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老爺子,不是不停是不敢去。您說您去了給您放哪?不讓停車。”程顯祖對老人解釋道。

廣場華燈初上到處是人。老太太有點兒興奮地說:“多少年沒來了?這麽多的花真好看。”

“您是北京人嗎?”程顯祖問道。

“是,就是腿腳走不動了,想當初我還參加過開國大典呢,就在廣場。”老頭說。

北京人對本地的景點去的次數沒有外地人多,這在所有的城市都是一樣的。杭州人未必常去西湖,上海人未必常去城隍廟,南京人未必去中山陵……可是這對老夫妻是北京人,腿腳也不利索,怎麽非得趕著這個人多的日子上廣場呢?程顯祖心裏這樣想,嘴上並沒說。

“我都快八十了,再不去怕去不了啦。”老頭好像知道程顯祖的心思說。

程顯祖在南池子找了個地方停了下來說:“老爺子,隻能停在這了,您慢慢溜達著吧,不是我不想送您,真是去不了。”

“謝謝,這就行了,總算打著車了。”老頭攙著老伴說。

接過老人遞過的車錢,看著老兩口的背影程顯祖心裏想,與人方便自己方便,這麽大歲數了,拉一趟不給錢也認了。

送走了老人程顯祖的電話又響了,是那個包車的小紅:“師傅,過來吧。”

程顯祖看了看表,這麽早就叫車是怎麽回事呢?還沒等程顯祖回答她接著說:“今天沒活,到處都查抄呢!”聽起來她有點兒氣急敗壞。

想到了來慶的約會,程顯祖覺得她要車這麽早是好事,這樣自己可以趕緊到四姐那看看小樂子。

程顯祖急忙趕到了歌廳,門口挺冷清,沒有了往日的那麽多車和人,看來小紅說的查抄是真的。

小紅早就等在門口,看見了程顯祖走過來上了車。她點了根煙打開車窗對程顯祖說:“大哥,能給打聽著找間房租嗎?”

“我可不熟悉這行,我給你問問吧。”程顯祖這樣答應小紅其實就是句客氣話,他也根本沒打算管這件事。不是他不願意幫忙,實在是小紅的身份太特殊,誰願意把房子租給她呢?

“找個獨居就行,我們四個人合著租。房租在兩千塊錢左右就可以。我得離開那個地方了,人太雜,幹啥的都有。就你那天看見那個胖子知道不?天天纏著我,煩死人了。不怕你笑話,幹我們這行的沒人保護,叫人搶了、打了、糟踐了,甚至整死都沒人管,也不敢報警,有人就專門打我們的主意,愁死人呢。”小紅說完一臉的無奈。

社會上對於小紅這樣的人,除了歧視以外,大多數是遠遠地避開的態度。沒有人了解她們的苦衷,也沒有人關心她們的生活狀態。如果說民工還能有人站出來說話,小姐則是絕對不可能有人公開站出來表示同情的。這些人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處於公眾關心的範圍以外,公平原則的真空地帶。她們是真正的沒有任何保護能力的弱勢群體,凶吉禍福全靠她們自己了。其實,單純地說她們把這個為謀生的手段也不盡然,她們中間有因為生活壓力的背景,或者感情上的創傷,也有是被欺騙而來的,她們大多數的人都是自暴自棄。雖然,色情業在中國是非法的,可是中國的色情業在社會上的普遍和影響一點兒也不比外國差這也是事實。

程顯祖對小紅這樣的人雖然也有自己的看法,隻是由於開了出租才這樣近距離地接觸了這樣的人。程顯祖一直就囑咐自己,無論高官厚祿還是腰纏萬貫,以及像小紅這樣的特殊人群,在他的眼裏都一樣,他們是坐車的客人,他靠他們吃飯。

車到了地方,小紅一個勁兒地囑咐程顯祖,千萬別忘了給她找房的事情。

送完了小紅,程顯祖順著三環到了四姐的飯館,門口已經停了好多的車。看來四姐和來慶還是挺有號召力的,過節正是掙錢的好時候,大家能放棄拉活在這聚會,足見四姐和來慶在司機心目中還是有一定分量的。

來慶幹出租這行時間長,認識人多,加上他為人處世很場麵,所以在朋友當中有威信。四姐每逢年節就要來慶招呼人到這來請客吃飯,除了給來慶爭麵子,這樣做對四姐的飯館也有利,也算是個生意經。

程顯祖推門走進飯館,頭一個打招呼的就是小樂子:“二哥!您好容易來了,可想死我啦!”

來慶接過話說:“二哥,你要是不來,小樂子說什麽也不吃飯了。”

程顯祖看了看小樂子瘦了很多,本來那瘦小的臉上眼睛就顯得大,這下子除了眼睛臉上就沒什麽地方了。

“好點兒了沒有?”程顯祖坐到小樂子跟前問。

“成,就是這條傷腿老是伸不直,你說那些王八蛋也會紮,怎麽就單紮了這條右腿,踩油門刹車都指著它呢。”小樂子說。

“得活動,越不活動越伸不直。”程顯祖囑咐道。

“別瞎聊了,二哥,都等著你開飯呢!”四姐手裏拎著幾瓶五糧液走過來說。

大家倒上了酒,程顯祖有點兒不放心地說:“都不出去了?出去可不能喝。”

四姐走過來說:“都說好了,今天晚上誰都不走,等會兒吃了飯,愛玩牌的玩幾圈兒,完了事後院西屋大通鋪,你們就在那睡了,我把夥計都轟東屋去了。”

大家都倒上了酒,小樂子說:“四姐,我有個要求。”

“什麽要求?”

“我跟我慶哥好些日子沒見了,今天也讓他睡那得了。”小樂子說。

“嘿!小丫挺的,跟我叫板是不是?我跟你四姐老夫老妻的,我還在乎這一天嗎?”來慶已經一杯酒下了肚,夾了口菜放在嘴裏說。大家哄笑著,程顯祖這才聽明白小樂子話裏的意思。

對於四姐和來慶的關係,大家都是心知肚明,隻是沒有這樣的場合,沒人拿這個當話題,特別是像小樂子這樣的明目張膽。

“你瞧著眼氣是不是,眼氣你也找一個?你活了三十多了,怕連娘們兒的味兒都沒聞見過吧?”四姐站在來慶身後說。

“小樂子,別滿嘴地胡唚(北京話,意思是胡說八道),回頭掛不住臉兒(惱羞成怒)再逗急了。”程顯祖低聲地囑咐小樂子。

“沒關係的二哥,哥幾個常拿我們倆這段兒事找樂兒,其實要說四姐是對得起我,我本來就是拿她當老婆看待。就是這脾氣操蛋,比我媳婦不在以下哈哈!”

“我明白了慶哥,你是怕屎窩兒挪了尿窩兒,躲過一槍又挨一刀是吧?”小樂子這句話說得來慶一個大紅臉,逗得大家是哄堂大笑。

四姐走過去揪著小樂子的耳朵說:“要不你讓人捅一刀,報應,怎麽不捅死你小王八蛋!”

漸漸地,酒精進入了每個人的血液,大家說話的聲音都高了八度,屋子裏亂哄哄的,四姐的臉早就喝成了一塊大紅布。正在大家高興的時候,四姐忽然掉了眼淚,四姐的哭叫好多人都感到納悶,他們不知道因為什麽,可是誰也不便問。

來慶也感到奇怪,摟過四姐問:“怎麽了這是,喝得好好的?”

“來慶,你說,你到底跟我是怎麽打算的?”四姐拿下來慶放在她肩膀的手說。

“當著這麽些人你說這個幹嗎?”來慶說。

“那怕什麽的?沒外人,我總不能這樣黑不黑白不白地跟著你做鬼呀?”四姐情緒激動起來。

小樂子感到了四姐這樣的話和剛才自己的玩笑有關係,趕緊站起來說:“四姐,你可別把我說的當真,我那是瞎說呢。”

“什麽瞎說,兄弟,這麽多人就是你替我說了實話,來,咱們姐倆幹一杯!”四姐說完晃晃悠悠地舉起酒杯站了起來。

一時間,大家誰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程顯祖看到這個心裏頭一陣發緊,他知道四姐是開飯館的,什麽世麵沒見過?這就是拿小樂子的玩笑借題發揮,可是心裏明白她能跟誰說呢?看著小樂子馬上就要陷入重圍,程顯祖著了急,覺得自己應該舍著臉說句話,一來是為了小樂子,也是為了解救尷尬的來慶。

“得啦,大家夥都一塊堆兒樂會兒容易嗎,提這騷幹零碎兒(北京話:沒有意義的話)有什麽意思!”程顯祖說道,其實這個時候他也是大著膽子,因為那麽長時間不接觸來慶了,隻是開出租又和他在一起,不知道他能不能給麵子。

“對,給哥們兒點兒麵子,聽二哥的!”來慶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說。

四姐本來是想借這個機會叫來慶一板,聽聽來慶的意思,真沒想到半路上殺出了程顯祖,想再說怕傷了程顯祖的麵子,不想說自己找這樣的機會也不容易,正在猶豫老黑進了門。

“嘿,來慶有你的哈,也不是吃山珍海味,怎麽就沒想著我?我也是沒臉皮的人,不知道害臊,沒叫我就來了!”老黑說。

來慶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黑哥,不是沒叫你,你的電話關了機了。”

“放屁,你當著我是你呢,對付不了就關機,我的手機永遠是開著的,什麽時候打什麽時候通!”老黑不依不饒地說。

“黑哥,來慶沒叫你我抽他。”程顯祖從剛才的情景裏找到了信心。

“喲喂,我跟誰胡說也不敢跟二哥胡說呀,你別當真,我跟來慶找樂呢。”老黑笑著說。

老黑的到來叫氣氛輕鬆了許多,除了四姐沒有不高興的。屋子裏又恢複了原來的氣氛。借著這個機會,程顯祖悄悄埋怨著小樂子:“淨捅馬蜂窩,哪壺不開你就提哪壺!”

“二哥,不是我瞎說,我也是長著吃飯的家夥的,我覺得慶哥這樣不對,這不是拿我四姐開涮嗎?我聽著心裏頭就不服氣,人得有良心,也得對得起人!”小樂子不服氣地說。

“那你也得挑時候,這個時候說他能聽進去嗎?”程顯祖說。

正說著老黑端著酒站起來說:“幾位,我說句話!”

老黑在這裏歲數最大,所以他一說話人們就停止了交談。

“我給大家報個喜信兒,我要結婚了!”老黑說完一口幹了杯中的酒。

老黑的話叫大家吃驚不小,因為誰都知道老黑不單有家,兒子都快結婚了,老黑唱的這是哪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