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城火池魚

有一句老百姓自我解嘲的話，說的是火燒旺運。可明江市沿江賓館這場大火，後果卻很嚴重，而且事先毫無預兆。

沿江賓館是個五層的老賓館，隨著個體旅店和豪華賓館的出現，這個在60年代最有名的賓館逐漸落魄了。賓館為了生存，就把頂樓大廳裝潢成了一個有小型舞台的夜總會。這個為了多增加營業收入開的小型演出場所，裏麵既有幾個三流的男女歌手唱歌，也有在校女大學生跳露大腿的外國豔舞，再加上葷素不論、生冷不忌的二人轉，這裏成了不少明江人晚上酒後紮堆消遣的地方。每晚裏麵都有四五百人，在小舞台下喝酒、起哄、看演出。

上任不到半年的市委書記範文忠，剛請浙江溫州商務考察團的人吃完飯，回到自己市委機關招待所的房間裏，想洗洗澡就睡覺了。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來了，公安局長魯傑在電話裏說：“範書記，有個緊急情況我要跟你匯報一下，沿江賓館的夜總會著火了，我正在現場組織救人呢。現在，省電視台駐咱們市的記者站都派人來錄像了，你看怎麽辦？”

範文忠聽到這話，心裏一陣緊張，他立刻問道：“死人了沒？”

魯傑在電話裏說：“看火勢肯定得有傷亡。”

範文忠在電話裏大喊道：“我命令你趕緊組織救人，死人的事就是大事。你先把那些記者隔遠一點，我馬上趕到現場。”

範文忠驅車來到沿江賓館時，看到的正是一個最慘烈的畫麵：一個渾身是火的中年男人，正從5樓的窗戶上麵跳下來，摔到水泥地上就趴在那兒不動了。幾個消防戰士正拿滅火器往他著火的衣服上噴著幹粉，兩輛伸展著雲梯的消防車，搭在冒著濃煙的頂樓窗口，全副武裝帶著消防麵具的消防隊員正從窗口往外接人，市醫院的3輛救護車也閃著藍燈、響著鳴笛往醫院接送傷員。

範文忠下車擠過圍觀的人群，看到正指揮滅火的魯傑和消防支隊的大隊長齊星家，上前嚴肅地和兩個人握了握手，問道：“情況怎麽樣？”

齊星家擦了擦手上的黑灰說：“很嚴重，火勢太大了，消防隊員都衝不進去了，現在，已經從樓上跳下來5個人了，估計都活不了了。裏邊還有多少人還不知道呢。好在我上周來檢查時，讓他們把疏散人用的消防通道的門鎖給打開了，要不傷亡會更慘重。”

範文忠臉陰沉著問道：“你估計裏麵被困的還有多少人？”

齊星家為難地看著範文忠說：“雖然大部分人在著火時都跑出來了，在樓梯上擁擠時，有幾個摔斷了胳膊腿都沒大關係，就是裏邊還剩多少人沒法統計，我估計怎麽也得有10多個人。”

“這火是怎麽著起來的？”

“火災發生的原因，等火滅了，勘察完現場才能有定論，據我了解，沿江賓館晚上正在施工，換頂樓的霓虹燈廣告，我懷疑有可能是電焊工作業時，火星把夜總會的窗簾點燃了。”

範文忠從跟在他後麵的秘書冷傳誌手裏要過手機，撥通了市人民醫院院長單宏偉的電話，高聲命令道：“單院長，你馬上趕到沿江賓館的火災現場，把所有的救護車都帶過來。記得配備好護士和醫生，全力搶救傷員。”放下電話，範文忠又對公安局長魯傑說：“你調集警力，把現場保護起來，別讓那些電視台記者的人靠得太近，把圍觀的群眾也疏散開，給救護車開辟一條快速通道。”

呂遠當天晚上正坐在市委黨校的收發室裏，和打更的老陳頭有一句無一句地閑聊。突然，他看到收發室那台14寸的電視裏，播出了市委書記範文忠帶人救火的場麵。呂遠當時並沒有覺得這件事情有多嚴重，也就沒放在心上，他從老陳頭那兒借了幾份報紙，就回單身宿舍睡覺去了。

第二天上班時，呂遠才發現全處的人都在議論昨晚的火災。孫德勝端著一個沏滿了茶的杯子，邊喝邊說：“昨晚的火災燒得好慘，現在已經死了12個人了，還有20多個在醫院的危重病房搶救呢，省電視台的新聞聯播今天早上已經發布了這條新聞。唉，昨晚我跟幾個當兵的戰友一起喝完酒，還有人提議到夜總會去看二人轉，我當時喝多了想睡覺就給攪黃了，要不，也許就葬身這火海了。那人都燒得從窗戶往樓下跳了，多慘呐！”

錢大鈞在旁邊拿起當天的日報看了一眼，說：“謔，消息夠快的，報紙也登了這次火災，看來這一場大火影響會很大。”

呂遠不知深淺地問了一句：“對領導的處理會很嚴重嗎？”

錢大鈞說：“那是相當嚴重，當年我在教委時，一個中學宿舍的電褥子起火，燒死了兩個學生，分管教育的副市長被免職，教委主任和校長都因為瀆職罪被起訴了。這次，一下子就死了十幾個人，恐怕更嚴重。”

這一上午全處除了手頭忙著趕材料的，剩下的人都在分析和議論沿江賓館這場大火。呂遠不太好插嘴，就用電腦上網，在百度上搜了一下新聞，結果發現幾大門戶網站，都在首頁上報道了這場大火的消息。

不久之後，市長許大慶引咎辭職，分管文化教育的副市長江衡年被免去副市長職務，市公安局主管消防安全工作的副局長和市文化市場管理辦公室主任也被雙雙免職，沿江賓館的經理和負責裝修的那幾個電焊工被批準逮捕。

市委書記範文忠剛來沒多久，這回調到省裏去當一個部門去了，他的位置由省委常委組織部長牛樹國接替了。

明江市的官場地震餘波不斷，組織部長秦暉召開了部裏很少召開的全體幹部大會，反複強調這次火災事故對於明江市幹部人事工作的影響是很深遠的，新的市委書記由省委組織部長下來擔任，希望全部同誌振作精神，踏實工作，為新上任的市委書記做好領導班子的組建和幹部隊伍調整選拔工作。

會後，孫德勝悄悄跟呂遠說：“我們組織部出幹部的慣例說不定又回來了，這些年市委書記要麽是從宣傳口出來的，要麽是由政府部門調任的。目前，我們組織部這些人下派和提拔的速度，都變得跟牛車一樣緩慢，真是賣鹽的喝了好幾年的淡湯了。”

呂遠不解地看著孫德勝說：“孫大哥，聽說牛樹國書記來之前是省委組織部的部長，他到咱們明江任市委書記，不是降級使用嗎？”

孫德勝用雙手在兜裏四下摸了摸，然後伸出手對呂遠說：“你有煙給大哥抽一根，大哥好給你講講這進步路線圖。”

呂遠趕緊把兜裏隻剩半盒的紅塔山都塞給了孫德勝，說：“孫大哥，幹脆中午咱倆也別吃機關食堂了，出去找個小狗肉館。你要詳細給我講講這裏邊的情況，我請客。”

孫德勝拍了拍小呂的肩膀，然後摟著呂遠的脖子一起走出了市委辦公大樓。

狗肉燉豆腐是明江市平民最歡迎的朝鮮族風味，呂遠和孫德勝進的這家叫“鴨綠江”的狗肉館人滿為患。他倆站在牆角，等到了一張兩個人的桌子。呂遠本來想要點啤酒，被孫德勝給製止了，他嚴肅地對呂遠說：“以後切記，把喝酒的事都放到晚上。你要進步，大哥也要爭取在新的一輪幹部調整中被派下去，我倆今天中午就以吃為主。”

呂遠本來就對喝酒沒什麽嗜好，也樂得舒舒服服吃一頓飽飯。兩個人要了幾個朝鮮族的涼拌小菜，就著那盆狗肉燉豆腐，大口地吃了起來。

孫德勝說：“看起來省組織部的牛部長到明江市任市委書記是平級調動，不如他直接升任省委副書記來得風光，但能夠成為省轄市的主政父母官，又是在這關鍵時刻臨危受命，未必不是好事。從幹部履曆來講，一般一把手多數都有在不同城市當過正職的經曆。”

呂遠聽到這話，有點疑惑地點了點頭。他用湯勺舀了一口湯放在嘴裏，結果被燙得直往嘴裏吸冷氣，然後含混不清地說：“牛書記來上任，對咱們組織部的人會有影響嗎？”

“他從省委組織部過來上任，最信賴的當然是咱們市委組織部的人，畢竟他對組織部幹部的素質多少還是有了解的。看看吧，過去，我以為俺老孫還得熬上幾年，看來也許不用再窩在部裏當三孫子了。”孫德勝邊吃邊說，忙活得滿頭是汗。

呂遠端起一杯茶水跟孫德勝麵前的茶杯碰了一下，說：“孫大哥，預祝你心想事成！”

“呂老弟，那可不是你老哥自己能說了算的事。俺家老爺子下台以後，他的秘書現在在省委辦公廳當副秘書長了。我在想，我這幾天是不是得抽空去省城一趟看看他。”

呂遠一聽很是吃了一驚，原來大大咧咧的孫德勝也是有尚方寶劍的。機遇來臨時，他這樣的人是絕不會輕易放過的，因為孫德勝今年已經43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