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這種日子沒法過了

終於到下午五點下班時間,根本沒有力氣去廠於是洗澡,用被磨破了皮的手指頭解著工作服上的扣子,卻感覺雙手都在顫抖,怎麽也拿捏不準。恍惚之間,那些紐扣都變成了調皮的精靈在眼前飄來蕩去,捉摸不定。

二胖依舊精力旺盛得讓人羨慕,光膀子上搭著毛巾,端著臉盆唱著歌從澡堂回來,見周易還呆在中控室,一愣,“周哥,怎麽還不換衣服洗澡去。廠車都快來了。”

坐在椅子上,周易無聲苦笑:“不了,我回家再洗好了,工作服也不換了,一起帶回家去。”

五點十分,交接班人員終於來車間。周易掙紮著站起來,往停車場走去。隻感覺腳下的地球柔軟得像是棉花做成,怎麽也找不到那種腳踏實地的感覺。

上了車,宛若已經為周易占好了座位。見了丈夫,宛若連連招手,“周易過來,這裏有座位。”下午人多,車廂裏都是人。很多工人都站著。

周易正自心情惡劣,也不答話,穿著一身起了鹽花的工作服徑直走到引擎蓋那裏,一屁股坐下去,準備閉目假寐。

“周易,周易。”宛若還在叫。

眾人見周易不搭理自己的老婆,都笑起來,說,這兩口子肯定鬧矛盾了。

宛若不好意思地說,我家周易就是這脾氣,心情一不好就不愛理人。“不坐了,不坐了。”宛若起身將自己座位讓給身邊站著的工友,走到周易身邊,也一屁股坐在引擎蓋上,將頭靠著自己丈夫的肩膀上。

周易扭頭看了看宛若,沒有說話,也懶得說話。

實在是太累了,渾身都在疼。身體和精神都疲倦到極點。周易本以為,自己隻要一坐到座位上就能很快地睡死過去。卻不想,宛若剛一將頭靠到自己肩膀上,心中突然猛烈地跳起來。

這感覺是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柔軟的頭發,剛洗過,洗發水有種白玉蘭的味道,秋風吹進車廂,清湯掛麵式的柔絲輕輕飄舞,讓周易脖子一陣發癢。

他認為自己該說些什麽,但張開嘴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一顆靈魂悠悠起飄出車窗外,然後高高地升天。

一種很奇怪的喜悅充斥內心。

好像,好像這個自己曾經愛過的女人又回到身邊,而且已經完全屬於自己了。這是新生活的唯一亮點和快樂。

有哲學家說得好,生活對你關閉大門的同時,將會打開另外一扇。

可是,這生活也太艱苦了點。

究竟是好,還是壞。

如果能夠選擇回到本來的生活,自己願意再次放棄宛若嗎?

周易這樣問自己,繼而迷茫。

但愉悅卻是無法阻擋。

一個小時的車程在迷醉之中縮短成一瞬。轉眼,家到了。情長路短。

“快去洗澡,快去洗澡,臭死了。”宛若使勁將周易從沙發上拉起來,往房間裏推。房間正中是一個大腳盆,和一隻大塑料桶,裏麵裝滿熱水。剛提回家,周易就倒在沙發上,什麽也不想說,什麽也不想做。

“我要睡覺。”周易睜開糊滿眼屎的眼睛,“你就饒了我吧。”

“累了,還是不舒服?”宛若關切地將手放在周易額頭上。

“累了,不想動。”周易不得不承認這個工作不適合自己。

“乖啦,快去洗澡。”宛若笑著使勁拖著周易,“快去啦,等下有好消息告訴你。”她的小鼻子**著,俏皮地皺成一團,“你身上好臭。成臭男人了!”

因為房子小,也沒有獨立的浴室和廁所,若要在家洗澡就得盆浴。周易坐在澡盆裏還沒洗上兩分鍾,頭一歪,靠在牆壁上睡了過去。夢中,他夢見自己正躺在馬爾代夫的沙灘上看著海天一線,潮起潮落。看著熱帶的陽光炙熱而猛烈。

看著那些穿比基尼的小姐們挺著驕傲的胸部在日光下來回招搖。

正看得爽,一個大浪突然湧來,將他往大海深處拖去。

“啊!”周易突然醒過來。

睜開眼睛,看到宛若正蹲在自己身邊,手裏拿著毛巾輕輕在自己身上擦著。

因為光著身體,周易有點不好意思,忙用手遮住自己的羞處,“你幹什麽,別亂來。”

“哈哈!”宛若咯咯地笑起來,手在盆中一撈,潑了他一身水,“討厭啦,又不是沒看過。想不到你這麽大人,還害羞。咯咯。”宛若突然伸頭過來在周易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在周易耳朵邊上悄悄說:“你害羞的模樣好可愛,好像七年前的那一次。”

周易一呆,心潮蕩漾,身體頓時起了反應。遮住羞處的手也無力地鬆開,想伸過去將這個女人輕輕抱在懷裏。

看到他身體的變化,宛若吃了一驚,慌忙跳開,滿麵通紅,“你這個壞人,還沒吃飯呢。你累了就不要亂想,洗完就穿衣服起來。我還有好消息要告訴你呢!”

在哈哈的大笑聲中,宛若紅著臉跑了。

周易這才慢吞吞地穿好衣服起來。

周易現在的這個家沒有單獨的廚房,大樓的住戶們做飯都在走廊上,共用一個水龍頭。晚飯時間,滿大樓都是鍋鏟的響聲和孩子的喧嘩。油煙彌漫,雞犬之聲相聞。女人邊一邊炒菜一邊聊天。男人們則抬著板凳坐在門口,喝茶抽煙看報紙。一派平安溫馨。

晚飯是一盤醬肉絲,一碟黴幹菜,一份西紅柿蛋花湯。很簡單,但分量不是太足。看來家裏也不富裕。但宛若的手藝非常好,菜味道極鮮。以前搞對象的時候就沒見她做過飯,一副嬌滴滴的公主模樣,到今天居然能燒得一手好菜。

周易因為心情不好,隻悶頭吃飯,一句話也不說。剛狼吞虎咽扒光碗裏的飯,宛若搶先伸過手來接過飯碗又給他盛了一碗。然後支著下巴看著周易。

周易被她看得詫異,停下筷子,驚愕地看著宛若,“怎麽了?”

宛若笑道:“先前我不是要和你說一個好消息嗎?”

周易眼皮一耷拉,“說吧。”

“你怎麽這態度?”宛若有點不高興。

“我要什麽態度,你想說就說吧。”

宛若“哼”地一聲,“不說了,不高興說了。”

“不說就算了。”周易又低頭開始對付那碗白米飯。他餓壞了也累壞了,現在正式補充體力的時候。

“算了算了,看你這德行。”宛若擺頭,突然很興奮地抱住周易,小聲說:“今天我們化驗室有一個供貨商來看數據,請化驗室主任和我們幾個化驗員出去吃飯。吃得很好。“

周易推開宛若:“一頓飯,至於嗎?”

對周易的態度宛若不以為意,“吃完飯,那老板發給我們幾個化驗員每人一個紅包。猜猜看,裏麵有多少錢?”宛若眉梢跳動,喜不自禁。

“嗤!”周易冷笑一聲,繼續大量消滅食物。

“四百塊呢!”

“不過是四百塊而已。”周易停下筷子,打了個飽嗝,摸摸肚子,“吃飽了。”

宛若非常高興,“太讓人激動了,四百呀。”

“貪錢的女人。”周易暗暗歎息。四百,若在以前也不過是自己喝一瓶酒罷了,怎麽激動成這麽模樣?

“周哥在嗎?”一個大胖腦袋在門口一伸一縮,表情詭異。正是同事二胖。

宛若的臉色立即不好看了,“羅林,你找我家周易做什麽?”

“沒什麽沒什麽。我找周哥上街逛逛。”二胖有點害怕宛若。

若一哼:“不會是讓周易去打麻將吧?”

“嫂子,你誤會了。”二胖額頭冒汗,“我怎麽會讓周哥去賭錢呢,我可是周哥一手帶出來的。怎麽能做這種事情。”

“打麻將。”周易站起來,“好,正閑得無聊。就去打兩把。”他以前本不愛打麻將,對賭博這種東西也沒什麽愛好。不過,今天實在太累了,又剛剛穿越到這個新世界,應該找點事情緩解一下疲憊的身心。說完話,他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自己身上沒一分錢。便對宛若說,“拿點錢給我。”

宛若麵色一沉,“沒錢。”

周易小聲說:“借你的還不成,以後百倍還你。”

宛若擺頭:“周易,你拿什麽還。這個家是我在當,自然由不得讓你亂花錢。要買房子了,你可得為我們的將來著想。”

“那就沒辦法了。”周易向二胖一攤手,他不想和宛若做過多的糾纏,“二胖,要不你那裏借點?”

當著自己妻子的麵向外人借錢,對一個男人來說是一件非常屈辱的事情。不過,周易剛來到這個世界,突然有了一個家一個妻子,一時還沒融入角色。也很自然地開口借錢。

他沒有意識到,宛若的臉已經黑得快擰出水來。她怒氣衝衝地打開自己的皮包,從裏麵掏出一個信封,一把摔在周易麵前,“這就是那四百塊,你拿去花天酒地吧。我就知道,我的死活你根本就沒放在心上。”說完話,宛若的眼睛裏突然有點發紅。

周易大為不解,這打麻將怎麽和她的死活扯到一起了。

“算了算了,大嫂,我又不是讓周哥去打麻將。既然你們忙,就不打攪了,我先走了。”二胖見此情形,知道自己已經惹出禍事,一吐舌頭,飛快地逃離是非之地。

周易慢慢站起來,拿起桌子上的信封放到宛若麵前,“錢你拿去,我周易還沒有向女人拿錢的習慣。”

宛若愕然抬頭看周易,感覺自己丈夫和往日有很大不同。具體有什麽不同,她也說不清楚。像這樣的情況,如果在往日,隻怕自己會大發雷霆和他吵上一番。可今天的周易語氣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嚴,不容反駁。

這種氣質是周易長期為上位者養成的。說好聽點叫威嚴,說難聽點叫官威。

愣愣地拿起信封,宛若不敢再說什麽。

晚上的時間很長,對宛若來說是這樣的。吃過飯是晚上八點,打開電視看那些長得怕人的國產連續劇,一口氣看到夜裏十二點,然後上床睡覺——這是普通市民階層的一天。

記得讀大學時,周易和宛若是那麽狂熱地喜愛美國電影。《戀愛中的莎士比亞》、《傲慢與偏見》、《諾丁山》。也為電影裏的男女主人公的愛情而歡樂和悲傷。

到現在,長期的乏味的日常生活已經磨滅了宛若內心中那一絲浪漫情懷,化成電視連續劇中無病呻吟的家長裏短。

時間改變人,對女人的改造尤其徹底。

躺在沙發上,渾身都疼得厲害。強體力的勞動後遺症襲來。讓周易昏昏欲睡。他不禁開始詛咒起那該死的工作來。

每個月兩千多塊工資對許多人來說是可以羨慕的,但周易卻認為,這工作毫無價值。勞累可以忍受,但無法體現個人價值的勞累卻讓人不可容忍。

明天不去了。重新找個工作。

他這麽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