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你在哪裏等我(4)

艾楠等著張偉健的指責,誰知張偉健對那件事避而不談,甚至在竭力冋避與艾楠單獨相處。艾楠悲哀地想:這事該我難為情才對,她卻在替我難為情。這樣想,就有一種萬箭穿心的感覺。

周末的晚上,艾楠的眼睛一直跟著張偉健的身子轉,張偉健視而不見地忙裏忙外宇腳不閑著。熄燈後,張偉健拿著手電出去了,艾楠知道她上樓查鋪去了,就坐在床上等她,一直等到十二點多,張偉健才推門進來。

張偉健見艾楠還坐在床上等她,很有些意外,她是故意在樓上磨蹭的。張偉健隨手把手電筒往床上一扔,問:“是你先說還是我先說?”

“你先說。”艾楠小著聲說。“是客氣地說,還是不客氣地說?”“不用客氣。”艾楠極不自在。

“好!”張偉健拉開椅子,坐到艾楠對麵,盯著她問:“說,為什麽要這樣?”

“我也說不清楚。”

“嗬,我的小姐,你都要二十四歲了,怎麽還講這種隻有小女孩才講的那種藤朦朧朧的鬼話?”

“我真的說不清!我隻是覺得跟他在電話上聊天很開心,很愉快,這種感覺在我和黃海濤之間是感覺不到的。跟他聊天,我覺得自己要動腦筋,能說出許多平時說不出來的東西。這些東西,既不是張家長李家短的東西,也不是小道消息道聽途說的東西,是自己腦子裏想出來的東西。這種談話讓我覺得自己不平庸,我希望也喜歡自己不平庸。”

張偉健聽得直點頭,說:“噢,我明白了,你講的這些話正是你平時很少講的。看樣子,你跟陳忠明的確有收獲。那麽我問你,黃海濤怎麽辦?你不希望自己平庸,難道希望自己冷酷嗎?”

艾楠頭靠在牆上,有氣無力地搖了搖,同時有氣無力地說:“我不想,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既不願傷害黃海濤、舍不得放棄跟黃海濤的這份感情,又不願與陳忠明斷絕往來。我也知道,我這樣做不對,不道德,但我管不了我自己。我不知道我這是怎麽啦?中什麽邪啦?”她突然把頭掩在手臂裏,聲音哽咽地說:“我真倒黴,怎麽偏偏在火車上碰上了他?如果不認識他,哪會來這麽多的破事。”

張偉健起身,從鐵絲上扯下毛巾扔給艾楠,說:“這跟你碰上陳忠明沒關係,你碰上王忠明、李忠明這些類似的忠明們,你一樣會變的。艾捕,在理智上,我能理解你,但在感情上,我卻不能不同情黃海濤,人家對你可是全心全意的,這是誰都能看得見的。黃海濤有事業心,人也精明能幹,將來肯定會有發展的,你跟他結婚是再合適再穩當不過的了。至於那個陳忠明,我們除了知道他的學識外,對他了解多少呢?我們甚至連他們單位大門朝哪開,他到底有多大歲數這樣簡單的問題,都說不上個一二三來,這樣的人靠得住嗎?沒有把握的事你幹嗎要去碰?而且又是關係到你終身的大事。”

見艾楠不吭聲,張偉健又說:“艾楠,別拿自己的終身幸福去冒險了,別再跟陳忠明來往了。趕快跟黃海濤結婚算了。你看,大家不都是這麽過來的嗎?不是都挺好的嗎?怎麽偏偏就你過不來呢?”

艾楠用毛巾捂著眼,說:“我就是不願像別人那樣過一輩子才這樣的。”

“你真幼稚!怎麽說話像個中學生?”艾楠將眼上的毛巾取下,用紅腫的眼睛盯住張偉健,神情激動地說:“指導員,你看我幼稚嗎?你看咱們大院,這些雙軍人家庭,哪個不是大同小異地過日子?我已經知道那是一種什麽日子了,幹嗎要從頭到尾再去重複著過一遍呢?指導員,我有幾個一遍?不就一個嗎?我認為,重複別人的日子,那才是真正的冒險呢!”

艾楠的活今張偉健生氣,因為張偉健似乎正在重複別人過過的日子。張偉健把椅子踢開,站起身來大聲地說:“你說的沒錯!我們這些雙軍人家庭過得是比較相似,但你忽略了一個事實:那都是些相親相愛的人們。他們的日子過得雖然不那麽豐富,但他們生活得和諧安寧,這些你難道看不見嗎?你看不見別人看不見我嗎?”

“我看見了。但問題是我對黃海濤的感情出現了問題,我跟他不可能過你們那種和諧安寧的日子了,我跟他也不會有幸福了。我不幸福黃海濤會幸福嗎?幸福是夫妻雙方的共同感受,不可能是單獨一方的獨享,你說對不對?”

“艾楠,我不得不承認,你跟陳忠明聊天可真長了不少學問。你說的都對,但你別忘了出現問題責任也在你,是你見異思遷,而不是人家黃海濤!”

“是,我承認責任在我,我也承認我見異思遷,所以我才痛苦,才不知道怎麽辦好。”

“所以,你才想到了黨?想到了政治指導員?想讓政治工作者給你出主意想辦法指點迷津?”

“偉健!人家都快難受死了,你還有心思跟我瞎說。你說嘛,我該怎麽辦好?”

“是啊,是啊,你該怎麽辦好呢?跟陳忠明斷絕往來?你不幹。跟黃海濤恩斷情絕?你又不忍心。善事都讓你一個人做了,我能幫你什麽呢?”張偉健攤開雙手,表示無能為力。但看艾楠那個樣子,心又不忍。想了想,問,“那個陳忠明是什麽態度?”

艾楠說:“他能有什麽態度?我跟他壓根就沒談感情的事。”“真的?”張偉健不信。

“真的!誰騙你誰是小狗!”艾楠跟個孩子似的,很認真地說,“雖然兩個人都心電明白,但誰也沒提這方麵的事。”

張偉健一拍手,笑著說:“鬧了半天,還是一對純潔的青年朋友啊?”又說:“軍地愛情果真比軍內愛情要浪漫。要不怎麽說人家是知識分子呢?就是有學問,有心眼子,到了嘴邊的鴨子,流著口水也不急著動手,要等鴨子自己往嘴裏跑,要不怎麽叫君子動口不動手呢?哪像咱們這些兵哥哥們,到了嘴裏的熟鴨子,愣能讓她給飛了。”

艾楠沒忍住,“撲哧”一下笑出了聲,她用手裏的毛巾抽了張偉健一下,說她:“討厭,正事沒說完,你就開始胡說八道了。”

張偉健收起笑,真出點子:“既然是這樣,我看你也別忙著跟黃海濤吹,這邊悄悄跟陳忠明接觸著,看情況再說,將來你也好有個退路,你說呢?”

艾楠白了她一眼,說:“虧你想出這麽個壞點子,還是個政丄幹部呢。我可做不出來!這樣我已經夠對不起人家黃海濤的了,冉像你說的那樣做,我又該對不起人家陳忠明了,你這不是害我嗎?”

張偉健歎了口氣,說:“你怎麽跟黃海濤去說?你有什麽理由跟人家吹呢?”

“是啊,”艾楠愁眉苦臉地說,“我就是不知道怎麽跟他去說,才求你的嘛。”

張偉健一下子從椅子上蹦起來,點著艾楠的鼻子說:“噢,鬧了半天,你是想讓我去當惡人啊?艾楠,你也太不夠意思了,你就這樣陷害革命問誌啊?”

艾楠可憐巴巴地求張偉健:“求你了偉健,幫我個忙吧,我給你擦一年的皮鞋。”

張偉健拖了好些日子才去找黃海濤。這期間,黃海濤自己已經感到有什麽地方不對頭了。他蹲點回來後,打了幾次電話艾楠都不接,到連裏找了她幾次,艾楠都躲開了。直到那次,在艾楠的床上,看見那堆彎彎曲曲的毛線,心裏頭有點明白了。

張偉健推開黃海濤的單身宿舍門,黃海濤正站在窗前發呆。張偉健叫了他一聲,他轉過身來,他的模樣令張偉健大吃一驚。才幾天的工夫,黃海濤就瘦得脫了形,兩個嘴角都是水泡,臉上胡子拉碴的,一下子老了十歲。

能言善辯的指導員張偉健簡直不知怎麽開口好,清了半天嗓子,也沒把半個字給清出來。想了想,什麽都不說的好,把人家的東西還給人家就算了。

黃海濤接過那個紫色的絲絨盒子,打開,一塊金色的表鏈、寶石藍表盤的精致的坤表。這是黃海濤的母親今年年初來北京開會,見到艾捕後,親自跑到西單購物中心花了上千塊錢買給艾楠的。艾楠很喜歡,沒舍得戴,說是要等結婚當新娘子那天再戴。

黃海濤看了一會兒,合上蓋子,遞給張偉健,嘶啞著嗓子說:“何必呢,讓她留下做個紀念吧。”

張偉健沒想到黃海濤有這麽好的風度,不但沒說艾楠一個不字,不抱怨艾楠一句,反而有如此舉動,就先有些過意不去,像自己的親妹妹做了對不住人家的事似的,坐不住了。她站起身來,說了句:“黃參謀,謝謝你。”就向門外走去。

走到門口,張偉健又站住,回過頭來很誠懇地對黃海濤說:“黃參謀,你應該找機會進院校進修去,那個自學的大專文憑管什麽用呢?學習學習終歸是有好處的。”

黃海濤聽到這話,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他不願叫張偉健看見,忙背過身去,嗓子嘶啞得更厲害了,說:“張指導員,謝謝你。”

張偉健下樓梯時,想起了一句老話:“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想到傷心壞了的黃海濤,張偉健真有點於心不忍。

艾楠吃了兩片安定,讓張偉健把門從外邊反鎖上,說要睡它個昏天黑地。張偉健望著這張溢彩流光的漂亮臉蛋,心裏歎道: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

安定不起作用,艾楠一點困意也沒有。想睡又睡不著,一點也不比想睡又不能睡的滋味好受。艾楠索性不再強迫自己了,幹脆把雙手枕在腦後,想開了心事。

先想黃海濤,想不想他都不行,控製不住地想。一想到黃海濤,艾楠心裏就有一種說不清逍不明的滋味。既有一種解脫感,又有一種負疾感;既感到輕鬆愉快,又感到身心疲憊。她也搞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當初在陳忠明身上出現過的感覺,怎麽會跑到黃海濤身上來了?於是,就有一種想不下去的煩躁感。她平息自己,安慰自己,自己對自己說:我對黃海濤已沒有了感情,如果硬跟他好,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他。長痛不如短痛,這對他來說,未嚐不是件好事。

這樣一想,心裏就輕鬆了許多。

又想陳忠明,不由自主地想。想他此刻在幹什麽?想他聽到這個消息會怎樣的高興?想他會怎麽跟自己挑明?想著想著,就越發沒有困意了。

她坐起身來,抓過電話放到腿上,撥那個熟得不能再熟的電話號碼。邊撥邊想:他不會這麽早就到辦公室吧?電話通了,馬上就有人接電話,一聽,正是他。“我以為你不會這麽早來辦公室呢。”艾楠說。“你以為我不會這麽早來辦公室,為什麽還這麽早打來電活?”陳忠明的話很繞口。

“……”艾楠一時不知怎麽回答好。“讓我告訴你吧?”陳忠明在那邊善解人意。“……”艾楠還是不語,這沉默有了任性的成分。“艾楠,我預感到你要早早地打電話給我,所以早飯也沒來得及吃,就往辦公室跑。”“為什麽?”

“為什麽你不知道嗎?”“不知道。”

“那你知道心有靈犀這個成語嗎?”陳忠明在試探。“也不知道!”艾楠在撒嬌。“……”陳忠明不語,也許在高興地笑。又是那種輕輕柔柔的回線音,又像是夏日若有若無的蟬鳴。艾楠的眼睛很亮,像水洗的一般。

艾楠放下電話重新躺下,瞪著眼睛想這次朦朧的通話。什麽都沒說,又什麽都說了,含蓄,優雅,有品位,有情調,這種愛情的開場內很對艾楠的心思,令艾楠陶醉。

艾捕情不自禁地想起黃海濤跟自己提這事的情形。也是在電話上,黃海濤在電話那邊像個結巴,吭哧了半天,好不容易問出了“咱倆的事”來。話雖說得結結巴巴不流暢,但直奔主題,一竿子就插到了“咱倆的事”上,把愛情當事情看,認真地把浪漫和情調統統給節約掉了。

把感情當成一件事來做,總令艾楠有幾分悵然。艾楠以為愛情不是一件事,不是做的,愛情是一種感覺,是需要感受的。

這下好了,事情沒了,隻有一種感覺,那種心靈相通相靈犀的感覺。這樣多好,多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