟酒服務的準備,可被這個突然殺出來的愣頭青給打亂了節奏,弄得整個酒桌一片混亂。長到二十七歲,根本就沒喝過幾次白酒的呂遠這時候酒已經上頭了,他的膽子也變大了。
倒完酒後,他就站在楊處長的身邊,舉起酒杯大聲地說:“我今天很高興,我高興得很。說點啥呢?我不會說官場的得體話,就給大家朗誦一首詩吧。”
這句話剛說完,孫德勝端起酒杯騰地站起來,大聲喊道:“好!沒想到我們組織部還調進來一個詩人,衝你這個勁頭,我先自罰一杯。”說著,他舉起酒杯剛要朝自己嘴裏倒,被陳政給拉住了,說:“老孫,你饞酒也不差這一時,聽呂遠朗誦完再喝。再說了,站起來喝酒,要罰兩杯的。”
孫德勝被陳政一拉,也就隻好順勢坐回到座位上了。呂遠借著酒勁說要朗誦一首詩,本來想朗誦郭小川的《祝酒歌》,還在琢磨裏麵的“衙役醉了是因為他受賄”這一句是否犯忌諱的時候,結果被孫德勝橫插了這一杠子,一打岔就忘了。情急之下,他搜腸刮肚地把帶“酒”字的詩詞迅速過濾一遍,見大家都在靜靜地等著自己,開場的客套話也忘了說,慌忙隨口朗誦道: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鍾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複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鬥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這幾句不著邊際的李白的《將進酒》一出口,把楊處長在內的所有人都給鬧愣了。靜默了一秒鍾之後,楊處長才端起酒杯說:“好,好詩!小小年紀,竟然學會憂國憂民、感歎人生了。來,大家一起幹一杯,為小呂的好詩捧場,同銷萬古愁!”
喝完酒,楊處長又說:“為了小呂朗誦的好詩,我給你們講個笑話助助興。話說一個乞丐對馬路上等紅燈的轎車敲敲車窗說:給我點錢。裏麵的先生看了下,說:給你抽支煙吧。乞丐說:我不抽煙,給我點錢。先生說:我車上有啤酒,給你喝瓶酒吧。乞丐說:我不喝酒,給我點錢。先生說:那這樣,我帶你到麻將館,我出錢,你來賭,贏了是你的。乞丐說:我不賭錢,給我點錢。先生說:我帶你去桑拿房享受‘一條龍服務’,費用我全包。乞丐說:我不,給我點錢。先生說:那你上車吧,我帶你回去,讓我老婆看看,一個不抽煙、不喝酒、不賭錢、不的好男人能混成啥樣!”
楊處長一講完,桌上一陣爆笑。這突然爆發出來的笑聲,讓呂遠很慚愧,他自己笑晚了一點點,有些懷疑自己的幽默感稍遜大家一籌。
這時候,孫德勝到底站了起來,完成了自罰一杯酒的許諾。
一頓酒,你敬我我敬你的,喝得好不熱鬧。醉眼惺忪中,呂遠覺得都說官場複雜,但他在自己這個處裏,卻沒發現什麽勾心鬥角的蛛絲馬跡,反倒覺得這個處的同事還是很團結的。這讓他有些不解,又讓他有些竊喜。他現在知道,自己這個剛剛混入官場的雛兒,在這個潛規則說不清道不明的要害機關裏還是能夠生存下來的。
這一晚的白酒,一共喝了五瓶,啤酒也喝得不計其數。呂遠之所以能頂下來,沒有醉倒在酒桌上,是因為他中間去洗手間連續吐了兩次,才使自己沒有當場被放倒,還能夠踉踉蹌蹌地去打車,回到市委黨校給他保留的單身宿舍裏。
第二天酒醒後,呂遠差不多把昨晚上喝酒的場麵都忘光了,但他覺得從處長到同事還都挺有人情味。這讓他心裏覺得溫暖了起來。在論資排輩的農村組織工作處裏,隻要自己熬下去就有出頭天,於是他繼續對自己的組織部工作保持著應有的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