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二天,在去羅傑的家的時候,正趕上堵車,到了那已經是晚了半個小時。羅傑不斷地用電話催促著。到了樓下,羅傑已經領著安妮站在路邊焦急地望著。

“怎麽這麽晚,安妮要遲到的!”羅傑不滿地說。

程顯祖本來想解釋堵車的事,忽然想起羅傑讓他在地圖上找新加坡的話就說:“昨天一宿沒睡,起晚了。”

“你為什麽不睡覺?”羅傑奇怪地問。

“在地圖上找新加坡。”

程顯祖說完了這句話心裏有點兒後悔,不是說好了忍耐嗎?為了孩子老婆,為了家,怎麽就忍耐不住了呢?再說了,自己端的是羅傑的飯碗,老北京不是有句話,夥計不隨東,累死也無功。

為了趕時間,羅傑一起跟著上了車,這樣送完了安妮就可以直接去公司了。程顯祖心裏想,這些人為什麽就不能相互照顧一下,如果每天羅傑都跟安妮一起走,不是省得自己跑兩趟?轉念一想,人家用車為什麽不可著自己的心思,為什麽要照顧開車的?

一路上,安妮總是用英文和羅傑交談,羅傑反複地說:“安妮,要盡量地講中文,否則上學校幹什麽?”

送完安妮在去公司的路上,羅傑很頭疼地說:“安妮就是不肯講中文,其實她會很多的。”

程顯祖說:“反正你們也不是中國人,講不講的無所謂。”

“怎麽無所謂?在新加坡除了英語,中文是必須的,因為那兒百分之九十的人是中國後裔,以後到公司裏工作不會講中文怎麽行?”羅傑很認真地說。

“您是中國人的後裔嗎?”程顯祖說。

“這問題很奇怪的,我當然是,我祖上是潮州人。”羅傑說。

“我還以為您不是中國人呢。”程顯祖憋不住地又譏諷起來。

“程司機,我覺得你有的時候很奇怪的,你的問題不是為了答案,好像是為了某種目的,我聽得出的,比如在地圖上找一夜新加坡。”羅傑表情嚴肅地說。

程顯祖自從跟了羅傑,就陷入了他和他的家人的汪洋大海,他覺得比拉零活還忙,早上送孩子上學,老板上班,白天拉著太太逛街或者會朋友,下午接孩子,到了公司也要等到點鍾接羅傑回家。這一套做完了基本上已經是晚上十點鍾了。

羅傑太太雖然總是抱怨中國人的東西質量不好,可是仍然不停地買,不停地往新加坡郵寄。

讓程顯祖唯一感到輕鬆快樂的是小安妮,安妮的中文不好,羅傑和太太很著急,程顯祖也很著急。他從第一天看見她就很喜歡她,一天當中程顯祖感到快樂的就是接送安妮。

安妮好像也很買程顯祖的賬,不管他說什麽,安妮總是服從。久而久之,程顯祖發現安妮聽得懂的中文要比說的多,他覺得語言不是靠老師教會的,應該是在說話中學會。程顯祖一有時間就和安妮說盡量多的話。

“安妮,我覺得你這個名字不好聽。”一次在送安妮上學的時候他說。

安妮聽懂了程顯祖的話,並看著他,那眼神分明就是問他,這名字為什麽不好?

“我給你起個名字,真正中國名字,北京人的名字好不好?”程顯祖說。

安妮點了點頭繼續用眼睛等著。

“你呀就叫妞妞!”

“OK,我喜歡!”安妮說。

程顯祖給安妮改了名字自己都覺得很得意,他一路上就不停地喊著妞妞這個新名字。

又是一個周末,程顯祖被羅傑告知要去長城,因為安妮要去。雖然幾個星期以來,程顯祖都沒有休息,但還是很樂意,安妮那麽痛快就答應了自己,程顯祖也得叫安妮高興。

早上接了一家人,天氣出奇的好,深秋的北京正是黃金季節,車子出了昌平滿目青山夾雜著如火的楓葉,羅傑一家也被這景色吸引和感動,一路不停地讚歎。忽然間,路邊的幾隻羊叫安妮大為吃驚地問:“這是什麽?”

“羊!”程顯祖不以為然地順口說出。

對安妮這樣的問題,程顯祖開始覺得可笑,轉念一想也對,他們國家屁股大點兒的地方,也就是北京四環路以內大小,人口四百多萬,相當於北京的一個區,難怪孩子不認識。

“就是那天我帶著你和你爸爸你媽吃的涮羊肉的那個羊。”程顯祖說。

“程司機,你就是不懂得怎麽和孩子說明白,她怎麽能從羊的樣子聯想到涮羊肉呢?”羅傑坐在後邊說。

“你那意思就是,非得在火鍋裏吃出羊毛來,她就聯想到了?”程顯祖話音未落羅傑太太已經笑得前仰後合。

在程顯祖眼裏,安妮和中國的任何小孩兒沒有什麽不同。他甚至不願意想她的國籍問題,因為他一想到這就覺得安妮離他遠了。羅傑和他的太太疼愛安妮自然不用說,可是安妮自從和程顯祖在一起,表現出的親近和熱情卻遠勝於她的父母。開始程顯祖隻是用緣分來解釋這個現象,其實,緣分是什麽,就是應該發生的事情,緣分並不是虛無的。隻是當人們無法解釋或者不願意多想的時候才提到它。後來程顯祖慢慢發現,安妮之所以願意和他在一起,隻是因為她得到了在父母那得不到的自由。比如安妮和程顯祖在一起,哪怕就是接送的路上這一點兒時間,安妮會很放鬆,她可以在後座上隨便地坐臥,而且她可以任意選擇她要坐在哪,程顯祖從來都不幹涉。哪怕她中途又改了主意,程顯祖也會把車子停在路邊讓她換過來。這在她的父母在場的情況下是根本不可能的,他們要求安妮必須坐在後麵,而且一定要係好安全帶。

安妮和程顯祖在一起可以大聲地說笑,可以大聲地唱歌,在父母在的時候是絕對不行的。

安妮可以在程顯祖開車的時候在他後麵摟著他的脖子玩笑,這在其他的時候也是不允許的,也就是說,安妮和程顯祖在一起感到了自由,感到了由於自由帶來的快樂。

程顯祖在羅傑或者他的太太不在的時候,永遠就喊安妮妞妞,安妮對這個名字很認可,當程顯祖喊妞妞時,安妮是自由的時候,妞妞這個名字意味著快樂!

安妮在程顯祖幾乎話癆的努力下,中文的水平進步很快,她能和程顯祖進行一般的交流,特別是程顯祖即便聽她說錯了,也能知道她說的是什麽,安妮也很怪,同樣一句話,放在別人嘴裏,安妮要反應一下,程顯祖說出來她就能懂得。

“安妮,我教你唱一個中國的歌。”坐在車上程顯祖和安妮說。

“OK……不!好吧!”安妮說了英文又更正道。

安妮從程顯祖的後麵用手摟住程顯祖的脖子笑著,程顯祖躲閃著看著前邊,安妮便爬到副駕駛的座上。

程顯祖唱道:

水牛兒,水牛兒,

先出了犄角後出頭兒喂。

你爹你媽,給你買了燒羊肉,

你不吃,喂狗吃,

狗不吃,還是給你吃!

沒過多久,這個北京的兒歌成了安妮上車必唱的歌曲。但是安妮弄不明白這個歌的意思,程顯祖無論怎麽努力也不能給她講明白。水牛兒是什麽?因為她沒見過,再說,程顯祖也不會說英文。燒羊肉是什麽?為什麽水牛不吃,為什麽要喂小狗?這些都是安妮經常提出的問題。

程顯祖有的時候真想帶著安妮去北京城裏好好地轉一轉,他甚至和老婆說過很多次,他會給她帶來一個特好的孩子讓她高興一下。

可是接送安妮的時間是有嚴格的限製的,上學不能遲到,回家不能晚了。

“Uncle,你能買一個冰的棍?”安妮還不能完全擺脫英語的束縛,有時候還是要用英文,管冰棍叫冰的棍等等。

“當然可以,吃完了把嘴擦幹淨,別讓你媽看見了。”程顯祖說。

“我們要對媽咪保密對不對?”安妮說。

“對,讓她知道你就苦了,我也得跟著倒黴,妞妞記住了?”程顯祖說。

“OK!妞妞知道!”安妮點著頭說。

轉眼到了冬天,天上飄下雪花來,安妮平生第一次見到了雪,興奮得在上學的路上趴在車窗前一動不動地看著,一路上都沒有離開。羅傑太太這些天好像心情很不好,坐上車就拉著臉,除了安妮以外,無論是羅傑還是羅傑太太,程顯祖一貫是很少說話,因為他實在跟他們沒的可說。羅傑的話相對太太要少,因為他總要拿出老板的樣子來。

“程,昨天你和老板去了什麽地方這麽晚才回來?”羅傑太太問道。

羅傑總要和客戶應酬吃飯、去消費場所,程顯祖覺得他的太太應該知道,而且這麽長時間並沒有聽到過她打聽這些事,所以,程顯祖一直也沒考慮她要問起來自己怎麽答複,換句話說,這樣的考慮應該是羅傑的事,自己就是個開車的,讓上哪就上哪。雖然程顯祖對這樣的活動一熬就是半夜很反感,但能落下加班費,和在馬路上跑圈十塊十塊的湊散碎銀子比起來,坐在車裏半躺著一個小時拿十塊錢,這個還是值得的。

“去請客戶吃飯。”程顯祖眼下隻能這樣說著。

“後來呢?吃了飯以後去了哪?”程顯祖不用回頭也能知道羅傑太太正用那雙有點兒綠的眼睛盯著自己的後腦勺。

“後來去了個地方和客戶喝咖啡。”程顯祖說。

“在什麽地方喝咖啡?”

“天太晚了,我記不清了。”說完這句話程顯祖覺得自己裝過了火,自己不知道什麽地方,怎麽拉他去的?他捏著一把汗等著羅傑太太的下一句。

“程,你自己覺得你說的話我會相信嗎?”羅傑太太的聲音大了起來。

程顯祖忽然有一股惱火湧上了心頭,羅傑去幹什麽是羅傑的事,應該去問問他,你憑什麽審問起我來了?

“你說話呀?”程顯祖的沉默沒讓羅傑太太停下來。

“太太,羅傑是我的老板,他幹什麽是他的事,我就是個開車的,送完就在門口等,我怎麽知道?”程顯祖的聲音也大了起來。

程顯祖的態度起了作用,羅傑太太好像自言自語地說:“你們一定事先有準備的,羅傑很卑鄙!”

對於羅傑太太的話,程顯祖是知道什麽意思的,也就是說他背著太太在外邊花天酒地的事露了餡,看來,男人這種弱點在中國和外國都是一樣的。羅傑很熱衷這個,當然,他消費的地方在中國人眼裏還是昂貴的,但跟他的收入和他們國家比較起來,他覺得真是很劃算。程顯祖懂得規矩,一個司機對老板去哪是不能問的,他隻是沒想到會遭到羅傑太太的盤問。

過了幾天,羅傑問程顯祖:“太太問過你什麽?”

“問過我你上哪了。”程顯祖說。

“你怎麽說?”羅傑說。

“實話實說。”程顯祖說。

“什麽?”羅傑瞪大了眼睛說。

“我說你跟客戶吃飯,喝咖啡,別的就沒有了。”程顯祖說。

羅傑顯得放了心說:“太太怎麽說呢?”

“你讓我說實話?”程顯祖說。

“當然。”

“她說你很卑鄙。”程顯祖說完從後視鏡裏看著羅傑,羅傑臉朝著車窗外,表情很不自然。

羅傑太太約了幾個朋友去看雪景,程顯祖把她們拉到了香山。幾個人下了車,程顯祖把車放進了停車場,他知道,這一等就得下午見了。

北京的雪越來越少,連程顯祖也被今天這雪引起了興趣,他下了車走出停車場,打算自己也看看雪景。

就在程顯祖走出停車場的時候,來慶來了電話。

“二哥,在哪呢?”

“拉著人在香山呢。”

“沒在新加坡吧?”來慶的話裏有了埋怨的意思,程顯祖能理解,這麽長時間竟沒顧得上和他們聯係。

“今天能早點兒嗎?”來慶問道。

“現在我可做不了主了,得聽東家的。”

“告訴你件事,老黑走了。”來慶說話的語氣很怪。

“上哪了?”程顯祖並沒有反應過來。

“上閻王爺那報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