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跟蹤上境外黑手組織(3)

我吃驚地放下望遠鏡,才發現車子已經停在了營房外邊。周青和何濤已經下了車,我急忙放下望遠鏡。剛跳出駕駛室,營房門口的人立刻都圍了過來,不等周青開口,何濤就急著一一地幫我介紹。

我終於知道,那對細眯眼的主人叫許小樂,是東北山裏人,小時候喜歡用彈弓子打鳥,曾經是名野戰兵,現在是“暴風”組織裏槍法最神的一個,為人也特別開朗,是何濤的老搭檔。

楊欽曾經是名空軍,但沒開過飛機,是名地勤人員,懂機修,很有一手技術。但最初他也並不是名空軍,而是在某部隊馴養軍犬,所以特別喜歡四條腿的動物。

吳凱是陸軍工兵退役,當兵前學過廚師,有一手好廚藝,所以現在大夥的一日三餐基本上都由他來搞定。他為人也很和善,就是有些時候愛較真,因為經常對著鍋灶,臉色被熏得更顯黑紅。

一直站在最外邊、不大愛說話的那個是馬帥,我一早聽何濤說,他是個三棍子打不出響屁來的人。果然如此,他臉上似笑非笑的,遠遠地站在外麵看著我。雖然他不大說話,但憑我的直覺,明顯能感覺到這是個頭腦很靈活的家夥,看他搓著掌心裏厚厚的老繭,就知道他以前絕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兵,沒有多年的磨煉,長不出這麽厚實的繭。在以後的日子裏才知道,馬帥曾經是野戰部隊的一名偵察兵,和我所在部隊的性質差不多。可能稍微有點兒本事的人都比較自負,不大愛說話,所以很容易被埋沒了才華,我相信馬帥的槍法一定不在許小樂之下。

我主動走過去打招呼,馬帥簡簡單單地說了句“你好,歡迎加入”,就轉身去幫別人一起搬運車上的物資,我也過去一起幫忙。人多好辦事,防水布被拉開,一箱箱的物資被搬下來,吃的用的應有盡有,車廂最下麵是滿滿一排汽油桶,怪不得開車的時候,覺得車身特別沉重。

何濤湊到我耳邊:“知道這一車東西要花多少錢不?”

我搖搖頭,這個沒法算,我不知道這兒的物價是個什麽水平,估計價錢不低。何濤說:“我也沒法算,怎麽說呢?就咱們這一大幫子人,每個月光吃喝花銷也得兩三萬吧!這還不算那些裝備子彈啥的。”

我有些吃驚,馬帥和吳凱跳上車去,往下滾汽油桶,我們就在下麵接著,然後把汽油筒滾到營房前的一片空地上排好,為防晴天時陽光的照射,就用厚厚的防水布一層層地遮蓋起來。營房的另一邊停放著兩輛SUV型北京吉普,一輛切諾基係列的BJ2021E6L,一輛新款JEEP4000,都保養得很好,車身擦洗得如同嶄新的一般,隻是車輪子上沾滿了還未來得及清洗掉的黃土,兩輛車怎麽著也值個六十多萬。看樣子,當初“暴風”剛組建那會兒資金倒也充足。

我一邊幹活,一邊收回目光,問:“要花這麽多錢?你們的退伍金都快用光了吧?”

許小樂滾過來一個汽油桶,笑嘻嘻地說:“還退伍金?那東西一見了光,眨眼就花完啦,還好咱們這兒有個財神,要不然大夥兒都得喝西北風去。”

財神?我愣了一下,把汽油桶搬起來放好,許小樂一指周青的背影,努了努嘴,小聲說:“瞧見沒?人家老爸可有錢了,是個英國人,聽說在英國各個大城市都有他們家開的超市,中國也有連鎖。”

我還是有些不大明白,許小樂說話隻說了一半,何濤小聲告訴我:“周青是中英混血兒,她媽媽祖籍新疆,聽說前幾年得癌症死了。她爸爸可疼她了,現在‘暴風’每個月的開銷都是周青的爸爸無償提供的。”

我想了想,說:“所以‘暴風’現在的領導者是周青,就因為這個?”

馬帥和吳凱碼完了汽油桶後,馬帥把車廂板拉上。吳凱過來幫忙時聽到我們的談話,就說:“那可不是因為這個,‘暴風’三年前再次成立的時候,我們都還沒來呢!那個時候隻有周青和木薩兩個人,哦,還有木薩的女兒和一隻老黃狗。”

什麽叫再次成立?木薩又是誰?

我心中堆滿了太多的疑問,還沒有得到答案。這時,楊欽突然從望遠鏡裏發現了一群盜獵者,有兩輛車,五個人,手上都拿著槍,從駐地的遠處開過。我剛到駐地,連氣還沒有大喘一口,就被卷進了一場真槍實彈的戰鬥,雖然手上沒有槍,我隻能做看客,但一樣感受到了可可西裏的殘酷,也多多少少打消了心頭的一點失落感。

激戰之後大家回到駐地,像是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樣,平靜地繼續著自己手邊的工作。許小樂一邊把食物箱拆開,一邊說:“可算是見到吃的了,我的個親娘喲!何濤,你們不知道,前兒早上你們一走,昨天晚上我們可就斷了頓,一直餓到今天中午,眼睛都綠了。一幫人坐在營房前等你們,等得那叫個望眼欲穿、望斷愁腸啊!”

何濤嬉皮笑臉地說:“那也沒見把你餓死,還不是照樣活蹦亂跳的?”

我忽然想起那位在可可西裏堅守了十年的反盜獵者,就問:“聽說‘暴風’裏有一位隊員在這兒待了十年,是真的嗎?”

許小樂說:“現在見不到,老木出去辦事了,估計開飯的時候才能回來。”

周青正拿著個數碼相機從屋裏走出來,聽到我們說話,就問:“你們昨天用我的相機了?拍得還不錯。小樂,你跟何濤出去看看,看看老木一家子回來沒,去接一下。”

許小樂和何濤兩個挎著槍出去接老木,吳凱鑽到廚房裏搗鼓晚飯,楊欽過去給他幫忙。在來的路上就聽何濤說,馬帥是個比較沉默的人,自從來到可可西裏之後,他就迷上了雕刻,有事沒事就喜歡從路上撿些爛石頭什麽的回來,然後雕呀刻呀的。周青搬了張小凳子坐在門前,不知什麽時候,腿上已經支開了一台筆記本電腦,正把相機的USB插口接上去。

在這個地方,竟然還有電腦,怪不得何濤說周青的裝備挺全的。我湊過去的時候伸頭往屋裏看了一眼,屋裏竟然還有張寫字台,一盞台燈,周青以前是記者出身,搞文字的東西當然是必不可少的。

周青忽然說:“我打算明天在附近轉兩圈,開春了,出來活動的動物也多了,我想拍一組照片,你也一起去吧。”我剛到可可西裏,對周圍的一切都還充滿了好奇,當然想去。停了一會兒,她又問:“你剛來,要不先休息兩天?”

我連忙說:“沒關係,你是怕我有高原反應對吧?我身體好,沒事的。”

周青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說:“別以為身體好就不會有高原反應,沒聽說‘淹死的都是會水的’?就是身體好、心肺功能強的人,高原反應才更明顯,因為身體耗氧量大,而這兒又缺氧。”

我一直以為從部隊裏下來的人身體強壯、體格過硬,挺得過高原反應,現在聽周青這麽一說才知道當初剛到多吉大叔家時,為什麽我會惡心得那麽厲害。我揉了揉嘴唇說:“沒關係,明天就好了,我適應能力強,不管到哪兒都能很快適應。你存的這些照片都是在這附近拍的?”

周青把相機裏的幾張照片傳入電腦。在她的電腦裏麵,除了一些自己打印的記錄資料,大部分都是拍攝的相片,一組一組的,分門別類。“嗯!”周青微微地點了點頭,說,“有些是在附近拍的,有些是路上,也有很多是在可可西裏腹地巡山的時候拍的,你要不要看看?”我點點頭。

周青把照片放大,屏幕上先是漆黑一片,慢慢地,一張照片從電腦屏幕的最底端緩緩升起—這是一張遼闊的高寒草原,遠遠的半黃的草坡上站著一對藏羚羊母子,也可能是母女,由於拍攝角度太遠,藏羚羊母子濃縮成兩團黑影。這張照片消失,另一張照片緩緩地淡出,一群藏羚羊站在白雪皚皚的山腳下低頭喝水,遠處的幾隻正回首凝望,最近的兩隻藏羚羊站在積雪融化的淺水邊,映出一對美麗清澈的倒影……一張接一張的照片從我眼前升起又消失,一群歡快的藏羚羊蹦跳著,躍過電腦屏幕的一邊,消融進漆黑的暮色中……

突然,一張鮮紅的照片刺目地映入眼簾:半黃的草甸上,堆疊著大批血淋淋的屍體,被剝了皮的藏羚羊一隻挨一隻地緊靠著。遠處,一群禿鷹正俯衝而下。一隻母藏羚羊的屍體橫在鏡頭的最近處,它鼓脹的肚子被盜獵者殘忍地剖開,一隻已經長成形的小羊從裏麵露出半截光溜溜的身子。也許過不了幾天,這隻小藏羚羊就能降生到這個世界上,但是,在盜獵者的槍聲響過之後,就再也無法成為現實。在那些被剝了皮的屍體上,可以清晰地看到衝鋒槍掃過後留下的彈孔。有些屍體上的彈孔不是一個,而是一片……

我的心裏猛地咯噔一下,一張張血淋淋的、白骨暴露或是屍肉腐爛的照片刺入我的眼簾,又很快地消失。我覺得惡心而且難受,這樣血淋淋的事實,與南京大屠殺又有什麽分別?唯一的分別就是:一個是屠殺沒有還手之力的人,另一個是屠殺沒有還手之力的動物!

突然,電腦屏幕閃了一下,周青說:“沒電了,我去充電。”

周青轉身進屋,屋子裏響動了一會兒,我聽到營房的另一側傳來嗡嗡的響聲,轉過去看,發現是一台發電機正在運轉。我敲了敲營房的牆壁,並不是很厚,可能隻砌了一層磚,牆壁的內側還釘上了一層保暖的棉墊子。我猜想,可能當初蓋這座營房的時候,也是周青的父親無償讚助的,作為一個父親,又怎麽忍心自己的女兒在這樣的苦寒之地受苦呢?

周青從房間裏出來,手上拿著一件皮大衣,遞給我說:“這件給你,明天出去的時候穿這個方便點兒,不過你的槍還沒到,我還得想辦法。”

對於這個“暴風”現任的領導者,周青能留在可可西裏工作,她的父親也願意為支持女兒的事業無償地捐助金錢和物資,這些已是非常難能可貴的事,何況“暴風”現在所有的經費基本上都是周青和她的父親在承擔,我們還能說什麽呢?畢竟我們付出的還太少,而目前國家對這樣的誌願者組織,不會提供任何資助。私人持槍,按道理來講其實是犯法的,所以搞一支槍遠比運一車物資要困難得多,周青的父親是開商場的,可不是販賣黑槍的。我曾經想過在來可可西裏之前,要黑子幫我想辦法搞一支槍,黑子愁了半天,最後還是沒能幫上忙。

我又敲了敲營房的牆壁,問周青:“你父親怎麽會同意讓你一個人來可可西裏?”

周青笑了一下,笑容裏竟包裹著一層苦澀:“三年前,我母親得癌症走了,那時我才真正明白,人的一生其實很短暫,我想用我有限的生命去做一些有價值的事情,所以我放棄在英國的事業,一個人來到這裏。父親很支持我,因為他出生在中國,也很愛我母親,可能……他也是想補償些什麽吧?”

這“補償”二字裏麵蘊涵了太多太多的東西,雖然我不明白,但也覺得我不應該再深究下去。看到周青一臉的哀傷,本來對她有些失望的我被她那種無私的奉獻精神給打動了,正猶豫著要怎麽去安慰她兩句,忽然聽到外麵傳來幾聲狗叫。

我知道是木薩他們回來了。聽說那隻狗已經跟了木薩十多年,從還是一隻剛出生的小狗崽時就跟著木薩,一直到現在。我轉過身,聽到許小樂和何濤正嘻嘻哈哈地說笑著。突然,一隻大黃狗繞過營房的拐角處,猛地竄入我的眼簾,它看見了我這個陌生人,警惕地擋在它的主人麵前,撅著屁股,衝我大聲吠叫。

這是一隻長得還算有些粗壯的老黃狗,雖然四肢有些細瘦,卻也精幹,隻是看起來已經有些蒼老,吠叫時的聲音就顯得有些底氣不足。我見慣了大黑的剛烈和凶猛,所以一點兒也沒把這隻老黃狗放在眼裏,就走過去和木薩打招呼。

木薩就是那個在可可西裏待了十年的人,已經四十多歲,看起來並不像我心中所期待的那種英雄人物。他樸實無華,倒更像個憨厚的老農民。他有個十四歲的女兒,聽周青說叫阿依古麗,大夥兒都習慣叫她小麗。木薩是新疆人,早年的時候隨著淘金一族來到可可西裏,後來便留了下來,現在的他已經被可可西裏的風霜吹得滿臉滄桑,額頭上一條連一條的皺紋在述說著那些往日的辛酸。

許小樂湊上去,用腳尖挑了下老黃狗的屁股,說:“黃豆,別叫,省口力氣留著吃飯。”

看來黃豆是那條老黃狗的名字,它長了一身黃毛,連眼珠子都有點兒土黃色,也不知黃豆這名字是誰最先喊起來的。黃豆是條老狗了,對它的主人特別忠心,被許小樂踢了屁股後,仍然擋在主人麵前衝我大聲地吼叫。

“老木,瞧瞧你的狗。”何濤喊道。

大夥都喜歡喊木薩叫“老木”,可能這樣會更覺得親近,也可能是因為木薩在“暴風”的地位確實很老,據說,在周青還沒有來到可可西裏的時候,木薩就已經在這兒待了很多年了。

木薩伸手拍了拍黃豆的腦門,黃豆回頭舔了舔主人的手,又轉過頭來衝我吠叫,並且往前衝了幾步,攔在它的小主人阿依古麗的身前。阿依古麗長得比較瘦小,但是皮膚很白,人也長得漂亮,小小年紀已經渾身散發著一股異域的風情。她有點兒害羞地和我打招呼,見我盯著她看,就不好意思地看了我兩眼,說:“叔叔,你好!”

阿依古麗很禮貌地管這裏的每一個人叫叔叔、阿姨,然後就抱著黃豆的脖子,說:“走,我們看馬帥叔叔雕東西去。”

二、最老成員木薩的血淚淘金史

黃豆終於不再衝我吠叫了,很聽話地跟在阿依古麗身側,向馬帥那邊走去,還不時地回頭看我,似乎有些不大放心地用身子緊緊擋在阿依古麗的腿邊。阿依古麗不大愛說話,小小年紀,眉眼之間卻似乎總有一層解不開的憂傷,原本應該很單純的眼神中,也不時地會流露出一些悲涼的東西。她有時候會很沉默,和馬帥很親近,因為馬帥比她還要沉默。

我和木薩握了握手,他為了反盜獵事業孤身奮戰,在可可西裏待了整整十年,雖然我心頭有些失望,但還是讚不絕口地表示了對他的敬仰之情。木薩被我的這種熱情和讚揚搞得有些手足無措,他苦笑了一下,不知說些什麽好,隻是不停地說:“這沒有啥,這沒有啥。”

場麵有些尷尬,楊欽從廚房裏露出半個腦袋來,招呼我們進去幫忙端菜。準備開飯了。木薩進屋去擺桌凳,我們七手八腳地把飯菜往屋裏端。

周青在另一間屋裏打電話,我奇怪地問何濤:“這裏還裝了電話?”

何濤告訴我,說:“是海事衛星電話,周青的裝備之一。估摸著她這會兒是在跟貨主談槍的事兒,你到這地方來,沒槍可怎麽行?那隨時就得把命給搭上。”我一邊端菜,一邊小聲問何濤:“搞黑槍?那可是犯法的!”

何濤反瞪我一眼,說:“不搞黑槍,那還能咋的?那盜獵者的軍火、裝備可都比咱們齊全,而且比咱們還先進。咱不說別的,最起碼也得搞條‘八一杠’吧?”

我不好說什麽,更不能說什麽,心頭除了那些還未消除的失望,又蒙上了一層蒼涼。

不知道今天是什麽節日,木薩竟然拿出了半瓶酒,還在飯桌上多備了一副碗筷。在可可西裏這種高海拔的荒漠地帶沒有人喝酒,就算以前有點兒酒癮的,到這兒以後也都戒掉了,因為喝酒隻會加重心髒負擔,在這樣極其缺氧的地方,沒準兒一覺睡過去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木薩拿出那半瓶酒並不是為了給我接風洗塵。今天的氣氛有些沉重,我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一些不尋常的東西。木薩把酒瓶塞子打開,斟上一小杯,放在那副空碗筷前,嘴裏嘀嘀咕咕地說了幾句,端起酒杯,虔誠地將酒水灑在地上,然後叫大家一起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