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向來情深,奈何緣淺(2)
葉萍陰陽怪氣地說:“唐瑜好不好不是我說的算,還要葉植喜歡才行。”
“你清楚這一點最好。”
“我當然清楚了,恐怕是你不清楚吧?還是你故意揣著明白裝糊塗啊?”
“你把話說明白。”
“你知道葉植為什麽跟你在一起嗎?他是怕他眼睛瞎了會被唐瑜嫌棄,所以才退而求其次。沒想到唐瑜那麽重感情,反回頭又來找他,還說要帶他去大醫院看眼睛。你要是通情達理,就別再纏著他,耽誤了他的眼睛,你給他當一輩子保姆嗎?”
姚莉壓抑著怒氣,強調說:“他們已經分開了,葉植是愛我才跟我在一起的。”
“什麽情呀愛呀的,那是哄小孩兒的東西。我問葉植他想不想跟唐瑜和好,他說他要對你負責任,所以他拒絕了唐瑜,還叮囑我,說別讓你知道唐瑜來找過他,怕你受刺激。我這個弟弟啊,就是心眼兒太好,做什麽事都想著別人。你要能為他想想,就趕緊給他自由身,別拆散人家有情人。”
姚莉拿著電話的手一直發抖,說不出來是因為生氣還是傷心。
掛了電話後,姚莉強撐精神跟客戶吃飯,腦子裏卻反複回響著葉萍尖酸的聲音:別拆散人家有情人……
葉萍打完電話,昂首闊步回了家。
葉植坐在客廳裏發呆,葉萍看著他發笑。葉植真是個呆子,都是吃一個媽的奶長大的,怎麽她這麽精,葉植那麽蠢?——放著有錢的女朋友不要,放棄西瓜撿芝麻,真是個標準至極的二百五。
回了房間,葉萍想起那即將到手的一萬塊錢,樂得合不攏嘴。
葉萍努力地在腦海裏集結從小到大受到的苦難挫折,醞釀好情緒之後,開始捶床頓地,哀啼悲號。
不過片刻,葉植聞聲到葉萍房間裏探究竟。
“姐,你怎麽了啊?”
葉萍拖著哭腔,顫聲說:“姐快被逼死了!”
“什麽事啊?”
“你姐夫賭輸的錢沒還上,人家找到琳琳的學校,威脅你姐夫再不還錢就對琳琳下手了。你姐夫急赤白臉地跟我要錢,我哪有錢啊?”葉萍抹了把鼻涕說,“你姐夫怎麽樣我都不管,但琳琳是我的心肝寶貝啊,她要有個閃失,我可怎麽活?”
“那趕緊報警啊!”
“沒有用。你看電視裏的那些警察,不都是在犯罪分子作案之後,才勇猛出動立案偵查嗎?人家現在又沒作案,隻是口頭威脅你姐夫,什麽證據也沒有,警察才不管這些幹打雷不下雨的閑事呢。”
“那把琳琳送到親戚朋友家避一陣子,再換個學校,別讓他們有機可乘。”
“他們現在盯上琳琳了,哪那麽容易能避開?我說什麽也不能拿琳琳冒險。我就想趕緊湊上錢,替你姐夫還了這筆賬,然後我就帶著琳琳到北京生活,以後離那個瘟神遠遠的,再也不受他連累。”葉萍抽噎著說,“隻要兩萬塊錢,兩萬塊錢就能買我女兒平安。我這個當媽的要連這點兒錢都付不起,怎麽對得起琳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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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植什麽忙也幫不上,心裏愧疚得發緊。
“姐,你先別著急,總會有辦法的。”
“有什麽辦法?我沒錢,你也沒錢,親戚朋友更指不上。”葉萍哭著說,“姚莉倒是有錢,但她是你的女朋友,跟我終究是外人。”
“姚莉不會把你當外人的。”
“我逼不得已,已經硬著頭皮跟她張了嘴,說要借兩萬塊錢買貂皮大衣,我不想抖摟咱家裏的這些破事兒讓她笑話。她看不起我沒關係,姐不想讓她看低了你。我求了半天,姚莉也不肯借錢,還罵我有病。也難怪,窮酸破落戶花兩萬塊錢買衣服確實是有病。”
“那你應該跟她說實情。”
“我知道貂皮大衣的借口太荒謬,隻好跟她說了家裏的事。”
葉植急聲問:“那她怎麽說?”
“她說我的要求太過分,還親口說‘我是葉植的女朋友,但不是你討債的對象’。她說得這麽絕,我也沒法再求她了。”
葉植皺著眉,低聲問:“她真的這麽說?”
“你不信就自己問她,我編一點兒就讓我不得好死。”
葉植沒做聲,葉萍歎氣說:“兩萬塊錢對她來說也就是一個名牌皮包的錢,我看她有好幾個LV,就是平常的一套化妝品都有千兒八百。你是她的男朋友,我跟她好歹還有一層關係,我大難臨頭了,可她竟然見死不救。不是姐要離間你們的感情,姐隻想提醒你一句: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你是被她那張狐媚的臉蒙蔽了,所以看不清楚她的為人。像她這麽薄情寡義的人,你怎麽能跟她在一起呢?”
“行了,姐,你別說了。”葉植心裏煩悶不已,“姚莉不是那樣的人,我再跟她商量一下,她肯定會借錢給你的。”
“那她不借怎麽辦?她那麽小氣——”
葉植負氣打斷葉萍的話,冷聲說:“不借就分手!”
姚莉下班回家,進門聽見葉植說這句話,好像被兜頭潑了盆冷水。她珍之重之的感情,竟然是不借就分手。
姚莉渾身僵硬地站在門口,葉植走出葉萍房間,她隔著幾米遠的距離看著他,仿佛看一個陌生的人。
手機響了,姚莉半天才接。
周遠安約姚莉一起吃飯。
“周總,多謝您的好意,我家裏還有病人要照顧,不能跟您一起吃飯了。”姚莉謙和地拒絕,放下電話之後,俯身換鞋。
葉植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淡聲說:“我姐在家裏,不用你照顧我,你去赴約吧。”
病人,他是個病人,到處拖人後腿的病人!
葉植恨死自己的眼睛,恨死這種窩囊的日子。
姚莉沒接話茬兒,換了鞋,默然回了房間。
葉植被晾在那裏,心裏的壓抑又添了幾分。
晚飯是葉萍做的。
姚莉待在房間裏,聽到廚房裏傳出炒菜的聲音,有些恍惚。這是她的家,她應該把葉植和葉萍當成家人看待,家人本應該互予溫暖,可他們卻令她感到孤獨和隔膜。她弄不清楚她到底要拿出多少熱忱和熱切,才能讓原本陌生的人變得親密和親切。
這種家人需要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地維係親密的關係,稍有疏忽不慎,所有表麵上的親密都會斷裂。
看似深情厚誼,實則輕如蟬翼。
姚莉感覺疲憊,她不想跟家人相處也要如履薄冰,像麵對客戶一樣,百般殷勤,時時刻刻拿出一副討好的笑臉。她也會累,也會笑不出來。她的“家人”何曾體諒她?他們給予她的隻是——立見高低、不借就分手。
也許,現實就是這樣,付出錢遠比付出感情重要。
葉萍敲門叫姚莉吃飯,姚莉說:“我沒胃口,你們吃吧。”
葉萍趾高氣揚地說:“你剛才回來也聽見了吧?我弟弟說你要是不借錢,他就跟你分手。”
姚莉失神地喃喃自語:“我聽得很清楚。”
“我不需要什麽貂皮大衣,也需要拿錢幫襯家裏,你知道我女兒琳琳還小,葉植的姐夫也不爭氣。你要是幫不上,我和葉植隻好去找唐瑜了。她願意幫忙,我們也不想再麻煩你。我會替葉植收拾好東西,我們走了以後,再也沒人拖累你了。你甩掉累贅,應該高興一點兒。”葉萍輕蔑地笑著,轉身出了姚莉房間。她摘了圍裙,馬上去葉植的房間收拾東西。
葉植聽到聲響,問葉萍:“你在幹什麽?”
葉萍委屈地說:“我剛才叫她吃飯,她叫我替你收拾東西。她既然攆咱們走,咱們再落魄,也還是要臉的人,就算露宿街頭一塊兒凍死,也絕不能死賴著住在這裏!”
葉植怔了半晌,內心酸楚不已,他扯起嘴角苦笑時,眼眶一熱,好像有什麽東西從眼睛裏衝出來。姚莉不要他了,他是一隻被她遺棄的寵物,無家可歸了。
葉萍打好她和葉植兩人的包袱卷後,扯著葉植離開。
姚莉走出房間,看著他們大包小包收拾停當,已經準備棄她而去。她強忍心痛,倚在門口輕聲問葉植:“你真的決定要走?”
葉植麵無表情地說:“你放心吧,我離開你也能活。”
葉萍從中作梗,難免心虛,生怕他們兩人說多了,拆穿她的謊話,她拉著葉植說:“別再跟她說了,我們走!”
如果葉植能看見姚莉滿臉悲傷的神情,或許不會相信姚莉忍心把他攆出去。但他看不見,閉目塞聽的結果隻能是歧路亡羊。
葉植和葉萍走了,姚莉看著空蕩蕩的家,眼裏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一行行滾燙的淚水衝濕了臉頰。
一切都是那麽短暫,短暫得就像做了一個夢。姚莉還在半夢半醒之中遊蕩,所謂的愛情,已是縹緲的萍蹤浪跡,無從考究。她和葉植是真的相愛過,還是她自己一相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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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姚莉家之後,葉萍打電話給唐瑜,唐瑜給他們在四星級酒店訂了標準間。
從姚莉手裏奪回了葉植,唐瑜好像打了勝仗一樣開懷。
唐瑜背著葉植兌現了承諾葉萍的一萬塊錢,又拿了一些衣服和化妝品打賞葉萍。
葉萍得了好處,樂得眉開眼笑,完全無視葉植的鬱鬱不樂。
葉植當然不知道是葉萍故意破壞他跟姚莉之間的感情,他擔心琳琳,還懇求唐瑜借一筆錢給葉萍,讓葉萍快點拿錢回去解決麻煩。
葉萍也不想再在北京耗了,她想自己的孩子,也擔心太久不回去,馮海峰再勾搭上什麽女人,到時候鳩占鵲巢可不是好玩的。
雖然威脅琳琳的事是子虛烏有,但馮海峰欠的債可是不少。葉萍可不想空著手回去。唐瑜給她一萬,再加上葉植讓唐瑜借出的兩萬,一共是三萬塊錢。要能拿了這筆錢回去,她在馮海峰和馮家人麵前就是大財主了,馮海峰得搖著尾巴巴結大財主。
有錢在手,自然揚眉吐氣了。
唐瑜知道葉萍在撒謊,但卻不能跟葉植明說。她若說葉萍編謊騙他,他馬上就會知道是她跟葉萍串通起來讓他誤會姚莉,那她的幸福就泡湯了。
縱然不情不願,也隻能啞巴吃黃連了。
為了奪回葉植,唐瑜花費三萬塊錢,想想都覺得自己在發瘋。這是在談戀愛,還是在花錢買感情?
葉萍回老家之後,葉植一個人住在酒店裏,衣服有服務員洗,飯菜有服務員送,什麽都有人打理,很適合殘廢的生活。
開始的時候,手機一響,葉植就迫不及待地接起來,心裏盼望著姚莉會找他。可當他聽到唐瑜嗲嗲的聲音時,失望便像涼水一樣頓然漫進心裏。
失望太多次之後,葉植就不再接電話了。他變得自閉,常常一整天都不出聲。唐瑜來看他時,他就假裝昏睡,任憑她摔打咒罵,就是不肯理會。
那段時間,葉植腦海裏經常盤桓著一個念頭,他希望自己能一睡不醒,人生就此停滯在那沉重的混沌裏,讓所有的開始和結束都不需要再進行下去。
睡著了,默默地給自己畫上休止符。
到此為止。
省心省力。
葉植買了安眠藥,每次吃三片五片,這樣就能保證他不會失眠,保證他每天都能幸福地昏睡。
後來,葉植總結出真理,發現瞎子最適合睡覺,因為睜眼閉眼都是黑天。
既然天不亮,那就應該一直睡,一直睡……
唐瑜卻不肯讓葉植睡。她找的是男朋友,不是一頭自閉憂鬱的豬。
學校一放了假,唐瑜就帶葉植去醫院看眼睛。瞎眼的葉植是一具行屍走肉,隻有把他的眼睛治好,他才能恢複正常生活。
不知道跑了多少醫院,吃了多少中藥,葉植的眼睛漸漸有了光感,他可以像那些青光眼、白內障患者一樣,模糊地看到一些東西。
模糊地看到光明的希望……
那時,葉植常常想,若是眼睛複明,他想看到什麽。
想來想去,葉植發現他想看到的不是這個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他隻想再看看姚莉。
一眼也好。
隻有姚莉讓他牽念。
五月末,正值夏天。
天空碧藍如洗,陽光熾烈刺目。
花到荼,深紅老綠。
調養數月,葉植的眼睛終於完全治愈,可以重見光明。
失而複得的光明,異常金貴。
葉植在鏡子裏重見自己的麵目時,發現連自己的臉都那麽陌生。
唐瑜居功自恃,跟葉植在一起時,嘴邊常念的口頭禪是:“要是沒有我,你這輩子就瞎了。”她每次說這句話的時候都昂頭撇嘴,洋洋得意,連抬起的下巴都顯得高人一等。
葉植當然要記住唐瑜的恩德,就算他記不住,唐瑜也會不斷地提醒他、點撥他。
那之後,葉植每次看到唐瑜嬌豔的麵龐時,腦海裏就會咣當一聲掉下“恩人”兩個大字。
從此,葉植就像被壓在五行山下的猴子,六字經咒一貼,連翻身的餘地都沒有。
治病一共花了多少錢,葉植不知道。從恩情到恩惠,他跟唐瑜之間早就算不清楚了,連感情都成了一筆糊塗賬。
葉植想,老天爺一定笑眯眯地端坐在雲霄拈須打扇,正一臉慈祥可親地耍弄他。兜兜轉轉,跟他擰巴在一起的始終是唐瑜,而他想要牽係的姚莉卻始終緣慳分淺。
差之毫厘,謬以千裏。
唐瑜不斷地給葉植灌輸要沒有她他這輩子就瞎了的理論,葉植也漸漸從另一個角度接受了這個概念。反正不管瞎不瞎,他這輩子都要跟唐瑜糾纏不清了。
連掙紮都不必掙紮,挺身就義,皆大歡喜。
隻是,葉植心裏一直存放著姚莉,放進心裏再也拿不出來的姚莉。她對他的百般照顧,對他的柔情萬種,每每想起,便讓他心酸難忍。
姚莉就像他心上瘋長的野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葉植也想愛唐瑜,可他無論怎樣勸服自己、催眠自己、告誡自己、逼迫自己——終究還是愛不起來。他無能為力、無可奈何、無計可施,最重要的一點是無心可奉。
沒有心,卻仍舊可以將愛情進行到底。
王菲有一首歌叫做《有時愛情徒有虛名》,葉植覺得這首歌的歌名就是他和唐瑜戀愛關係的總結。也許,他和唐瑜各自費盡辛苦,最後的結果也隻是徒有虛名。
葉植的眼睛複明之後,就不再住酒店。唐瑜讓他辦複學手續,葉植沒有聽從她的指令,而是先去廣告公司找了份工作。
人無所用心和無所事事是件可怕的事,整個靈魂沒有填充物,麻木不仁地吃喝拉撒睡,隻會變得像豬一樣懶惰和愚蠢。
葉植怕他再懶散下去就徹底墮落了,失去自強自立和自尊自愛之心,失去自己的精神氣概,變成物質和金錢的奴隸,淪落成一個吃女人軟飯的小白臉。屆時,就算唐瑜能瞧得起他,他也會瞧不起自己。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這應該是每個人都應該具備的警惕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