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是個幸存者,我像一隻蟑螂,你就是無法擺脫我(1)

“你的檔案已經到了,餘下的轉學手續今天一定要辦妥。對了學費我已經打到你卡裏……”

清早,王榮媗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整齊的頭發,從鏡子的反射裏看著坐在餐桌前吃早飯的女兒。

“媽,我都說多少次了,我自己會搞定的,你就放心吧。學費我自己已經交了,你打給我的錢我會幫你存著。我不是跟你約定好了嗎,從高中起我就要自食其力,總不能賴著你過一輩子啊……”

林音舔了舔嘴角的白色奶漬,苦著臉抬起頭來,與鏡中的母親對視。

“對你,我總是放心不下。我本來還打算今天陪到你學校一趟的,幫你安排一下轉到重點班的事情,隻是一大早突然接到了電話……”

王榮媗說著,匆匆地往耳洞裏穿上耳環。

林音正喝著牛奶,聽到這個消息差點被嗆到。這麽說,自己能去重點班的事情也不是王女士安排,那會是誰?

林音輕咳了幾聲,馬上又抬起頭來,看向王榮暄開心地說道:“這麽說,從今天起你終於可以正式去上班了?!難怪今天的妝化得比平時更上心!”

“紫水晶的和孔雀石的,那個更好看?”

鏡中一直平靜的王榮媗臉上淡淡劃過一絲欣喜,不等女兒回答就自顧自地挑選出一副孔雀石的戴上,後退了兩步,看到鏡中一張端莊優雅的臉在藕荷色套裝和孔雀石耳飾的裝點下,更加光彩照人。

林音一邊看著手腕上的手表,一邊匆匆跑到門口,開玩笑地拍拍母親的肩膀:“我還以為你會欣喜若狂地把電話拋向天花板呢!”

“沒什麽太值得高興的……要不是有人特別‘關照’,我也不會坐那麽久冷板凳。”說著,王榮媗的眉心微微皺起一簇波瀾,迅速向眉梢擴散去了,但望著一臉困惑和擔憂的林音,她很快反手拍了拍女兒的手,“……放心,這事跟你沒關係。記得今天要把所有的轉學手續都要辦齊。”

惦記著MissWang的殷切囑咐,林音等到第一節課後,就匆匆趕到教導處。高掛著金色銘牌的框下,門虛掩著,從縫裏突然爆出一個有點激動的聲音,震得銘牌輕輕晃動了下。

“我想您誤會了,像令公子這麽優秀的學生,我們當然是極力舉薦他擔任這次的陪同參觀生,但是……陸同學好像對此並未表示出興趣,我們隻是認為……這個未經過他同意就做出的決定,會遭致反感甚至……反對……”

教導處麥主任那戰戰兢兢的聲音隨之響起,林音幾乎可以想象出他擦著冷汗卑躬屈膝的樣子。

可問題是……到底是哪位西城權貴能讓他這麽畏懼?

剛才好像還提到……陸公子?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

林音掩飾不住好奇,悄悄把門縫推大了一點,果然,那個“正確答案”馬上就正對門縫展現在了她的麵前——

陸西城正站在辦公室窗邊,一臉的心不在焉;他身旁的沙發上優雅地坐著一個衣著考究妝容精致的女人,她正姿態高傲地和麥主任交談著,那是陸西城的媽媽梅寧芝。

“麥主任,我們西城從小的目標就是去美國名校深造,他怎麽會做出那麽任性的決定,”梅寧芝打量了一眼麥主任,就讓他想要辯解的話卡在喉嚨裏,“相反,我想他比我更清楚,這次陪同參觀名額的重要性。要知道,可不是每個學校都有資格接待來自美國的,與常青藤聯盟齊名的‘銀橡葉聯盟’學校的代表。”

“可是,”麥主任終於在梅寧芝微微停頓的片刻,有時間解釋自己的立場,“陸西城昨天已經明確拒絕……”

拒絕?林音聽到這裏微微一愣,難道是因為上禮拜自己說他隻能依靠關係的話嗎?

林音疑惑地看著陸西城,白光透過窗玻璃映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一條曲折蜿蜒的高光線。此時的他,正斜倚著辦公室窗台向操場看,一群踢足球的男生恣意地揮灑著汗水。

“麥主任。我和西城的父親很早就有安排,西城自己也對哈佛或是斯坦福很感興趣。這次的代表團接待對於高三畢業時的交換生名額至關重要,”梅寧芝充耳未聞,冷靜從容地微微一笑,然後將目光落在陸西城身上,“你說是嗎?”

察覺到梅寧芝駐足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直默不作聲的陸西城深吸一口氣又輕輕地吐出來,像是在說“嗯”,林音恍然覺得他臉上露出了一個無奈的表情。

暗處的門縫後,林音看到陸西城憋氣的模樣,忽然回想起陸西城曾經對自己說的話。

“林音,我覺得我的生活已經被完全安排好了,每天都在走父母策劃的道路……就不能選擇自己想走的路嗎?”

可是這世間就是一物降一物,難為陸西城平時總是一副天王老子無所畏懼的樣子,在陸媽媽的麵前,他還是擺脫不了這樣的桎梏。

也無怪乎是這樣,誰讓陸媽媽是那樣強硬鐵腕、不容人拒絕的一個人,三年前她找我來當陸西城的“伴讀”的時候,我不是就已經深深地體會到這一點了嗎?

想不到三年過去,時間並沒有在梅寧芝臉上留下太多痕跡,還是如林音記憶中高高在上的模樣。過去三年伴隨財富和地位到來的曆練,讓這個原本就強勢的女人眉宇間更加咄咄逼人。

“現在還有什麽問題嗎?”

梅寧芝微笑著轉頭看向麥主任。

“那個……這個事情……操作起來不難,但畢竟事關重大,在學生們麵前,總歸要走一個公平競爭的流程……”麥主任已經汗滴禾下土了。

“競爭?”梅寧芝眼神裏滿是不屑和驕傲,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誰能跟我梅寧芝的兒子競爭?”

嗬,就連這種口氣,幾乎和三年前一模一樣!就連明明脅迫走捷徑的事情,做起來也是光明正大。

“這個當然,當然。”主任點頭哈腰,而此時,陸西城的臉色已經黑壓壓一片。

裝清高?或是因為自己的母親如此明目張膽動用權勢而難堪?

林音輕不可聞地哼了一聲,同時暗罵自己剛才一晃而過的有些同情陸西城的念頭。她可不想把同情心浪費在這些原本就高高在上的人身上。

事情塵埃落定,梅寧芝似乎覺得已沒必要多費口舌,優雅地站起來,往門口走了兩步,又想起什麽轉過身來。

“對了,我聽說西城有了新同桌。好像是一個東城學生……是叫林音?”。

“是是!”麥主任終於像找到主題一樣,晃了晃身後虛無的尾巴,臉上樂開了花:“因為知道當初她作為陸同學的伴讀進入紫苑,所以早做了安排,特意讓老師這次也把她安排成陸西城的同桌呢!”

“……哦,你真的有心了,”梅寧芝收斂了笑容,一臉正經,“不過以前學校幫我做這個安排,影響就很不好。更何況現在家長委員會正在為學校籌措修建新體育館的資金。現在又正是西城用功的時候,不希望有一些亂七八糟的人……”

“您的意思是,讓林音……轉班?”馬屁拍錯了地方,主任將功補過,立刻聽出弦外之音。

“媽!你怎麽能……”陸西城有些不耐地看向梅寧芝。

“我可沒有這麽說。隻是身為家長委員會主席,我也要照顧其他家長的感受……”

門外,林音悄悄攥緊了拳頭,為了避免從心底不斷翻湧上來的憤懣脫口而出,她抿緊了嘴唇。

三年前那些令人厭惡而又鮮明的回憶地浮現在腦海,宛如一個揮之不去的夢靨。

櫻花和細雨瘋狂地侵蝕著整個冰冷的世界,像被丟棄的垃圾一樣狼狽離開的女孩的影子……

林音的頭像是被車輪碾壓過一樣,裂開一般的疼。

夠了,還想再趕走我一次嗎?

辦不到!

想到這裏,林音輕咳了聲,挺直身體敲了敲門,再輕推開虛掩的門。

“不好意思,麥主任,我是來補齊上次的轉學手續的。”

“林……林音呀?我這邊先談完,再來辦你的手續……”麥主任敷衍地衝林音地揮了揮手,又神情緊張地轉向了的臉轉向了梅寧芝。

而陸西城看到林音,先是怔了一怔,轉身過去,眼神中是遮掩不住的尷尬。

“沒事,正好我們的事情都說定了!”

隻有梅寧芝完全不受影響地從座位上優雅起身,愛憐地牽起她的手拖到麥主任麵前,“麥主任!林音也算是我的老熟人了,平時一定要替我多多關照她。”

看著梅寧芝親切優雅到無懈可擊的笑容,林音突然有些胸悶,她囁嚅著想說什麽,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別跟我客氣,當初你們匆匆搬走真遺憾,不過我似乎不必為你擔心,你的母親可是少有的能幹……”梅寧芝耳朵上Bvlgari紅寶石耳環,鮮亮得綻放出刺目的光。

突然間被提到自己的母親,林音不由得一楞,回想起母親早晨的話語,她忽然有一個強烈的不祥的直覺:一直阻擾母親工作的人,會不會就是……

梅寧芝輕笑著伸手來捏了捏林音僵硬的臉蛋:“再接再厲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比你母親更出色。”

望著眼前拙劣的一幕,陸西城僵硬著臉色扯了扯嘴角,說:“麥主任,要上課,我先走了。”

說完,他不管任何人的臉色,徑直往辦公室門口走去。整個房間就像是一個密封的罐子,充斥著尷尬而虛偽的氣體,讓他一秒鍾也待不下去。

“西城,下午放學哪兒也別去,我會派司機來接你。”

梅寧芝溫柔得體地衝著陸西城的背影說道,然後款款離開,徑直走到樓下大廳,一輛安靜等候的黑色賓士及時而又準確地出現在她的麵前。

直到麥主任把所有卷宗都整理好歸檔,提醒站著發愣的林音,林音才想起自己除了辦理轉學手續之外的另一個目的。

“什麽,你也要參加學生代表資格競選?”

麥主任聽完林音的請求,一臉訝異,完全沒想到學生中最應該“體會”到陸家實力的林音竟然出給他出這樣的難題。

他頭痛麵前這個給自己平添麻煩的學生,不再和顏悅色:“事實上,我想你很清楚。對於校方確定的陪同學生代表名單,除了你之外,沒有一個人對此提出異議,或者表示想加入這場競爭。”

“那是因為!不用說大家都知道,其實校方早就內定好陸西城了吧?!”

想起剛剛梅寧芝和麥主任談話的內容,和那時候麥主任那卑躬屈膝的樣子,林音有些火大,不堪的真相就這麽脫口而出。

麥主任的臉馬上就變得一陣紅一陣白,掩飾著將眼鏡摘下來,放在手裏不住地反複擦拭。

“可是不管怎樣,林同學,你自己也清楚,除了陸西城之外,我校再也找不出更合適的人選了,不是嗎?不要再添麻煩了。”

林音渾身一顫,埋下了頭。她突然想起來,自己曾經對一個人也說過類似的話——

“可是林音!難道你就能容忍西城學生的所作所為?!”想找林音幫忙為東城學生出頭的秦飛看著林音,不相信地搖著頭。

“不要再添麻煩了……”林音平靜地看向秦飛,“我隻是想平靜過完我的高中,不想再加入富人平民的遊戲,而且東城西城現在這樣的默契不是很好嗎?”

“東城西城從來就沒有任何默契,就算有,也是毫無公平毫無公義,隻有東城學生默默忍受的默契!所有好的機會所有好的待遇,從來都是給西城學生準備的,我們不過是他們腳下的泥土!!林音……如果你隻選擇妥協,你會後悔的!”

沒錯,我現在已經後悔了。

在這個學校裏,雖然所有人都穿著一樣的校服,上著一樣的課程,過著所有看起來想相似的生活,但其實他們是不一樣的。

有的人,上學踩著腳踏車,有些人出入有車接送;有些人揮霍著廉價的汗水,有些人噴灑著精致的香水。

最不一樣的,是他們匆匆而過的眼神——

那些自信帶著不可一世目光掃過的,永遠是囁嚅著卑微的靈魂。可是……

別人的一個遊戲,就可以輕易毀掉自己最珍貴的東西,摧毀自己的全部未來。

別人的一句話,就像是操縱著整個棋盤的手,隨時都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不但是自己,也許還有自己的母親,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一切……

這種像一隻小螻蟻被人攥在手心,隻要兩根手指輕輕一捏,連掙紮都沒有就一命嗚呼的感覺,實在糟糕透頂。

凡事總有第一次,反抗也不例外。

林音埋頭苦笑了一聲,再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眼睛堅定地直視著麥主任:“主任,我一定要參加競選。”

“什……咳咳!”

麥主任正舉著茶杯喝水,林音的這句話讓他倒抽一口氣,被茶水嗆到,咳嗽不已。

林音朝滿臉漲紅的麥主任笑著篤定地攤開手:“我想,銀橡葉希望得到的是真正優秀的學生‘學生代表’,而不希望得到校方指定的‘學校代表’。更何況……學校的一意孤行可能引發學生的不滿。誰希望在銀橡葉來訪的時候看到抗議、大字報等過激的行為呢?”

“你!”麥主任一急,再次被口水噎住,咳得差點去掉半條命。

林音聳聳肩轉身推開辦公室的門——就給主任留下半條命去對付那難纏的陸夫人吧。

沒有人知道,在上周五的教導處辦公室裏曾經發生了什麽。

當周一清晨的陽光再度照耀著橫貫雅勤高中的學苑路時,林音和陸西城狹路相逢了。

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林音、葉黎珊、溫禦和陸西城、項北狹路相逢了。

事件中心的兩個人物的臉上平靜無波,倒是項北先開口向林音打了個招呼:“HI!聖女貞德,你的造反行動密謀得怎麽樣了?”

見勢不對,葉黎珊趕緊衝林音使了個眼色,溫禦也悄悄拉了拉林音的衣角,林音轉過臉對著葉黎珊和溫禦安撫地微笑了一下。

“咦?看起來你的心情不錯嘛。雖然我是不知道你怎麽還能笑得出來,”項北上前幾步,把陸西城擋在自己身後,“林音,你之前不是很囂張地放話說西城不夠資格做學生代表嗎?可讓人意外的是,今天……呃,準確來說再過二十分鍾,他就要作為唯一的候選者代表發言了哦。”

“唯一的‘候選’者?”林音迅速抓住他話裏的瑕疵,大度一笑,欠身致意,“事情還沒到最後一刻,不要輕易下結論。小心到時候你的下巴會掉下來,鍋蓋頭。”

項北正笑著的嘴角突然抽搐了一下,狹長的眼睛中透出危險的光芒,雙手****褲袋裏慢慢地逼近過來:“林小姐,你知道在我麵前說出這三個字的人通常都不會有好結果嗎?”

“當然知道,不過,凡事總有例外。”林音伸出雙臂把項北推開,然後轉身和葉黎珊、溫禦一起離開。

“難道你又想出了什麽新點子,想要證明自己究竟多有手段?”項北轉過頭看似不經意的衝旁邊的人使了一個眼色,身後尾隨的幾個學生中立刻有人偷偷伸出腳。

毫無防備的林音被絆了一下,身體一個踉蹌,差點絆倒,還好身後的葉黎珊趕緊扶住了她的身體。

“項北你鬧夠了沒啊!”葉黎珊忍不住輕聲指責。

“喲,看不出來你還真甘心做林音的影子,真是太讓我失望了!”項北揶揄地朝葉黎珊聳了聳肩膀,目光故意在陸西城和林音身上像探照燈似的掃來掃去,“多麽偉大的友誼!隻是希望你不要忘記了我上次跟你說過的話。”

葉黎珊漲紅了臉,想要反駁的話卻一時間全部堵在了喉嚨裏。項北再囂張地看了眼林音,和陸西城一起走過幾人的身邊。

陸西城的臉色冷峻,看不出任何情緒,但是林音卻清晰地感受到一種劍拔弩張的氣息已經無可避免地在他們之間彌漫開來。

星期一的晨會,在籠罩著烏雲的沉悶九月天裏召開。

慣例是冗長的領導講話,沉悶的天氣加速了學生的厭倦情緒,也或許這糟糕的天氣根本就不是適合於發布任何消息的時間。台下一群人都有些蔫搭撘的,打不起精神。

一片沉悶的氣氛中,葉黎珊用胳膊肘輕輕地碰了下林音:“你剛才幹嘛那麽說?平白無故地惹項北幹什麽?其實和陸西城他們鬧別扭過幾天也就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