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單向愛(2)
姚莉溫和地說:“那沒什麽,隻要你收到工資就行了。”
“姚莉,我有點兒……有點兒掛念你。”葉植吞吐了一下,到底沒有勇氣把想念兩字說出口。
“你還有別的事嗎?我要去忙了。”
葉植悵然歎氣,緩緩說:“沒有了。”
“那下次聊,再見。”
姚莉掛了電話,葉植有些失神。人和人之間的交往,是否真的要靠緣分?
那天晚上,葉植失眠一整夜,好不容易熬到早上八點,他洗漱之後便坐車去北京婦產醫院。
到醫院時,是上午九點。蘇麗娜已經等在醫院門口。她穿著一件很老氣的黑夾克衫,衣服太肥大,把她包裹得像一隻繭蛹。她站在那裏,像一個等著大人來接她放學的小孩。
葉植走到她身邊,問她:“你吃飯沒有?”
“吃過了。”蘇麗娜瞥見葉植臉上有淤傷,連忙問,“你的臉怎麽了?你跟人打架了?”
“不要緊。”葉植別開臉,“我們進去吧。”
蘇麗娜遲疑不決,呆站著不動。葉植看她時,她眼眶一紅,眼淚簌簌地掉下來。
“怎麽了?”
蘇麗娜強撐著,伸手抹去眼淚,搖頭說:“沒什麽。”
葉植握住蘇麗娜的手,發現她的手冰冷顫抖。他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說:“別害怕,我陪著你。”
蘇麗娜點了點頭,跟葉植一起進了醫院。
那天,姚莉正好到醫院做婦科體檢,沒想到在醫院外麵看到葉植。
葉植帶一個女孩子到婦產醫院做什麽?
姚莉滿腹疑惑,緊隨其後進了醫院。
葉植在掛號窗口排隊排了十幾分鍾,掛了號之後,拿著病曆本帶蘇麗娜去候診。
醫院的味道很刺鼻,葉植不斷地打噴嚏。
候診的人也很多,葉植跟蘇麗娜坐在醫院的候診區,看著穿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拿著針藥來來去去,宛如飄動的幽靈。
時間變得很慢,一分一秒都像被抻長的拉麵。
醫院的懸掛電視放著新聞:參加第28屆雅典奧運會的中國體育代表團在京成立,407名奧運選手將奔赴雅典參加28個大項中的26個項目203個小項比賽。
蘇麗娜眼神呆滯地看電視。
葉植不禁心痛,原來有些等待是如此殘酷。
4
護士叫號叫到蘇麗娜,葉植拉著蘇麗娜的手,把她送到診室。
蘇麗娜進去之後,葉植在外麵焦灼等待。
醫院禁煙,葉植手握著一包紅河,幾乎捏扁了。
蘇麗娜進去大概有十分鍾才出來,葉植看見她,連忙問:“醫生怎麽說?”
“下午手術。”蘇麗娜吐出這一句話,再無聲響。
姚莉戴著墨鏡坐在候診區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從她的位置可以看到葉植,葉植卻看不到她。她看著那女孩進了診室,葉植焦急地等在外麵。女孩出來之後,他們一起下了樓。姚莉想了想,起身去了女孩剛去的診室,問一個小護士:“剛才跟我一起來的那個穿黑夾克的女孩身體情況怎麽樣?”
小護士看了看手裏的值班表,抬頭說:“她身體情況很好,安排在下午做人流。”
蘇麗娜做完人流,休養了兩個星期,美院也開學了。
葉植過完一個繁亂的暑假,終於明白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學生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以後踏出校門,恐怕再難有這樣純粹美好的時光了。
開學之後,唐瑜跟葉植不鹹不淡地相處。唐瑜沒再提及感情,葉植也樂於避重就輕。
又是一年中秋圓月時,學校放假,北京本地的學生都回家團圓,外地學生在學校裏搞了一個慶中秋佳節聯誼會。
逢此盛事,幾幢宿舍樓的男生和女生都歡欣鼓舞,一窩蜂地報名參加。
聽說聯誼會的節目很豐富,有歌會、舞會、燈謎會,花樣繁多,精彩不容錯過。
葉植天生不愛湊熱鬧,對集體聯誼這種事一向缺乏興致。他沒報名參加聯誼會,宿舍裏的人都像看怪物一樣看他,問他是不是有病。葉植不予理會,他隻要想著一幫人湊在一起,跟打狼突擊隊似的,男女笑鬧一團,就覺得無聊透頂。
中秋節那天晚上,葉植本想找個僻靜處喝酒賞月,可偌大的校園讓一個聯誼會搞得雞飛狗跳,操場上到處是一對對濃情蜜意的小情侶,沒一處清淨。
葉植一個人躺在宿舍床上看沈從文的散文集,正思緒遊蕩時,唐瑜來了。
“你找我?”葉植開門看著笑意盈盈的唐瑜,有些遲疑地問。
“不找你找誰?”唐瑜把手裏拎著的禮盒遞給葉植,“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樣的月餅,家裏禮盒一大堆,我挑了我最愛吃的香港大班冰皮月餅給你送來。你一個人在北京過節,一定沒張羅,就吃兩塊月餅應應節吧。”
唐瑜不在家裏過節,特意跑來給他送月餅。葉植接過禮盒,心裏漾滿感動。
“謝謝你啊,唐瑜。”
“別客氣。”唐瑜聽著宿舍裏麵一片寂靜,問葉植,“就你一個人在啊?其他人呢?”
“他們都參加聯誼會了,估計要半夜才能回來。”
“你怎麽不去?”
葉植笑笑:“我懶得動彈。”
“你年紀輕輕,懶得不輕。”唐瑜笑著問,“裏麵沒人,我能不能進去坐坐?”
“好啊。”
葉植帶唐瑜進了宿舍。孤男寡女同室而處,為了避嫌,葉植也沒有關門。
唐瑜剛坐下,蘇麗娜便來了。
葉植一時怔住,怎麽大過節的都跑來看他了?
唐瑜見蘇麗娜也給葉植拎了一盒月餅,臉色當即陰沉下來。
蘇麗娜禮貌地敲了敲門,笑著跟葉植打了聲招呼。
葉植問:“你怎麽來了?”
“過節嘛,來給你送盒月餅,我特意去稻香村排隊買的。上次你幫我,我一直銘感於心。我來是想請你吃飯,謝謝你之前幫我解困。”蘇麗娜看到唐瑜,小聲對葉植說,“你要是不方便的話,我改天再來。”
“沒什麽不方便的,你來看我,我也很高興,進來一起坐吧,反正也沒有別人。你說的請吃飯就不必了,大家都是學生,花父母的血汗錢,不應該浪費。”
唐瑜見他們兩人在一邊有說有笑的,心頭火起,騰地站起身,大聲問:“葉植,她誰啊?”
“她是崔……”葉植剛想說她是崔旭東的女朋友,轉念一想,他們兩人已經鬧僵,再這樣介紹蘇麗娜不合適,便改口說,“她是我朋友。”
“你的朋友真不少。”
唐瑜語氣生硬,弄得葉植和蘇麗娜都覺得尷尬。
蘇麗娜認得唐瑜,隻是跟她沒什麽交往,此時見唐瑜一臉慍惱,想是因為自己來找葉植,才惹得她不高興。蘇麗娜看向葉植,疑惑地問:“你們是……?”
“我們什麽也不是!”唐瑜氣呼呼地撕開蘇麗娜送的月餅禮盒,胡亂地將一塊月餅掰碎了扔在地上,輕蔑地說,“什麽稻香村,呸!”
“你幹嗎啊?”葉植皺眉輕斥。
“你還有空管我幹嗎?趕緊跟你的稻香村妹妹一起吃飯去吧!”唐瑜一生氣,把自己送來的月餅也踢到地上。
葉植看不慣唐瑜耍大小姐脾氣,冷聲說:“你要發脾氣就回家發,這裏沒人惹你,你憑什麽在這兒撒野?”
“我撒野?”唐瑜被葉植冷言刺激,氣憤難忍,把蘇麗娜送的月餅倒翻在地上,發泄似的用腳踢踩,邊踩邊罵,“好,她溫柔可人,我胡亂撒野!我今天就撒野了,你能怎麽樣?”
“你不可理喻!”
蘇麗娜見他們兩人爭執起來,連忙勸解:“你們都別生氣,難得過節,大家應該和和氣氣。我真不該來這兒妨礙你們,我先回去了,你們好好聊聊。”
葉植拉住蘇麗娜:“你別管她,天太晚了,一會兒我送你回去。”
唐瑜心痛地盯著葉植,她想不明白他為什麽對別的女孩溫情脈脈、深情款款,對她就總是一副不勝其煩的神情。她真的這麽差嗎?她對他付出千般好,也換不來一分情?
葉植對唐瑜說:“你叫你家司機開車來接你回去吧,我要送蘇麗娜回去,顧不上你。”
“葉植,你不用理我,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還是先送唐瑜回去吧。你們別吵嘴了,也沒什麽可吵的。葉植,你就讓讓唐瑜,好聲好氣地哄哄她,別因為我壞了你們的感情。”
唐瑜咬了咬牙,憤然推了蘇麗娜一把,恨聲說:“你裝什麽裝?我跟葉植怎麽樣,不用你操心。你以為就你明白事理,就你善解人意?你要是這麽好,也不會落到懷了野種都沒人認領的地步,更不會讓別的男人領你去打胎。你這樣下賤的女人,還知道要臉要皮嗎?”
蘇麗娜沒站穩,被唐瑜推倒在地上,聽了她罵的話,胸口好像被人冷不丁地戳了一刀,疼痛又屈辱。
葉植急忙扶起蘇麗娜,指著唐瑜說:“你馬上給我滾出去!”
5
辭職後,葉植給姚莉發了幾封內容簡短的郵件,都是邀約吃飯和平常問候,別的話一直拿捏著,不敢吐露半句。
姚莉始終沒有回複。
葉植幫姚莉想了許多理由,譬如她太忙,沒空看郵件;譬如她出差,過一陣子就會回複。她不理會他,一定是有理由的,隻是他不明白那個理由究竟是什麽。
也許是太寂寞了,畫畫的時候,葉植經常會在畫布上看到姚莉溫暖的笑容。他喜歡看她笑的樣子,像春花盛開一樣燦爛明媚。
這世上有許多東西是抓不住的,像風雲水霧、時間流年、姻緣愛情,越想抓緊,越感無力。
葉植很怕那印在心坎上的笑容隻能成為他的記憶,像《大話西遊》裏的那隻猴子,到最後一無所有,隻有悲哀的癡念——“如果上天再給我重來一次的機會……”
感情不是小學生改作業,錯了可以擦掉再寫,很多事情發生了就回不去。重來一次,都是癡心妄想。
葉植發第二十七封郵件時,終於忍不住訴出心聲:姚莉,我想念你。我做錯什麽,你可以告訴我。不要不理我……
對著電腦屏幕發呆許久,葉植還是刪掉了前一句和後一句,隻剩下中間的那句:我做錯什麽,你可以告訴我。
隻要她說,無論是什麽,他都願意改掉。
所有郵件發送之後都石沉大海,了無回音。
葉植漸漸明白,姚莉不是忙,不是出差,她隻是討厭他,不想再理會他。
人總是越明白越失望,還不如糊塗些好。
一轉眼到了國慶節,美院照舊放七天長假。
愛情虛無縹緲,生活腳踏實地。葉植又忙著出去找兼職。
長假第一天,唐瑜去國貿購物時遇到了姚莉。她們都挑中一款深咖啡色的PRADA鹿皮包。
姚莉看到唐瑜時,有些驚訝,她下意識地看了看唐瑜身側,幸好沒有遇見葉植。
姚莉跟唐瑜打了聲招呼,唐瑜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姚莉見她喜歡那個鹿皮包,便說:“你喜歡就讓給你吧。”
“這款包是你所有嗎?用得著你讓給我?”唐瑜一臉不屑。
姚莉沒與她一般計較,淡淡地問:“你和葉植好嗎?”
“他好不好關我什麽事?”
“你們……是不是分手了?”
唐瑜一時詫異,恍然想起她之前騙姚莉說她跟葉植在一起。唐瑜乜斜姚莉一眼,挑釁地問:“那跟你有關係嗎?”
“我沒有別的意思。”姚莉誠懇地說,“如果你們分手就算了,如果沒分手的話,我想提醒你一聲,你青春年少,閱曆尚淺,別太相信男人了。”
“什麽意思?”
姚莉猶豫片刻,在想要不要多管閑事,忖度一會兒,還是告訴唐瑜:“那天我看到葉植帶一個女孩去醫院做人流,他們好像很親密。如果你們沒分手,那個女孩是誰,你知道嗎?”
唐瑜知道姚莉說的那個女孩是蘇麗娜,孩子是崔旭東的,葉植不過是幫忙而已。唐瑜沒告訴姚莉內情,心想著讓她誤會葉植朝三暮四也好,省得她日後糾纏葉植。唐瑜登時裝出一副憤慨神情,咬牙切齒地說:“原來他這麽卑鄙無恥,另結新歡,就想要拋棄我!”
姚莉不知道唐瑜在做戲,好心安慰她:“這樣的男人不值得你喜歡,早點兒跟他分道揚鑣,對你也有好處。”
“謝謝你提醒我,不然我還蒙在鼓裏。”
“不用謝我。我隻是看不慣男人花心濫情,到處欺騙女人。你自己好自為之吧。”每次看到葉植發來的郵件,姚莉都感到氣憤。她看穿他的為人,他卻還在她麵前裝扮演出,真令人不齒。
唐瑜看著姚莉走遠的身影,得意地撇嘴一笑。
那天晚上,唐瑜看到葉植在線,便給他發了一個笑臉。自從中秋節鬧得不愉快之後,她就沒跟他聯係了。雖然沒有交往,可她心裏一直沒放下這份單相思。葉植隻有一個,放下了,還有誰來替代?
葉植看見唐瑜的頭像閃動,點開對話框,打了三個字:“有事嗎?”
唐瑜一看見這三個字,氣就不打一處來。葉植哪都好,就是不懂風花雪月,性格木訥得要死。女人搭訕他,他就會問你有事嗎。唐瑜不想掉價,沒事找他,顯然自作多情,遂找了話題:“我今天在國貿看到你原來的同事了,她叫什麽來著?……姚莉,是吧?”
葉植迅速地打出一行字:“你看見她了?她怎麽樣?”
唐瑜回複:“你這麽關心她,是不是對她有意思?”
“隻是問問。”
“就算你對她有意思也白搭,人家煩你還來不及呢。”
“你憑什麽這麽說?”
“她親口說你花心濫情,到處欺騙女人。至於你有沒有騙她,我不清楚。也許她是個無恥小人,故意在我麵前詆毀你,挑撥離間。”
“你住口,姚莉不是那樣的人,我不許你在我麵前侮辱她。”
“你就是個神經病!”唐瑜氣呼呼地關了窗口。
葉植對著電腦呆坐了一會兒,然後穿上一件外套,匆匆出了校門,坐地鐵趕去姚莉的住處。他要找姚莉問清楚,這裏麵一定有什麽誤會。
葉植趕到姚莉住的那個小區,上樓敲姚莉房門時,心在胸口咚咚地跳,仿佛擂鼓一般。
姚莉開門看見葉植,神情錯愕,隨後冷聲問:“你這麽晚來找我幹什麽?”
“你說我花心濫情,到處欺騙女人?”
“女人的嘴巴真快。”姚莉一臉坦然,“沒錯,是我說的。你半夜來找我算賬嗎?”
葉植焦躁地問:“你對我有什麽誤會?你為什麽這麽說我?”
姚莉盯著葉植,漠然說:“我對你沒有誤會,你不用在我麵前演戲。你那一套,騙騙未經世事的小姑娘還可以,在我麵前耍花槍,我隻覺得惡心!”
葉植被姚莉的話刺痛,他一心喜歡的人,原來隻覺得他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