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留守 (18)
小姨從水缸裏提了一桶清水,拿了她抱來的衣服和香皂,往廚房後麵的茅房去了。等小姨掩上了茅房的門後,我就在旁邊站了下來。不一時,我就聽見從裏麵傳來“嘩嘩”的水聲,接著又飄來一股香皂的清香味兒。這味兒刺激著我的鼻孔,我忍不住從門縫朝裏麵瞅了一下,可我馬上就捂著臉,回過了頭。因為我看見了小姨的身子!小姨的皮膚白得跟雪似的,晃著炫目的光芒。修長的大腿,飽滿而結實、高高翹起的,很神氣又很高貴地挺在胸脯上,圓潤、潔白,優美得沒法找出恰當的詞來形容。胸脯以下,腰身逐漸收束,顯得是那麽窈窕和纖弱,可一到臀部那兒,又像扇麵似的放開,呈現出很美的弧線和輪廓……我捂住自己的臉,好半天都沒有鬆開。因為我是男孩子,不該去看小姨洗澡,這事要讓同學知道,一定會刮著臉羞我。可我禁不住還想去看,於是我就緊緊捂住臉,然後又用手指捂住耳朵,不讓水聲來誘惑我。這樣過了一陣,小姨在裏麵突然喊了起來:“揚揚,你進來!”
我吃了一驚,把手放了下來,但我拿不準該不該進去。小姨又在裏麵喊了一聲,我才紅著臉,遲疑地推開了門,才發現小姨已經穿好了衣服。我囁嚅著問:“小姨……”
小姨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把衣服脫了!”
我急忙把衣服裹緊了,說:“小姨,我不洗!”
小姨瞪著我說:“小崽兒,你還想把身上的髒垢擦在我身上呀?我告訴你,你要是不洗,我就不要你睡!”
我猶豫了。小姨趁機把我的衣服褲子脫了,提起桶裏剩下的水,兜頭就給我潑了下來。趁我去揩臉上的水珠時,小姨又出去提了一桶水,慢慢給我全身抹起香皂來。當抹到我身子前麵時,我緊緊夾著大腿,不想讓小姨給我大腿中間的玩意兒抹香皂,但小姨毫不客氣地將我大腿掰開了。當她的手輕輕地在我身上一遍一遍地像是撫摸一樣的搓洗時,我的心裏蕩漾著一股暖流和春風,我漸漸放鬆了自己。讓我感到奇怪的是,當小姨的手在我的大腿根搓洗時,我突然感到了身子發熱,接著大腿中間的小玩意兒有些硬了,我又急忙把大腿並攏,可大腿沒法夾住它,它還是頑皮地從大腿間伸出小腦袋。小姨像是沒看見,提起桶,又兜頭潑了一桶水,然後給我擦幹身子,穿上了衣服。洗完澡,我頓覺身子輕鬆了許多,就和小姨一起去睡了。
我掐著手指頭,計算著小姨結婚的日子,這一天終於來到了。這天下午,爺爺把我叫到了他麵前,對我說:“揚揚,明天是你小姨結婚的日子,我已經跟老師請了一天假,今天下午你就到外婆家去吧!”
我抑製著滿心的高興說:“是,爺爺!”然後才問爺爺:“你呢,爺爺?”
“家裏還要人看屋,告訴你外婆,爺爺明天早晨和迎親的一路來!”
爺爺拿出小姨買的衣服,看著我穿上。他眯縫著眼把我上下打量了一遍,抖動著山羊胡子,笑眯眯地對我說:“這才像個送親客嘛!”然後,爺爺又問我:“小崽兒,你知道當送親客的規矩嗎?”
我自然不懂什麽規矩,一邊搖頭,一邊看著爺爺。
“我教你,小崽兒:路上不要和你小姨、成忠叔搶道,要走在他們後麵!到了新郎也就是你成忠叔家裏,不要亂跑,要守規矩。吃飯時,叫你坐上席你就坐上席。吃飯時,不要像平時那樣像三頓沒端過碗一樣,要斯文些,不要這隻碗裏拈一下,那隻碗裏又拈一下,不然別人會笑你!”
這對我來說就顯得有些苛刻了,我立即說:“爺爺,不斯文點不行嗎?”
爺爺習慣性地捋了一下胡子:“當然不行!”然後又滿麵笑容地看著我說:“不然,紅包那麽好得?”
我一下跳了起來:“爺爺,還有紅包?”
爺爺笑出了聲:“當然有紅包喲!”
我一聽有紅包,熱情頓時高漲了起來:“好,爺爺,我吃飯一定斯文點!”
說完,我轉身要跑。可爺爺又一把抓住了我,說:“慌什麽,你個小崽兒!”接著,爺爺做出神秘的樣子,問我:“你小崽兒想不想得更多的紅包?”
我當然想。
爺爺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認真地教我要紅包的方法。我一邊聽,一邊點頭,覺得既新鮮又刺激。講完了,爺爺又問我:“記住了嗎?”
我聽得眼睛放出亮堂堂的光芒來,比任何一次在課堂回答問題都響亮和幹脆:“記住了!”
爺爺笑著拍了一下我的頭,說:“那好,明天就看我孫子的了!去吧,可不許跟妹妹打架,啊!”
我答應了爺爺一聲,連蹦帶跳地跑了。
不用提那天我有多高興了。小鳥在我頭上啁啾,鮮花在我身旁開放,蝴蝶在我身邊飛舞,全都像是在分享我的快樂。我的雙腳像是脫離了我的軀體,在路上又是蹦又是跳,兩邊地裏幹活的人都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著我,好像在說:“這娃兒撿到錢了?”可我沒心思管他們。走著,走著,我還不由自主地唱起歌來:
小小少年,很少煩惱,眼望四周陽光照。
小小少年,很少煩惱,但願永遠這樣好!
一年一年時間飛跑,小小少年在長高。
隨著歲月由小變大,他的煩惱增加了。
……
這是老師新教的一首歌。我原先想唱《張打鐵、李打鐵》,這是一首專門送姐姐出嫁的兒歌,是奶奶教給我的。可覺得這些和巴山的石頭一樣古老的歌謠,沒老師教的歌好聽,所以我就唱了老師教的歌。
第二天我收獲頗豐地回到了家裏。還在老遠,我就衝爺爺大聲喊了起來。爺爺從堂屋裏探出頭,同時探出頭的還有剃頭佬羅爺爺。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就問:“羅爺爺,你什麽時候來的?”
羅爺爺看著我反問:“小崽兒你說我什麽時候來的?要是你羅爺爺來得早,就去喝你成忠叔的喜酒了!都怪我昨年臘月三十天晚上沒有洗腳,趕不上好事!”說完,羅爺爺盯著我插在褲子口袋裏的手,像是早已知道了似的問:“說吧,送親客,今天得了多少紅包?”
我臉一下紅了,看了看爺爺。爺爺說:“回答羅爺爺吧,羅爺爺又不搶你的!”
我就把褲兜裏的紅包都拿出來,交給了爺爺。爺爺看了看說:“喲,真的這麽多呀!我孫子能幹,是不是都是照爺爺教的那麽做了?”
我挺了挺胸膛,說:“是!我過門坎時,看見門坎前麵擺著一隻裝著棗子的木升,就喊小姨‘升(生)子、棗(早)子’,我也給小姨端了紅蛋,我還給小姨擦了鞋子上的泥巴……”
爺爺大笑起來,羅爺爺也點著我的頭說:“小崽兒鬼精靈!”
聽到羅爺爺的讚揚,我很自豪,可我又馬上垂下了眼皮,說:“可妹妹和露露也喊了‘升(生)子、棗(早)子’,也給小姨擦了鞋子……”
爺爺和羅爺爺同時笑了起來,羅爺爺說:“你小子還想吃獨食是不是?”
爺爺說:“別忙,讓我看看揚揚今天一共得了多少錢?”說著,爺爺把全部紅包都撕開了,我的眼睛瞪得比燈籠還大,盯著爺爺的手。我以為紅包裏的錢一定很多,可每個裏麵隻有兩塊。爺爺把那些紅包看完,突然抬起頭看著我,笑著說:“小崽兒,還有一個,你拿出來吧!”
我一下不安起來,把手緊緊蒙著另一隻褲兜,紅著臉說:“我、我……沒有了……”
爺爺看了一下羅爺爺,爽朗地笑起來,說:“你小子撒謊也不會,快拿出來爺爺看看。”
我隻好從另一隻褲兜裏掏出成忠叔給的那個紅包來。爺爺一邊從我手裏接過紅包,一邊笑著說:“你個小崽兒還想存私房?”爺爺撕開那隻紅包,是一張二十元的票子。我眼睛就一下亮了。早知道,我就不該藏這個紅包了。
爺爺把錢歸在一起,然後遞到我手裏說:“揚揚,你準備怎麽花這些錢?”
我說:“等媽媽回來了,把它們交給媽媽。”
爺爺聽了沒說什麽,可羅爺爺卻對爺爺說:“聽見沒有,老劉大哥,不管你怎麽疼,兒子總是和娘親!”
爺爺說:“小孩子家,我隻管把他養大,其他的我哪管得著。好,揚揚,你把錢保管好吧!”
可我想了想,突然改變了主意,對爺爺說:“不,爺爺,你幫我保管!”說著,我把錢又放進了爺爺的手裏。
羅爺爺露出了笑容:“這小崽兒還算懂事!”說著,他一把將我拉了過去:“揚揚,來,把頭理了,今晚上好去你成忠叔家裏鬧洞房!”
我還沒答話,爺爺卻說開了:“你這個長輩子,好意思去鬧晚輩的洞房!”
羅爺爺把一根散發著汗味和油膩味的又髒又皺的圍裙往我脖子上一圍,滿不在乎地說:“怕什麽,三天不分大小嘛!”說著,拿出一把推剪,就給我推起頭發來。
我現在已經不怕他給我理發了。
吃過晚飯,羅爺爺果然攛掇爺爺去成忠叔家鬧洞房。爺爺不去,說:“她是揚揚的小姨,我怎麽好去開她的玩笑?”
羅爺爺還是說:“你呀,真是老腦筋,不就是圖個喜慶和鬧熱嗎?”
爺爺說:“話是這麽說,可過了這三天,她喊我一聲‘伯伯’,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放?”說完,爺爺又說:“老表你生來就是個喜樂神,要不,你和揚揚一起去吧!不過,我擔心你去了鬧不起來。”
羅爺爺露出不肯相信的樣子,拉起我的手說:“好,你不去我和揚揚去,怎麽就沒有人鬧洞房呢!”
我就和羅爺爺一起去了。
我們從院子邊的小路拐進老院子,朝成忠叔的家裏走去。冷寂的月光照耀著我們,老院子裏像沒人居住一樣寂靜無聲,到了成忠叔家,真的沒有一個人。不但沒有人,連門也關上了。羅爺爺站了下來,望著門上的“囍”字愣住了。
我一見,急忙搖了搖他:“羅爺爺,我們還鬧嗎?”
羅爺爺忽然笑了一下,說:“還鬧什麽?我們兩個人怎麽鬧?”說著,羅爺爺轉過身,又牽著我的手往回走了。一路上他沒有說一句話。回到家裏,他才對爺爺說:“老劉大哥呀,真讓你說中了!唉,這還像什麽喜事呀?老表呀,你還記不記得你和揚揚的奶奶成親那天晚上,我們來鬧洞房,要你們含蘋果、親嘴、擁抱、唱歌、過獨木橋……折騰得你們一宿都沒有睡覺。天要亮的時候,你們剛睡下,怕還沒有來得及親熱,我把牆壁剜個洞,在你們枕頭邊學癩蛤蟆叫,嚇得你的新媳婦‘哇’地一聲就坐起來!那是多熱鬧呀,一輩子都忘不了!”
爺爺紅了臉,說:“水都過幾灘了,連人都沒了,還說那些,睡吧,老表!”
羅爺爺就不說了,去我勇勇哥的床上睡了。
小姨和成忠叔結婚不久,真的就在我們屋後埡口的公路邊修了新房,也真的開起了一個路邊店。店沒有名字,後來大家把它叫做“新店子”。因為據爺爺他們那輩人說,解放前那裏就有一個店子,不過沒成忠叔和小姨的店子大。
“揚揚,明天不上課,去外婆家看看你妹妹吧!”爺爺對我說。
“爺爺,妹妹怎麽了?”
“你妹妹病了。”爺爺說,“我剛才在路上碰到村裏的王先生,他對我說,你外婆昨天下午把玲玲抱到他那兒看過病,發燒、咳嗽,還給她打了一針。”
“好,爺爺,我明天就去!”
第二天吃過早飯,我就像被什麽追著,急急地到外婆家去了。可到了外婆家,卻隻有表妹一個人趴在桌子上寫作業。我朝屋子裏看了看,問:“露露妹妹,外婆呢?我妹妹呢?”
表妹仰著圓圓的小臉蛋對我說:“奶奶帶玲玲妹妹看病去了。”說完表妹又接著說,“前天奶奶帶她去打了針,回來還給她熬了薑開水,又焐了汗,奶奶說,燒是退了,可還是老咳嗽,所以奶奶又帶她去看了。”
“知道了,露露妹妹,你作業寫完了嗎?”
“早寫完了!不過我沒事,奶奶讓我在家裏看屋,我又寫了一遍。揚揚哥,你帶我一起去找奶奶吧!”
“外婆不是讓你看屋嗎,我們走了,誰又來看屋呢?”說完,我又說,“外婆一會兒就要回來,我們不去找她了,我們在家裏玩吧!”
表妹的臉上立即露出幸福的光彩,說:“那好,揚揚哥,我們玩‘逮貓’,你來捉我,好不好?”
我說:“‘逮貓’就‘逮貓’吧,不過,我把你逮住了,你可不許哭。”
“我不哭!”表妹像是等不及似的,跑進去拿出一塊黑布,遞給我說:“給,揚揚哥,你把眼睛蒙上!”
我理解表妹的心情,她一個人肯定早就寂寞得不耐煩了。我接過她手裏的布,把眼睛蒙上了。但我的耳朵靈著呢,我聽見屋簷下的高粱秸稈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就知道表妹一定藏在那裏麵。等響聲停住以後,我就順著牆摸出去,摸到秸稈,我一下撲了過去。真不出所料,我剛壓下去,就聽見了表妹的驚叫聲:“哎喲,揚揚哥,你把我壓痛了!”我急忙扯開眼睛上的布,這才發現我因為用力過猛,把秸稈和她一起壓在了地上。我立即站起來,將她身上的秸稈抱開,然後才拉著她的手,撫摩著問:“露露妹妹,真的把你壓痛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可不要哭,啊!”
表妹看了我一眼,突然一下坐起來,雙腿並得很攏,臉上爬過一縷陰鬱的顏色。我又拉了她一下,說:“露露妹妹,你怎麽了?你說過不哭的,來,我們一起出去吧!”
表妹掙脫了我的手,像是要哭地說:“不,我不出去!”說完,她把下巴擱在膝蓋上,眼睛從秸稈縫裏呆呆地望著外麵,像是在想什麽。我猜不出她究竟怎麽了,又怕她哭,就再也不敢說什麽,隻守在她的身旁。
過了很久,表妹才像想起似的,從口袋裏掏出了兩顆糖,給我一顆,她自己一顆。我突然問:“露露妹妹,你哪兒來的糖?”
表妹把糖舉到頭頂看了看,放到嘴裏吮了一口才對我說:“昨天那個叔叔給的!”
“哪個叔叔?”
她吧嗒著嘴說:“我不認識。”
我十分吃驚地說:“不認識,他怎麽給你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