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咚咚咚。”
敲門聲的分量足以證明那手的主人有多坦蕩磊落。
“來了。”
葛薇將反鎖的門開一道縫隙，隻見隔壁的男人著麥色上身，一手攥一條藍牛仔褲和至少兩條紅色內褲，一隻粗糙的大手正要繼續“捶”自己的門。
“你有洗衣粉麽？”那濃眉大眼的青年理直氣壯地問，嗓門比他的敲門聲還坦蕩。
葛薇順手將自己放在牆角的洗衣粉袋提給他。
他接過來，拍拍葛薇的肩膀：“一會兒還你。”
葛薇於是意識到，這位滿身薰衣草味的爺是要用洗衣粉洗所有衣物，包括他的紅內褲。
“喂，借你透明皂。”葛薇轉身，從架上取下橘紅色的透明物體。
難怪那麽多女人得宮頸糜爛。
“有洗衣粉啊！往洗衣機裏一攪和就行。”青年已自來熟地尾隨進葛薇的房間，滿不在乎地將肥皂往後一推，說完，卻一拍大腦：“明白了，讓我用來洗內褲啊？那你以後還怎麽洗別的衣服？”
葛薇的臉刷得一紅。
那青年知道自己說錯話，便望著葛薇，拱手賠笑著，露出一口與身材不符的糯米白牙：“你幹嘛呢？”
葛薇含糊著便要將筆記本合上：“發郵件。”
青年頓時來了興致，一把攔住葛薇的手，就著電腦本迅速掃一眼，眼中露出帶著幾分質疑的讚許：“你自己寫的？不錯啊！筆試題嗎？”
“嗯。”葛薇得到讚許，放鬆了些，點頭。
“那你發呀？寫的不錯呀！”青年看一眼葛薇閃爍不定的眸子，咧開嘴大笑：“怕被公司拒絕是吧？博籟，4A公司呢，你加油吧，哈哈，你不發就百分之一千沒有機會，發了至少還有百分之一的機會！”
青年說著，大巴掌按住鼠標。
“不要！”葛薇忙去搶奪。
“叫一千遍’雅蠛蝶’也沒用了，哈哈哈！”青年叉腰，仰脖大笑。
“你！”葛薇出拳。
青年揮起健臂一擋，葛薇的拳頭正好打在肌肉帥哥的那堆衣物上。
“幹嘛？你要給我洗內褲啊？哈哈哈！”青年一邊大聲嚷著，撒開長腿拎起洗衣粉就跑，走廊裏砰砰砰砰，像是跑了熊瞎子，伴著薰衣草的香風。
另一處，尚不知自己被喚做白臉男的男人淩歡照常獨自下樓吃晚餐：一份黑椒牛排套餐，多年如一日。
在寫字樓四樓的安靜西餐廳，可以一覽某學校校園大片梧桐的固定位置。
他一言不發坐定，沉默進食，偶爾，他那悠遠而淩厲的眸子會閃耀著寒星一樣的光芒。
起身，窗外的多色的霓虹將那張沁著冰意的俊臉映襯出幾分溫柔。
他目不斜視地起身，187分的挺拔身姿惹來一陣又一陣豔慕的視線。
被有質感的胡椒、牛肉和酸溜溜的番茄湯親吻過的胃又開始跳舞了。踢踏舞。昨晚一夜失眠，他胃裏的踢踏舞者似乎情緒高漲了許多。走出餐廳時，淩歡鼻尖已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他麵不改色地隨著可觀光亦可代步的電梯至二十七樓，路過公司150多號人的大寫字間之外，又是一排排注目禮。
這裏是博賴4A廣告公司，整個上海稱得上4A的30家廣告公司之一。有人說：“廣告界就象一個小江湖，每天都有新人崛起，每天都有老人倒下，每天都在明爭暗鬥搶地盤，每天都有新聞不斷，比武，招親，火拚，奪權，反叛，投敵，合並，分家……每過一段時間總會定時上演。”博籟，便是他率領下的一個暫時勝出者。
能在這裏留下的男女，大多是時尚的。不像公務員、事業單位人員的藏掖和樸素的休閑，不似其他公司的職業人正裝的統一與刻板，這裏的從業人服飾自由而繽紛。如果是小主管，他們的服裝、包、鞋的Logo上你可以看到那些時尚雜誌上的牌子：CHANEL、PRADA、GUCCI、DIOR、LANVIN……也能從他們身上聞到來自法國的香水味道，他們手上的腕表也許看上去樸實無華，卻是你幾年的薪水，如果這些人中你看到一個圍著圍巾、右耳紮耳洞、走路隨風搖曳的時尚男士，請不要懷疑他的性取向，恭喜你，答對了。
這裏的男女又大多是鐵人：平麵廣告策劃部飛往各地取景是正常的，飛回來之後照例上班；非平麵廣告的廣告公關策劃部，鋼鐵打造的尤其是胃。數不清的大小會議、通宵加班的事情每個月總有那麽幾天，每天一小時兩小時內的延長工作像每天必不可少的提神咖啡一般。這裏，就是4A。
4A不會讓你缺少見明星和國際大品牌國內負責人的機會，最常見的還是那些吃水果都計算卡路裏的模特，匆忙時，又不乏見到美女帥哥時的尖叫。淩歡不喜好熱鬧，將自己的公室安排在樓層的另一端。
“小事自己處理，或發郵件。”淩歡曾多次對各個部門經理道。
當然，這顯然阻止不了一些人每日來BOSS間八次以上的熱忱。
“叮鈴鈴。”
淩歡淡淡地向玻璃門投下一縷視線，隻見創意部總監周翎攜一份材料嫋嫋而來。
周翎今天穿的是奶油白色日式雪紡裙，荷葉的袖口，荷花裙裾，白底藍花、束腰的款式無不彰顯那纖細身材。
可惜，該看的人僅一抬頭，又將視線收回到屏幕上。
周翎失望了一下，卻在下一刻笑靨如花：“船長，下午那個女孩的短片創意交上來了。”
——淩歡喜歡別人叫他船長，威嚴中透幾分親和力，鐵令如山的感覺凜然，被喊出來時，似乎又為這人數不少的公司帶來幾分凝聚力。
淩歡掃一眼周翎手中的文件，周翎會意送上，一分鍾之後，淩歡冷哼一聲。
“你怎麽看這個創意？”淩歡將創意紙放在桌子的一側，開始兀自刷新自己的私人郵箱。
周翎緩緩坐在淩歡對麵，條理清晰地伸出精致的手指，刻意為之的梅花的圖案在她的手上綻放：“優點有三個，第一，文字優美煽情，第二，創意大膽，不受拘束，第三，能夠滿足白領階層對旅遊的向往。”
淩歡繼續刷新郵箱，漂亮的眸子輕瞥了周翎的指甲一眼。
周翎塗過香奈兒唇蜜的嘴唇滋潤而閃亮：“可是，缺點卻有四個。
第一，不計成本。藍怡並不是迪奧、香奈兒這樣的大公司；
第二，拍攝條件不允許。現在並不是普羅旺斯的薰衣草開放時節，更不是北海道下雪的時節。
第三，受眾群體與我們的要求不吻合。我們要的是針對白領女性的廣告，而她的創意顯然是給情人男女的。
第四，篇幅太長。很容易讓人記住廣告卻記不住產品。”
說完之後，周翎補充道：“船長，她是學法律的，也沒有從事過廣告行業，有這種想象力很不容易，即便專業人士也有不如她的地方，不過，她的專業程度實在……”
淩歡端起一杯熱水，英挺的鼻線條優美得如雕如琢，鼻尖卻沁著細細的汗絲。
周翎便如變戲法一般變出一包香草奶茶：“船長，這個口味的奶茶不錯啊，要試試麽？”
淩歡用漆黑的眸子剜了周翎一眼，顯然對這種不著痕跡的關心絲毫不感冒：“告訴她，讓她重做。後天一早交不上就算棄權。”
“好的。”周翎一麵回答著，匯報完情況，順手將奶茶包留在了藍色的桌麵上。
淩歡再次刷新自己的私人郵箱時發覺的。
淩歡輕哼一聲。
淩歡淺揉著胸口，將奶茶包隨手推到一旁，掩埋在一堆文件裏，此時，營銷部的Andy已手持資料在門外等候。
“船長，這兩個案子要接麽？”Andy滿臉漾著春風得意的笑，坐在淩歡對麵時，喜不自抑地敬上一隻軟中華煙，淩歡揮手。
接過資料來，一樁案子是日本著名電子產品的秋季單款相機發布會，一樁是中國某研究院的公關事件。
淩歡抬眼掃視他一眼。
顯然不是請示，而是邀功。
略一思忖後，淩歡淡淡地道：“相機的案子必須重視起來，研究院的案子推給小公司，照例取抽成。”
Andy覺得自己有些失策：“船長啊，相機的案子並不大，鑒於他們是大公司，放長線釣大魚我能理解，這個社會研究可是能提升咱們公司的口碑呢。”
“口碑？”
淩歡冷哼了一聲：“那幫蠢才們的莫名其妙研究真的是為社會謀福利麽？打著XX名校旗號的小公司，一幫無所事情的偽學者。我可沒功夫平陪他們沽名釣譽。”
Andy覺得此言極是，銜著軟中華點頭。
“相機的案子，有可能是你下季度立的大功。”淩歡不著痕跡地鼓勵著。
Andy打一個響指。
Andy走後，淩歡又簽了幾份文件，再次抬起略含倦意的雙目，已是晚八點之後，可是，他期待的多年的郵件依舊照例沒有姍姍來遲。
淩歡難辨喜憂的漆黑眸子閃爍著，輕輕揚起頎長的脖頸。等了那麽多年，他不介意這一天。
胸口處又略微有些火辣辣的，揉，再揉。不起作用。
“滴滴滴……”
淩歡看到MSN上周翎的頭像在閃動。
“船長，咱們是不是太注重創意而忽視專業性了？那個叫葛薇的女孩子連SWOT和4P是什麽都完全不知道，我想，用她的話會耽誤咱們的工作進程。”
淩歡略一思忖，輕敲鍵盤，一個精悍的“。”回複過去。
另一頭，葛薇接到重寫的通知，心裏亂得像是被小貓撓過，又像是被一團黏糊糊的粽米沾過，濕漉漉，亂哄哄的。
重做。現在是晚上八點，明天一早交。
葛薇想到這裏，箭步衝回電腦桌前，目標鎖定動漫和好萊塢大片。在輸入欄搜索《寵物小精靈》，得到的結果依舊是皮卡丘，名字卻改成了《神奇寶貝》，我們老了啊。幾年前看到《機器貓》被稱為《叨啦A夢》的時候，葛薇還在讀大學，這種感慨尚且沒有。這次看到黃色的電氣老鼠時，童真恍如隔世。長得像小和尚的大眼睛的傑尼龜，腦袋是小五星的蛋蛋波克比，隻會唱三句詞的粉嘟嘟的胖丁，屢敗屢戰、屢戰屢敗的魅力反派人物武藏和小次郎……嗯，怎麽越看越覺得《海賊王》片頭的大海找來不少《寵物小精靈》的靈感呢……可是，礦泉水的靈感依舊沒有。
換大片。阿湯和尼古拉斯凱奇老了，哈利波特早已成年，童年時擁有一雙無比純真大眼睛的男孩剪成一頭刻板的短發，丹尼爾，你的童年被你弄丟了。
深夜，洗手間裏正嘩嘩作響，另一個隔壁的兩口子壓抑著悶哼的喘息音聽得她麵紅耳赤。
還有一個胸肌發達的隔壁則是用鼾聲震得玻璃窸窸窣窣響。
葛薇搖頭，腦子裏依舊擠不出半點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