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光陰飛蹤(2)

葉植也在宴會廳,隻是人太多,姚莉並沒有注意到他。他在一旁默默地注視姚莉,目光一直追隨著她。她撐著病體強顏歡笑,端著雞尾酒在人群裏穿梭,優雅有禮地應酬那些客戶。葉植腦子裏升起一個念頭,想拉著姚莉跑出去,把她帶到一個安靜的地方,讓她安心休息。

周遠安跟那些客戶不斷地灌姚莉喝酒,葉植終於按捺不住,走到那一群人中間,將姚莉拉到一邊,冷聲說:“她生病了,我替她喝。”

“葉植,你……”姚莉喝了很多紅酒,微有些眩暈,但腦子還是清醒的。葉植一直不理睬她,竟也知道她生病了。

周遠安繃著臉說:“這裏沒你的事,姚莉用不著你代酒。”

“你說用不著,我說用得著!”葉植態度生硬,完全沒給周遠安麵子。

旁邊的幾個客戶麵麵相覷,周遠安有些難堪。

姚莉拉開葉植,低聲說:“你別管我,先走開吧。”

“我帶你離開這裏。”

“你說什麽啊?又不是小孩,可以不分場合地任性胡鬧。你別給我添亂好不好?”

“好,算我多管閑事!”葉植憤然走開。他能感覺出周遠安對姚莉心存不軌,姚莉生病,他還灌她喝酒,可見並不是真心待她好,不過是貪圖美色罷了。這種好色之徒絕對不會顧惜姚莉,姚莉就像獅群裏的兔子,隨時都有可能被一口吞噬。他算什麽?想保護她,都沒有名目。

姚莉看著葉植獨自離開宴會廳,心裏很不是滋味,感覺好像被拋下一樣孤單無助。

周遠安又端了杯酒過來,姚莉失落地說:“周總,我喝多了出洋相,你也顏麵無光是不是?咱們到此為止吧,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了。”

“太晚了,你一個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還是我送你回去吧。”周遠安跟公司主管交代了幾句,離開宴會廳,扶著晃晃悠悠的姚莉坐電梯下樓。

葉植離開宴會廳之後,一個人跑到樓下,站在路燈下抽煙。他看到周遠安扶著姚莉上車,急忙撚滅煙蒂,攔了一輛出租車跟上周遠安的車。

車子從國貿一直開到中關村的一個小區裏。

周遠安的車停下之後,姚莉從車裏出來,走路腳步踉蹌。

葉植在車裏靜觀其變,想著姚莉若是一個人回家,他就悄然離開。可是不出所料,周遠安果然不甘放棄到嘴的肥羊,雙臂摟著姚莉的腰,在小區門口糾纏姚莉。

見此情況,葉植急忙付了車費下車,衝上去一把推開周遠安,把單薄的姚莉護到身後。

“怎麽又是你?你有病啊!”周遠安氣急敗壞。

葉植咬牙說:“對,又是我。真抱歉,壞了周總好事。您最好別惱火,這夜深人靜的,不知道有多少禽獸在附近出沒,大家都得小心點兒,別驚動豬狗,影響大家休息。”

周遠安怒不可遏:“你給我滾蛋!”

“這不是你家,你沒資格叫我滾蛋。”葉植毫不退讓,他知道得罪了周遠安,工作難保,可作為一個男人,尊嚴重於泰山,區區職位輕若鴻毛,他懂得掂量取舍。

姚莉站在葉植身邊,冷著臉說:“周總,您回去吧,我不送了。”

4

周遠安怫然離去後,葉植把姚莉送回家。

姚莉的額頭很燙,葉植要扶她去診所,她嘟噥說不想打針。葉植隻好找了退燒藥先給她吃下,又洗了一條冷毛巾敷在她的額頭上。

生病了又喝酒,姚莉極度疲倦,躺到床上就一動不動地睡著了。

葉植想離開,又怕姚莉沒人照顧,隻好坐在她床邊,隔幾分鍾給她換一次毛巾。

那晚,葉植照顧生病的姚莉,一夜未眠。

早上,葉植在冰箱裏找到一把芹菜,給姚莉煮了一鍋芹菜粥。

姚莉醒來看見葉植,喃喃問:“你怎麽沒回去啊?”

“你起來洗漱之後,先把粥喝了吧。”葉植扶姚莉坐起來,囑咐說,“你生病了,要吃清淡一些,芹菜粥可以止咳。”

“我要上班……”

“今天是周六,你安心在家休息吧。”葉植嘀咕一句,“生病都不忘上班,真是工作狂。”

姚莉揉了揉腦袋,問葉植:“你昨晚是不是一直都在照顧我啊?”

“你覺得感冒好些了沒有?早上我摸著你的額頭不那麽燙了,大概退燒了。你要是還覺得身體不舒服,我陪你一起去醫院。”

“沒事了,謝謝你的關心。”

“不用跟我客氣。”

“昨晚的事,也謝謝你幫我解圍。”

葉植不耐煩地說:“我都說了,你不用跟我客氣。沒完沒了地謝謝,你煩不煩啊?!”

姚莉噤聲,兩人之間一片尷尬的沉默。

葉植坐不住,起身說:“你在家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學校了,你有事打電話找我。”

“你……”姚莉欲言又止。

“粥要趁熱喝。”葉植叮囑了一聲,拿起外套離開。

周六一整天,葉植都不聲不響地躺在宿舍裏。晚飯時,崔旭東叫他喝酒,他也沒理。

“你裝什麽死人,受刺激了你?”崔旭東絮絮叨叨地說,“你這個人有毛病,有事就喜歡悶在心裏。這樣不好,容易憋出精神病。我告訴你,爺們兒活著得瀟灑,誰惹你不痛快,別自己生悶氣,拿塊板磚找他發泄去。這個社會就要狠,人不狠立不穩!”

葉植沒聽崔旭東嘮叨什麽,隻想著他不能再到廣告公司上班了,周遠安肯定炒他魷魚,還不如趁這個周日出去找工作。再過不久就要開學了,他的學費和生活費迫在眉睫,得抓緊時間湊齊。欠唐瑜的那三萬塊錢像壓在胸口的大石,不知道哪天才能搬開。葉植想著想著,疲倦地歎了口氣。

生活太壓抑了,想撥雲見日,不知要付出多少辛勞。

葉植絞盡腦汁想著怎麽湊錢,忽然想起自己床下擱著幾十張油畫作品,有一部分是他的寫生習作,還有一部分是臨摹畢加索、莫奈、達利等人的作品,這些畫不知道能不能賣些錢應急。

“東子,你知不知道哪個畫廊要油畫?”

“幹嗎?你要賣畫?”

“能賣就賣了唄,擱著也是擱著,我缺錢用。”

“那些畫廊老板都黑著呢,你辛辛苦苦畫一幅畫,他們隻給你幾十塊錢,連顏料和畫布錢都不夠。賣畫跟賣血差不多了,你真要這麽幹?我勸你最好收著你的作品,留著以後辦畫展時再拿出來,那時賣得再少也不至於隻拿幾十塊錢。”崔旭東輕笑一聲,“你這人就是蠢,守著一座大金礦還到處找錢,你說你腦袋是不是缺根弦?”

葉植白他一眼:“什麽金礦啊?”

“唐瑜的老子有的是錢,她對你有意思,你連騙帶哄,搞點錢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葉植生氣地說:“你說話注意點兒,什麽她對我有意思?人家隻是好心幫我。”

“需要幫助的人多著呢,她怎麽偏偏幫你啊?”

“就算她對我有意思,我也不是花女人錢的小白臉兒!”

崔旭東不屑地說:“行行行,就你清高,明天趕緊賣你的破畫去吧,看能不能堵得了你貧窮的大窟窿!”

葉植確實是窮,寅吃卯糧,捉襟見肘,賣畫也是無奈之舉。

周日一早,葉植把那些油畫卷好了放在畫筒裏,然後背著幾個大畫筒出了學校。他坐公交車去了大山子藝術區,那裏畫廊最多,也許會有哪家畫廊買他的畫,就算不買,他也可以在畫廊找個美工的工作。

唐瑜還以為葉植周末休息,特地到學校找他,沒想到卻撲了空。她問崔旭東葉植去哪裏了,崔旭東說葉植跟一個女人出去約會。唐瑜壓根兒不信他的話,再三逼問,崔旭東才說葉植到大山子賣畫去了。

“他幹嗎跑到那裏去賣畫啊?”唐瑜訝然問。

“快開學了,要交學費,他等著用錢。”

“這個大傻瓜,要用錢跟我說啊!”唐瑜一臉焦急地打葉植電話,想叫他回來,偏偏又打不通。

崔旭東撇撇嘴,酸溜溜地說:“那個愣頭小子哪裏好啊,既沒智商,又沒情趣,你幹嗎對他那麽好?”

“要你管?!你少挑撥離間,你這樣的人跟葉植比都沒法比,實在要比,葉植至少比你強一百倍。”唐瑜損完崔旭東,獨自離開學校。

葉植在大山子跑了十幾個畫廊,厚著臉皮向人兜售他的畫,有的畫廊像趕叫花子一樣把他攆出門,有的則漠然置之,說不需要普通油畫。

有兩家畫廊給葉植臨摹的名畫出了價,一幅莫奈的《日出·印象》隻給他一百塊錢,還要他搭一幅原創的田園風景油畫。

葉植當時臉都黑了,烏雲罩頂。他什麽話也沒說,悶聲不響地把畫卷起來,頭也不回地出了畫廊。

賣畫這條路是走不通了。

5

葉植垂頭喪氣地回了學校。

崔旭東一看葉植神色,就知道他碰了一頭釘子。他一臉幸災樂禍的神情,對葉植冷嘲熱諷:“怎麽樣啊大畫家,賣了幾幅畫,換了幾個錢?”

葉植沒理他。

“我跟你說了,賣畫不如賣血,這下你信了吧。”崔旭東輕哼了聲,“無福之人跑斷腸,有福之人不用忙。你小子有福氣,老實歇了吧,自有菩薩搭救你。”

“你能好好說話嗎?”

“嫌我說話不好聽啊,你以為我願意理你?唐瑜今天來找你,走的時候囑托我傳口信,叫你回來之後給她打電話。你要不打,這筆賬就記在我腦袋上。”

“她來找我幹嗎?”

崔旭東冷笑:“還能幹嗎?套近乎想泡你唄!”

周一,葉植去廣告公司遞交辭職信。他先去了姚莉的辦公室,看到姚莉像往常一樣忙碌工作,感冒似乎已經痊愈。

姚莉看到葉植,眼睛一亮:“葉植,早啊。”

“早。感冒好了嗎?”

“嗯,已經好了。”姚莉笑著誇讚他,“你煮的芹菜粥很棒啊!”

“那以後有機會再煮給你吃。”葉植遲疑了一下,對姚莉說,“這段日子跟你共事很開心,我今天是來辭職的,一會兒就離開了。以後大家常聯係,你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我一定盡力。”

姚莉一怔:“怎麽要辭職?”

葉植笑笑說:“我快開學,不想再上班了。”

姚莉沒說話,她知道葉植不過是說得輕鬆,他辭職都是因為她。如果那天晚上他不跟周遠安發生衝突,那他就不必辭職了。

“你在這裏上班沒多久,學費攢夠了嗎?”姚莉小心翼翼地說,“我這裏有些積蓄,你把你的銀行卡號給我,我把錢給你打過去——”

“不用。”葉植截斷姚莉的話,“我的學費我會自己想辦法,你不用替我擔心。”

姚莉點了下頭,緩緩說:“除了同事之外,我在北京也沒什麽朋友。葉植,我是拿你當朋友的,我希望你也一樣把我當成你的朋友。”

“那是一定的。”葉植揚了揚手裏的辭職信,“我去炒周總魷魚。咱們電話聯係,有空一起吃飯。”

姚莉看著葉植的背影,心裏悵然若失。

周遠安沒在辦公室,葉植把辭職信交給範琪琪之後,匆匆離去。

葉植剛回學校,電話就響了,有人竟然打電話要買他的畫。他激動地問對方是哪家畫廊的,電話裏的人也沒明說,隻說了一家茶樓地址,讓他帶著畫過去,出的價也很高,八百塊錢一幅畫,還說有幾幅要幾幅。

葉植盤算了一下,一幅畫八百塊錢,賣十幾幅畫就夠交一年學費了。葉植覺得奇怪,那天他去大山子賣畫,那幾家畫廊對他的畫根本不感興趣,現在倒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葉植顧不上疑惑太多,帶著畫筒趕去茶樓。

到了那家茶樓,葉植跟買畫的男人碰了麵,那人看上去三十多歲,穿著普通的T恤和牛仔褲,說話是一口地道的北京腔。

葉植看著他眼生,忍不住問:“請問一下,您為什麽要買我的畫,我好像不認識您。”

男人笑說:“我在大山子開畫廊,那天你去我店裏賣畫,我在裏麵沒出來,是店員招呼你的。昨天一個開酒吧的朋友給我打電話,說他需要一些名人油畫仿品,我就想起你來了,正好你留了電話,我就聯係你了。你不是臨摹了很多名畫嗎?他出價還算高,你要賣畫,這是個好機會,過了這個村兒可就沒這個店兒了。你最好把畫都賣給我,我立馬付你現金。”

葉植沒再多疑,把畫筒裏的畫拿出來給男人過目。

男人粗略看了一眼,豪邁地說:“畫我都要了,以後賣畫再找我。”

“謝謝。”葉植道謝之後,坐著喝了杯茶。

男人在一邊數錢,數完了,把那一遝錢推到葉植麵前:“你點一下吧。”

“不用點了,這些錢已經是天降橫財了。”

葉植一共賣了二十幅畫。

畫筒空了,葉植把一萬六千塊錢塞進畫筒裏,背著一筒子錢回了學校。

解決了學費問題,葉植總算鬆了口氣。

晚上,葉植正在宿舍裏煮麵霸120,唐瑜興高采烈地跑來找他。

葉植歎氣:“你怎麽又來了?”

“你這麽煩我啊?我來找你出去吃飯。”

“我煮方便麵了。”

“哎呀,方便麵是人吃的嗎?”唐瑜說完,驚覺失言,立即補充說,“我的意思是方便麵沒營養,人不應該吃。我請你出去吃好的,海鮮自助好不好?要麽日式料理?”

葉植拒絕:“不用了,我隨便吃點兒就行了。”

唐瑜不顧葉植拒絕,硬拉著他出了宿舍,邊走邊咕噥說:“多少人排隊想跟我吃飯呢,你倒好,我主動約你吃飯,你還不理我,你這人是不是塊木頭啊?”

“你老這樣纏著我,別人會說你閑話的。”

“說也是說我,你操心什麽?”唐瑜毫不在意。

“我是為你好。”

“為我好就跟我一起吃飯,你今天賣了畫,我們應該慶祝一下。”

葉植問:“你怎麽知道我今天賣了畫?”

唐瑜怔了一下,隨口說:“崔旭東告訴我的啊,你怕我知道?”

“沒有。”葉植又想起那三萬塊錢的債務,遲疑地說,“唐瑜,有件事想請你諒解。我今天賣畫賣了一萬多塊錢,這些錢原本應該還給你,但是開學還要交學費,我實在沒有別的錢可用。你能不能容我一些時間,等我交完學費,再籌錢還給你?”

唐瑜臉色一寒,氣衝衝地說:“我來找你,隻是想約你出去吃飯,不是找你討債來的!我跟你說過很多次,我不急著用錢,那些錢我根本不在乎,我求你別把我當成黃世仁行不行啊?!”

葉植道歉:“對不起,我又惹你生氣。”

“沒事。”唐瑜無奈地歎了口氣。多情總被無情惱,誰叫她傻兮兮地愛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