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葛薇繼續敲門,指間又增了幾許分量:“到底出什麽事了?”

護工卻隔著門敦促著:“葛薇小姐,你就不砸了,他已經睡下了。”

睡下了我就不能進來麽?

葛薇知這是淩歡吩咐的,不覺心下陣陣寒涼著。

病房內始終靜悄悄的,葛薇就抱著手感漸漸發涼的保溫杯,就這樣呆呆地坐在病房外的長凳上,長凳是塑料的,秋風一吹,涼得她手涼腳也涼,似乎是生理期將至,小腹有些絲絲隱痛著,越痛越厲害,腿卻像被粘在凳子上似的,她不想走,也不願走。

不敢打他的電話,怕叨擾了他,葛薇便一直等著。

終於,一個護士的腳步臨近了,葛薇一喜,緊跟著站了起來,護士開門之後,葛薇剛要進入,卻被一個近兩米的身軀擋了個嚴實。鐵塔一樣的身軀就這樣堵著,三下兩下將她堵出門外,“啪”一聲,門又關死,葛薇縱是淩歡的哪怕一根手指也沒有見到。

“他就那麽不信任我麽?他救了我,難道我會幸災樂禍麽?“葛薇咬著唇,小腹處涼絲絲的疼著。

“當然不是,不過,男人有男人的底線,聽我的,回去吧。過幾天再來看他。“高雲摸出手機:“給我你電話,有什麽事我打給你,或者讓我姐夫打給你。”

葛薇便說出自己的手機號碼,高雲迅速記下,轉身便要走,葛薇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高雲轉身,俯視著她:“還有什麽事麽?”

葛薇便急忙道:“那他現在怎麽樣了?”

高雲微微一樂,露出兩顆虎牙:“還活著。”

葛薇一愣,高雲便要推門,葛薇剛要跟上去,又被這鐵塔軍攔住:“給他點自尊。“

葛薇的手就這樣停在風中。

不知站了多久,葛薇覺得小腹的疼痛加重了些,隻得捂著小腹,轉身。

回到自己的住處時,許是生理期的疼痛重了些,許是這周的工作比打仗的擔子還重,她一頭倒在床上,蒙住腦袋,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天黑。

摸起手機,晚八點半。

將雞湯在電飯鍋上熱了,撥出淩歡的手機號,關機。

撥通高雲的號碼,高雲的聲音是輕悄的:“噓——他睡了。”

“知道了。”葛薇掛掉電話的時候,隻覺得那顆稍微溫暖的心一點點冷卻下來。

雞湯漸漸冒起白色的泡沫,葛薇盛出來,捧著大口大口地喝了,疼痛便和著那溫性的補料緩和到最小化,剛要洗漱,手機鈴聲卻緩緩響起來,激動滴抓起手機,不是別人,卻是鍾少航。

“睡了麽,小美女?”鍾少航滑糯的聲音從電話的另一頭輕輕傳來。

葛薇尚未反應過來:“沒有。”

“我在你家附近,你出來吧。我給你帶的夜宵。”鍾少航笑說。

葛薇下意識地警惕著:“我已經吃過了。”

鍾少航強卻淺淺一笑:“是嗎?不過差不多已經送到你門口了。”

正說著,門鈴叮咚一聲。

葛薇一驚:“你怎麽知道我的地址的?”說完之後,葛薇方才記起自己的求職資料和合同書上都有她詳細的住址。

“不是我,是AR的店員。”鍾少航說。

AR?葛薇記得,這是深受北上廣小資們推崇的網購蛋糕品牌,他家的蛋糕以純歐洲血統的旗號著稱,小潔曾說深深喜歡她家的方形蛋糕,更喜歡他家蛋糕質樸優雅的淺棕色盒子裏精致的刀叉。

“葛薇小姐在家嗎?”

受過專門訓練的聲音從門外輕輕傳來。

葛薇透過門上的貓眼看到一個抱著淺棕色盒子的送貨人。

隻得接受了,問鍾少航:“怎麽不陪夫人一起吃夜宵?”

電話那頭立刻就靜下來,靜得像夜闌時候落寞的街燈。

葛薇的這邊恰好也是靜的。不知為什麽,這天晚上合租的鄰居們統統不在,她一個人守住140平米的大房子和一個又一個關燈上鎖的房門,空氣是孤獨的,似乎還感染了電話那頭的沉澱落寞。

“Akira,你怎麽了?”葛薇忍不住問道。按照所有小說和電視劇電影的進展,已婚男怕是要傾吐自己的婚姻是悲劇,自己的妻子是如何不好了的吧。可是,她卻忍不住好奇聽他要說什麽。

電話那頭依舊沒有聲響,啪地一聲,似乎是打火機開啟時的清脆。

一陣深呼吸之後,電話那頭依舊是溫軟滑糯的紳士音:“沒什麽,她比較忙。我有點餓,不介意的話,下來一起吃東西?”

葛薇不得不佩服鍾少航的高明。他既然沒有吃東西,必然要將這蛋糕拿下去,那麽,兩人則是必須見麵了。

葛薇便說:“沒吃飯的話不能隻吃這些,我早上給淩歡燉的雞湯,盛一碗,你喝了暖暖胃。”

“雞湯配蛋糕?這個搭配倒是很有趣。我可以試試嗎?”鍾少航的語氣裏竟有一種熱盼的味道。

葛薇打開樓下透明的玻璃門那刻,看到了一輛造型奇特的藍色跑車。跑車邊上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人,微倚車門,一手優雅地插入衣袋,另一隻手中食指中指之間駕著一根香煙,夜色中,煙氣冉冉。她不知道,這個人身上的那套法國貨LANVIN的價值,卻覺得他穿衣和抽煙的姿態勝過許多名模,更覺得這個男人不做演員模特實在是娛樂圈的一項損失。

看到葛薇雙手抱著的蛋糕盒子,盒子上平放著一個扣緊了的不鏽鋼飯盒。

“喂,你還真的帶下雞湯來啦?”鍾少航輕笑。

鍾少航在跑車內的幽蘭燈光下,一口一口將整碗雞湯喝空,葛薇飲著暖融融的布丁相思豆炭燒奶茶打量著他。

“有那麽好喝嗎?”葛薇問。

鍾少航笑著回答:“談不上十分好喝,卻十分親切。”

葛薇十分好奇:“你妻子不做菜嗎?”

鍾少航默不作聲地將蛋糕盒子打開,葛薇看到一個方形的白色蛋糕,蛋糕的四周盡被玫瑰花瓣環繞,洋酒的香氣和玫瑰花的味道就淡淡在空氣中微漾開來。

“她很忙。”鍾少航輕描淡寫道,說完,用盒內的金屬刀切下一小塊遞給葛薇:“這叫百利甜情人。”

“嗯?”葛薇尚未理解過來。

“蛋糕的名字。”鍾少航說:“百利甜的發祥地在英國。有一位調酒師,他深愛的妻子去世後,他一直孑然一身,直到有一次乘飛機上遇到像極了他前妻的空姐,她開始瘋狂追求著那位空姐。但空姐對調酒師說,有時候人的心會被蒙住,你對你前妻的思念和對我的愛完全是不同的情感,就像是奶和威士忌永遠無法混在一起。調酒師聽完空姐的話之後,用了一年的時間,終於將奶和威士忌相溶,而且加了蜂蜜使味道也混為一體,並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BaileysRock),以此證明他對空姐的愛。當他知道空姐終於肯品嚐這第一杯BaileysRock時,忍不住在杯裏加上了一滴眼淚。後來百利甜被空姐帶上飛機,傳播到世界各地,她對每一個喜歡喝百利甜的人說,“這杯酒,我等了一年”。”

葛薇呆呆地望著那雙水樣的眸子,臉上雲蒸霞蔚著。

夜晚來送這樣浪漫的食物,又是這樣一個男人,對任何女人來說,都是虛榮心的一種極大的滿足。

似乎所有會追女孩子的男人都以為女人會喜歡浪漫的故事,名字和味道一樣美麗的食物,她也的確有自己的浪漫和夢想,可是,她總覺得心裏沉甸甸的,無法專注,無法投入他的浪漫。

“真好吃呀。”葛薇一麵大口吞咽著玫瑰味濃鬱的酒味奶油,覺得自己的肚子異常地空曠。兩人就並排在幽蘭色的燈下吃蛋糕。極為自然,不像是尋求刺激的已婚男子玩火,倒像是剛開始的一對製造小浪漫的情侶。胃口也像,三磅重的蛋糕竟被兩人很快消滅掉。

鍾少航說:“吃完帶你出去好玩的地方。”

葛薇停止了咀嚼。

“今天是感恩節,yesterdayoncemore正在開狂歡party,還有從法國博若萊今天剛空運過來的甜葡萄酒,一起去玩吧。”鍾少航說。

“昨日重現?”葛薇問。

“一家還不錯的酒吧……”鍾少航說。

葛薇打量著鍾少航在幽光中發著有鬼魅般魔力的目光,沉默著。

高腳杯、高跟鞋,男人搖骰子時幽靈般的眼神便如一道陸離光劃過她的視網膜。

早在葛薇十歲左右的時候,在港劇和香港電影中看到光怪陸離的酒吧,就對這種生活無限憧憬著憧憬,她覺得,那種奇怪的舞蹈和吧台的高腳杯是最極致的一種時尚。可惜的是,讀書時候她沒有機會體驗,大學畢業之後隻跟著學姐學長們去過一次,懵懂地小口印輕嘬在暗弱流轉的燈光下分不清橘紅還是粉紅的**,慢搖著自己都覺得笨拙的舞姿。她會跳很多種民族舞,還會跳恰恰、中國古典舞和踢踏舞,就是沒學過慢搖。

葛薇迎著鍾少航的魑魅般眸子,就打從心裏答應了。

可是,明天還有Ada和周翎的雙重壓迫,若是今晚狂歡了,明天效率低,就又要加班,晚上就又不能見淩歡。而且,自己大概……已經和淩歡交往了吧,再和其他人一同玩狂歡,她覺得自己對不起他。

可是,她口中一個“不”字,出口竟那麽難。

“去的話,咱們這就出發了。”鍾少航說。

鍾少航說著,已將車子發動起來。

葛薇的心砰砰砰地狂跳。

小腹還在隱隱作痛,讓她想在醫院病房門外苦等的場景,淩歡受傷時候驚心動魄的場景也像一塊塊冰磚砸向她的腦袋,她內心所有的理智在蘇醒。

“不,Akira。”葛薇深呼吸一口,大聲說:“我肚子疼,所以,沒有精力去熬夜了,而且……一會兒我想去醫院看下淩歡。”

鍾少航依舊笑著,車子在小區的門口停下,他輕輕吐一口微帶酒香的氣息,點燃一支香煙,車裏煙霧輕輕擴散,她不喜歡別人吸煙,他的煙氣卻像人一樣優雅。他優雅地端詳著車外一個身材玲瓏卻麵目姣好的少婦的一舉一動,少婦先是牽著一個小女孩的手,對麵一輛車開過來時,少婦立刻將三四歲大的孩子抱在懷裏,四周觀望著車輛,等到周圍沒有車開過時,抱著孩子一顛一顛地過馬路。少婦身材纖細,抱著這麽大的孩子顯然有些吃力,進小區放下孩子時,她已滿頭大汗。

少婦再次牽起孩子的小手時,鍾少航笑說:“不是說,不在公司的時候喊我鍾大哥麽?”車外並不明朗的燈光,似乎已被這笑容點亮。

葛薇知道,這是放生的笑容。終於沒有叫出來。

鍾少航道:“工作的事,現在考慮的怎麽樣了?”

葛薇望著鍾少航的眼睛:“我不走了。”

鍾少航轉臉端望著葛薇,葛薇垂下頭。

“剛去看我小師弟,見你不在,我便來這邊找你了。是他趕你回來的吧?”鍾少航一句話便穿到葛薇心裏。

“嗯。”葛薇應答著。不是趕走,是不見。

“你別怪他。他的經曆比別人更疼一些,自尊也就比常人更強一些。”鍾少航竟為淩歡解釋起來。

葛薇吃驚地抬頭,卻又故意漠然地望著車上的地毯:“和我沒有關係。”

“哦?你不喜歡他麽?”鍾少航笑道。

葛薇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忽然發現,自己都考慮和他一輩子的事了,卻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喜歡就勇敢些。我仔細問過許多醫生。因為造成的是水腫,現在是壓迫神經,及時治療的話,不會導致癱瘓,他那麽年輕,又是運動員出身,恢複也快些。”鍾少航笑道:“萬一不好的話,我也還鼓勵你冒這個險。”

葛薇好奇著:“為什麽鼓勵我?”

鍾少航一愣,爽快答道:“因為一個是我教出來的師弟,一個是我喜歡的女孩子呢。”

葛薇被這毫無隱瞞又熟練的表達驚得瞪大了眼睛。

“很單純的喜歡,你是個好女孩。”鍾少航說:“所以,開始希望你幸福。”

“可是,”葛薇不覺交心開來:“我就那麽不值得信任嗎?他自己接受治療,我連看一眼都不成……”

“尊重他。”鍾少航道。

此時,兩人正討論著的人卻是水煎火燎一般。

白天裏,各種注射一次次像猛獸一般吞噬著他所有的精力,待他精疲力盡時,又一種藥物攝入體內,精力卻又被迫疲憊而亢奮著。

他沒有一絲力氣地躺在床上,眼睜睜地望著自己的死黨幫自己翻身、喂水,看著護士一次次打針,掛點滴時,竟不知道這究竟是治他的病還是要他的命。可是,要好起來。公司的事不能沒有他,淩歡輕撚著似乎還殘餘著綿軟的手指,而且,不是要再開始一段新感情了麽。

胃口卻是在藥物刺激的惡心之後好起來。

Bruce的媽燉的燙真好喝。高雲喂他喝下去的時候,他的喉嚨依舊焦渴著。雖然隻有吞咽的力氣。臉也迅速腫脹開來,他沒有看鏡子,也知道自己的脹鼓鼓的臉現在已然變形。抬不起胳膊,他也知道,他的小腹亦是微微鼓起來,十四年前治療的時候,便是如此。

當初,他也是選擇了不見她。

顯然,他和葛薇的感情還沒像和她一般堅不可摧。

淩歡想到這裏,虛弱地對高雲說:“拿我的手機給她發條短信。”

“什麽?”高雲問。

“告訴她,”淩歡道:“記得晚上自己給胸按摩。”

幾分鍾之後,葛薇回過短信來,一個大大的歎號:"晚上記得喝奶粉!"

淩歡狹長的丹鳳眼微微閃過一絲笑意,讓高雲代勞回複:“如果沒有呢?”

這次,葛薇沒有答複。淩歡的心卻是安了下來。暈暈乎乎的入眠,又在晨光中精疲力盡醒來,靜脈上的甲強龍點滴依舊在涼絲絲地流著。

第二天,因著各種藥物的劑量小了些許,淩歡整個人也清醒了許多,然而,臉上的緊繃感更是強烈了些,他知道,此刻他那張英俊無匹的臉怕是腫成了白嘟嘟的包子。

胃裏的惡心感覺卻是愈加強烈起來。

中午吃過飯之後,服了藥,胃裏就像紮進了一顆刺蝟,刺蝟蹦跳打滾,他便頭暈眼花起來。趁著沒有治療的空擋,淩歡點滴著一隻手打開筆記本審閱了一個平麵廣告的最終案PPT,確定了一個廣告全案,簽完這個月的薪水結算,剛要繼續的時候,醫生護士再次走近病房,當心電監護鏈接在他胸前,藥物再次注射入他體內之後,人卻沒有這麽幸運了:心跳得像賽跑,血壓因著藥物的反應迅速竄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