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相逢即是有緣(2)
北京的六月熱浪滾滾,美院種植著高大的榕樹,知了在樹上狂嘶,噪聲持續不斷。
油畫係一考完試,葉植就到網上投簡曆找工作。他主修油畫專業,同時兼修設計係的課程,找的是平麵設計師和動畫設計師的工作。用人單位很多,葉植挑選了兩家大公司,精心準備好自己的履曆去麵試。
那天是周一,天藍雲白,晴得晃眼。
葉植先去了海澱區中關村的海洋大廈,上了十七層,衣冠楚楚地坐在眾達廣告傳媒有限公司人事部外麵等待麵試。
狼多肉少。
葉植到人事部時剛九點一刻,前麵就排著五六個人等著麵試。
社會競爭激烈,由此可見一斑。
00姚莉去人事部取資料,經過葉植身邊時,對他多看了一眼。葉植穿著深黑色的修身西裝,白色襯衫,看上去很精幹,長相亦是有棱有角。乍一看,他的氣質有些冷漠,但眼神卻清澈而真誠。他戴著耳機聽歌,姚莉隱約聽到旋律是陳奕迅的《十年》。
“十年之後,我們是朋友,還可以問候,隻是那種溫柔,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情人最後難免淪為朋友……”
這歌詞令人感傷。
姚莉停下腳步,對葉植說:“我也喜歡這首歌。”
葉植聽到有人跟他說話,抬起頭時,隻看見姚莉走進辦公室的背影。他疑惑地喊她:“你說什麽?我沒聽見。”
眾達廣告傳媒有限公司人事部的主管姓楊,叫楊立德,人稱“楊喪屍”,是個四十幾歲的中年男人,素來待人苛刻,一副僵屍麵孔,一年365天都是慘綠慘綠的,別妄想他有一點笑模樣。
楊立德招賢納士除了要看求職者的條件是否符合公司的要求之外,還有一個怪癖——他會讓求職者給他講冷笑話。講得好的就留用,講得不好的,是去是留全憑他心情。
姚莉拿了資料,走出辦公室。
葉植看到姚莉,站起身說:“你好,你剛才跟我說什麽?我沒聽清楚。”
姚莉笑了笑,說:“沒什麽。我叫姚莉,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葉植。”
“你會不會講笑話啊?”
葉植一怔:“什麽?”
“我給你講個笑話。”姚莉一本正經地說,“聾子聽見啞巴說瞎子看見鬼了,瞎子說鬼長得像聾子,聾子聽見之後大驚失色,啞巴高聲呼喊:‘好冷啊!’”
葉植被逗笑:“你真幽默。”
“我不幽默,裏麵那個才幽默。祝你好運。”姚莉說完,拿著資料離開。
輪到葉植麵試,他氣定神閑地走進辦公室,跟楊立德握手之後,呈上履曆,然後就廣告平麵設計師的職位和個人能力侃侃而談。
楊立德認真地翻看履曆,並不時抬頭打量葉植。
麵試最後,楊立德擠了擠眉頭,一臉深沉地說:“你給我講個笑話聽聽。”
葉植神色一滯,忽然明白姚莉剛才給他講笑話是給他打預防針。葉植把笑話轉述一遍,楊立德沒笑,隻是臉皮微微地抽搐了一下,隨後麵無表情地跟葉植說:“明天上午九點,準時上班。”
“謝謝主管。”葉植起身告辭,走時問楊立德,“你覺得那笑話好笑嗎?”
楊立德緩緩問:“是不是姚莉告訴你的?”
“請問姚莉在公司擔任什麽職位?”
“她是總裁助理。”
葉植上班第一天,忙著適應廣告公司的環境和認識新同事。
廣告公司的人很多,葉植記不住幾個。他認得姚莉和楊立德,開會時,又認識了總經理蔣平,還有總裁秘書範琪琪。
蔣平是個儀表堂堂的青年才俊,年紀輕輕就位居要職,算得上是職場精英。這種精英在職場的壓力圈裏生活慣了,滿臉精明,不苟言笑。葉植覺得這種人活得很累,他腦子裏裝著無數職場定律,在他麵前掉根頭發,他也會用犀利的眼光瞪視你,用苛刻的語氣教訓你——比中學班主任還嚴厲。
範琪琪則是個豐滿誘人的“花瓶”,說話嬌聲嗲氣,眼睛像燈泡一樣亮閃閃,對男同事不停地放電。一撞上她的目光,葉植就渾身不自在。
設計部的主管叫麥克,是個留洋海歸,而且洋得不輕,習慣吃中國糧放外國屁,滿嘴的英文單詞,仿佛英語才是他的母語,都不會說中國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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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會結束之後,公司員工陸續出了會議室。
麥克像隻鸚鵡一樣,嘰嘰哇哇地用一連串鳥語給葉植指派工作。葉植看著他的後腦勺,很想往上麵掄一拳試試手感。
姚莉見葉植到公司上班很高興,特地到設計部找葉植寒暄了幾句。
姚莉一走,麥克斜眼瞥著葉植問:“你是姚總助介紹來的?”
“不是,我是自己應聘來的。”
“那你們怎麽認識?”
葉植反問:“我認識姚總助怎麽了,跟我到這裏工作有關係嗎?”
麥克被葉植戧了一句,臉色登時一黑,把文件撂到辦公桌上,轉身走開。
葉植懶得理會。
這世上什麽都不多,就臉色最多。小時候要看爹媽臉色,上學了要看老師臉色,上班了要看上司臉色,找女朋友了要看丈母娘臉色,就連出門都得關注一下老天爺臉色——整天忙著看臉色,那真是目不暇接。
中午時,姚莉做完手頭的工作,叫葉植一起到外麵吃飯。
葉植說:“我吃食堂就可以了。”
姚莉搖頭說:“食堂師傅犯懶,最近的飯菜都糊弄著做,沒有一點兒味道。公司附近有家魚館,做的清蒸鱸魚很好吃。你就當是陪我一起去,美食要有人共享吃著才香嘛!”
“那要不要叫上其他同事一起去?”
“人多了胡吃海塞,破壞氣氛。”姚莉輕笑,“你單獨跟我出去,怕我會吃了你啊?”
葉植打趣:“我不怕你吃我,我怕我皮糙肉厚,壞了你的牙口。”
兩人一起坐電梯下樓,說笑著出了公司。
外麵烈日當空,姚莉站在樓陰下躊躇。陽光太刺眼,她最怕走進亮晃晃的陽光裏。
葉植問姚莉:“你怎麽了?”
“沒什麽,隻是不喜歡大晴天。”
“那你站在這裏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葉植跑去附近的衣帽店給姚莉買了一頂白色的棒球帽。
赤日炎炎,姚莉站在原地,看著葉植在陽光下跑動的身影,像個大男孩。
葉植跑回姚莉身邊時,已經熱得一頭汗。他把帽子遞給姚莉,笑說:“你戴上帽子遮遮陽光,會好一點。”
“謝謝你。”姚莉戴上帽子,晃了晃腦袋感歎說,“從學校畢業之後,就很少再戴棒球帽了。你看我戴上帽子是不是年輕很多?”
“你又不老。”
姚莉問:“你多大啊?”
“我二十二歲。”
“我二十六歲,比你大四歲呢。”
“那你也正值青春芳華啊。”
姚莉笑笑說:“有時候不是人的年齡老得快,而是心態老得快。在社會上工作幾年,不知不覺就學得世故了,這種感覺,你在學校裏是體會不到的。”
葉植和姚莉一起到魚館吃了清蒸鱸魚,互相留了對方的MSN和電話號碼。
“以後我們是朋友了,多個朋友是件讓人高興的事。”姚莉喝了杯酒,臉色緋紅地笑著說。
姚莉明媚的笑容令葉植心裏一動。在葉植的記憶裏,隻烙印著葉萍滿麵悲苦的樣子,他從不知道女人眯著眼睛笑起來是這麽美麗,當真是夭桃穠李,豔色逼人。
葉植呆了呆,用紙巾抹了抹額上沁出的汗,訥訥地說:“認識你,我也很開心。”
放暑假的兩個月是一年之中最熱的兩個月,家庭條件好的學生不必到社會上辛苦地打工賺學費,可以無憂無慮地待在家裏避暑,而窮學生就隻能奔波勞碌,自求多福。
天氣炎熱,葉植每天上下班擠公交車苦不堪言。
唐瑜知道葉植在廣告公司打暑假工,還自告奮勇地跟葉植說要每天接送他上下班。葉植一口拒絕,唐瑜憤慨地說他狗咬呂洞賓。葉植就覺得唐瑜是個奇怪的女孩子,她的性格喜怒無常,翻雲覆雨,稍不留神,就惹得她雞皮酸臉。
葉植不願意跟唐瑜相處,總躲著她。
有些人卻怎麽躲也躲不掉,他會圍繞在你身邊,就像黑夜裏飛的蚊子,除非你一掌拍死它,或者讓它吸飽了血,否則永遠別想躲得掉。
那天,葉植傍晚下班,一出公司大樓就看到唐瑜等在外麵。她穿得很清涼,上身是一件黑色吊帶背心,下身穿一條牛仔熱褲。如此暴露養眼,路過的男人都對她再三回望。
唐瑜遠遠地朝葉植招手,葉植遲疑片刻,硬著頭皮朝她走過去。
“你怎麽跑到這裏來找我?”
“我想你了嘛!”唐瑜嬌嗔。
“別亂說話。”葉植四下瞄了一眼,不知道有沒有同事看到他跟唐瑜。如果姚莉看到這一幕,不知道作何感想,突然有個女孩跑來找他,她一定認為唐瑜是他的女朋友。
思及此,葉植催促唐瑜說:“我下班要回學校了,你去哪裏?”
“我也去學校。”
“學校放假了,你還去學校幹嗎?”
唐瑜瞪著葉植:“你躲瘟啊?我去學校怎麽了,我不找你找別人行不行?”
“行,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誰管得了你啊?”
葉植的態度惹惱了唐瑜,平時那些男生都是小心翼翼地對她,沒有一個敢這樣跟她說話。葉植就是頭蠢驢,完全不明白她的心思。
“我開車來接你下班,你不領情就算了,好心當成驢肝肺,我自己走就是了。”唐瑜說完,氣呼呼地扭身就走。
葉植拉唐瑜時一轉頭看見姚莉,她站在不遠處,默然看著他和唐瑜,臉上的神情不可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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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莉把那頂棒球帽掛在辦公室的衣帽架上,工作不忙時,常常會看著帽子出神。不知道為什麽,每次在街上看到戴棒球帽的女孩時,姚莉都會覺得時光飛速流逝,轉眼間,青春便漸行漸遠漸無聲。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生命如此,無可奈何。
葉植去姚莉辦公室,本想叫她一起吃飯,卻不巧撞見周遠安。
周遠安是公司老總,一個看上去約莫四十幾歲的中年男人,長得還算體麵,沒像市井裏常見的那些中年男人一樣禿頭挺肚。他中等身材,戴著一副半金邊眼鏡,手腕上戴著金表,皮膚略見鬆弛,卻仍然可以看出年輕時英俊的輪廓。
“周總午安。”葉植跟周遠安打了聲招呼。
“嗯。”周遠安應了一聲,抬起眼睛打量葉植,“你找姚莉有什麽事?”
“我找她一起吃飯。”
周遠安微微地皺眉,回頭對坐在辦公桌前的姚莉說:“你跟他一起去?”
姚莉微笑:“有什麽不可以?”
“我看這樣吧,”周遠安沉吟說,“你跟我一起出去,正好我跟客戶有個飯局,你幫忙應酬一下。”
葉植聽著這話十分別扭,忍不住說:“姚莉又不是公關,她應酬什麽?”
周遠安正顏厲色:“總助職責就是要為公司領導層分憂解勞。我安排工作,還需要你來管?”
葉植碰了一鼻子灰,沒再跟周遠安頂撞,隻問了姚莉一聲:“姚莉,你去嗎?”
“我——”
周遠安截斷姚莉的話,吩咐說:“我先叫司機開車到樓下。沒別的事,你就趕緊下樓吧。”
姚莉歎了口氣,當老板的永遠比打工的神氣。她當然不願意去應酬,可是在外麵工作,根本由不得你願意不願意,高興不高興。
吃人嘴軟,賺錢哪有那麽輕鬆容易?
周遠安走出去,葉植發牢騷說:“這是什麽人哪?”
“當領導的都這樣。葉植,你自己去吃飯吧。”姚莉整理了一下辦公桌,拿好手包準備出去。
葉植嘟噥:“他這不是強人所難嘛!”
“沒關係,遇事要換個角度想想,應酬客戶確實很麻煩,但這也同樣擴展了我的人際關係,而且鍛煉了我的交際能力。凡事都有弊有利,得失平常,我不在意。”
姚莉走出辦公室,葉植在她身後突兀地說:“那天你看到的那個女孩子是我的同學!”
“你們年紀相仿,猜也猜得出她是你的同學。”姚莉淡淡地微笑,“你的同學很漂亮,跟你站在一起很般配。”
“什麽般配,八竿子打不著。”呂洞賓和何仙姑站在一起也很般配。唐瑜對他來說,隻是普通女同學。聽姚莉說他們般配,葉植心裏微微有些不舒服。
姚莉下樓時,想著葉植的神情,嘴角揚起一抹微笑。
真是個單純可愛的大男孩……
葉植一直等到下班,也沒見姚莉回公司。他發短信問她在哪裏,她回複說飯局結束,周遠安跟客戶一起到會所泡溫泉,她在會所的健身房跑步。
葉植打電話過去,問:“你不回公司啦?”
“他們泡完溫泉可能還要去唱歌、搓麻將,估計要消遣一整晚,周總一個人招呼不過來。”姚莉氣喘籲籲地說,“我不回去了,明早直接從會所到公司上班。”
“一群男人裏就你一個女的,他們沒欺負你吧?你這算加班嗎?”
“範琪琪也在會所,她去做美容了。沒人欺負我,隻是工作應酬。這大概不算加班,沒有加班費,隻是免費娛樂。”
葉植叮囑說:“要是他們欺負你,你就打電話叫我。你在什麽地方,哪個會所?”
“謝謝你的好意。”姚莉笑說,“我在公司做了兩年,周總的為人我清楚,他從沒有虧待過我,你別替我擔心了。”
葉植納悶地咕噥:“我覺得周總有點兒怪怪的,中午我叫你一起吃飯,他馬上就給你安排差事,好像很不願意讓我接近你。你說他是不是……”
“別亂想,領導的心思誰能猜得透?他行事自有他的道理,做下屬的遵從命令就是了。”
姚莉正打著電話,範琪琪做完美容出來,走到她身邊,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說:“姚姐,跟誰親密電聊呢?”
“你嚇我一跳。”姚莉掛了電話,問她,“你做完臉不做頭發?”
“一個人怪悶的,叫你一起去嘛。”
“我不喜歡換發型,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可以做護理啊,做女人得精致講究,你別像爺們兒老粗一樣好不好?真受不了你。”
姚莉不以為然:“有空不如睡會兒覺,整天折騰累得慌。”
範琪琪酸溜溜地說:“你做總助的有才能就行了,哪像我們這些做‘花瓶’的,就靠臉蛋吃口青春飯,當然得用心折騰了。”
姚莉可不想跟範琪琪糾纏這些,轉移話題說:“我去遊泳,你去不去?”
“我不去。剛才周總還說晚上要請我跳舞,我做完臉還得弄頭發,弄完頭發還得上妝,哪有空遊泳啊?”範琪琪扭著屁股走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靠臉蛋吃飯,臉蛋自然比一切都重要。在這社會上做什麽都不容易,做“花瓶”也需要一定的功底和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