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天外來客 (10)

馮萬樽能說不去嗎?人家甚至根本就沒有給機會讓他說去還是不去,隻是報出了這個地點,便立即掛斷了電話。馮萬樽也清楚,朱文豪這是擺鴻門宴,可自己確實無可奈何。有一點他不明白,朱文豪何以要拉他入夥?完全沒有理由嘛。難道說,他和陳士俊一樣,暗中對自己進行了一番調查?如果真是如此,自己在澳門的那些事他豈不是一清二楚?想到這一點,馮萬樽暗中驚出一身冷汗。假若朱文豪清楚那些事,那對自己又意味著什麽?自己如果不答應他的條件,他會怎麽辦?將自己交給香港警方?

沙田到西營盤的距離可不短,香港的交通狀況又不好,馮萬樽不得不四點多便出門。剛到樓下,便有一個似曾相識的男人走上前,十分禮貌地對他說:“樽哥,請上車。”馮萬樽知道他是朱文豪的人,也不多說話,跟在他的後麵向前走,立即有一輛汽車開過來,停在他們麵前。那個人迅速拉開車門,請馮萬樽坐到後麵,他自己則坐上了副駕駛。

朱文豪早已經在包廂裏等著,和他坐在一起的是嚴倩琳。朱文豪向兩人作了介紹,嚴倩琳便頗有些誇張地說:“這就是你常提到的阿樽?哇,好帥喲。”

朱文豪說:“怎麽啦?你看中啦?那也要看看人家阿樽看不看得中你呀。”

嚴倩琳嗔怒地輕拍朱文豪一掌,說:“說什麽呢?我不能認他做我的小弟嗎?”接著,她轉向馮萬樽,說:“阿樽,認我這個姐不?”

馮萬樽是那種內斂的人,麵對女人,原本就羞澀,遇到嚴倩琳這種交際花,就更加不知所措。他說:“我哪有這麽好的福氣。”

嚴倩琳拿過茶幾上的紅酒,給馮萬樽倒了一杯,端給他,說:“來,喝了這杯酒,我們的姐弟關係就認了。以後,你有什麽事,我罩著你。”

馮萬樽端起酒杯,和嚴倩琳碰了一下,說聲“謝謝姐”,然後便喝了。

朱文豪立即接過話頭,說:“這就對了。阿樽,不是我說你。你呀,要想結交女人,找阿倩絕對沒錯。阿英那種女人,唉,兄弟呀,我還是不說了好。”

嚴倩琳是那種八卦的漂亮女人,聽了朱文豪的話,立即問:“阿英是誰?”朱文豪未答,馮萬樽也沒有出聲。嚴倩琳又問:“阿樽,是你的女朋友?”

朱文豪說:“什麽女朋友?夜總會的媽咪。”

嚴倩琳“哦”了一聲,再沒有下文。

馮萬樽頓時麵露尷尬。怎麽說,他看上去也是一個有為青年,卻和夜總會的媽咪糾纏在一起,說出來,臉會發燒。

嚴倩琳見氣氛有點尷尬,便說:“算了算了,不說這個什麽英了。阿樽,你放心,像你這麽帥的帥哥,還怕沒有女仔喜歡呀?我向你保證,你喜歡什麽樣的,我就替你找個什麽樣的。”

上桌吃飯了,話題自然也就轉了。

朱文豪有意談到最近社會上一些動態。朱文豪說,前幾天,香港人紛紛往外跑,人心不穩,自從中國政府表示香港回歸後,馬照跑,舞照跳,股照炒,中國政府無意改變香港目前的現狀後,現在香港人心才穩定了,特別是雪茄鼎爺這樣一些過江龍,在香港玩得風生水起。最近一個時期以來,中國內地有很多人到香港來賭馬,香港的賭馬業又一次迎來了發展,投注額升幅很快。

無論他們說什麽,馮萬樽基本隻是坐在一旁,並不出聲。倒是嚴倩琳,常常站出來調節氣氛,一會兒勸馮萬樽喝酒,一會兒又要給他夾菜。她的熱情,讓馮萬樽有些難以招架。

飯吃到一半,朱文豪終於進入正題。他對馮萬樽說:“阿樽,今天約你出來,沒有別的意思,主要是有點東西需要給你看看。”

馮萬樽有些詫異,不明白他要給自己看什麽。朱文豪也不多說,拿過身邊的包,從裏麵掏出一些紙遞給馮萬樽。

馮萬樽接過,問:“這是什麽?”

朱文豪說:“你看看就知道了。”

馮萬樽隨便地翻了翻,然後說:“這是我讓阿英在你那裏投注的票單。”

朱文豪指了指這遝東西,說:“還有些別的,你仔細看。”

馮萬樽往後翻,自然翻到了另一遝票單。他稍稍看了看,似乎並不太在意,看過第一張便看第二張,看過第二張又看第三張。看第一張時,他漫不經心,看第二張,多花了點時間,看到第三張時,他隻是瞟了幾眼,便又立即翻回到第一張。這一次,他看得認真了,一張單據花了好幾十秒鍾,才又翻第二張。越往後看,他就越認真,以至於不再吃東西,僅僅隻是嚴倩琳向他敬酒,他端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喝了酒後,放下酒杯又看麵前的單據。

這些單據分為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是他指令阿英投注的票單。這些票單,他其實不用看,心裏也清楚。第二部分是另一個人投注的票單。他不熟悉這些票單,卻熟悉組合。看完第二遝票單之後,他又開始看第一遝。這樣看過之後,他完全明白了。

他每次都給阿英發出指令,這些指令是極其明確的,不僅僅指令她買哪匹馬,而且投多少也都是明白無誤的,阿英所要做的事僅僅是執行。他記得很清楚,每次阿英執行他的指令都打折扣,不是這個多投了,就是那個少投了。再不然就是他沒有指令的,她因為特別看好,也投了。正因為阿英的自作主張,每場獲得的收益都比他計算的少。他也曾說過阿英幾次,每次阿英都答應他,下次一定按照他的指令行事。可到了下次她依然故我,還是隨意地改變。他覺得阿英或許就是這樣的人,反正改動不大,對結果的影響也不是太大,他也就沒有和阿英太計較。看到另一份和自己的組合相同的票單時,他便開始懷疑,阿英其實是將自己的組合提供給了另一個人。

馮萬樽最初的想法非常簡單,阿英或許提供給了她的朋友,或者是賣給了某個人。這並不是一件很大的事,此人的財力有限,最大的單也隻不過投了一兩萬元,對於馬會的賠率,改變不大。也就是說,增加了這麽個人,並不影響馮萬樽獲得的收益。但接著往下看的時候,他發現了一個問題,也就是這個賬戶中出現的增量資金。他第一次看到某個數字時,便有似曾相識之感,卻沒太在意。第二次看到某個數字時,心中跳了幾下。他隱約想起來,某次阿英自作主張改變投注數量後,少贏的錢與這個數字相符。再看其他幾個數,每一個數都是自己熟悉的數。

此時,馮萬樽心中便開始波濤洶湧了。他因此而回過頭來,看第一遝票單。

這一看,馮萬樽明白了一切。原來,阿英說自作主張改變了投注額,完全是在騙人,她是嚴格按照自己的指令投注的,最後交還給他的錢,卻又是按照她所說的改變投注額後計算出來的。顯然,阿英並不是改變了他的指令,而是拿走了原本屬於他的一些錢,投到了另一個賬戶,在那裏建了一個老鼠倉。

阿英將這個單給了別人,馮萬樽並不生氣,她改變他的指令,他也不生氣。即使她用了一些錢,他也不太放在心上。畢竟自己替她還了二百萬的債款,如果她開口,他再給她一些錢,那又如何?這個時期,賺錢對於他來說並不是重要的事,重要的是保障自己的安全以及檢驗賭馬必勝軟件。

而阿英實際上是在以欺騙的手段,將原本該屬於他和她的錢,悄悄地轉入自己的賬上,這一點,馮萬樽就不能容忍了。這不是一個與錢有關的問題,而是一個與人的品質相關的問題。在馮萬樽替她還了如此巨額的債務並且替她賺了一筆錢之時,她還暗中玩自己的名堂,這種人,他能再相信嗎?

極善於察言觀色的朱文豪知道自己擊中了目標,心中暗自得意。他向嚴倩琳看了一眼,嚴倩琳也明白過來,同樣得意地看了朱文豪一眼。朱文豪掏出一支雪茄點燃,吸了一口,對馮萬樽說:“阿樽呀,我知道你信任她。你到底是涉世不深呀,你也不想想,她是什麽人?是夜總會的媽咪。這樣的人,有錢便是爺,有奶便是娘,怎麽能相信呢?你看吧,她用你的錢建了這麽一個老鼠倉。”

馮萬樽一言未發,臉色卻非常難看。

朱文豪說:“人嘛,沒有不喜歡錢的,可是,不能貪得無厭,更不能不講道義不講情感,什麽錢都貪,什麽人都背叛。我在道上混了這麽多年,見的人也算是多了,有一種人我絕對不與他為伍,甚至不恥。那就是不講道義的人,在很小的事情上都可以背叛朋友的人,如果遇到大事,你會被他害死。”

嚴倩琳也說:“我也最怕這種人。你還記得我以前那個同學阿聰吧,她就是這種人。”

朱文豪說:“就是那個和情夫合謀把老公殺了的阿聰?”

嚴倩琳說:“是啊,就是她。她就是這樣一個人,小時候,大家家裏都窮,免不了要找人借點錢呀什麽的。她從來都是編出一大堆理由找人借錢,借了之後,又編出一堆理由來拖著不還。結果,同學中沒一個喜歡她的。最後玩大了,連自己的老公也騙,還把老公殺了。”

朱文豪擺了擺手,說:“算了算了,不說這件事了。阿樽,你是個明白人,你肯定懂得如何處理這種事。我今天叫你出來喝酒,隻是想和你談一談上次我們談的事。怎麽樣,你考慮過沒有?”

馮萬樽的心情糟透了,根本不想回答他。

朱文豪說:“我是真心誠意邀請你。至於條件,第一,你來當我的副手;第二,你可以不拜把子;第三,報酬方麵,年薪加分紅。我知道你有很多方法,你可以搞改革,按照你的想法改,我當你的後盾。”

馮萬樽是一個極其理智的人,但遇到今天這種情況,他哪裏還可能有理智?幾乎是狂怒。此刻對於他來說,重要的不是加入朱文豪集團與否,也不是所占比例的多少,而是阿英對自己的背叛。

“行吧,就按你的意思辦。我還有點事,不能奉陪了。”說完,他便起身離去。出門之後,馮萬樽便打阿英的傳呼機。阿英很快便回話了,說正同朋友逛街。

“我不管你在幹什麽、跟什麽人在一起,我在你的家裏,你立即回來見我。”馮萬樽語氣頗不友好地說。

阿英並沒有按馮萬樽的要求立即趕回來。對於她來說,男人的話,隻需要聽一半,沒有必要完全遵守。她回到家時,已經是三個小時之後,此時,馮萬樽坐在她家的客廳裏,地板上扔滿了煙頭,完全不顧那些燃著的煙頭是否燒壞了地板。從馮萬樽召她回來的口氣中,她已經意識到事情不是太妙,現在見到這滿地的煙頭,更是如一盆涼水澆頭。

“阿……阿樽……發……發生了什麽事?”她問。

馮萬樽抓過麵前木茶幾上的那些票單,又猛地往上麵拍下去。他拍的力量太大了,木茶幾根本無法承受,“咣”的一聲,上麵立即出現一個大洞。“這些東西,你怎麽向我解釋?”他質問。

阿英沒有回答他,而是彎下腰,拿起那些票單翻了翻。最上麵的票單是她在朱文豪的投注點買馬的記錄。她以為馮萬樽找朱文豪調出了這些票單,知道她暗中瞞錢的事,當即在馮萬樽麵前跪下來,聲淚俱下地向他道歉。說自己一時貪心,瞞了一點點,請馮萬樽原諒自己,無論怎麽處罰她,她都認了。

“瞞了一點點?你隻是瞞了一點點?”馮萬樽質問。

阿英說:“真的隻是一點點,大概三四十萬,我這就還給你。”說著,她拿過自己的包,從裏麵翻出信用卡,遞給馮萬樽,說:“這裏麵有五十萬,我全還給你。阿樽,請你原諒我一時糊塗,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馮萬樽說著,拿過那遝票單,翻出趙啟東的部分,拍在茶幾上,說,“你自己看看,這些是什麽?”

阿英拿起那些票單一看,臉頓時白得像一張紙。

俗話說,人心不足蛇吞象,她所遇到的一切正是如此。馮萬樽沒來香港以前,她是逢賭必輸,前後賭掉了幾百萬,加上利滾利,總共一千多萬,輸掉了房子、車子以及所有的積蓄,還欠了近兩百萬。可現在呢?一切都變了,她的債務不僅還清了,還賺了一大筆錢,有了百萬身家。如果按這個速度下去,今年內她即使不能賺足一千萬,也可以賺個四五百萬。換了任何一個人,都應該滿足了。

她不滿足,這也沒有別的,隻是癡迷那個趙啟東。她很清楚,趙啟東並不是真心對她,隻是想從她這裏弄點錢花花而已。可她就是鬼迷心竅,他越對她不好,她越想討好他。她原想,再幹一兩個月,另外的賬戶有了兩三百萬後,便不再隱瞞賺數了,隻用另一個賬戶投注,馮萬樽一定查不出來。即使查出,在香港他完全沒有根基,也不能將自己怎麽樣。可她哪裏知道,馮萬樽在如此之短的時間裏竟然查明了一切。如果他從此不再與自己合作的話,那麽她的富豪美夢豈不是要破滅了?

阿英哪裏還顧得了這麽多?她爬到馮萬樽的麵前,聲淚俱下地求他。這次,她真是後悔了,如果馮萬樽肯原諒她的話,她肯定不敢再對他有絲毫背叛。

然而,人生是一條單行道,許多時候隻有唯一的一次機會,如果沒有把握住,那麽同樣的機會將再也不會出現。馮萬樽最恨的就是背叛,更何況像阿英這種女人,原本就不是他所喜歡的那種,他哪裏還肯再給她機會?

馮萬樽站起來,抽出自己的腳,向外走去。

阿英大概知道,他這一走就不會再回頭了。阿英一下子跳起來,撲過去從後麵抱住他,一個勁兒地哭著,不說話。馮萬樽站了一會兒,心情極端的灰敗。他終於咬了咬牙,說:“放開我。”阿英不肯,抱得緊緊的。他說:“算了吧,我真不想再說一句話,也不想再見你了。”

阿英說:“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馮萬樽說:“我給過你機會,但我怕自己再沒有機會了。我隻能說抱歉。”

最後時刻,阿英倒是顯出了大姐大的豪爽,她知道馮萬樽再不會回心轉意,便一下子鬆開了他,以決絕的語氣說:“既然這樣,那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