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生如夏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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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植拿著卡片發呆,姚莉曾經是他的愛人,他曾經是姚莉的愛人。在葉家輝振聾發聵的哭聲裏,葉植想起姚莉對他說的話——“我需要你的時候,如果你也正好需要我,那我們就在一起。”
一起走到最後。
然而,走到如今地步,早已不是當初設想。是他自己選擇這樣的生活,還是被動地接受生活這樣的安排?——由始至終,他都沒有找對愛情的節拍,始終錯位,差之毫厘,謬以千裏。他腳步淩亂地在愛情裏奔跑,卻沒有抓緊自己想要的愛人。他總是被其他感情所羈絆,最後弄得自己泥足深陷,身不由己。都說性格決定命運,應用在他身上最適合不過。是他性格軟弱,才導致他的愛情差池不斷。別人給他戴上枷鎖,他不懂得掙脫,總是低眉順眼妥協受製。到頭來,他發現自己成了一個錯謬的笑話。別人贈他滿捧珠玉,他卻隻想要一碗白飯。
葉植扭頭看著酣睡的程澄,還有哭得滿臉鼻涕泡的葉家輝,心裏竟然湧出一陣恐慌。這就是他的生活,是他往後數十年的人生交響曲。年複一年日複一日,他就這樣過一輩子?沒有希望,沒有向往,渾渾噩噩,得過且過。
生活應該是生龍活虎、生機勃勃,是活色生香、活力四射。
人變成一潭死水,不流動,就隻等發臭。
葉植不想發臭,他把奶瓶塞給葉家輝,踩著拖鞋落荒而逃。
曆經一年多時間,姚莉終於做完所有分期手術,經幾次開刀,切除了腫瘤,控製住病情發展。醫生說隻要不再複發,她就可以繼續享受生命。
姚莉對生活感激不盡,隻有被病痛折磨過的人,才能深切體會到生命和健康的美好。
楊峻幫姚莉辦理了出院手續後,把她接到他的私人住所。姚莉想避嫌,不願住在楊峻家,但她拗不過楊峻。他擔心她的身體,說要照顧她一段時間,等她身體再好一些,才讓她另尋住處。事實上,楊峻確實把她照顧得很好,一日三餐,精心搭配,湯湯水水,把她的身體狀況調養得越來越好。出院一段時間後,姚莉的膚色漸漸變得白潤,也稍微胖了一些,精神也日益飽滿,隻是頭發長得慢一些,留了很久,還是一頭毛寸。
不忙的時候,楊峻就陪著姚莉在北京到處逛。有時去潘家園淘貨,買的都是一些小玩意兒,鼻煙壺、年畫、江蘇繡品、藏銀器,還有小人書、八十年代的連環畫。姚莉喜歡那些東西勝過喜歡珠寶首飾。他們還去官園魚市買了幾條生猛的紅箭魚,姚莉每天要把魚缸放在床頭睡,因為紅箭魚常常蹦出魚缸,半夜在地板上跳恰恰。
這樣的陪伴和照顧讓姚莉感動,她覺得自己應該愛上楊峻,就像一加一應該等於二那樣理所當然。
進入六月,天空蔚藍如洗,雲朵潔白無瑕,到處繁花綠柳,景色五彩斑斕,四周一切都暖烘烘的,暖得讓人渾身酥鬆、四肢發軟。
姚莉坐在公園的草地上曬太陽,沐浴在陽光裏的感覺很愜意,花草清香沁人心脾,放眼望去,粉紅的紫薇花開得如火如荼,一大片蛇目菊和千日紅奪人眼目,景色魅人。
楊峻去買了太陽傘,給姚莉遮太陽。
姚莉推開太陽傘,笑說:“陽光明媚多好啊,我想多曬一會兒。”
“你的眼睛都曬紅了。”
“曬太陽對我來說都是種享受。”
楊峻調侃說:“那你以後可以天天曬,長一臉小雀斑,變成姚二麻子。”
“你這麽壞,但我還是得感謝你。要沒有你一直陪著我,我一個人可能會熬不住。”
“你最應該感謝的人是你自己,感謝你自己的堅強和堅持。不甘於放棄的人,最後都能有所收獲。”
“我是收獲很多,也失去很多。”生命就是如此,有所得,亦有所失。在這個得失不斷循環的過程中,短暫地擁有過,也是一種幸福。
“你還惦念他?”
姚莉微微淺笑說:“我知道他過得很好,有妻有子,幸福圓滿。”
“那你呢?什麽時候才能給自己幸福圓滿的生活?”楊峻望著姚莉,期待她給他一個答案,但又不敢期望過高,害怕落空失望。
“楊峻,你對我很好,我明白你的心意。我有點矛盾,你給我一點時間梳理頭緒。”
楊峻笑說:“我們有的是時間,是我太心急了。”
姚莉看著楊峻明朗的笑臉,不想說出令他失望的話。她做最後一次手術時,把那幅迎春花快遞給葉植。送走了那幅畫,她和葉植之間的交集似乎也就此落幕。如今,她雖然重得生機,但她已經親手放棄一切,沒有回頭餘地了,再牽念葉植,隻是撕扯傷痛,枉自糾結。她已經不再年輕了,應該收心斂念好好生活了。
晚上回家,姚莉在趕集網上看房子。北京的出租房條件一般,二環三環以內,十幾平方米的出租房,有網線、有衛浴、有暖氣的房屋租金都在一千元以上。押一付三,水電另算。找一份月入三五千的工作,除了衣食住行的開銷,等於在這座城市裏白費辛苦。治病一年多,她的積蓄都花光了,楊峻還幫她付了很多錢。她想趕緊找份工作,早點還上這筆錢。欠人恩惠,白吃白住,實在過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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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峻在廚房裏做了魚湯,盛了一碗端進姚莉房間,看到她在找房子,問她:“你準備搬出去了?”
“是啊,總不能一直在你這裏蹭吃蹭住。”
“等你身體恢複了再說嘛,你急什麽?”
“時間就是金錢,我也沒有那麽嬌貴。一直不工作,萬一以後腫瘤複發了沒錢治病,不是更淒慘?”
“你這烏鴉嘴,說什麽傻話?你還有我,我會在你身邊照顧你的。”
姚莉歎氣說:“我都三十幾歲了,這幾年都把時間浪費在情情愛愛和看病治病上麵了。事業無所成,心裏空落落的。現在連份工作也沒有,心裏很不是滋味。時間不等人,長江後浪推前浪,我年紀再大一些,更沒有奮鬥的資本了。”
“女人何必在事業上拚搏?相夫教子才是女人真正的事業。”
“那也許是一部分女人的事業,但還有一部分女人需要實現自我價值,就算沒有事業,也不甘心無所事事繞鍋台。”
楊峻考慮片刻說:“我準備在青島開一家分公司,你有沒有興趣過去幫我打理?”
姚莉怔了怔,腦海裏第一個念頭是離開北京也好。換個環境,換種生活,時間久了,很容易忘卻一段感情。她脫口答應:“我去。”
“開荒牛很辛苦,你不怕?”
“漫長的病痛都熬過來了,我相信沒有什麽辛苦可以難倒我。”
楊峻猶豫地說:“可你不在我身邊,我會想你的,我有點兒舍不得你跟我分開。”
“你不像一個牽腸掛肚的小男人。”
“你如果真的了解我,應該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麽。我讓你去青島,是想讓你忘掉過去,給你一個新環境和一個新開始,並不是給你機會逃避我。你了解我的執著,你逃到哪裏都沒用。從我給你戴上戒指的那一刻,不管你是否健康美麗,甚至不管你是否愛我,我都打定主意要娶你做我的新娘。我追求你很辛苦,但我也相信這難不倒我。你試著敞開心扉接納我,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姚莉眼圈泛紅,埋下頭,一口一口地喝著溫熱的魚湯。
晚上九點鍾,葉植回家,家裏黑漆漆的,程澄沒在家,葉家輝四腳朝天地躺在床上哭得震天響,哭到倒不過氣時,憋得滿臉青紫,讓人擔心他會哭死過去。
葉植把葉家輝從嬰兒床上抱起來,發現他屁股上兜著的尿不濕糊滿屎尿,臭氣熏天。葉植把葉家輝抱去浴室衝洗幹淨,又衝了一瓶奶粉喂他,葉家輝仍然咧著大嘴振臂哭號。葉植這才發現兒子身子滾燙,又發高燒了。葉植煩惱不已,這孩子三天兩頭地感冒發燒、拉稀跑肚,體質弱得好像一場感冒就能奪去他的小命。葉植終於明白養兒育女有多艱辛,每次三更半夜抱著嗚哇亂叫的葉家輝送醫就診,他都想自殺。
程澄不知道去了哪裏,把葉家輝一個人扔在家裏,孩子發燒都沒人管,不知道她是怎麽當媽的。葉植打電話找程澄,她半天才接電話。葉植生氣地問:“你在哪兒,幹嗎呢?怎麽把孩子扔在家裏不管?”
“有個朋友找我有點事,我剛出來一會兒,馬上就回去。”
“什麽朋友?”
程澄支吾說:“以前在美院做模特時認識的朋友。”
“你就給我撒謊吧,我懶得理你!兒子拉了一屁股屎,尿不濕幾個小時沒換過了。他發熱,在家裏快哭死了。我帶他去醫院,你在路上想好了怎麽跟我扯謊兒,咱們見麵再算賬!”葉植抱著兒子匆匆出門,打車去了醫院。
程澄趕到醫院,找到輸液病房,見葉植鐵青著臉坐在葉家輝床邊,她自知理虧,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問:“兒子沒事吧?”
“沒事。”葉植冷著臉,轉身出去。
程澄跟出去道歉:“我知道我不應該丟下兒子,我以後不會這樣了。”
“你出去見誰?”
“跟你說了,是做模特時認識的朋友。”
“一個不著邊際的朋友,就值得你丟下兒子孤身赴約?”葉植懶得多說,搶過程澄兜裏的電話,翻查她的短信和通話記錄。短信收件箱和最近通話記錄都有陳誌華的名字,短信內容很曖昧,看得葉植怒火衝天,一把摔了電話,“陳誌華誰啊?!”
“你真野蠻!”程澄撿起電話,怒瞪著葉植說,“我交個朋友你也管三問四,煩不煩啊?大男人有沒有一點度量?”
“那你告訴我什麽叫有度量!我給你們騰出房間和大床,省去你們的酒店開房費,這叫有度量?”
程澄氣得麵紅耳赤,憤憤說:“葉植,你少給我潑髒水!我實話告訴你,陳誌華就是我一個網友,我們在網上比較聊得來,他幾次三番約我,我整天做飯帶孩子,悶得發慌,就答應跟他見麵。我跟他在自助城裏烤肉,隻是一起吃了頓飯,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齷齪。”
“你幾歲?懷春少女啊,還跟人網戀?今天一起吃飯,明天一起上床,不都是這個發展過程嗎?你一個當媽的人,扔下兒子去見網友,你知道羞恥嗎?”
“我沒做什麽對不起你的事,你也別拿兒子指責我。我每天辛苦帶孩子,不逛街不娛樂,沒有一點消遣,你有沒有體諒我?我見個網友,你就這麽損我,逼急了我扔下葉家輝一走了之,你再找一個老婆給你煮飯帶孩子!”
“愛走就走,你嚇唬誰啊?”
程澄瞪著葉植,氣急敗壞地說:“我知道你的心不在我身上,你這種行屍走肉的老公我也受夠了。咱們離婚,你去找你的姚莉吧,她得癌不知道死了沒有。你要幸運一點兒,說不定還能在她燒成灰之前跟她鴛夢重溫!我好心,帶著兒子給你讓路,你痛痛快快地滾吧!”
醫院護士走過來嗬斥他們別在醫院吵架。程澄轉身進了病房。葉植站著不動,像被人施了定身法。男人心痛到極點,原來也會哽咽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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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葉植沒有回家,他在酒吧喝得爛醉如泥。有些事,醉了就不用麵對。他恨死了自己,姚莉需要他的時候,他忙著結婚生子。他跟姚莉分開,有了老婆,有了孩子,但他最愛的人卻還是姚莉。他心意始終未改,卻一次次地錯過。他繞了很大一個彎子,又回到原點,隻是這惡劣殘酷的捉弄,要讓他付出多大的代價?
第二天中午,葉植離開酒吧,一路疾走,到了楊峻的公司。他不顧秘書阻攔,闖進楊峻的辦公室,氣喘籲籲地瞪著他。
楊峻問:“你來幹嗎?”
“我知道姚莉病了,她在哪兒,你告訴我。”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楊峻冷冷地說,“姚莉沒病,你不用操心她,好好過你的日子吧。”
葉植嘶吼:“你告訴我她在哪兒!”
“她在我家裏,我們要結婚了。”楊峻不確定姚莉是否願意跟他結婚,他說這些話是故意打擊葉植,也存有一些私心,不想讓葉植再糾纏姚莉。她被疾病折磨那麽久,好不容易擁有平靜的生活,不應該再被人騷擾。而且,她是他認定的女人,他不能忍受其他男人來爭奪她,他會不安,會嫉妒,會小心眼,會自私地護衛自己所愛……
葉植喃喃問:“你們要結婚了?”
“擺酒的時候,再給你發請柬。”楊峻又戳葉植一刀,很高興地看著葉植的臉色越發慘白。
葉植神情沮喪,語無倫次地說:“求你楊峻,我求你,讓我再見她一麵……”
“她是我的,你沒資格再見她。”楊峻狠狠一腳踩滅葉植的念想。他跟葉植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比葉植心狠。換成是他求葉植,他想葉植一定會把家門鑰匙送到他手心裏。這個男人善良軟弱愚昧,根本不配姚莉深愛。他不明白姚莉為什麽喜歡這種男人,在他眼裏,葉植根本比不上他,他比葉植成功,比他富有,身上任何一點都絲毫不遜於葉植。他甚至有些瞧不起葉植,一個慣用風花雪月招搖撞騙的小白臉,沒事畫兩幅破畫裝裝藝術家,就有蠢蠢的女人著他的道兒。姚莉也真傻,情商明顯不夠用。以後,他要好好調教她,讓她變得精明一些。他有責任幫她擦亮雙眼,讓她再也不受愛情蒙蔽。
姚莉收拾行李準備去青島,楊峻一再拖延她,他不想沒著沒落地放走這個女人。情場如戰場,稍不留神就有敵人乘虛而入。為了杜絕風險隱患,穩妥起見,還是結了婚為好。
楊峻又買了一隻鑽戒,訂了九百九十九朵紅玫瑰,準備向姚莉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