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出院是在兩周之後,有寶她們都找了實習的單位,陸續搬了出去。以往熱鬧的宿舍,頓時冷清了不少。
“我說紅旗,你先找一家隨便做著吧。”
“不,寧缺毋濫!”我的表情很嚴肅,“我要進天悅,我要讓寧墨知道,我其實是個檔次很高的女知識分子!”
有寶默然,許久,問:“天悅集團跟女知識分子有什麽聯係?”
我搖頭,表示很不能理解:“有寶,你的理解能力還是欠缺啊。我是說,進天悅,做女知識分子,那都是我的理想!”
她繼續默然,隻拍拍我的肩膀以示鼓勵。
天悅集團今年還沒有招聘。我從剛失戀那會兒就開始關注天悅了,關注到今天,他們什麽信息都沒有放出來。
“如果他們今年就沒有招工計劃呢?”有寶試探地問。
我將圓珠筆緊握得就要爆裂開來,咬牙切齒道:“那我就去堵他們的老總,睡他們的傳達室!”
“……”有寶的表情再次僵硬。
我正打算來個葉氏獨有的放浪形骸的笑聲,突然,懷裏的手機搶先一步,嘿嘿嘿地大笑起來。
對了,自從我從醫院出來以後,我就將手機鈴聲錄成了自己的笑聲,要多大聲有多大聲,要多澎湃有多澎湃!讓每個人都能知道我葉紅旗過得非常的幸福,很好,很舒爽!
“喂……哪個?”我摁下通話鍵。
那邊稍稍一遲疑:“是葉紅旗麽?我是錢鐸。”
說起錢鐸,這孩子比寧墨那廝有良心多了。我住院的後半段時間,送湯送水的都是他來,就連出院那會兒,都是他來幫我扛的行李。
“哎,錢鐸,是我,什麽事?”
他猶猶豫豫地問:“你實習單位找了沒有?”
“沒有!”我回答得咬牙切齒,估計嚇到了錢鐸,半天他都沒有能接上話。
“要不,你來翔實集團吧,我們這裏招助理。”
翔實集團,一想到翔實,我就想到寧墨,一想到寧墨,我就有暴走的衝動:“是寧墨讓你打電話的麽?!是他吧,是他吧?”
我咆哮,以金剛狼的姿態刨牆,刨得宿舍的牆壁上一道一道的劃痕。
錢鐸用一種無比崩潰的聲音回答我:“紅旗,你想太多了!”
我哪裏想多了?像我這麽美貌如花又癡心一片的,寧墨那挫男不吃回頭草,那才叫奇怪呢!
“我不會去的,我不會給寧墨機會挽回的!”我怒火衝天,“我已經決定了,我要進天悅集團!”
好半晌,才從手機裏傳來錢鐸鬱悶的聲音:“葉紅旗,你其實還是在乎寧墨吧?”
怎麽可能?!我在乎阿貓阿狗也不會在乎那麽個薄情寡義的!
我憤怒地摁掉電話,決定以沉默抗議錢鐸的誣蔑。
“你那什麽眼神!”我一抬頭,就看見有寶正用她那雙水盈盈的大眼睛,向我投來悲憫的一眼。
“我跟你們說,我已經不在乎那個男人了,不要再用這種眼神看我了!”我怒吼。
有寶迅速靠過來,熟練地由上至下撫摸我的頭發,一邊摸一邊念叨:“乖乖乖,我們都知道啊!”
你知道個鬼!我一把扯下她的手,悲憤地爬上床,繼續睡覺。
我睡,我睡,我睡睡睡!一直睡到天悅集團招聘為止!我就不相信,我等不來春天!
那啥,某個文藝青年說得對啊!冬天都走了,春天還會遠麽?果然我盼到第三個星期,終於盼來了天悅集團的招聘啟事。
我抖著報紙,從上到下一溜看過來,越看越暴躁。居然沒有一個職位是招聘女性!
“紅旗,那你還去不去?”有寶看著我,小心翼翼地戳報紙,估計我臉黑得可以,她的眼神很是忐忑。
我一捶桌子,振奮握拳道:“當然去!”就算掃地抹桌子我也去。
有寶又習慣性地悲憫我,我已經習慣在她這種聖母似的眼神裏淡定了,所以,絲毫不為她所動。
“有寶,我穿什麽衣服去?”我扭頭問。
有寶期期艾艾,指著我的一堆T恤,說不出個所以然:“最好著正裝去吧!”
正裝,我倒是有一件……我開始撅著屁股翻箱底。自從上次進醫院以後,那件剽悍無比的唐裝我就沒有再穿過,現在扒出來繼續救急吧。
“紅旗,你確定你要這麽去?”有寶顫抖著手,指著我問。
我一揚頭,邪魅一笑:“頭上要插花麽?楊二車娜姆那種特大的?”
有寶的臉黑了黑,幹笑:“這樣就挺好,你去吧,去吧!”一邊說,一邊直把我往外趕。
七月烈陽如火,我穿著漆黑的長袖唐裝,撐著把蕾絲洋傘,汗流浹背地向天悅集團奮進。
轉了三四次車,才到天悅集團門口。
天悅集團就是大,整幢大廈就是拽,大熱天的,站在門前隔著五十米,都能感受到那裏麵傳出來的涼風。
我精神為之一振,更加堅定了信念:我一定要賴在天悅集團裏,為了空調,為了高樓,為了我那岌岌可危的自尊,拚了!
我看見陸續有西裝革履的精英跟我一樣揮著汗往天悅裏趕,趕緊加緊了步伐,跟在他們後麵。
“小姐,你也是來應聘的?”
哎?問我?我抬頭,看見一個同樣冒著油、淌著汗、一身黑西服的男生,點點頭:“是!”
“可是,不是不招聘女生麽?”他疑惑地看我。
我突然收起笑容,一瞪眼,怒道:“關你什麽事!”
他被我嚇得一驚,夾著小包灰溜溜地閃進了電梯。電梯裏已經站了幾個同樣西裝革履的年輕男子,我是最後一個上去的,剛一站定,電梯就開始報警了。
大家的眼睛都齊刷刷地集中在了我的身上,我憋住氣,仰頭吹口哨,電梯依然發出尖銳的聲音。
敵不動,我不動。我的口哨越吹越響亮,滿電梯的人都在左右腿互夾。
許久之後,我口幹舌燥地舉手:“廁所在哪裏?”
“……”大家依然寂靜地看我,倒是都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從電梯的角落裏緩緩走出來一個男子,倒是很難得地沒有穿著製式的西服,白T恤,藍色牛仔褲,短碎的頭發,高挑的個子,整個人看來,非常的清雅幹淨。
“我帶你去吧!”他衝我微微一笑,將我拽出了電梯。
“謝謝謝謝!”我眉開眼笑地跟著他,越看越覺得他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先生,我們以前見過麵?”我屁顛屁顛地跟他後麵,小聲問。
他猛地一回頭,挑挑眉,笑:“唉,不記得了?”
我真的認識他?雖然他一直給我很熟悉的感覺,但是我怎麽也想不起來什麽時候見過他。照理說,他長得水嫩嫩白淨淨的,身材好,五官又秀逸,沒有道理我會記不住這麽一個帥哥。
“切,不記得就算了!”他走得隨意無比,一雙涼拖踢踏踢踏,甩過天悅集團前廳的水磨地麵,格外的響亮。
我心虛地看門口的前台,生怕她站起來嗬斥。
“在看什麽?”他轉過頭來,手插在褲兜裏看我,“第一次來?”
我點點頭。
“來應聘?我記得這次不招女生!”
我憋著尿意,回答他:“天無絕人之路,說不定臨時就改招女生了呢!”
他若有所思地看看我,拍拍我的肩膀,閃進了大廳旁邊的小夾道,指著一扇小門對我說:“出去解決一下吧,我幫你看著。”
“……”我默然,看著小門外雜草叢生的荒涼,忍不住問他,“哎,就這麽一處?”
他搖搖頭,回答我:“也不是啊,其他地方都要指紋識別器,我沒有哎,帶不了你。”
真是大公司,連上個廁所都這麽牛!我瞅瞅那雜草叢生的一小塊地,忍不住嫌惡了半天,又考慮了半天,終於還是沒撐住,蹲在雜草叢中,心驚膽戰地解決了個人問題。
果然人一放鬆,狀態就不一樣。
心情一下子好起來,閃回大廳,我伸出手去,衝他笑:“我叫葉紅旗,謝謝你!”
他表情複雜地看著我的手,許久之後,抬頭也衝我一笑,這一笑,若春風拂柳,清澈幹淨,明明熟悉得很,可我就是想不起來。
“不用謝,本人姓蔡,單名一個奇字。”他頓一頓,看了看我仍然沒有縮回的手,突然一笑,問,“你手洗了沒有?”
“……”雜草叢裏哪有洗手的地方?我搖搖頭。
“我記得是有洗手池的啊!”他皺眉,指著小門,做吃驚狀,“你不會出門在草堆裏就地解決了吧?”
我瞪眼,難道還有第二條捷徑?
他大笑,拍我的肩膀:“哎,葉紅旗,我是讓你走偏門,偏門和大門的夾層裏有員工廁所的啊!”
他絕對是故意的,故意誤導我!
我淚流滿麵地左側四十五度,果然大廳裏的前台小姐正拚命忍著笑,雙肩直顫抖。
他微笑著搖搖頭,用悲憫的眼神看我。
噢噢噢!我終於記起來他是哪個了!
“你!就是你,我記得你,你這個卑鄙小人,報警抓我!我找你很久了!”我醒悟過來,咬牙切齒地朝著他猛撲了過去。
他被我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呆了,順著我的力道,一下子被我撲倒在地上。
“我恨你,我恨你!”我撲在他的身上,用手掐他的脖子。從小到大,我都是乖乖牌,雖然脾氣擰了一點,卻從來沒有任何大過。這一次居然進了警察局,對於我這麽一個淡定的淑女來說,是件多麽霹靂的事情!
他被我壓在身下,抿著唇,怒視我:“葉紅旗,你再壓在我的身上,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他的聲音清冷清冷的,卻帶著十二級的台風。
我忍不住僵了僵,隨即怒火再一次戰勝了理智,我高舉起拳頭,照著他的臉砸去。
臨近他臉頰的時候,我被他冰冷的眼神給驚了一驚,拳頭就順帶拐了個彎,砸在了他頭旁的水磨地麵上,發出好大一聲骨裂的聲音。
我淚流滿麵雙手交握:“好痛!”
他猛地一起身,配合著奔過來的保安,將我合力掀倒在地:“葉紅旗,你……”
他話還沒有說完,我突然就淚奔了。奔流而下的眼淚跟黃果樹瀑布一樣,止也止不住。這還是我第一次在人前大哭,一開始還記得壓抑住聲音,哭到後來,整個人都抽噎得抖起來了:“你覺得耍我好玩是吧?我叫紅旗,你就叫彩旗,你就覺得我是傻缺,逗著開心是吧!”
多日來,一直憋在我心裏的一口氣,終於找到了出口,於是一發不可收拾。
我越哭越猛,蔡奇被我哭得麵色鐵青,無可奈何,站起身來,同身旁的保安低低說了幾句。那幾個保安目光閃爍地看了我一眼,就都轉身走了開去。
然後蔡奇也蹲了下來,聲音低低又柔柔地對我說:“葉紅旗,你來這裏是為什麽?你還記得你原本要做的事嗎?”
我愣了一下,猛地收住眼淚,抬起頭來眨巴著淚眼看他。他挑挑眉,朝我點點頭。
對了,我是來戰鬥的,我是來打拚的,怎麽把應聘的事給忘了?
我立刻恢複了鬥誌,站起來,渾身又恢複到了之前的戰鬥狀態,一把推開蔡奇,噌噌就往電梯跑。
“葉紅旗!”我聽見蔡奇在我身後叫我,停住腳,轉過頭去看他,他朝我微微一笑,道,“我真的叫蔡奇,這一點我真沒有耍你!”
神經病!我管你叫什麽!我白他一眼,閃身進了電梯。
那電梯一直升,一直升,到22樓的時候,當的一聲,停在了半空中,我一下子傻眼了。
“喂,有沒有人啊?!”我用力按著緊急救援按鍵,心中焦躁不安。這怎麽辦?本來天悅這次就不招女生,我還要遲到,難道老天真連最後的機會都不給我?
不行,我不能氣餒!
“喂,有人麽?”我開始發力捶按鍵,足足捶了五分鍾,居然沒有收到任何回應。
我開始有些恐慌了!
我有幽閉症。這種心理疾病是小言女主的必備裝備,據說十個小言女主,九個都會有這個嬌弱的心理疾病,還有一個是間歇性發作的。
我有幸趕上那一個。要在一個封閉的空間裏久了,我才會漸漸地開始呼吸失調,心髒失律。因為我這是後天給嚇的,有著悠久的曆史。好在開始之前會有五分鍾左右的過渡,我剛剛捶電梯捶得太投入了,現在歇下來症狀就出現了。
我閉著眼睛,努力不去想我是被封閉在這麽一個小小的空間裏麵,一邊拚命地用手持續地拍電梯的緊急對話按鈕。
可是心理暗示這麽低級的玩意兒對於我這麽個意誌強大的女性顯然是不靠譜的,就算我幻想著我現在正處於人來人往的街頭,紊亂的思維裏,依然還會時不時地跳出“幽閉”這兩個字。
“我是金剛狼,我是蜘蛛俠,我是打不死的蟑螂!”我閉著眼睛,抖著身體貼在電梯上,怕自己的身心契合得不夠完美,我甚至翹起了一條腿,整個人平撲在了電梯內側那一層光亮無比的鏡麵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有人和藹地問我:“哎,請問你還要貼多久?可不可以不要霸占公司資源?”
我抖著身體扭過頭去,電梯門大開著,門外是亮堂堂的走廊,蔡奇正撐著電梯門看著我。哎,他居然比我還早上來?!他的身後是先前上去的那一批黑衣精英,正大眼瞪小眼地看向我。
“蔡奇,嚇死我了,好可怕……”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朝他撲過去,再一次覺得光明和自由是這麽可貴。
驚恐之後,我需要溫暖的體溫,以充實我薄弱的安全感。蔡奇,對不住了,你就湊合著獻身一下吧!從小到大,我的幾次幽閉症發作,事後都是靠老爸給我舒緩的。
“你幹嗎?!”蔡奇猛地被我以八爪魚的姿態鉤住,難得地麵紅耳赤起來,“葉紅旗,你給我下來!我跟你有這麽熟麽?”他開始扯我的衣領,剛扯開我的脖子,就愣住了,“你哭什麽?”
我抽泣得不能自已,手腳都巴在他身上,一邊哆嗦,一邊打嗝:“蔡奇,我控製不了手腳,要不你先站著歇會兒,等我抖完了,恢複點力氣,我就下來……”
他對我怒目而視,黑亮的眸子裏有某種邪惡的光彩一閃而過。而後,他猛地一把推開我,力道之大,簡直不是個紳士該有的。
“蔡奇,你不是男人!”我摔得屁股生痛,手腳奇跡似的恢複了力量。
“切,是不是男人也不是你說了算!”他微微一哂,轉過身去,對著身後的精英們熟練地打了個響指,“技術部的去十二樓筆試,市場部的留在本層,至於其他的,去會議室等待傳喚。”
我立刻跳了起來,很真誠地插話:“我去哪一層?”
他斜睨了我一眼,嘴角揚了揚,黑眸閃閃發光:“葉紅旗,這裏有你什麽事?該去哪裏上廁所就去哪,上完了請節省公司資源,順著樓梯自己跑下去!”
我淚流滿麵地轉過臉,這孩子的嘴巴太毒了,跟他那張清雅帥氣的臉簡直是反比。
但是,毒舌是打不倒我的!我垮下一張臉來,正要振臂高呼,爭取自己渺小的就業機會:“我……”
蔡奇突然轉過臉來,朝我搖了搖手指,比了個噓的手勢:“葉紅旗,這裏不是菜市場,不允許大聲喧嘩!懂麽?”“懂麽”兩字咬得極溫柔和煦,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怎麽看都是個禍水。
“……”我沉默了,看著他繼續分配人員。
“好了,市場部的全部跟我走!”他拍拍手,率先而行,涼拖打在地板上,踢踏踢踏,率性無比。
我縮縮脖子,小心翼翼地跟在那群精英後麵,也去了複試的會議室。
一路我都非常低調地垂著頭走在最後,蔡奇有好幾次轉過頭來,高深莫測地看我,都被我用無比嚴肅的表情給震了回去。
會議室的門口坐著一個紮著麻花辮的小姑娘,笑眯眯地一個一個遞考卷。
輪到我的時候,她一下子愣住了:“哎,蔡經理,多出來一個!”
蔡奇頭也不回地擺擺手:“她是來借廁所的,不用管她。”
我噎了噎,頓時覺得老臉有點掛不住,敲敲小姑娘的桌子,很嚴肅地說:“小姐,請給我試卷。”
那個小姑娘縮縮脖子,對我很遺憾地笑:“小姐,這裏一共隻有十二份,沒有預備多餘的。”
我怒,指著自己的鼻子怒吼:“你看到沒有,我就是那個多出來的十三!”順帶卷卷我的灑金袖子。
估計是我唐裝的氣場過於強大,嚇得小姑娘垂下了頭,半晌才從桌肚裏摸出半截鉛筆和幾張稿紙:“要不,你自己把題目抄一抄?”
好!很好!我立刻笑成了向日葵,一把奪過筆和紙,衝進了會議室。蔡奇高高地坐在主座台上,含著笑看了我一眼,居然沒有趕我出去的意思。
很好!葉紅旗,你行的!我甩甩頭發,很快就尋覓到一個文弱型的應聘者,向他飛撲過去,將手裏的紙和筆硬塞給他:“給,紙和筆!”
他驚愕地抬頭:“啊?”
“啊什麽啊!快抄題目,準備答題!”我扯過他手上的簽字筆和試卷,塗掉他寫在上麵的名字,寫上自己的名字。
哦也,我要開始複試了!我得意洋洋地卷起袖子,準備開始答題。
“小姐,這個,不是我的試卷麽?”被我的行動震撼住的同學終於回過神來,伸出手指指著我的試卷,抖啊抖的。
“現在是我的了。女士優先,知道吧?”我開始答題,刷刷刷,下筆如有神。
旁邊的文弱男終於爆發了:“你你這樣不對啊,小姐!”他氣得都結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