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
幾天後，處決引起的恐懼情緒漸漸平息，有些動物想起了——或者自以為想起了——第六條紀律的規定：“動物不得殺害其他動物。”雖然誰也不敢在豬或狗能聽到的地方提起這件事，但大家覺得已經發生的殺戮並不符合這條紀律。苜蓿請本傑明把第六條紀律念給她聽，本傑明還是老樣子，說他不想摻和這種事情，於是她找來了穆麗埃。穆麗埃替她讀了那條紀律。它是這麽說的：“動物不得無故殺害其他動物。”不知道怎麽回事，動物們並不記得有“無故”這兩個字。但他們現在明白了，沒有誰違反了紀律，因為和雪球勾結的叛徒應該被處死，這是很顯然的道理。
那年動物們比上一年更加賣命地勞動。他們既要重建風車，把圍牆修得有上次兩倍厚，還必須按照預定的日期完工，又要完成農場的日常工作，勞動量實在是太大了。動物們偶爾會覺得和瓊斯的時代相比，他們勞動的時間更長了，可是吃得也不比那時好。每逢禮拜天早晨，尖嗓客會用前蹄抓住一張長長的紙，給大家讀許多數字，證明各種糧食的產量已經增長了百分之兩百、百分之三百，甚至是百分之五百。動物們沒有理由不相信他，主要是因為他們已經記不清造反前的情況。盡管如此，有時候他們還是寧願少要點數字，多要點食物。
現在所有命令都是通過尖嗓客或者別的豬下達的。拿破侖頂多兩個星期才在公開場合出現一次。每次他露麵時，不僅有幾條狗當保鏢，還有隻小公雞像喇叭手般走在他前麵；在拿破侖講話之前，小公雞會先大聲地喔喔叫。據說拿破侖在主樓裏住的也是單獨的套房。他獨自用餐，有兩條狗伺候他，而且使用的總是那套在客廳櫥櫃找到的德比皇冠牌餐具12。還有新的布告規定，除了兩個紀念日，每年拿破侖生日也要鳴槍以示慶祝。
大家再也不敢對拿破侖直呼其名。他總是被尊稱為“我們的領袖拿破侖同誌”，那些豬給他發明了不少頭銜，比如“全體動物之父”、“人類的克星”、“羊欄的守護神”、“鴨子的朋友”之類的。尖嗓客在演講時會淚流滿麵地談起拿破侖的頭腦是多麽聰明，心地是多麽善良，對全體動物的愛是多麽深沉，對那些尚未覺悟、仍在其他農場被奴役的動物是多麽同情。大家已經習慣把所有的成績和好運歸功於拿破侖。你會經常聽到母雞對她的同伴說：“在我們的領袖拿破侖同誌的指導下，我六天就下了五個蛋。”或者兩頭在池邊飲水的奶牛讚歎說：“感謝拿破侖同誌的領導，這水實在是太甜美啦！”大家的普遍心情體現在一首題為《拿破侖同誌》的詩歌裏，這首詩是矮個子寫的，全文如下：
您是孤兒的朋友！
您是幸福的源頭！
您讓我們衣食無憂！
每當看到您堅定而威嚴的眼神，
我就忍不住熱血沸騰。
拿破侖同誌啊，
您就是那天空中的太陽神！
您的子民每天享用兩餐的美味，
在幹淨的稻草床上盡情嬉鬧，
這些全是您施舍的恩惠；
無論大獸還是小禽，
都能安然入睡，
拿破侖同誌啊，
感謝您慈愛的守衛！
等我將來生下幼崽，
甚至在他嗷嗷待哺之時，
甚至在他牙牙學語之日，
我就要讓他學會，
對您一定要忠心和誠實，
拿破侖同誌啊，
他最先說出的，將是您的名字！
拿破侖很讚賞這首詩，下令將它寫在大穀倉裏，七大紀律對麵的那堵牆上。詩的上方配有拿破侖的側麵肖像，那是尖嗓客用白漆畫的。
與此同時，通過經紀人溫培爾，拿破侖和弗裏德裏克、皮爾金頓展開了複雜的談判。那堆木料尚未出售。這兩個人中，弗裏德裏克更渴望得到木料，但他不肯出合理的價錢。這期間又有新的謠言說弗裏德裏克和他的幫工正在密謀襲擊動物農場，目的是要摧毀風車，因為風車讓他嫉妒欲狂。又據傳雪球依然藏匿在瘦田農場。盛夏時，動物們很吃驚地聽說有三隻母雞站出來坦白，供認她們在雪球的慫恿下，參與了一個旨在暗殺拿破侖的陰謀。她們立刻就被處死了，保護拿破侖安全的工作也出現了新的措施。夜間會有四條狗守在床鋪的四角保護他，有隻叫做紅眼的小豬則負責品嚐所有他要吃的食物，以防被投了毒。
差不多在這段時期，有消息說拿破侖已經決定把木料賣給皮爾金頓，還將簽署新的協議，動物農場和狐狸林今後將成為固定的貿易夥伴。拿破侖和皮爾金頓的交往雖然都通過溫培爾來進行，但現在他們算得上是朋友了。動物們並不相信皮爾金頓，畢竟他是人類，但和他們既害怕又憎恨的弗裏德裏克比起來，大家覺得皮爾金頓好多了。到了夏末，風車將近完工，各種謠言愈傳愈烈，說襲擊已經迫在眉睫。據說弗裏德裏克準備出動二十個人，全都帶著槍，而且他已經賄賂了當地的法官和警察，隻要他能占有動物農場，他們將不會過問。此外，瘦田農場也泄露了弗裏德裏克虐待動物的種種可怕傳說。他曾用皮鞭抽死一匹老馬，讓奶牛挨餓，把一條狗扔到火爐裏活活燒死，而夜間的娛樂活動是在公雞的腳上綁著剃刀，看他們相互殘殺。聽到他們的同誌正在遭受這種苦難，動物們怒火中燒，紛紛要求組織起來去攻打瘦田農場，把人類趕走，解放那邊的動物。但尖嗓客勸說他們別衝動行事，要相信拿破侖同誌的策略。
不管怎麽說，反感弗裏德裏克的情緒持續高漲。某個禮拜天早晨，拿破侖在穀倉出現，解釋說他從來沒考慮過把木料賣給弗裏德裏克；他說他認為跟這種混蛋打交道有失他的身份。他依然派鴿群出去傳播造反的消息，但禁止他們踏足狐狸林農場，而且吩咐他們把口號從原來的“消滅人類”改為“消滅弗裏德裏克”。夏季快結束時，雪球又有個陰謀敗露了。麥田裏長滿了雜草，大家發現原來雪球曾在夜裏偷偷進來，將雜草的種子混合到麥種裏。有隻公鵝參與了這個陰謀，他向尖嗓客供認了罪行，然後立刻吞下致命的顛茄13自殺了。動物們還了解到，和他們以為的不同，雪球其實從未獲授“一等動物英雄”勳章。這隻是個傳說，是雪球在牛棚大戰後親自散播的。他非但沒有獲得過勳章，還因為在大戰中的懦弱表現而受到批評。聽到這個消息，動物們再次感到有點糊塗了，但尖嗓客很快就說服他們相信是自己的記憶出了錯。
等到秋天，經過嘔心瀝血的勞動——因為同時還要收割莊稼——風車終於修好了。機械設備仍有待安裝，溫培爾正在和賣家進行談判，但主體結構已經完工。盡管遭遇了很多困難，盡管缺乏經驗、工具原始，盡管運氣很差，又有雪球來搗亂，工程還是如期完成了！疲累而驕傲的動物們繞著他們的傑作不停地走啊走，在他們看來，風車的形狀比第一次修得更漂亮。此外，圍牆有以前的兩倍厚。除非有炸藥，否則誰也摧毀不了它！他們想起了他們付出的勞動、克服的障礙；又想到當葉片轉動起來、發電機開始運轉，他們的生活將會大為改觀——想到這些，他們不再感到勞累，繞著風車歡呼雀躍，不停地發出勝利的呼聲。拿破侖在幾條狗和小公雞的陪同下，親自下來視察已經落成的工程；他親口祝賀動物們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並宣布風車將被命名為拿破侖風車。
兩天後，動物們被召集到穀倉參加一次特別會議。拿破侖在會上宣布他已經把木料賣給弗裏德裏克，大家意外地怔住了。明天弗裏德裏克的馬車就會來把木料拉走。原來拿破侖和皮爾金頓交朋友是假象，其實他早就跟弗裏德裏克達成秘密協議了。
動物農場斷絕了和狐狸林的所有關係，並不斷地寫信去辱罵皮爾金頓。鴿群被告知要避開瘦田農場，並將他們的口號從“消滅弗裏德裏克”改為“消滅皮爾金頓”。與此同時，拿破侖向動物們保證，動物農場即將遭到攻擊的傳說完全是虛構的，弗裏德裏克虐待自家動物的事情有很大的誇張成分。所有這些謠言很可能來自雪球和他的特務。現在看來，雪球並沒有躲在瘦田農場，其實他這輩子從未去過那裏：他正居住在狐狸林，據說過著十分奢華的日子，實際上這幾年是皮爾金頓養著他。
拿破侖的足智多謀讓豬群欣喜若狂。他假裝和皮爾金頓交朋友，從而迫使弗裏德裏克把收購價抬高了十二英鎊。但拿破侖高明的智慧，尖嗓客說，還體現在他誰也不相信，包括弗裏德裏克。弗裏德裏克支付木料款時本來想用支票的，那種東西看上去就是一張紙，上麵寫著付款的承諾。但拿破侖比他聰明多了。拿破侖要求對方用麵額五英鎊的現鈔付款，而且要先交錢再提貨。弗裏德裏克已經結清款項，他支付的錢正好夠買風車所需的機械裝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