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艱難的工作
中午沒有休息時間,因為高爐不會因為你要吃飯而停下來。需要輪換著去食堂吃。
不過中央控製室有一個優良傳統,師傅的飯菜都是由徒弟去打,而且是終生責任製。
剛到十二點,二胖羅林就搶先拿起老張的飯盒,又去拿周易的那個。
“不用不用。”周易有點不好意思。
“應該的應該的,我的周哥,反正一個人是去,兩個人還是去。”羅林的道理很簡單。
周易考慮了片刻,便點頭同意了。真叫自己去,還真找不到食堂的位置,難道還餓肚子不成?
十分鍾不到,二胖便端了三個飯盒回來。周易和張長安的飯盒很普通,二胖的卻大得驚人,是一個臉盆大小的搪瓷缽盂,上麵堆滿了飯菜,遠遠看去,這個小子的臉完全被飯菜淹沒了。
從中央控製室到食堂要穿過熱得如同盛夏的車間,二胖臉上全是汗水,一放下飯盒連連抹汗,說,吃這頓飯還真有夠辛苦的。誰知盤中餐,汗滴禾下土。
周易和老張都笑了起來。
飯菜不錯,今天吃回鍋肉,食堂大廚估計是個地道的四川師傅,味道很正宗。吃得三人連連叫好。
剛一放下飯盒,中控室的玻璃門被人猛地撞開,走進來一個五十來歲的壯漢。壯漢嗓門極大,虎目環視四周:“吃完了?”
“劉主任。”張長安和二胖同時站起來叫了一聲。聽得出來,二人的神情有點畏懼,看來,這個劉主任在二人的心目中頗有威望。
劉主任大著喉嚨吼道:“你們幾個都跟我來,排水溝堵塞,都去挖。娘的,再不挖通,要倒灌回冷循環裏去了。”
“可是主任,我們每小時都要發配比的。”很顯然張長安不願意接受這個討厭的工作。
劉主任顯然是個直腸子的人,直接扯著喉嚨吼叫起來:“老張,你也是個老隊員了。這裏可有年輕人,怎麽偷起懶來,沒得讓人笑話。”
“主任。”張長安還要反駁。
“都去,後麵幾個小時的配合比按照前一小時執行。”劉主任手一揮不給老張以推托的餘地,“都跟老子走。”
“什麽工作作風,簡單粗暴,沒水平。”老張嘀咕,雖然很不滿意,但還是不得不起身同大家一起去了。
周易本以為中控製室這個工作已經脫離了簡單重複的體力勞動的範疇,怎麽說也是呆在空調房裏玩電腦,沒想到還真要去做極重體力勞動。看來,自己身上這一身黑亮的腱子肉不是白長的。
排水溝不寬,卻深。裏麵水流湍急,咖啡色。除了排放高爐冷卻水還帶排廢渣。因為水中含有鐵屑,頭上有一巨大的龍門吊電磁鐵。大概是因為電磁鐵吸力太強,使得溝地陳渣泛起,終至堵塞。源頭不暢快,水流急促,從岸上看下去,一片赤色浪花洶湧。
張長安雖然口頭不快,但幹起活來還真不含糊,立即穿上早準備好的連褲熟料桶靴。這東西是漁民在魚塘捕魚用的,開口直接係在腰。隻要水不漫到胸口,穿著褲子的人就是半個潛水艇。老張來到水邊,也不廢話,直接拿起鐵鍬就下水去了。
水不深,隻到膝蓋。
周易看了看,也沒辦法,隻得也跟著下去。
倒是二胖有點奇怪,死活不下去,說這活太累,人遭不住。
劉主任也搭話,上前隻一腳就踹在二胖的屁股上將他踢了下去,“你他媽地好好跟老子幹,不將水溝弄通了,今天不許上來。”他繼續罵二胖,“兔崽子,老子將你弄進車間還不是看到你老娘的麵子。否則,你那身肥肉我還真看不上。”
二胖嘿嘿一笑,“劉叔叔,我知道你對我好。”
“去,別叔叔叔叔的叫,喊我劉主任。”
二胖繼續嘿嘿笑。看來,他家和劉主任私人關係和好。
周易對幾個同事之間的人事關係算是完全摸清楚了。心中也計劃出了與之相對應的態度。中國社會,首先是個人際關係的社會。隻有處理好身邊的人際關係,然後才能談得上其它。
周易的計劃是先在廠中站住腳,體會一下另外一個周易的生活,適應一下這個世界。等穩定下來再謀發展。他本是一個做慣了高層的人,自視甚高。真要讓他一輩子做這種工作,非憋悶死他不可。
不過,雖然心中有千番計劃,眼前的活卻是明擺在眼前,需要一鐵鍬一鐵鍬去完成。
剛開始還好,幾鐵鍬下去挖出一大堆礦渣。挖到後麵就惱火了。不到半個小時,手也軟,腰也酸,渾身上下都提不起勁來。
周易不禁有點疑惑,自己以前那個身體且不說,花天酒地淘成了空殼。現在換了一具健康的肌肉健美的怎麽還這麽不經用?
剛換身體時自己還著實高興了一陣,以為從此擺脫了疾病的困擾。沒想到一從事體力勞動,不過三十分鍾就累成這個模樣。
反觀張長安,動作也不快,一板一眼,甚至還有磨洋工的嫌疑。可就這樣,老張的臉上卻看不到半點汗水,呼吸也很舒緩。顯然對付這種重體力勞動遊刃有餘。完全不似二胖幹了個熱火朝天,呼叫連連。
其實,周易的新身體倒不至於脆弱到這種地步。按說怎麽也比老張要健壯許多。問題在於他沒有實際做這種體力勞動的經驗。像這種用鐵鍬挖水渠的工作,如果純粹用雙臂的力氣硬生生往上挖,手上的力氣終究有限。隻需要片刻就堅持不下去。
張長安和二胖挖水渠就很有講究,他們先將鐵鍬挖進沙裏,然後曲手肘頂住腰,利用腰部的力氣輕輕一抬,一大鏟鐵渣就很輕鬆地挖了起來。
像周易這樣使苯力氣,就算是一頭牛也堅持不了多久。
周易感覺時間過得是如此地緩慢,他從來沒有幹過這種活。不片刻全身都濕了,也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泥水。很多次,他都認為自己再也堅持不下去了。每一鏟下去,他都沒有信心將那一大鏟鐵渣挖起來。可每一次,他都奇跡般地堅持了下來。內心中有一種聲音在說,既然另外一個自己能夠堅持下來,能夠做這樣的工作,自己沒有道理倒下的。
早晨的時候自己還在內心中發出豪言壯語,要為宛若創造美好的生活。難道連這一道坎也越不過去的。
堅持吧。
就當自己前七年的一切都一場夢,現在從頭開始。
鐵鏽色的冷卻水溫度很高,不多時就將膠桶鞋泡軟,熱橡膠貼著身體,感覺很不舒服。渾身都發熱。水流湍急,拍打在腿上,身體居然輕微晃動,腦袋裏再不能思考,也不能指揮身體。而身體,僅僅下意識地重複著鏟渣、揮鍬的簡單重複動作。
終於,隻聽得“嘩!”的一聲巨響,至少對周易來說是這樣的。這一聲是如此地響亮,就像是耳邊的霹靂。腳下的水流突然一個奔流,從他們挖出的缺口奔湧而出。不過一分鍾,就傾瀉了個幹淨,露出肮髒的溝底。
周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了良久,這才頹然扔掉手上的鐵鍬,靠著水溝的溝壁緩慢地坐了下去。
活幹完,自然要回工作崗位去。
張長安看了看累得攤倒在地的周易,擺了擺頭,也不說話,提著鐵鍬走了。
二胖一伸手從腋下扶起周易,“周哥,你臉色很不好看,人不舒服?往常這點活兒對你來說還不是小菜一碟?”
周易苦笑一聲,推開羅林,“我自己能起來。昨天涼了,有點發燒,一身軟。”他難得地撒了個謊,麵皮不爭氣地紅了。“
二胖“哈”地一聲:“嫂子那邊你也是悠著點啊。”說完話就擠了擠眼睛。
“你一個小青年,懂什麽。”周易柱著鐵鍬走了上去。話剛一出口,心中卻是有點不快,不知道什麽時候起,自己的心態居然有點老了。甚至開始嫉妒二胖的年輕和強壯。這個兆頭可不太好。自己才二十來歲,還不是大叔。還年輕。
必須提起勁頭來。生活這種東西,你不征服它,便要被它打敗了。
剛走回車間,那個劉主任突然又適時出現,“你們兩個,裝載機壞了。所有人都去給我上車。”
周易還不知道上車的厲害,隻顧著大口地喘氣。倒是二胖口頭抱怨了幾句,結果被劉主任罵了一句:“懶東西,連老子都要去裝車,你還能逃了。”
走到裝車的地方,周易才發覺這個工作的難度。有六輛大卡車正好停在車間門口。車間門口是一大堆鐵坯。每個鐵坯足足有一匹七孔磚大小,四十來斤重。全車間人都在忙著用手直接抱著鐵坯往車廂裏扔。在往常,這些工作是用叉車直接裝的,今天不巧,就在周易以新身份上班的第一天就遇到了這麽一個非常具體的任務。
我日!
周易終於畏懼了。
就算自己有鐵打的身體,鋼鑄的神經,看到這一百八十多噸鐵坯也得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