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是個幸存者,我像一隻蟑螂,你就是無法擺脫我(3)
她緩緩地走出辦公室,並陷入久久的沉默。
真惡心,這種像傀儡一樣被人擺布的感覺。教務處對麵的走廊上,陸西城安靜地合上手機,一言不發向前走去。
“別告訴我,你又在維護她?最應該打她一頓的人就是你。”項北受不了地朝牆壁上砸了一拳,“她為了爭到這個名額,竟然會把那筆陳年舊事都折騰出來!”
“火災的事情原本就跟她無關,她不應該被攪進來。”“陸西城你有完沒完!”音調猛地拔高,項北快步趕上去攔在他的麵前,玩世不恭的笑容像是被卸下的麵具,隱到了憤怒的麵孔後,“你在競選的時候,事情還不夠清楚嗎?她現在可是你的競爭對手,這一切從頭至尾都是她跟東城那些雜碎一起策劃的。你明明心裏都清楚,但就是要維護她對不對?!”
項北的質問讓陸西城的臉色微微一滯,繼續向前走。
“還有,關於火災的事,你不說我不說,東城的人怎麽會知道?!”
……
陸西城總算頓住了腳步,項北欣喜地跑過去,卻發現他的目光越過走廊上的一長排玻璃窗。
神色有些木然的林音從正教務大樓走出來,一個似乎是等候多時的男生便滿麵微笑著快步走過去,低頭對她耳語了幾句。林音便跟他並排走到了更為隱蔽的教學樓樓梯處。
陰暗地嗎?那確實是醞釀陰謀的好地方。
那個男生是?……
秦飛。
清晨的陽光照耀著窗玻璃,正好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讓項北不得不眯起眼睛,隻看清遠處兩人的輪廓,他轉過頭,看見陸西城緊緊捏住手機的手指都泛白了。
項北的嘴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輕聲冷笑著。
“我說陸西城,你要是打算一直維護那個賤人的話,我真怕你的時間不夠用呢。”
而教學樓樓梯處,仿佛,兩人正因為意見不合而爭吵著什麽。
林音低頭站在一片陰影裏,秦飛望著她麵無表情的臉,急切地說。
“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
“秦飛,我不想做什麽證,更何況他是無辜的!”林音深呼吸一口氣抬起頭,注視著他,“如果你們一定要用這種卑鄙的手段對付陸西城,這跟你們所憎恨的西城學生又有什麽區別呢?”
秦飛一下子被噎住了,因為焦急而泛紅的臉龐現在染上了一層難看的青色。
他回過神來,冷哼了幾句:“沒想到你會幫他們說話,不愧是等著攀附西城的市儈女……你就不怕被整個東城學生唾棄?”
林音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
“我隻想不被自己唾棄……”
星期三下午最後一節體育課,是每個高中女生最討厭的800米分組訓練。
雅勤高中橘紅色的塑膠跑道上,剛剛結束了一個分組的訓練,下一個分組的同學不情願地步入跑道,各就各位,弓著腰蓄勢待發。
謔!
體育老師的哨音一響,大手一揮,一排學生便滿臉苦相地衝了出去。
跑道邊的草坪上,剛剛做完舒緩運動的葉黎珊突然笑出了聲音。
林音擦了把額角的汗水,偏頭不解地看向這個好友。
在十月的晴朗天空下,明媚嬌豔的少女緩緩地坐在草坪上,兩條線條優美的長腿從運動短褲下伸展出來,雪白細嫩的皮膚在陽光的映照下,將林音的眼睛晃得有些花了。
“剛跑完800米,你還有力氣笑得出來……想到什麽好笑的事了?”她也屈腿坐了下來,輕輕地撞了下葉黎珊的手肘。
“沒什麽……隻是剛才突然想起,初一秋季運動會那年,項北因為鍋蓋頭頭發長,被體育老師誤以為是女生,硬要他參加800米比賽時,他那張羞憤的臉……還有你,永遠的宣傳委員。”
葉黎珊淺淺一笑,然後清了清嗓子,學著林音的聲音播報起來,“如果有人獲得第一名,你就說‘祝賀本班XX同學喜折桂冠’,如果僅僅有名次而已,就是‘本班XX同學比賽中發揚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賽出風格、賽出水平’……”
說到這裏,她已經笑著仰麵躺在草地上,腳邊也躺了一圈細碎的草葉。
“如果沒有名次的話,就一定會寫成‘友誼第一,比賽第二’……虧你把這些記得這麽清楚!”林音苦笑著接下去說,然後自己也慢慢躺倒在草地上,和葉黎珊一起,仰臉看著明澈的藍天。
明亮的太陽,停駐在湛藍得沒有一點雜質的天空。那肆無忌憚的傾灑下來的光芒,像是一晃而過純真無邪的青春。
“有時候,我真想時間能回到那個時候,我們大家都無憂無慮……”葉黎珊說著說著,聲音突然變得緩慢,低沉了下來。
林音的目光也停駐在藍天緩緩移動的白雲上。
沒有人會感覺到,青春正在消逝;但任何人都會感覺到,青春已經消逝。
就在四周寧靜得讓林音覺得一切快睡著的時候,葉黎珊遲疑的聲音卻讓林音的情緒又再度波蕩。
“林音,看到最新的布告欄了嗎?已經澄清了西城跟那個火災無關,可大家私底下還是議論紛紛。……你必須告訴我,昨天晨會上提到火災的時候,為什麽你跟西城的臉色都那麽難看?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林音並沒有馬上回答。
這個原以為葉黎珊在晨會後就會詢問的問題,即使再過了一天的時間,她還是沒有做足回答的準備。
“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林音遲疑了一會兒,見葉黎珊緊張地側過臉看向自己,才整理著思緒說道,“但是,我唯一能告訴你的是——現在你聽到的,陸西城是因為要燒毀與女孩在倉庫鬼混證據的傳言,那不是真的。因為,那個大家在議論的和陸西城一起進出倉庫的女孩,就是我。”
話音剛落,林音就聽見葉黎珊深深吸了一口氣,卻久久沒有吐出來。
她有些後悔了,也許自己不該再談起這個敏感的話題,本來想在葉黎珊麵前為陸西城開脫,沒想到越描越黑。就在林音懊惱不已的時候,池小緣陰鬱的聲音從兩人頭頂上飄了過來。
“林音,我恨你。你真的要破壞陸西城與項北之間純潔的男男之愛嗎?有了他們,整個世界才變得性感起來了啊!‘敵人還是戀人?林音與陸西城不能說的秘密!’唷唷!當我聽到這種男盜女娼式的驚悚標題,就一陣絕望!”
喂——什麽叫做破壞“純潔的男男之愛”,我旁邊的才是正牌女友好不好?!
林音用眼尾餘光掃了掃旁邊悶聲不語的葉黎珊,再拚命地朝池小緣使著眼色。
“你朝我翻什麽白眼啊!還有另一個版本呢,‘貴公子殺手林音捏造事實的一個翻身仗’!大家都說是你聯合東城的‘反西派’,故意在這次競選上舊事重提,混淆黑白,讓陸西城有口難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再順利從他手裏搶到學生代表的位置,代表東城給西城一個惡狠狠的下馬威!”池小緣繼續大呼小叫,金色美瞳晃得林音一陣頭暈。
葉黎珊迅速地看了林音一眼,一句話也沒說,安靜地從草地上坐了起來。
“停!”林音深深地歎了口氣,一把抓住說得眉飛色舞的池小緣,“說真的,如果你去做編劇,那麽全世界的編劇都隻能哭著失業了。你這麽急著跑來,就是要找我掰這些驚悚的八卦?”
“噢!我想起來了!”池小緣一拍腦袋,終於開始說正事,“我剛剛來這邊的路上碰見學生會的人了,他讓我通知你去學生會會議室去一趟……”
“學生會會議室?”
“說是商量競選學生代表的事啊!看樣子那個眼鏡係知性帥哥還挺急的呢,其他人都到了,就差你一個,打你的手機又不接,真不知你在搞什麽?”
“那,我先去一趟吧。黎珊,等會兒見。”
下台階的梯子總是在最需要的時候適時出現。林音立刻站起身,衝葉黎珊揮了揮手,然後朝更衣室走去。
直到推開更衣室門的那一刻,林音還在歪著腦袋想一個問題——我手機沒關機吧?說是打了電話,為什麽我一個都沒接到?
當她開始換校服的時候,她終於記起來因為體育課的緣故自己將它放在運動服口袋裏,而且還調成了靜音。
她趕緊伸手去掏口袋的手機,怎麽沒有呢?她一頓胡亂的尋找,最後在更衣櫃的角落發現手機正安靜地躺在裏麵。
奇怪?明明記得放在運動服裏的……
林音吐了吐舌頭,匆匆換好了衣服,然後風風火火地推開更衣室的大門,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向會議室前進。
當林音終於出現在學生會會議室裏,自然接受到場所有人目光的集體審閱。
會議室裏的每一個人都衣冠楚楚、正襟危坐地猶如聯合國發言人,除了其中的“某人”——陸西城。
看樣子,他也是匆匆從體育場上趕來,身上還穿著足球服,手邊隨意擺放著一個黑色運動包。桌子上喝到一半的依雲水和其他人光溜溜的桌麵,告訴大家,就算陸西城此時看上去活像個熱血沸騰的足球小子,但他還是陸西城。
這是自前天晨會後,林音和陸西城的第一次交集,過去的兩天時間內即使在同一個班的兩人,沒有說過半句話,甚至連眼神的交匯也沒有。
可是今天的陸西城卻有些不一樣。
前兩天他雖然對她充滿敵意,但更多是不屑和輕蔑,但現在他逆光而坐的身體卻散發出刀鋒般銳利的氣息,連帶著周圍的空氣都變得淩厲起來,讓人噤若寒蟬。
林音緩緩地籲出一口氣,命令自己平靜地走進去,最後自動自發地挑了一個離陸西城最遠的位置坐下。
“人總算到齊了,”現任學生會會長——池小緣口中那個高三眼鏡係知性帥哥——裴有銘朝林音微微頷首,即使麵對這種緊繃的局麵,也不緊不慢主持著會議,“那我們就迅速進入會議主題。下周一銀橡葉聯盟的人就要抵達我校了,挑選陪同學生代表的事情變得刻不容緩。全校大規模投票太費時費力,校方的意思是,既然是學生代表,還是由學生會來選定會比較合適。”
將責任推得一幹二淨,麥主任這隻老狐狸,這就是你想出來向陸家交差的方法?而且學生會做出的決定,也不至於激起學生們的反感……再一次絕妙的一箭雙雕!
裴有銘環視一周,最後將視線落在有些走神的林音身上,輕咳一聲,然後提高了嗓門:“所以,我的意思是,今天就由學生的所有幹事,不記名票選出最終人選。林同學,你覺得這樣怎樣?”
“如果這是大家的決定,”林音拉回遊走的思緒,微微勾起嘴唇,得體地說出自己“但憑學生會做主”的想法,“我沒意見。”
“那麽,剩下來就是……”裴有銘把頭轉向了事情焦點的另一人。
顯然,他與整個嚴肅的討論氣氛格格不入。他正獨自斜倚在辦公室唯一的窗戶邊,目光沒有焦距地直視著前方。
這兩個候選人,真是連發呆的方式都一樣。
裴有銘又輕咳了聲,把聲音再提高一點:“陸西城同學,你……”
“我退出。”
陸西城的視線變得清晰起來,但從他嘴裏說出的話,卻是那麽的斬釘截鐵。
“咦?”
幹事們忍不住驚訝地低聲交頭接耳。陸西城這個副會長平日裏雖然不常參與例會,但每次重大事件和活動時,總是敢為人先地給出思路清晰、觀點明確的意見,怎麽今天在事關自己的大事上,卻臨陣退縮了呢?
裴有銘最早從驚訝中緩過神來,他推了推快滑下鼻梁的眼鏡:“陸西城同學,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陸西城慢慢抬起頭,眼中的神采也一點一點地聚攏,最後匯成讓人不敢直視的銳利光芒,“我對這個無聊、沒有競爭性的學生代表一點興趣都沒有。所以,我退出!”
從頭到尾,陸西城讓人心悸的目光都狠狠投注在林音身上,到最後像是再也承受不了自己身上散發出的怒氣一般,頭也不回地衝出會議室。
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每個人都目瞪口呆地轉頭看向彼此,再莫名其妙地聳聳肩,最後將目光心有靈犀地停駐在一個地方。
在一片比剛才更甚的死寂中,林音終於在眾人的目光膠著中忍不住站了起來。她咬了咬下唇,然後扭頭也衝向了門外。
“陸西城,你等等!”
旋轉樓梯,如一座不斷向下墜落的迷宮。
林音的腳步在一級級樓梯上迅速下落,卻比不上剛剛發生的事情再度讓她的心情急轉直下。
這幾天究竟是怎麽了?
為什麽很多事情發生的都始料未及?
而且最令她鬱悶和焦躁的是,處處要和陸西城唱反調的她在真的看到他挫敗表情時竟會有一絲絲的不忍,她不是該高傲地擊潰陸西城,讓他一敗塗地嗎?
帶著混沌和淩亂的思緒,她終於追了上去,接著,意外地發現陸西城也停住了腳步。
“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陸西城的眼睛裏滿溢著不加掩飾的厭惡的光。
林音怔了怔:“你把話說清楚,為什麽要退出競選?”
陸西城看著麵前一臉困惑的林音,緩緩彎起嘴角笑了笑:“林音,你知道嗎?你真是個天生的演員。但我不明白在你費盡心機玩弄了那麽多手段,已經達到目的之後,為什麽還要做出一副無辜的嘴臉?”
林音沒有說話,隻是胸腔裏突然翻湧出來強大的氣壓,讓她有些透不過氣來。她明白他們之間又有了什麽誤會,她甚至已經想到了秦飛?項北?……但這並不是令她壓抑的原因。
真正讓她無法接受的是——陸西城總能輕易地給她一個最為不堪的定義。
林音一手握住欄杆穩住剛剛因為奔跑有些晃動的身形,一手輕輕扶住額頭整理著更加混亂的思緒。
“目的?手段?陸西城,我從來在你心目中就隻是耍伎倆的小人嗎?”
“不然呢?”陸西城終於轉過頭直視著林音。他就像一隻刺蝟,頓時豎起了全部的刺。
樓梯間透過雕花窗格射進來的光線,將把陸西城的臉映得一半光明,一半黑暗,讓林音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能聽清他因為憤怒而越發清越的聲音。
“既然都做了,現在再裝無辜還有什麽意義?!需要我提醒你一下,那條短信的內容?”
短信?什麽短信?
林音不解地張了張嘴,正想追根刨底地問個清楚,但她看到陸西城那厭惡的眼神,突然間又把嘴緊緊地闔上了,嘴角僵硬地抖動著。
如果你在一個人的心中已經被鐫刻成一個不堪的模樣,那解釋又能有怎樣的作用呢?
“林音,你的確比我想象的還要無恥。”
“無恥嗎?要我告訴你,什麽才是無恥的定義!”林音的臉變得煞白,她身體裏一點點抽離的力氣最終化成了對陸西城的冷笑。
“陸西城,在三亞含情脈脈地玩感情遊戲,下一刻卻安一群流氓想要玩一場強暴的鬧劇,這算不算無恥?!堂而皇之地把避孕套放在我的課桌上,這算不算無恥?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迫不及待找人頂包,這難道也不算無恥?”
林音這一刻才悲哀地認識到,那個偶爾流露出溫柔的陸西城,那個奮不顧身衝出來救她的陸西城隻是在演戲,為了設下又一次陷阱時,屈辱和羞憤席卷而來。
當她倔強地承受過所有的這些情緒之後,她竟發現,心底升起的失落和悲傷,遠遠覆蓋了憤怒。
“我曾很傻很天真地以為你是在幫我,可是每次我都會因此被現實狠狠挨上一記耳光。項北整我,至少他毫不遮掩。可是陸西城你呢?竟然一直可笑地假惺惺地演戲。你不要以為我是一個被蒙在鼓裏的傻瓜。你所做的卑劣一切……我恨不得你去死!”
陸西城看著林音。在他耳畔,遙遠的,屬於兩個時空的聲音忽然交集在一起。
我們和好吧。
我恨不得你去死!
這就是他期盼了很久很久的回答。
很多回憶都從記憶裏翻湧起來,紛亂地跳動在身體裏。
告訴母親自己喜歡林音時,第一次挨了耳光。為了捍衛自己感情,與家庭的一次次冷戰和抗爭,甚至決定要放棄一切,隻要跟林音離開這座城市,一起生活,可最終等來的卻是氣急敗壞的母親,並且告訴他,林音不過用五十萬作為交換出賣了自己的行蹤,並發誓再也不會出現在他的麵前。
五十萬買斷的初戀,多麽可笑和可悲,為此他每天生活在煎熬和憎恨當中。可等她回到星城,三年來想要報複的念頭,卻很沒用地在一刹那間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