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這是帶她回去見家長回來的路上。兩人因為一個想挖牆腳的傻小子而吵架,她負氣下車,卻又小獅子似的追跑上來。追出租這樣的事,她居然也做得到。想到這裏,淩歡的心更是被金剛鑽打了旋似的。
“淩歡,你還不明白嗎?我不是胡鬧,我要的是尊嚴!我想問你,你癱瘓的時候,自己無法洗澡,你媽強迫你洗澡時你會接受麽?也許不洗澡你身體會感染,可是,強行讓你的裸XX體展現在別人麵前,你會一百一千一萬個不情願和難堪!這就是你的尊嚴!你懂麽?”
——這是她聲淚俱下要分手的理由。
想來,兩人從相遇到第一次分手,再到今日的訣別,竟想是事先演練過一般似的。他相當不喜歡這種演練。因為,彩排之後,就是正式演出,一旦演完這場,就再也沒用下一場。
小區就在眼前,經過小區門口的阻攔,淩歡急急地按著喇叭,放行之後,**。在樓下撥出葛薇的手機,響了整整一首《最初的夢想》,葛薇才接起,淩歡說:“薇薇你下來。”
葛薇聽到“薇薇”兩字時,心狠狠地一抽。這是他第一次如是稱她。
葛薇急忙從電腦中胡亂點開一首歌曲,將聲音調至最大:“我在K歌!下哪裏?”
淩歡道:“把音樂關上,我知道你在家。”
正說著,見一個老太太拎著一袋子雞蛋刷卡開樓門,淩歡跟著入樓一口,氣跑上十層,粗喘著狠敲葛薇的大門。
“葛薇你給我出來。”
葛薇先是抓一隻枕頭捂住耳朵,聲音依舊清晰,隻得撥入淩歡的手機號,接通了,多日以來始終未流下的眼淚嘩嘩入泉:“辭職信已在你桌上,招聘網站也已發布信息,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電話那頭死寂著。
“你走吧。我怕,我再見你就更……舍不得了。”葛薇的喉嚨慢慢地塞成早上的交通道,哽住就通不開了。
淩歡的鼻子一酸:“你要不出來,我更舍不得。”
葛薇再也忍不住,衝出門去,兩人最後一次擁抱,最後一次親吻,吻了又吻,唇舌滾燙到兩人幾乎要融化,想要對方的欲念,穿透兩人認識的半年時光,海嘯一般爆發在兩人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正在這時候,淩歡的電話催命似的傳來。
淩歡本不想理會這刺耳的聒噪,無奈電話一次次撥入,顰眉,接起來,隻聽溫梅說:“歡歡,你在外麵少喝酒啊,晚上忙完了就回來。”
葛薇覺得,海嘯開始退卻,一浪淺過一浪。被海嘯淹沒的房屋,竟在回歸的海浪離開之後,碎片一一畢現。血淋漓的狼藉,觸目驚心。
淩歡似乎也看到這狼藉了。他抱住葛薇的雙臂猛得收緊,卻又慢慢放鬆,放鬆,後退一步,轉身離開時,葛薇寬慰地帶淚而笑,覺得自己總算成全了一對苦命鴛鴦,卻不知,淩歡如今想適應溫梅的溫柔比當初適應葛薇的一串又一串小辣椒還難。
淩歡回到家時,樂樂已睡下,溫梅將客廳僅僅開了幾隻熒光小燈坐在沙發上等他。一進門,她舒展著自己的纖臂,邁開慢三的步伐。淩歡頭也不抬地將外衣遞到她的手中:“我累了。”
說完之後,悶頭進臥室,她將他的衣服掛好,翩躚跟上來,將臥室門鎖緊,他望著她線條美好的背和她胸前的弧度,小腹一緊。她則開始用西方人的火辣方式引誘他。他先是周身火熱,望著她越來越陌生的行為,身上像澆了一潑冷水似的,迅速冷卻下來,他一把推開她,覺得自己被弄髒了。
他將自己關進浴室,置身白晃晃的涼的浴缸,浴缸的瓦藍的瓷涼得他骨頭刺痛。
熱水漸漸水埋過他的腳趾,沒過他的手臂,他的肩膀,他覺得這像是他的水的墳墓。
他在水墳墓裏狠狠吸煙,水上便飄起一朵又一朵灰白色的小花,像是墳前的香灰似的。
這香灰讓他胃裏微微抽搐起來。
直到浴室外的床上抽泣聲越來越響。那抽泣聲,像是被遺棄了的小貓喵喵叫喚著哀求主人帶她回家,又像是風中瑟縮著的小貓求一個避風的懷抱,他的心軟下來。
她哭著伏在他箭頭::“歡歡,對不起,我以為你隻是寂寞,沒想到你真的愛上她了。”
他在他多年未碰過的身體上留下一顆又一顆草莓痕,進入時候,終究忘記不了二十多天前的處子緊致,他終究知道,曾經,他以為他和溫梅的愛的不朽的,結果,還是需要花肥、養料、保鮮劑,最重要的是,這愛更需要一味防腐劑。
草草結束後,體貼地抱她進浴室洗淨,一如多年前,隻不過,多年前,兩人往往是在浴室再共赴一次,這次少了這個環節。他不聲不響地將她抱回床上,擦幹,仔細蓋了被子,然後,轉身披衣,去書房。
淩歡默默地在葛薇的工資卡上劃入二十萬人民幣,三天之後,他的章魚桌上多了一封快遞,撕開,裏麵隻有張以他為戶名的銀行卡,款額完璧歸趙,淩歡劃入三十萬,兩天之後,款額一分不少地退回。
葛薇將電話打至小潔處,笑說:“小潔,我們終於毫無瓜葛了。”
小潔黯黯地道:“我們也是。”
“什麽!你們才結婚幾天!”葛薇震驚著。
小潔平靜地道:“我們才結婚兩個多月,這些年來,他卻出軌了四次,這次我真的受不了他了,他早上已經在離婚協議上簽字,鑰匙和我的信用卡也被我要回來了。”
葛薇這才知道小潔的信用卡竟由那個男人來花。
在金錢上和情感上,小潔從來沒有對她的丈夫吝嗇過。
那時候,QQ剛興起,兩人是在網上認識的。小潔的丈夫讀書時候家裏窮,男人從北方到上海來看她,小潔會掏來回車費,還會每次給他買衣服,男人畢業了,讀大三的小潔寧可逃課,頂著大太陽一次次陪他去麵試,男人一年都沒有找到工作,他的吃住租房也全都是小潔負擔。如今,男人年薪三十萬,卻沒有給過小潔一分錢。
小潔一直都覺得自己的男人是鳳凰男,因為早年貧困過,不舍得花錢,她卻不知男人不舍得為女人花錢意味著什麽。
更讓小潔氣憤的是,他在外麵滋事不斷,又一次被別的女人打電話惡言惡語騷擾之後,小潔終於知道,自己是拴不住他的心了。
“薇薇,我們去散心吧。”小潔說。
兩人再次來到離上海最近的江南小鎮,朱家角。
青石板的小巷,賣麥芽糖的老人,賣各種紀念品的一家小店依舊如昨。紮肉還是那麽香。葫蘆絲咿咿嗚嗚的聲音依舊吸引著老外的錢包。
走過第一座橋時,晴空下起太陽雨,兩個失意的女人便上了烏篷船,嬌小的小潔枕著葛薇的肩頭,剛將腦袋靠上,就覺得被葛薇的包裏一個堅硬的東西咯了一下手臂。
“薇薇,你包裏是什麽?為什麽那麽硬?”小潔起身揉著耳朵,好奇地盯著那隻包。
葛薇奇怪著摸開自己慣背的包最裏端的拉鏈,一顆在太陽雨下閃著灼人光芒的鑽戒便從多日的陰暗中重見天日了。
戒指處還有一顆卷成細柱的紙條,葛薇沒有勇氣舒展開,小潔好奇地打開,卻見紙上寫著:“這個遊戲的結果就是,嫁給我,XX年XX月XX日。”
日期正是上次葛薇和淩歡回到朱家角的那天。
葛薇依稀記起,那天下午淩歡幫她搬行李時曾說:“一會兒我們玩個遊戲。”
“啊!”
葛薇驚呼,嗖地從船長站起來。
探出烏篷,任不涼不熱的太陽雨落在她的臉上,頭發,肩頭。
原來,他所謂的遊戲不是成人遊戲,而是求婚!?
葛薇先是諷刺地笑著,再大笑起來,笑著笑著,脫力地呆坐在船的一角,小潔怎麽也拉不起來。
船到盡頭時,葛薇怔怔地跟著小潔上了岸,呆呆地站在河邊,將那顆謊言的鑽指套在中指上,“嗖”地摘下,再套於無名指,再次摘下,來回循環著,兩顆指頭就被這冰涼的金屬搓地通紅。
女人的皮膚終究是細膩的,當她的中指被搓破皮、微微滲出鮮紅色的**時,小潔緊緊捂住那手:“你想戴,就戴一陣子吧!”
葛薇緊緊摟住小潔,像是要把她摟化一樣。當那雙微微**的手臂鬆開時,小潔看到一枚閃亮的金屬,迎著陽光,迎著雨水,慢慢墜入河中,幾顆小水花激起,消失了。
“為什麽不留作紀念!”小潔惋惜地問。
葛薇轉過頭,拚命擠出一個笑:“結束的兩個人,最好的贈品就是絕望。我要是天天戴著這顆戒指,我會發瘋的。”
兩個女人在蔥蔥河邊的情調茶館裏喝茶,聽雨。
“我以為我離開他不能活,現在才知道離開他有多輕鬆。”小潔說:“自尊,驕傲的活著,再也不用卑微地討好他,做最想做的事。”
葛薇抬眼望窗外,太陽雨依舊淅淅瀝瀝著,迎著光,迎著滿河的綠水。
“我沒有什麽新鮮詞,我隻想俗氣地說,時間能衝淡一切。一年,兩年,三年,時間久了,你甚至會想不起他和你究竟發生過什麽。”葛薇說。
“薇薇你這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我?”小潔苦笑。
“都是。我們還不老,而且,我們那麽好,怎麽會隻有那麽幾個人過去式喜歡我們?我們還會有更好的選擇。而且,誰規定一定要結婚生子的?我們是為自己活著的。為了別人的眼光,去和不喜歡的人結婚,其實葬送的是自己的一輩子。”葛薇大灌一口初涼透的碧螺春。
葛薇素有“水牛薇”一稱,要一小茶壺香煞人的碧螺春,續了三次水之後,再灌一小透明壺的大紅袍,最後一次跑廁所歸來,小潔忍不住問:“薇薇,你下一步有什麽打算?”
葛薇坐直了身子:“我把來到上海之後的所見所聞寫了一部小說,已經有商家要出成書,一直都出版文化曆史稿子,這次我也要出版小說了!”說完,笑顏如春日的海棠般燦爛。
“寫完小說之後呢?”小潔繼續問。
“找工作。好好做好廣告,做一個好的廣告人!”葛薇刮一下小潔的鼻子:“我還記得咱們的約定,可是,我現在實力不夠,需要充電,你給我三年,三年之後,我們開公司時機才成熟!”
兩個女人在陽光下擊掌。
尾聲
兩年之後。
“爸爸,媽媽都去世一年了,為什麽不去找葛薇阿姨?”
“她已經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