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藏羚羊的淚水(12)

這夥槍手用的是MP7衝鋒槍,子彈傾瀉地飛快。有幾輛北京吉普2020停在湖畔前麵,車分散得比較開,每輛車上從車窗的兩邊各探身出一個槍手,懷裏抱著MP7,正瘋狂地朝著藏羚羊群射擊。

這個時候,我們不可能再考慮打傷還是打死的問題了,隻要我們一開槍,對方就會朝我們還擊,並且會把我們往死裏打,我們隨時都要送命。我想,就算我們三個人同時開槍,打死三個槍手,其餘的槍手也會很快發現我們,對方的火力遠比我們強大,我們三個無論如何也躲不過一死。最好的辦法就是擒賊先擒王,打死領隊的頭頭,謀而無主不成,行而無主則散,這樣其餘的人就可能會一哄而散。

十八、大戰盜獵狙擊手

我從瞄準鏡裏望過去,找了半天,也沒有發現頭頭在哪裏,車上的人不是槍手就是剝皮手,真正的頭頭根本就不在那裏。這些人是要快打快剝快走,頭頭在幕後,壓根兒就不露麵。我想起這些槍手用的是MP7,立即猜想,這些人的頭頭會不會就是卜世仁口中的“牛頭”?假設果真如此的話,那麽這些槍手的背後一定還隱藏著狙擊手—卜世仁口中所說的老板花大價錢雇來的國外退役特種兵。說不定,我們用槍管子瞄準這幾個槍手的同時,那幾個狙擊手正不知躲在什麽地方,從瞄準鏡裏搜尋著我們這些即將露麵的誌願者。盜獵者的槍手是蟬,我們是螳螂,而那幾個狙擊手就是黃雀。

我本身就曾經是一名狙擊手,知道狙擊手善用的狙擊手段,我叮囑許小樂和楊欽先不要開槍。我從瞄準鏡裏往外搜索,對麵是山包子、土坡、黑土灘,看不到什麽可疑的東西,隻是潛意識中覺得山包子下麵有些動靜,仔細看看又沒發現什麽,但敏銳的第六感告訴我,有幾隻黑洞洞的槍管已經對準了我們,隻要我們一露麵,立即就會被爆頭。

藏羚羊在慘叫,更糟糕的是,有一些母藏羚羊已經到了產崽的末期,它們一邊要躲避著流彈,一邊要生產,有的小羊有一半身體已經生出來了。母藏羚羊被流彈逼得無路可逃,小羊還沒完全生下來,母藏羚羊就著急地站起來逃跑,小羊的半截身子便被拖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一聲槍響,母藏羚羊被流彈打死,小羊剛從母親的體內生出來,就失去自己的媽媽了!

我氣憤地扣緊了槍,手指按了一按,但還是忍住了,我不能拿兄弟幾個的命開玩笑。可許小樂和楊欽都已經按捺不住,許小樂第一個開了槍,他的眼神準,槍法更準,他連開兩槍,分別打中了一輛越野車上的兩個槍手,兩個槍手都被直接爆頭。但就是這兩槍暴露了我們,我使勁往下一拽許小樂,一顆子彈飛過來,打掉了他頭頂上的帽子,如果不是我拉了他一把,子彈打中的就不是帽子了,而是直接打穿他的額頭。

許小樂嚇了一跳,小聲說:“媽的,有狙擊手!”

我按住他們兩個,三個人都不敢露頭,我說:“看見那些槍手用的是MP7了嗎?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這些人背後的頭頭就是牛頭,你們沒聽卜世仁說,牛頭手下有幾個厲害的狙擊手?他們現在已經盯住咱們了,隻要咱們稍不留心,兩秒之內就要被打爆頭!”

“怎麽辦?咱們現在動都動不了,可那些藏羚羊快要被他們打得死光了!”楊欽著急地衝我喊,使勁推了我一把,說,“聽聽!你們聽聽!叫得多淒慘!流彈不長眼,剛生下來的小羊也被打死了!”

我心裏也疼得揪心,看了看四周,受地形等條件的限製,又沒有實際可行的辦法,就瞅了楊欽一眼,問他:“那能怎麽辦?咱們被盯上了,這鳥地方,連個隱蔽的地方都沒有,就幾個土坑。不管你藏到哪個土坑裏,對方在高處,咱們在低處,還不是在射擊範圍之內?你就是逞英雄也起不到多少作用,白搭一條命。”

許小樂說:“沒錯,這些人就是要打藏羚羊。可能咱們一開始沒走的時候,他們就已經來了,隻是藏在暗處,不想跟咱們正麵交鋒,要真想打死咱們,他們早動手了。”

楊欽生氣地瞪著我們倆,憤憤不平地喊:“對,咱們現在是安全了,可那些藏羚羊呢?它們被盜獵的人打得哭天喊地,你們心裏就不痛?你們兩個出去以後別說自己是誌願者,丟人!”

我和許小樂對看了一眼,許小樂朝著楊欽的小腿肚子踢了一腳,罵他:“說誰丟人?你腦子蒙了你?就你心疼,我們就不心疼?咱們現在站出來是白送命,於事無補!咱們得抓頭頭,把這個禍根連根拔掉。現在被打死了還不是白死?咱們就算是要死,也要死得有價值!”

“行,你們倆行!”楊欽看了許小樂一眼,又看看我,不說話了。他抱了抱懷裏的槍,檢查了一下彈匣,忽然趁我們不備,猛地往土坑上一躥,朝著外麵就開了槍。

外麵的流彈在肆無忌憚地亂飛,楊欽的心裏多少也有點兒緊張,開槍的時候有點兒亂。他的槍法本來就沒有許小樂準,他扣動了扳機,卻沒有打中,隻是把對方一輛越野車的擋風玻璃給打爛了。就是這一槍招來了殺身之禍,我和許小樂在仔細辨聽外麵槍聲的角度和方位,沒來得及拉住楊欽,一顆子彈飛撲過來,打中了楊欽的右肩膀,楊欽打了個哆嗦,槍掉到了地上。

開槍的是個狙擊手,他完全可以一槍把楊欽打死,但是在開槍的時候卻故意手下留情,他這是在給我們顏色看,要我們窩著別動,或者他別有企圖。幸運的是,子彈沒有打穿動脈,血雖然流得凶,但不至於要命。許小樂把楊欽拽到土坑下麵,解開他的衣服,脫掉袖子,給他裹傷。我向土坑的另一邊緩緩地移動,仔細辨聽著外麵的槍聲來向。

我決定先趁機會幹掉那幾個狙擊手,以後我們的追捕盜獵者行動就會更順利一些。就是剛才的那一槍,讓我找到了一個狙擊手的隱藏方位,聽子彈飛撲過來時的聲音,那個狙擊手應是在我們的11點方向,槍口就正對著我們藏身的土坑。

現在我移開了一點兒,匍匐著爬到另一個土坑裏臥下。這個土坑比較淺,我坐不起身,隻能半側臥著,用眼睛的側光往斜上方瞄,就是這個角度讓我發現了一個藏在山坡上的狙擊手。他身上披著半黃半綠的偽裝物,並沒有直接開槍去獵殺藏羚羊,而隻是在守候像我們這樣過來阻撓他們獵殺藏羚羊的誌願者。在組織嚴密的盜獵集團裏,有著嚴格的分工製度,這幾個狙擊手的出現並不令人覺得奇怪。

我把身子稍稍往上抬了一點點,抱緊懷裏的槍,準備先幹掉這個狙擊手。實際上,我也不清楚對方的狙擊手到底有幾個,但應該不會很多,雇一個像這樣從國外特種部隊退役下來的狙擊手,要花很多錢,估計盜獵者也舍不得花那麽多錢。

我朝槍管子上抹了一把黃土,消除反光,把槍口抬高兩分,瞄準了那個狙擊手的頭,正準備扣動扳機。但可惜的是,對方在高處,他很快就發現了我,我們兩個幾乎是同時開了槍,我不知道打中了他沒有,但他打出的那顆子彈卻沒有在我麵前出現。我仿佛聽到了兩顆子彈在半空中相撞、崩開的聲音,我怎麽也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真懸啊!一般這種情況出現的概率達不到千萬分之一,真是老天保佑!

我暴露了目標,但對方也暴露了目標,按狙擊手的法則,一般在一個地方隻開一槍,開槍之後馬上就要更換隱蔽地點。但我沒有換,而是抓起一把黃土,往旁邊的土坑裏一揚,偽裝成像是有人在彎腰跑過時踏起的塵霧。借著塵土的掩護,我猛地一仰身子,看見那個狙擊手正在向另一個隱蔽點移動,我沒有多想,多年的狙擊經曆使我本能地在這個危急時刻朝著他的腦袋開了槍,確切一點兒說,這也隻能算是自衛。

那個狙擊手犯了個致命的錯誤,就是在沒有得到同伴掩護的情況下更換隱蔽地點,這樣隻能更大程度地暴露了自己。我看見他中了彈,從山坡上滾了下來,但是我這一槍也暴露了自己,接著便分別有兩顆子彈從山坡上不同的方向朝我夾撲過來。我來不及藏身,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危急關頭,靈敏的反應能力救了我的命。我的身子剛伏低下去,兩股子彈迎頭撲來的微風讓我的大腦在一瞬間變得空白一片,我以為自己被打中了,肯定是打中了頭,感覺從頭頂到心裏都是涼颼颼的。就聽呯的一聲響,我手裏舉著的“九五”被子彈彈飛了出去。

兩顆從不同方向射來的子彈交錯而過,打在我的“九五”上,瞄準鏡當時正擋在我的腦袋上側方,被子彈打了個稀巴爛,另一顆子彈打在了下護蓋的握把處,而我的腦袋卻僥幸躲過了這一劫。我試著用腳把彈在一邊的“九五”鉤回來,但是不行,“九五”暴露在射擊範圍之內。我的左腳尖剛試探著伸過去,一顆子彈就打穿了我的靴子。

我的靴子前端被打穿了一個洞,先是感覺到腳上一麻,倒沒覺得怎麽痛,不知道是哪根腳指頭被打傷了,接著有血從靴子裏冒出來。我急忙縮回腳,聽見不遠處的土坑裏,許小樂在念“阿彌陀佛”。

楊欽的傷處還在冒血,裹著傷口的棉布都濕透了,許小樂抱著槍,也不敢動。剩下的兩個狙擊手一直在等著許小樂冒頭,他們剛才之所以沒有把楊欽打死,就是要引許小樂暴露目標,他們要直接幹掉許小樂,因為許小樂打死了他們的兩個槍手。而我打中了他們的同伴,更加成了他們要狙殺的獵物。

我們三個現在都不敢動,我左腳的靴子裏黏糊糊的,棉襪子被血浸透了。現在腳才開始感覺到痛,好像中趾部位被子彈崩碎了一小塊骨頭,指甲蓋也被彈片崩裂,血不停地往外流。

盜獵者的槍聲已經停歇,估計那群藏羚羊已經被打得差不多了,剝皮手們正在快速地剝皮。外麵很靜,我聽不到一聲藏羚羊的叫聲,隻能聽到盜獵者把皮子從藏羚羊身上揭下來時的哧啦聲和刀子割切皮肉時的咯吱聲,我們幾個恨得把牙齒咬得咯嘣響,但卻沒有任何辦法,我們的實力太弱了,藏身的地形也實在太惡劣了。

我聽見對方的槍手正在收拾被我們打死的同伴的屍體,幾個槍手罵罵咧咧地朝我們躲藏的方向走過來,估計是想要來幹掉我們。可我們現在還不敢冒頭,除了這幾個槍手,山坡上還有兩個狙擊手正等著我們露麵,我甚至連槍都還沒有摸到,怎麽辦?

剝皮手比槍手的人數還要多,藏羚羊被打死後要趁著屍體還沒有冷趕快剝皮,他們剝皮子的速度也很快,已經是熟能生巧,平均兩分鍾就能剝一張皮子。為了加快剝皮速度,幾個槍手被喊回去幫忙搬運藏羚羊屍體,一具一具地排好,方便剝皮手快速地剝皮。

可能是外麵出了點兒什麽狀況,幾個槍手又退了回去,手忙腳亂地捆紮剝好的皮子,然後一捆一捆地丟上車。我聽到遠處似乎有吉普車開動的聲音,我想大概是馬帥他們來了,不對!我們現在就隻有一輛吉普車,還有一量儲放物資的大卡車停在二十多裏外的營地,沒有車,馬帥他們就是想趕過來也沒這麽快,來的這些人不知道是誰。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來的人不是盜獵者,不然這些盜獵者也不會這麽慌張,他們手忙腳亂地剝著皮子,把捆好的皮子胡亂地拋到車上,就一迭聲地喊著“趕快走!”聽口音,似乎裏麵有四川人,也有青海人。

山坡上的狙擊手已經走了下來,可能被我打中的他們的那個同伴已經活不過來了,所以他們不甘心,朝著我們藏身的土坑走過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腳步聲似乎越來越近。外麵的幾個槍手大聲地喊:“快走!快走!紮西頓珠來了!”

紮西頓珠是“藏羚羊”隊的神槍手,被可可西裏的誌願者們稱為“草原神鷹”。我心裏又驚又喜,聽到才嘎次仁的車隊開過來,已經和盜獵者的槍手們交了火。

這時外麵的腳步聲停了,我估計這兩個狙擊手要回頭去看交火情況或者已經準備撤退,於是我猛地一伸腳,鉤回了我的“九五”。但是槍聲也同時響起,我的腳縮得雖快,可對方的狙擊水平也不差,我的左小腿上還是挨了一槍,還好傷得不深,子彈半擦著小腿肚子穿過去,把褲筒子穿了一個洞。

我看見許小樂朝我使了個眼色,我衝他點點頭,先伸出一根指頭,然後兩根,三根。我和許小樂同時猛地向上一躍,朝著耳朵所辨聽的方向射擊。這兩個狙擊手很精明,早已經變換了方位。我們射出一槍,急忙矮身躲避,對方也在躲避,同時射出的子彈正從我們的頭頂上緊擦著飛過。

外麵盜獵者的槍手在拚命地喊:“快走!快走!”聲音中夾著雜亂的槍彈聲。有一個狙擊手已經走到了我藏身地方的附近,他可能看到了我身體的某個部位。我們藏身的地方地勢很不好,我無法很好地看到對方。我想,完了,他可能是要猛地往前一縱,然後朝我的胸口開槍。

我打定了主意,抱緊懷裏的“九五”,計算著他要向我撲擊的時間和速度,準備著同時撲出去,也給他迎麵一槍,就算我死了,也要拉個墊背的,絕不能虧本。算算時間差不多,我和許小樂同時躍出了藏身的地點,那兩個狙擊手也正猛地向前一步大跨,我們四個麵對麵,互相扣動了手中的槍。

許小樂被楊欽拽倒,我左腳的靴子裏浸滿了血,躍出土坑的時候動靜太大,突然自己滑了一跤。就這樣,我們有幸躲過了兩顆子彈,但我們的子彈也沒有打中對方,而是直接飛上了天。可我還是看見那兩個狙擊手中了槍,隻是沒被打中要害。可能是因為這兩槍射出時,他們正好縱身撲出,所以射出的子彈才會偏了方位,沒打中要害,而是僅僅穿透了他們厚厚的衣服。

一個狙擊手猛地回身還擊,另一個狙擊手立即朝我們藏身的地方開槍,兩個人邊後退邊開槍,壓製得我們無法抬頭。我聽到狙擊手像是上了車,盜獵的一夥人一邊開槍還擊,一邊慌張地向外逃。

當我們三個人小心地從土坑裏爬出來時,盜獵者已經開車逃遁,“藏羚羊”隊的誌願者們正在上車,準備繼續追擊。我終於看到了剛才向兩個狙擊手開槍的紮西頓珠,他為沒有打死那兩個人而有些懊喪,不滿地瞪了我們一眼。可能如果不是我們那向外一躍時的自衛還擊,那兩個狙擊手已經被紮西頓珠打死了,但我相信,那個時候我和楊欽、小樂三個也早已經命喪黃泉。

紮西頓珠轉身上車,車子開動的時候,他回過頭來,冷冷地看了我們一眼,臉上掛著一絲嘲諷的笑意。

“他笑啥?”許小樂問我。

“鬼知道!”我有點兒悶氣地喊,心裏總感覺紮西頓珠是一個可怕的人,一個為了殺人而生的人,一個冷血而不懂情義的人,再或者說,他不是人,隻是一台殺人機器。

“你沒事吧?”楊欽看見我走路時一瘸一拐,血水從靴子前的彈孔裏往外流,十分擔心地問。

我搖搖頭,沒吭聲,瘸著腿往湖畔邊走去。那些被剝了皮的屍體還很新鮮,鮮紅刺目,沾滿了血水。圓滾滾的肚子在半陰半陽的太陽光下閃著肉質的光澤,很血腥,也很殘忍,一股屍體內髒的血腥味兒迅速衝進了腦門。我想象著如果躺著的不是藏羚羊的屍體,而是被剝了皮的人類屍體,一大片緊挨一大片,血淋淋刺入眼簾,那該有多惡心、多麽恐怖!我終於忍不住嘔吐出來——因為惡心和憎恨——胃裏就像煮了鍋開水,在不停地沸騰著、翻滾著,這就是人類為牟取暴利而對動物犯下的罪行,這和人殺人、人剝人又有什麽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