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帶魚進城來,為了做買賣,沒有銅錢穿上窗簾眼淚掉下來,遇見一老太,是賣女孩的老火柴,帶魚投入她的門下決心做紅牌!麗春院裏好氣派,人人把銅錢帶……”

BRUCE一麵興致勃勃地著淩歡的私家座駕,一麵興高采烈地哼唱著網絡上剛流行的諷刺某電視劇的神曲。

淩歡一麵抬高著膝蓋韌帶拉傷的僵直右腿,終於忍不住冷冷道:“這幾天要早晚接送我,很開心麽?”

BRUCE的大眼睛忽閃忽閃著,回頭望一眼淩歡筆直修長的——傷腿,急忙點頭:“開心啊!早晚接送船長,是我的榮幸!”

淩歡便寒著臉捉弄道:“船長腿瘸了,你很開心?”

BRUCE烏溜溜的眼珠子一轉“是啊,船長偶爾受傷下,生病下,才像一個真實的人,才跟我的距離近一些,不然,我隻能把船長當神來崇拜,覺得船長高不可攀……”BRUCE油腔滑調地道。

“胡說。”淩歡淡淡道。

“我說實話啊船長,而且,”BRUCE壞笑道:“這樣的話,葛薇姐就可以關心你一下了。”

淩歡一怔,耳畔再次響起那個傻妞不畏不亢的大罵——你就是追一條母狗,也得尊重她!

我不尊重她了麽?淩歡暗暗思忖著,BRUCE已將車開入他所在的小區,開至樓下。

“船長,我來接駕了。”BRUCE將車停下之後,十分狗腿地嬉笑著繞到車後麵,笑著開車門,然後,雙手遞上一隻亮晶晶的——拐杖。

淩歡接過比一般人稍長一些的拐杖,支撐起那隻因韌帶受傷而無法彎曲的右腿,在BRUCE的半架半扶之下,一瘸一拐地直立起高大的身軀,緩緩挪向電梯口邁進,每一步,右腿膝蓋處像針紮一般,他的脊椎因劇烈運動和支撐如此高大的一副身子,也不堪重負地陣陣疼痛起來。

淩歡的額前滲出一絲疼痛之汗。

BRUCE剛學會一首《青樓買賣》,似乎覺得不過癮,情不自禁地隨著電梯的上升繼續哼唱:“兩億砸出廢品來,劇組真有才,打著藝術的大招牌,把利字中間擺……船長,我唱得有那麽難聽麽?”

淩歡拄拐回到家中床上時,胃部亦開始對他的不規律飲食提出強烈抗議,淩歡這才發覺,晚上先是見那個傻丫頭,後去打籃球,竟忘記了吃晚餐,一時間,脊背痛,腿痛,胃痛,在淩歡身上疼出一闕華麗的交響曲。

紋絲不動地躺在床上,淩歡凝望著對麵的那副巨大的仿真世界名畫《戴珍珠耳環的少女》,畫中的少女亦是一臉迷茫地用大眼睛望著他。

這是早在十七世紀的荷蘭畫家約翰內斯?維米爾的名作,淩歡一直深深迷戀的作品,無獨有偶,除了畫作之外,還有他一直深深為之著迷的同名故事。故事裏,戴耳環的少女名叫葛麗葉,受聘成為畫家維梅爾的女傭,畫家深深愛著這個樸素卻美麗的女子,但是,他們之間卻有一道無法跨越的溝渠。掌管維梅爾家經濟實權的刁鑽嶽母,表麵高貴優雅實際嫉妒成性的維梅爾夫人,還有無法逾越的身份和地位……當《戴珍珠耳環的少女》的作品完成之後,葛麗葉被那兩個氣急敗壞的女人趕出了畫家府邸,最後,竟嫁給了一個屠夫的兒子,這段感情,無疾而終。畫中的少女眼睛大而漂亮,堅強而單純,卻帶了些許淒楚與哀傷。隱隱約約在脖頸處的珍珠純潔而樸素,更是有種天然未雕飾的美感。一直以來,淩歡都從那雙眼睛裏看得到當年的她,不知怎麽著,今天,竟覺得這眼神與那個名叫葛薇的丫頭出奇得相似。

那個傻丫頭下班了麽?

淩歡看一眼差點送出去的手表,心下默念道。隻不過,他的胃早已念出聲音來。

如他所料,葛薇此時依舊在不舍晝夜的加班。

“宣傳力度不夠!”

“宣傳不突出!”

“提供信息要更明顯!”

“宣傳角度還是有誤!”

周翎樂此不彼。

這邊,ADA又開始下達新一輪任務:“CICI,我們去給兼職打個電話,讓他把所有的文案都發到各個網站上。“

葛薇看一眼電腦上的時間,已是晚間八點三七分。

腦力已被壓榨過度,葛薇忍不住問:“ADA,這事可以明天再做麽?”

ADA板著臉,腮部的青春痘紅裏透著油光:“不行,一定要今天。

葛薇倒吸一口冷氣。

待ADA和兼職溝通完畢,眉頭一緊:“CICI啊,你發送的郵件為什麽沒有郵件的名稱?“

葛薇一怔,歉意地笑道:“唉?那我下次注意。”

“為什麽沒有在郵件裏將你的需求交代明白?”ADA繼續挑剔道。

——因為剛才電話裏不是交代明白了麽,而且已經在需求的表格裏寫清楚了。葛薇心道。

“那我下次注意。”葛薇咬著嘴唇,繼續賠笑著點頭道歉。

“有抄送給AKIRA一份麽?”ADA抬頭繼續責問,一麵將本子的鍵盤敲得乒乒乓乓作響。

——可是,你有交代我抄送郵件給他麽,葛薇心道,一麵開始情不自禁地咬起手指甲。

“好的,我再發送給他一份。”葛薇急忙將郵件再次發送了一份。

剛發完郵件,ADA依舊是神色嚴肅:“CICI,你明天的計劃是什麽?”

葛薇一愣,這周“S”品牌的文案不是提前已寫出來了麽?

“你既然不知道明天的計劃,為什麽不問我?”ADA繼續質問道。

葛薇便問:“那,明天的計劃是什麽?”

“E網站的BBS、BLOG……X教育網站的本月宣傳策略和下月宣傳策略……”ADA如數家珍。

待到所有事項進行完畢,葛薇看一眼時間,已是晚二十一點零九分。

ADA依舊在精疲力盡地戰鬥。如所有靠資曆而非靠能力做到這個位子上的領導一樣,她的加班功力當仁不讓。

葛薇關掉電腦,穿好衣服,二十一點十一分。

葛薇撒腿便跑。

跑幾步,體力已透支,冰涼的腳趾頭亦在告訴葛薇,單羊皮鞋已需要換成暖和一些的皮靴了。

前方,淮海路燈火輝煌,各種廣告牌、宣傳畫在櫥櫃中奪目強顏,用最逼真的印刷方式、對比最懸殊的色素虛構成一款又一款和自己不相關的物品,整個街道,一道道光束將周圍的空氣也耀得繽紛而湧動。

恰好路過太平洋百貨,葛薇進門,琳琅的靴已擺滿了一樓的商家貨櫃。

1488,1988,2488,3288……

價格像一顆顆紅色的冰撲撲砸在葛薇的眼珠子上,砸得葛薇雙目發寒。

做工精致,款式卻比去年沒有翻新多少的皮靴,怎麽價位比去年翻了一番還多!

上樓,各種風衣、皮衣的款式亦是未有任何進步,價格亦是比去年高了些許“1488,2488…”

葛薇望著一件件衣服上晃眼的紅色價標,心,像是被人活脫脫扔進了一口深不見底的冰涼的井中。心下沉著,冰涼著。

葛薇倉皇下樓。

迎麵走過一對情侶,男的高大英俊,女孩子和葛薇歲數相仿,正挽著胳膊,一臉挑剔地審視著這些鞋子:“老公啊,怎麽這些鞋那麽難看,一會去UGG看看去!”

UGG的鞋子,似乎更貴吧。葛薇心道。

回家的話,東西是不是就沒有那麽貴了?也不需要麵對非人類的客戶和女鐵人領導,更不需要每天18小時在上班了?葛薇忽然記起小時候自己家鄉的那些銀行的職員:橫眉豎眼的難看臉色,麵對客戶時居高臨下的表情,一臉養尊處優的神態……雖然這些年來,銀行工作人員的態度已有很大的變化,隻是,眉宇間的那份養尊處優的優越感依舊不變。回家,就能保證自己衣食無憂,回家,至少不用每天加班到深夜,也不至於一進商場便覺得物價飛漲得那麽厲害……

難怪那個胃病男瞧不起自己。葛薇苦笑著,再也挺不直腰板,服務員似乎亦是看透這位漂亮的小姐無福消費一般,剪指甲的剪指甲,照鏡子的照鏡子,葛薇緩緩走出太平洋百貨,迎麵,則是一些更大牌的與自己不相關的店。葛薇不是虛榮的人,此時,卻對這個城市產生了疑惑:一切,都是與自己無關了麽!

二十七歲的尾巴將至,孤獨地在一個地獄與天堂的混合體城市躑躅,努力,卻像流水作業一般出賣著自己的文采和穿衣,用功,卻像填鴨子一般任體力透支,物價如飛機起飛般的漲起,異性高高在上的冷眼……下午,自己拒絕了一個多麽完美的王老五嗬,模特一樣的身材,英俊的五官,而且是4A廣告公司的老板,讓她不能接受的是,他根本不尊重自己!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葛薇想起那居高臨下的求愛方式,疲敝的心,慢慢結成了一塊冰。

過馬路的時候,葛薇慢慢挪動著自己踩也踩不實的步子,一幫老外和自己一樣,理直氣壯地闖紅燈,剛過馬路,葛薇的手機鈴聲吵得像警世鍾似的,摸出來,看一眼,是那個頤指氣使的白臉胃病男的號碼。

葛薇本想拒接,冰涼的手指顫抖了一下,竟然按錯了鍵,隻聽電話那頭,那個霸道的聲音直入正題道:“到家了?“

萬年不變的逼供的語氣。

葛薇揚眉道:“又在拷問麽?在你學會尊重一個女孩子之前,我的行蹤與你無關!”

胃部的絲絲**伸展開來,淩歡斜一眼幾近晚間十點的手表,沒好氣地道:“我是在問你到家了嗎,回答我。”

正在此時,不遠處有人橫穿馬路,招來了一陣刺耳的刹車聲:”嗤——刷——“

淩歡的心便吊了起來,聲音裏亦是高了幾度:”傻瓜,你在哪!“

葛薇心頭微微一熱,溫度,卻依舊在零度以下的凝固冰凍狀態:“謝謝你的關心,可是,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