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蘊華的聘禮份量忒足,光搬進來便搬了一個多時辰。

我跟徐二娘坐在前廳裏閑磕牙,當然,大部分時候是聽她說。可歎媒婆確然是個口水活,徐二娘幹巴巴地陪我磕了一個多時辰,中途連水都沒喝上幾口,說出來的話竟是不帶一句重複的,將蘊華誇得是天上難找地上難求,忒有技術含量。等俞管家報告說“東西太多,庫房門鎖不上”時,我已生出耳根子長老繭的錯覺,趕緊借此機會遁了。

多出來的東西都搬到了我房裏,整理完一看天色,已將近晌午。這才猛地憶起,忙活了一上午,早膳都沒來得及用,趕忙奔到前廳等著午膳開席。

哪曉得等了半天竟是連個飯食的影子也沒瞧見,傳膳的丫鬟也跟失蹤了似地,甚至連每日開飯時奔得最勤的文昊也沒有到場。眼看晌午將過,腹中空空,一時間疑惑萬分。扼腕望了陣房頂,終是決定去廚房探個究竟。

行至後院口子上時,我忽地鼻息一滯,不曉得打哪飄來陣奇異飯香,幽幽地讓人邁不動路。四下裏望了一望,發現內院走廊中一個丫鬟正端著食案翩然前行,那前進的方向——不是本夫人的院子,而是北麵的清雅苑。

蘊華自半月前受傷起,便是由丫鬟送至房中單獨用膳,加之前幾日我對他避而不見,便好長時日都未同桌吃飯,這兩日雖搖身一變成了我的未婚夫,卻仍是沒恢複之前的用膳習慣,餐餐都是由丫鬟送至房中。

我一路尾隨而上,打算上前問問那丫鬟,今日前廳為何沒有傳膳。

可腦子一轉,再結合司琴早上的反常表現,立即生出個可怕的推測。下人們會不會是瞧著我要改嫁,心裏不待見,故意苛我的飯食啊?倘若果真是,我這麽傻呆呆的一問,豈不是遭人笑話麽?斟酌半晌,又默默地將到嘴的話憋了回去。

但那股飯菜的幽香始終在鼻尖繞啊繞,繞得你心裏似貓抓了的癢,生生叫人移不開腳。就這麽跟著跟著便到了蘊華的院子口,再跟下去便不大妥當,我最後再含恨望了眼滿食案的飯菜,終還是回了頭。

不想才將將走出兩步,又聽得蘊華涼涼地聲音:“你這一來一去的,是做什麽?”

我腳下一頓,額上立馬抖出兩滴大汗。這個問題還真是不大好回答,總不能說是被飯食給引過來的罷?我堂堂錢府的女主人,竟是連飯都吃不上,這得多寒磣啊。

回身擠出個笑,脫口而出道:“嗬嗬,我就是吃得有點撐,出來散個步。”

此話一出,方才那丫鬟立馬回過頭看了我一眼,那滴溜溜的眼神十分古怪。

蘊華抄著手靠在門框子上,頗熱情地招呼我:“既然來了,便進來坐坐罷,正好有件事想跟你說。”

我想這可真是倒黴,進去便隻有眼巴巴瞧著他吃飯的份兒了。卻也不好拒絕,隻得假意從容地踱過去。

丫鬟將一道道飯菜擺上桌,擺完行了個禮,頗自覺地走了。我望著桌上那道紅燒肉吞了口唾沫,訥訥道:“什麽事?”

蘊華不緊不慢地倒了杯茶,遞過來道:“這些天我有些事要處理,大約要離開幾天。”說完夾了一筷子菜到碗裏,看著我道:“外頭難免有些居心叵測之人,我不在的這些天盡量不要出門。”

我看著他刨了口飯,琢磨著蘊華這個‘居心叵測之人’許是指的十三公主。半月前那晚聽得二人對話,似是說十三公主曾派人追殺過我,蘊華也是因此不待見她。可見女人的妒忌之心是何其可怕。而這個妒忌的女人她是個公主,就更加可怕了。

低頭飲了口茶,我說:“那翻年祭祖的時候怎麽辦?”

筷子在紅燒肉前頓住,又縮回去,蘊華道:“這個我倒不擔心,祭祖那日文昊必然是要跟去的,有他護著你,應該沒什麽問題,你隻要記著,平日裏沒什麽重要的事不要出門便是,即便是要出門,也讓文昊跟著。”

我抽了抽嘴角,覺著再沒有誰比眼前這個人更想得開了。文昊怎麽能靠得住呢?他若靠得住,我也不至於在錢家又當嫂嫂又當娘地操心這麽多年。但也不好多說什麽,這畢竟是錢家的家事,隻得點了點頭,道了聲“曉得了”。

他忽然放下筷子,隔著半張桌子握住我茶杯上的手,沉沉地喚我:“素錦。”

我趕忙將視線從紅燒肉上移開,看著他“嗯”了一聲。

蘊華歎了口氣:“我時常在想,我這樣的一個人,究竟該不該出現在你身邊,我有這樣多的麻煩,總讓你受到牽連陷入危險,還時常厚著臉皮要你陪我做這做那,”他扯出個苦笑來:“也不曉得你會不會覺得厭煩。”

我怔了一怔,也不曉得蘊華今日著了什麽魔障,竟反省起自己來了,趕忙將手從底下抽出來,幹幹笑道:“怎麽會,你莫要胡思亂想。”

他看著我,眸中一派深沉的黑:“你從來不曾同我說過心裏的想法,現在同我說的,該也是客套話罷?”

我一愣,覺著他果真是料事如神,這確然是句客套話。但說客套話的目的就在於要令對方聽得舒心,而瞧著蘊華這模樣,似乎並不大舒心,說明這句客套話還講得不大成功。平日裏見慣了蘊華如沐春風的模樣,此刻貿貿然深沉一回,讓人立刻生出手足無措之感。暗暗定了會兒神,回想話本子的男女,戀愛時總有些患得患失,便琢磨著蘊華也是這麽個心態。

思忖半天,我說:“你多慮了,依我的性子,倘若當真覺著你煩膩,是斷然是不會讓你住到今日的,更不會同你品茶聊天看書下棋,恐怕早就一把掃帚將你攆了出去。”我摸了摸良心想,當時若打得過他,大約也確然會將他攆出去罷?

蘊華眼中有什麽東西閃了兩閃,倏然笑道:“這確然像你的作風。”說完望著我直愣神。

他這一望,望得是熱熱烈烈又閃爍,熾熾灼灼又脈脈,望得我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又不好意思提醒他,隻得低頭望著桌上的菜。

我這一望,望得是淒淒慘慘又悲催,悵悵然然又虐心,望得我胃中一抽,假意淡定道:“飯菜要涼了對胃不好,你快吃,快吃。”

他扯出個笑:“你還曉得關心我。”

我呆了一呆,心想這可真是個美妙的誤會啊!瞧著他這麽歡暢,便也朝他笑了兩聲,默默地受了。

蘊華用膳的習慣極好,嚼飯時是閉著唇的,嘴角連油都沒沾上一滴。我頗認真地看著他夾菜、刨飯這些重複的動作,口水時不時地溢上來,再不動聲色地咽下去,過得分外煎熬。

他施施然吃了一陣,眼看筷子又移到紅燒肉上,卻又驀地移開,淡淡開口:“你這副眼巴巴的形容,望著我看了半天,莫不是又餓了罷?”

我懷疑他是不是二郎神托的生,比常人多出隻眼睛,吃得那樣認真竟還能瞧出我是個什麽神情。但方才已然扯謊說是吃得撐了才出來散步,此時自然是不能承認,於是幹幹笑了兩聲:“沒有沒有,我就是覺著你吃飯的模樣挺受看的,不自覺就多看了兩眼,嗬嗬。”

他望著我不說話,嘴角微微上翹,一副將笑未笑的神情。

我琢磨著他這個表情是不大相信,立馬從凳子上站起來,走出兩步道:“騙你作甚?方才不是散步才走到你這兒來的麽?結果被你拉到房裏坐下了,現在腹中撐得很,你先吃著,先吃,我再出去散會兒。”嘴上說著,走起路來卻有點飄,連餓三頓,那可不是蓋的。

走到門口被一把拽回來,正巧腳下一翩被他就勢攬住:“我沒有不信。”我驚了一跳,低頭看了眼攬住我腰身的手,他的聲音響在頭頂:“你這樣……我很歡喜。”

我不過扯了個慌,竟讓他歡喜得這樣,試著掙了掙,卻沒成功。

蘊華伸手來掰我的臉,做成個看著他的姿態。我心裏一慌,訕訕道:“你不光吃飯的模樣受看,寫字的模樣,打架的模樣,嗬嗬,都受看。”

他嘴角一勾,低頭緩緩靠過來,帶著誘惑的嗓音:“那你喜不喜歡?”

我驚得將頭死命後仰,同他拉開段距離,艱難道:“你、你做什麽?”

他將我箍得緊些,輕笑道:“你說呢?”

我心裏一跳,惴惴道:“大、大庭廣眾之下……”

他沒理我:“這裏就我們兩個。”

將將說完,門口蹦了個人進來,瞬時將我們撞開,一人一個趔趄。我鬆了口氣的同時老臉紅了一紅,撐著麵前的凳子從地上爬起來。

進來這個人哭喪著臉道:“夫、夫人,對不起,司琴不曉得你們在門口站著。”

蘊華清了清嗓子望著別處。

我低頭去拍身上的灰塵:“什麽事奔得這樣急?”

她喘了會兒氣道:“夫人,我可算找到你了,怎的午膳也不用就走了啊?”

我沒明白過來,今日不是沒有傳膳麽?正欲開口詢問,蘊華趕在我前頭道:“你不是說方才吃過了?”

我噎了一下,不曉得作何解釋,隻不動聲色地朝門口挪步。

司琴急道:“哪啊!我方才去廚房替夫人傳膳,等端進房裏的時候人卻不見了,這不是才找著麽!都連著三頓沒吃了,餓壞了可怎麽好!”

她一說完,蘊華立馬以淩厲地眼光朝我殺過來。我腳下一軟,額上瞬時浸出兩滴大汗。他一把將我扶住:“三頓沒吃,還有點撐?”

我嗬嗬笑了兩聲,默默退後一步。

他繼續朝我逼近:“出來散個步,散到我清雅苑?”

我再笑了兩聲,又退後一步。

他突然麵色一轉:“莫不是想我想得吃不下飯罷?”

我身子一抖,已然退至門外,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拉過司琴撒著腿奔了。

今日近觀蘊華之想象力,本夫人甘拜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