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牛頭窩點的浴血搏殺(2)
“刀疤,是老鼠!”一個操著青海口音的男人大笑著,隨手操起根木棍子往房頂上捅了幾下,就聽嘩啦啦啦一陣響動,竟然真的有一隻大老鼠從房梁上竄了過去。
那個被人叫作“刀疤”的外籍男人緩緩地放低了手中的槍管,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屋子裏的人又開始談笑風生,一個人用大鐵勺子攪著木板桌上的一口大鍋,鍋下麵是個用大瓷盆改製成的便攜式火爐,兩邊開了缺口透氣,裏麵燒著木炭火。鍋裏煮的肉湯正香氣四溢,可能他們煮的是藏羚羊肉,而且是剛生下來沒多久的小羊。我看見旁邊的桌子下有一攤血跡,放著砍下的四隻小蹄子和一顆小羊頭顱——還沒來得及扔掉。那些人圍坐的那張寬大的木板桌可能就是他們處理皮子或是抓羊絨的工作台,我發現桌子附近的地上有一些挑出去的羊絨粗毛,桌子底下還扔著幾張抓過絨的藏羚羊皮。
鍋子裏的肉煮得滾開,兩個槍手走到院子裏,站到對麵的牆根下麵撒尿。牛頭和卜世仁等一群人正往屋裏走,屋裏人轟地一下全部讓開,隻有那個叫“刀疤”的男人沒有動,泰然自若地繼續用大鐵勺子攪著鍋裏的羊肉。
牛頭招呼他的手下都一起過來吃飯。他們晚飯吃的是大餅和羊肉湯,卜世仁吃得滿嘴是油,一邊大呼痛快,一邊和牛頭喊冤,說這些天就沒吃過肉,嘴巴裏都淡出鳥來了。牛頭鄙夷地笑著,用筷子往自己碗裏夾肉。刀疤似乎不大說話,也不習慣用筷子,他用刀尖把鍋裏的肉紮起來,直接送進嘴裏大嚼,兩腮的肌肉鼓出一團團疙瘩。
一大鍋肉湯在風卷殘雲之後,隻剩下鍋底上的一些殘渣碎肉。後麵進來的兩個人還沒來得及吃飯,牛頭就吩咐手下把賬本拿過來,卜世仁親自去取賬本,兩個工人交給了他。拿進來後,他們移去鍋灶,把賬本鋪在大木板桌上。
牛頭仔細地查看著賬本,一個月一個月地掰著手指頭算,兩片肥厚的嘴唇嚅動了很久。他把賬本往旁邊一推,咧開大嘴,一臉的皮笑肉不笑:“年頭不好啊,生意難做啦!”
卜世仁看出牛頭的臉上有些怪異,把賬本撿起來,一頁一頁地翻看著,小心翼翼地問:“咋回事啊?牛哥,雖然外麵風聲是有點兒緊,但我看這生意也還過得去啊。哪,你瞧,這個月還沒過半,已經幾千張皮子了,跟我往年那生意比,可不知好哪裏去了!”卜世仁說著,有些眼紅,一邊從頭至尾,仔仔細細地把賬本翻看著,一邊用刀尖剔著牙齒縫裏塞進的肉末。
牛頭揮手支開了一幫手下,那個叫“刀疤”的高大外籍男人也走出了屋。一群人吃飽喝足,站在院子裏閑逛,一個貌似工頭的人吆喝著,安排工人們加班做事。幾個人去處理新打來的皮子,隻有刀疤抱著槍在院裏四處走動著。
我和馬帥知道這個叫“刀疤”的男人也曾經是名特種軍人,經曆過大大小小的戰爭,曾經殺過很多人,從紮西頓珠口裏聽說過他的厲害。為防萬一,我們都沒有輕舉妄動,緊緊地貼在房頂上,把身子壓到最低,一邊提防著院裏的動靜,一邊仔細地聽牛頭和卜世仁談話。牛頭叫卜世仁關上房門,他點上了一支雪茄,淺淺地吸了一口。卜世仁眼紅,伸手去牛頭的煙盒裏抽煙,牛頭一把搶了過去,重新塞進懷裏,說:“媽的,你當這是不花錢的?”
卜世仁笑嘻嘻地,涎著臉,說:“牛哥,給支煙抽,兄弟這不是落難嗎?兄弟以後混得體麵了,牛哥不也跟著沾光不是?嘿嘿!”
“沾光?等著沾你的光?老子卵毛都白了!說,拆你攤子的是誰?老子去做了他!”牛頭抽著煙,胖乎乎的臉上露出不可一世的表情。
卜世仁放低了聲音,有點兒擔心地說:“牛哥,上次要不是你把人家保護站給砸了,兄弟我這次也不會倒這個大黴。你倒是好,扔個爛攤子給我,沒幾天就被人家給連鍋端了。我看,這次,咱們還是忍了算了……上次我從雁石坪回來,聽說最近風聲挺緊的。前幾天,有人在老劉家飯館子裏賣羊子皮,被警察給抄了,聽說全都被抓起來了,不曉得又是哪個倒黴鬼!”
“哼,有人犯事兒,當然就有人被抓,可可西裏遍地都是錢,就看你小子有沒有那個命花!”牛頭獰笑著,又吸了一口煙卷,把嘴巴努了努門外,小聲說,“你當老子養這些兔崽子不花錢?錢是賺了,可來得容易去得也快啊!知道刀疤分多少錢嗎?”牛頭斜睨了一眼門外。
卜世仁搖搖頭,問:“多少?不是說那家夥是老板送的嗎?還要你給工錢?”
“媽的,送了個閻王!我賺的錢有五分之一都被他分了!”牛頭一聽卜世仁說起這話,氣似乎就不打一處來,他罵罵咧咧地,把一張胖臉扭曲得無比猙獰,過了好半天,才說,“上次打保護站,就是這家夥帶頭鬧的事,說是他帶來的一個兄弟被人家打死了,不依不饒又帶了幫人過去,把人家保護站給拆了。聽說這次又被打死了三個,還不曉得他又要鬧出多大事來,我看這生意是沒法做了。”
卜世仁隨口說:“那還不容易,送回去唄!”
“請神容易,送神難啊!”牛頭搖了搖頭,把桌上的賬本拿過來拍了一拍,隨手一丟,站起身來,準備出去,忽然又轉過身,指著卜世仁的鼻子,說,“你小子給我老老實實待著,最近哪兒也不許去,少給我添事兒!”
二十一、與狙擊高手刀疤雪夜對峙
看見牛頭和卜世仁都出了門,工頭指揮著幾個工人把新打的皮子搬進來,挑亮油燈,連夜加工,把皮子進行鞣製抓絨。卜世仁親自過來監工,不停地耀武揚威地嗬斥著工人們。
幾個工人顯然不服卜世仁的管教,臉上露出些不滿的神色,但礙於牛頭的麵子,又不好發作。我看見裏麵有兩個藏族工人,正把抓好的羊絨裝進膠織袋裏,然後往庫房裏搬。膠織袋可能是被煙頭不小心燙過,底部爛了個洞,一撮羊絨從洞口擠了出來。走過來的牛頭正好發現這事兒,他立即喝住那個工人,叫他把背上的膠織袋放下來。
院子裏的風很大,牛頭用手抓了抓冒在爛洞外的羊絨,一縷羊絨被風吹散,飄散到半空。牛頭連忙一把抓住,小心翼翼地又塞回袋子裏去,罵道:“你們就這樣給老子做事?這些羊絨就是錢,就是命!誰不把‘錢大爺’當回事,老子就把他的命不當回事!你們都聽好了,把皮子給我抓幹淨了,一縷羊絨也不能漏!誰不想幹了,隻管說一聲,我牛頭可是最好說話的老板,絕對包你們滿意,小兔崽子,都給我好好幹!”他罵罵咧咧地說著,照著那個人的屁股就是死命一腳,那人被他踹得在地上滾了個跟頭,也不敢反抗,急忙爬起來,抱緊袋子,小心翼翼地搬進庫房裏去。
我輕手輕腳地挪到庫房頂上,從裂縫裏往下看。那個人被牛頭在屁股上踢了一腳,心裏很不是滋味,一邊把袋子小心地靠牆角放下來,一邊向自己的同伴嘰嘰咕咕地說了幾句話,發泄著心裏的不滿。但不滿總歸不滿,既然都到了這裏,跟誰過不去,也不能跟錢過不去。兩個人嘰嘰咕咕地閑聊了兩句,便關上庫房門,轉身離去。
我小聲對馬帥說:“聽到了沒?他們說的是藏語,就是不想讓別人聽明白。他們剛才說,牛頭最貪錢了,見錢比見他老爹都親,就是跟自己的拜把子兄弟都沒交老底,剛才攤在桌麵上的那本是假賬,其實牛頭賺的錢可不止那些。”
“什麽?”馬帥看了我一眼,笑了起來,輕聲說,“本來我還想把那賬本搞過來瞧瞧呢!現在沒戲了,不知道真的賬本藏在哪裏?”
“牛頭為人這麽小心謹慎,真的賬本肯定是隨身帶著。我想,咱們是不是抓個‘舌頭’回去問問?”我小聲問。
“你就不怕打草驚蛇?”馬帥看了看我,笑著說,“如果真要抓,我最想抓那個刀疤,他不光知道牛頭的事情,還熟悉丹巴和那個在尼泊爾境內收羊絨的幕後老板,抓別的人可沒多大用處!”
我和馬帥相視一笑,我也有這個打算,隻是這裏到處都是人,行動有些不大方便。那個刀疤看起來警惕性很強,一直抱著槍站在院子裏的光亮處,大門口的燈光把他的身影拖得很長,一直到對麵的牆壁上。屋裏麵就擺著幾十支槍,院子裏也四處都有人走動,沒有機會下手,我們不能老窩在房頂上,估計許小樂也已經等得著急了。
我往後挪了兩步,衝馬帥招了招手,示意他先回去和許小樂會合,看看情況再定下一步打算。我輕輕地往後挪,挪到屋頂邊沿處,抓住牆壁上的裂縫,輕輕地順著牆壁溜下。馬帥似乎有些不甘心,他沒有跟在我後麵往後退,反而還趴在屋頂上往下看。我不知道他在猶豫什麽,又不能大聲喊他,急得在下麵直跺腳。這時,有兩個巡哨的槍手正從圍牆後麵轉過來,兩個人低著頭,不知在說些什麽東西。亮處的燈光照過來,把兩支槍的影子照映在我對麵的破牆上。
我站身的牆角處有半截殘斷的隔牆擋住了那兩個人的視線,兩個人就在那牆根外麵站住。一個人從懷裏掏出兩根煙,遞給對方一支,要點火。我一看,躲是躲不住了,情急之下,往前一步大跨,一掌切在一個人的後頸大椎穴上,那人當場暈死過去。另一個人一看不對勁,就把背上的槍拽下來,張嘴要喊。我立刻用左手扭住他的後頸,右手按在他嘴巴上,左右一錯勁,那個人的腦袋便軟綿綿地垂了下來。
我把兩個人拖到牆角處藏好,招手示意馬帥趕快下來。馬帥很不甘心,動作很緩慢,一邊慢慢地往旁邊挪,一邊拽出了懷裏的槍。我當初爬上房頂的時候,把槍留在了車裏,馬帥跟在我後麵上的房,我沒發現他竟然拖了條槍過來。這時候見他從懷裏拽出槍來,我猜想他可能是想趁機幹掉那個刀疤。紮西頓珠的槍法我們都見識過,和紮西頓珠不相上下的人,留著對誌願者來說,隻會是個禍害。
但是在這個時候開槍實在不是個明智之舉,會牽一發而動全身,我們三個人的力量和一個盜獵者的據點火力相比,實在是弱小得可憐。我一直認為馬帥是個頭腦冷靜的人,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犯英雄主義。
我示意他趕快下來,可馬帥連看也沒看我一眼,把槍緩緩地托起來,開始瞄準。我看他似乎準備要扣動扳機了,心裏大急,急忙原路退回,跳進土坑裏,招呼許小樂開車,以防不測——萬一有事,還可以開車去接應馬帥,四個軲轆總比馬帥的兩條腿跑得要快。
可等了一會兒,沒聽見槍響,過了一會兒馬帥竟又悄悄地溜了回來,他鐵青著臉鑽進車裏,叫許小樂開車快走。許小樂悄悄地發動了車子,我們按原路返回。路上,我很擔心地問:“幹嗎要開槍?我打了半天手勢,你沒看見?”
馬帥問我:“知道我看見誰了嗎?”
我搖搖頭,問:“誰?”
“那個王八蛋,孔仕林!竟然又跑到這裏來了!以前他兄弟不就是被這幫子槍手打死的嗎?還搶了他們的皮子,可現在為了錢,這些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了,虧我們還把他當個人看!”馬帥咬著牙說,“‘暴風’的經費那麽緊張,咱們不光救了他的命,周青還給了他一千塊錢,讓他回去幹點兒正經生意,沒想到現在竟然又重操舊業!”
我開始還以為馬帥舉槍是要打那個刀疤,原來是孔仕林,隻是為什麽後來又沒有開槍?許小樂說:“我早說過,對那種人,根本就不能把他當個人來看,真有良心的會來盜獵?既然來這裏盜獵,那就沒有良心可言。”
馬帥說:“剛才我正準備往回退的時候,看見孔仕林正拖著幾張皮子從對麵過來,沒想到一抬頭,就被他發現了。我當時拿槍對著他,隻要他敢喊,我就先打死他,再打死那個刀疤。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沒有喊,把皮子送到屋裏之後,又去院子裏搬麻袋,不知道搞什麽明堂。我後來見他沒有聲張,這才收起槍,退了回來。”
聽馬帥這麽一說,我們心裏都捏了把汗。如果當時孔仕林大喊房上有人,估計一定會引起大亂,幾十個槍手會一窩蜂地從屋裏衝出來朝著我們射擊,就算車軲轆再快,我們也討不到什麽便宜去。隻是,不知道孔仕林為什麽沒有喊,難道說他真的是良心發現,在感激我們當初對他的救命之恩嗎?
我總覺得這些事情背後一定還隱藏著什麽內情,琢磨了很久,也沒想出個子醜寅卯來。許小樂忽然猛地一打方向盤,低聲說:“壞了,有人跟過來了,隱蔽!”
往哪兒蔽?這荒灘上隻有高低不平的土坑,今晚的月色還算不錯,空曠的荒灘上連個遮擋物都沒有,放眼望去,真可謂一馬平川。許小樂加快車速,把車子往右前方最近的一個山坡下開去。我從車子的倒後鏡裏看到了兩盞晃動的車頭燈,緊緊地追著我們跟來,難道是孔仕林漏了口風?不太像,如果真是那樣,那麽追趕來的就絕不隻是這麽一輛車了,不知道這輛車上坐的是誰,槍手?那又有幾個?難不成是那兩個被我打暈的槍手?
許小樂加快車速,猛衝了一陣子,高低不平的路麵把車子拋上拋下,我們坐在車子裏顛簸了好一會兒。突然許小樂也覺出了不對勁,問:“怎麽才一輛車?”
話音剛落,就聽噗的一聲響,後車輪胎被打爆了一個,車子猛地晃蕩了一陣子,把我們從車廂的一邊拋到另一邊。馬帥說:“來的不光才一輛車,車上也隻有一個人,知道誰的槍法有這麽好嗎?”
“刀疤?”我問,扭頭往回一看,來的的確隻是刀疤一人,他站在敞篷車上,任由車子自由往前行駛,正在把狙擊槍的槍管瞄向我們。
“為什麽才他一個人?”許小樂問,用力掉轉車身,加足馬力往山腳下衝去,但是運氣不好,另一隻後車輪胎又被打爆了,“媽的,這龜孫子想幹嗎?”許小樂咒罵著,拖著兩隻癟了氣的輪胎衝到了山腳下,他迅速地打開車門,跳出來,舉槍還射,子彈流星般射向刀疤的那輛敞篷吉普,暫時壓製了刀疤向我們的射擊。我和馬帥也迅速地跳出車來,尋找各自的隱蔽點,伺機待動。許小樂一邊射擊,一邊往後退,迅速地找到隱蔽點,隱入茫茫夜色之中。
我抱起槍,瞄準刀疤的一條左腿,準備開槍,我不想打死他,準備抓個活口,誰讓他一個人送上門來了呢?可是刀疤也不傻,他迅速地伏低了身子,把車頭燈熄滅,天上的濃雲飄過來,擋住了月亮,四周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到,隻有耳朵裏灌進的風聲。
半夜天空開始下雪,周圍的空氣冷得人發抖,我們都沒有穿太厚的衣服,包括刀疤也是,大家都沒想到這個時候會下雪,四周的風聲又淹沒了可以辨認方位的腳步聲,雙方都曾經是久經曆練的狙擊手,情形可想而知。
不知道刀疤借著夜色藏到了哪裏,我想,他現在應該也無法確定我們的藏身地點。我借著風雪聲又悄悄地更換了隱蔽位置,測猜著刀疤為什麽會獨自追來,他為什麽沒帶上一批槍手?難道還是應了那句話—“藝高人膽大”?再或者,他僅僅是為了給他的兄弟報仇?我摸不透這個外籍狙擊手的心思,暫時沒有輕舉妄動。
月色雖然不好,四周的一切已經被黑暗籠罩,但是地麵上新積的一層薄雪又反射出一些淡淡的微光。我知道對手的厲害,在移動的時候采取了蝸牛爬行的姿勢,這個姿勢隱蔽性極好,但十分消耗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