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牛頭窩點的浴血搏殺(14)
黃豆停住了嬉鬧,臉上的神情一下子變得沮喪起來。它站起身,緩緩地往營房後麵走去,不時地回過頭來看我,蒼老的臉上籠罩著一層死亡般的陰影,很喪氣,好像有點兒想哭。
我預感到發生了什麽不妙的事情,扭頭一看,幾間營房的門都大敞著,屋裏的東西有些亂,廚房也被翻得亂七八糟。我喊木薩,沒有人應;我喊小麗,也不見有人回答。我知道大事不妙,大步往營房後奔去,一轉過營房,就看見後麵的空地上搭著個架子,架子上麵吊著個人,下麵還堆著一些引火的碎木,有被火燒過的痕跡,但是不知為什麽沒燒起來。
我大步地衝過去,發現架子上吊著的人是木薩——粗粗的繩索把他的雙手手腕勒得青紫——可能已經吊了一兩天了,木薩早已經暈了過去。我飛快地爬上架子,割斷了繩索,把木薩救了下來。
看樣子木薩是餓暈了過去,他嘴皮子都開了口,半夜裏又冷又凍,四五十歲的人了,能活到現在,也算是運氣。我救下木薩,燒了些水給他喝,發現廚房裏可吃的東西已經被洗劫一空,阿依古麗也不知去向。
看看天色還不是太黑,我就去外麵掏了四隻老鼠,剝了皮,煮了鍋老鼠肉。估計黃豆也餓了兩天了,他一直守著它的主人,不吃東西。我給了黃豆兩塊兒鼠肉,它不肯吃,隻是坐在木薩的身邊,眼巴巴地等著他醒來,不停地舔著木薩手上的傷痕。
趁著木薩還沒醒來,我再次把營房裏裏外外檢查了一遍——沒有打鬥的痕跡,地上連一個子彈殼也沒有。營房是被人給洗劫了,有可能就是牛頭一夥幹的,他們大概也是斷了糧或者是車子沒油了,路過的時候就順手牽羊擄走了一切可用的東西,木薩反抗,就被吊了起來。隻是,阿依古麗呢?
這個問題,隻有問木薩。我回到屋裏,用從附近撿來的野犛牛糞燒了盆火,暖著雙手,等木薩醒來。黃豆守著它的主人,鼻子裏哼哼嘰嘰的,有些委屈,又有些不知所措,它不肯吃東西,一直趴在木薩的身邊,不停地用嘴巴拱木薩的手,希望木薩能夠快點兒醒來。
木薩醒來的時候已經快到半夜,鍋裏的肉湯熬得又濃又爛,我給木薩裝了碗肉湯喝。木薩端著碗的手在抖個不停,不知是憤怒還是難過,他的嘴唇顫動著,用另一隻手緊緊地抓住我的手,半天才哭出聲來。
我一邊安慰他一邊問:“老木,發生了什麽事?你女兒呢?”
木薩隻是哭,他說不出話,眼淚不停地往外流,像是心痛到了極點,大顆的淚珠掉進碗裏,像下雨一樣。他是個久經風霜塵事的老人,能讓他如此心痛,一定是塌天陷地的大事。他身上又冰又冷,一個勁兒地哆嗦,我隻好端著碗喂他喝了點兒熱肉湯,木薩這才哇地一下哭出聲來,他用袖子蹭了把臉上的淚,哽咽著說:“阿依古麗被他們抓走了!”
“什麽?小麗被誰抓走了?!”我大吃一驚,阿依古麗還隻是個十四歲的孩子,還抱不起一條槍,更不會得罪了什麽盜獵者,那麽一個天真可愛的小姑娘,抓她幹嗎?
“那些畜生!王八羔子!我……我……”木薩傷心至極,又惱又怒,一口氣喘不上來,又暈了過去。黃豆著急地滿屋子亂轉,不住地叫喚著。我給木薩掐人中,做指壓,好半天他才慢慢地緩過氣來,一醒過來,就又是哭得滿臉淚水。我花了個把鍾頭的時間才慢慢地安撫下木薩激動的情緒,讓他慢慢說。
木薩說一句,就哭一陣子,我聽完,肺都要氣炸了!這些盜獵者真他媽不是人啊!
牛頭的車子斷了油,吃的也斷了,他們闖進了“暴風”駐地,發現隻有一個老人和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就搶了駐地最後一桶油,拿走了所有可吃可用的東西。
當時,木薩上前反抗,但是年紀大了,身手不靈便,被奪了槍,還被當場打暈。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吊在架子上,盜獵者正往架子下搬柴火,臨開車走的時候,點著了火,幸好黃豆機警,它雖然也老了,但知道救主,撒泡尿把還沒燃旺的火給滅了,要不然,我現在看到的就不是木薩,而是一具燒得焦黑的屍體。
不知道是盜獵者見木薩老了,不屑於浪費一顆子彈,還是因為木薩的強烈反抗惹毛了那群盜獵者,那些人竟然要將木薩活活燒死。
黃豆的機警要歸功於楊欽的教導,當初他跟我說黃豆會撒尿滅火,我還不大相信。木薩說,黃豆曾經試過用嘴巴幫他解繩索,但是架子太滑,黃豆的爪子抓不住,繩扣子結得太高,又是個死結,人這麽吊著一墜,那結就越拉越死。黃豆試了幾十次,都沒能把繩扣子解開,牙齒還被繩索拉掉了一顆。
我扳過黃豆的嘴一看,果然前麵長長的犬牙少了一顆,露出紅紅的牙床。黃豆已經老了,現在又少了顆牙,再過段時間,估計它連骨頭也啃不動了。我心疼地拍拍黃豆的頭,問木薩:“那些人為什麽要抓阿依古麗?”
木薩似乎一直不想和我說這件事,現在我一問,他再一次忍不住地號啕大哭起來。四五十歲的人了,竟然哭得像個孩子,他告訴我:“那些人是畜生,連一個孩子也不放過,阿依古麗才十四歲,就被一群畜生給糟蹋了!”
我腦子裏嗡地一聲響,就感覺天旋地轉,眼前金星亂蹦,阿依古麗才是個十四歲的孩子啊!我不能想象那樣美麗清純的天使一樣的麵孔痛苦地掙紮的模樣,那樣瘦小單薄的身體如何承受那風吹雨打般的折磨。想著臨出發前,阿依古麗可愛地摟著每一個人的脖子,親吻每個人的臉,我的心就很痛。我站起身,問木薩:“那些王八蛋往哪個方向去了?我去宰了他們!”
“別!別去……”木薩驚恐地站起來,拽住我的袖子,“那些人有很多槍,你一個人怎麽行?”
“我不管,無論如何也要去把小麗救回來!”我氣憤地大喊,甩脫了木薩的手,黃豆也大聲地吠叫起來。
“那……還有一支槍,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木薩擦了把臉上的淚,走進裏屋,從床底的木板夾層裏抽出了一條槍。這條槍已經很老了,五六式,槍管子都有點兒生鏽。據木薩說,這條槍是“暴風”最早的成立者在建立“暴風”的時候帶過來的,後來那個人死了,木薩珍藏了這條槍,留作紀念。
槍雖然有了,但子彈不多,就一個彈匣,木薩把槍擦得幹幹淨淨,看看天色,說等天亮就出發,我說:“不等了,就現在!”木薩的心情估計比我還焦急,隻是看我的模樣更顯疲憊,所以遲遲沒有動身。
夜色還黑著,我們走在曠野上,風很冷,向我們沒頭沒臉地拍打著。黃豆也跟了上來,它就一路小跑,跑累了就歇一會兒,然後再接著追上我們。木薩這時才想起問我:“怎麽你一個人回來了?”
我不想給木薩陰鬱的心裏再抹一塊兒陰影,就說:“北麵的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周青他們留在那裏打理一下,過陣子就回來,先讓我回來看看駐地的情況。路上車子壞了,我就隻好走路回來,耽擱了一段時間。瞧,胡子都長出來了,頭發也長了。”
木薩不大相信我說的話,他又問:“你的槍呢?真就你一個人回來,周青沒多安排一個人陪你?”
“大男兒獨行天下,周青那邊也需要人手嘛!”我編了個謊,覺得木薩不大相信,又說,“回來的路上碰到了幾個盜獵的,打起來了,後來子彈用完了,槍也丟了。這也沒啥,人不是活著回來了嗎?”我又笑起來,安慰木薩。
木薩根本就不相信我的話,我也知道他不相信,但隻好這麽說,木薩也不再深究,兩個人都不再說話,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著。牛頭他們搶到了一桶油,估計又可以開一陣子車了,那桶油差不多可以支撐他們一直找到“藏羚羊”隊的駐地。我們也是朝那裏去的,隻是徒步要慢了許多,我擔心阿依古麗的安危,心情低落到了極點。
我們走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的中午,除了能看到地麵上斷斷續續殘留的一些車輪印,別的什麽也看不到。我想,我們和牛頭的車隊拉得越來越遠了。
後來餓了,我們就準備吃老鼠肉。我去掏老鼠洞,讓木薩休息,多積攢點兒體力,可他不肯,堅持幫我一起掏鼠洞,他說兩個人掏快點兒,可以多留點兒時間趕路。
我挖了幾個鼠洞,抓住兩隻老鼠回來的時候,木薩不知去了哪裏,可能正在附近的某個土坡子後麵掏鼠洞。我喊了兩聲,沒有回應,就抽出刀子,慢慢地剝著鼠皮。突然聽到一個土坡子後麵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號,那聲音像被人剜了心、揪了肺一樣淒慘,又尖又利又嘶啞,像刀子一樣刺入我的耳膜,把我整個人都震了一跳。
我把刀子****靴子筒裏,連忙向土坡後麵跑去。一轉過土坡,就看見木薩蒼老的背影拱曲在地上。他的身子向前趴低著,頭緊緊地向下勾著。剛才那一聲慘號就是他發出來的,現在的木薩連哭都哭不出來了,隻能從嗓子眼裏擠出一絲動物般的低吼聲。
我走過去拉開木薩,發現了他懷裏抱著的屍體,是阿依古麗——人已經沒有了呼吸,身上的衣服被剝去,隻穿著一件貼身的小衣,蜷縮著,半截身子滿是血跡;本來就瘦小的個子現在看起來更是又小又可憐,被高原寒苦的風吹得幹巴巴、硬邦邦的;兩隻本來漂亮水靈的大眼睛現在空洞渾濁地大睜著;臉上的表情既掙紮又扭曲,牙齒咬得像鐵一樣硬。任誰看到這樣的場景都想象得出,阿依古麗在臨死之前還進行了強烈的掙紮和拚死反抗。
“畜生!不是人啊—”木薩瘋狂地嘶吼著,用頭撞擊著地麵,兩隻緊捏的拳頭拍打著身邊的硬土,他瘋了似的在地上亂拍亂打,撞得滿臉是血,兩隻拳頭也砸破了皮,可他一點兒感覺也沒有,還在瘋狂地發泄。我想安慰他幾句,阻止他這樣自虐的行為,但我連自己也說服不了。我大吼一聲,抽出尖刀,把它深深地紮進腳邊的硬土裏。
阿依古麗是被殘虐至死的,最後又被拋屍在荒涼的可可西裏。滅絕人性的盜獵者為了滿足自己的獸欲,就這樣摧殘了一個弱小的生命,就像屠殺大著肚子的母藏羚羊一樣。不管是大的還是小的,隻要能給他們帶來利益,能滿足他們的,所有一切,他們都要一網打盡,他們貪婪、殘忍、不計後果!應該下油鍋、入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