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房東正義正言辭地說:“我也不想趕你走,可是,樓下的那個孕婦總向居委會投訴,我實在沒有辦法……“

“我晚上回來炒個菜她的胎兒就能動胎氣?就沒呼吸?她的胎兒是人,別人家的兒子就不是人?我們來上海打工,難道租個房子就隻有睡覺的權力?投訴個P!他們家晚上不炒菜?他們家中午不吃飯?我每天帶飯去上班,一個月下來能省三百塊寄回家,你們沒有老人要贍養麽!你們到底是人還是冷血的畜生!“段峰越說越來氣,抄起鏟子便要揍這個房東。

房東急忙閃開:“我也不是上海人。我是福建人,別人告我,我也沒辦法,那個女的都三十五了,懷了孩子,也挺不容易的,你走了我還得退給你押金和半月的房租。再找住戶又得耽誤幾天……“

葛薇這才知道,原來,房東是要攆人了。

“孩子沒呼吸就怪別人,你這是讓火熏了眼睛怨灶王爺!怎麽不早點生!這和大樓起火就抓民工頂罪有什麽兩樣!”段峰繼續罵。

“好好好,我退給你一個月的房租行不行?下周一搬走,好不?謝謝。”房東亦是被罵得無語,再看自己玲瓏的塊頭,自覺實在是不適合與這位小爺起衝突。

“你回來了?”房東一見葛薇,似是見了救星:“幫我勸勸他,姑娘,我也沒辦法。”說完,房東便走為上:“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你給我回來!”段峰氣得追上去,門卻被關上,再開門時,房東幾乎要將電梯的門鈴按下來。

“你就是給老子兩個月的房租,也補償不了老子的憂傷!”段峰揮臂,指著電梯大罵著。

電梯門緩緩開放,段峰的臉色亦稍稍舒緩過來,葛薇正被這人的言辭打動得心酸著,卻見段峰神色迅速恢複過來:“喂,你第一天上班,就早早走人啊?“

葛薇答應著,一麵小心安慰道:“嗯,你……沒事吧?“

段峰憨笑一聲,笑道:“正好啊,這個月可以多寄點錢回家了!多出的預算,我可以買隻微波爐,天天早上蒸蛋,這樣的話,每天早上吃早餐就可以省1塊錢……”

葛薇搔搔頭皮,不知自己該如何回答。

“唉,其實,那女的也挺不容易,年輕的時候買不起房子,生不起孩子,現在年紀大了,有資本生孩子了,自己又保護不好了。”段峰說著,將身上的圍裙解下來。

“那麽說……你不恨那個孕婦了?”葛薇驚訝地望著段峰。

段峰嘿嘿一笑:“我不這樣說,房東怎麽能賠錢啊!”

葛薇倒吸一口冷氣,回到房間,發短信給小潔說:“小潔,我隔壁是個鳳凰男。”

小潔卻回道:“我那位也是。從農村出來的優秀男人,真的都這樣吝嗇麽?”

葛薇不知該怎麽回複。一種莫名其妙的孤獨感忽然猛襲而來。

“你們女人都那麽沒骨氣麽?”

““我不這樣說,房東怎麽能賠錢啊!”

葛薇撲倒在床上,隻覺得渾身酸軟得像一團泥,雙眼昏昏沉沉地合上,黏在一起,迷迷糊糊入了黑甜鄉,一夜無夢。

第二天早上,急匆匆地趕公交時,葛薇竟是十分愉快的。二十七歲了,這竟是葛薇自食其力的第二天。之前,在父親的關係網下工作了四年,碩鼠一般無為,南郭先生一樣被迫濫竽充數,困在那個囚籠裏,一困四年。老了王寶釧。

葛薇不敢想下去。

工作吧。

下了在外灘不停繞來繞去的公交車,葛薇一路小跑來到公司時,隻有兩人,一個是她不認識的女孩子,一個人是,鍾少航。

鍾少航笑容像春風,他的師弟淩歡笑容像……誰欠了他幾百萬,歐元。

淩歡是早上九點準時出現在自己的董事長辦公室門外的。

之前路過員工們的大寫字間,一百多人的桌子並不是每個人都在格子間裏,淩歡並不以為意。他知道,空著格子間的船員們如果不是在洗手間,肯定是在補覺——補覺的原因,則是因為昨晚加班到深夜。

這,就是廣告業。

淩歡依稀記得自己大三大四出來實習的時候,甚至,離開學校之後的前兩年、前三年,都是幾年如一日。每天早上一來,至少三個案子要麵對,營銷方案、公關策略、文案、電視廣告片……後來,自己創業之後,壓力則是更大:每天早上醒來,則要付給寫字樓的房租,水電,員工的薪水,各個案子的PPT、周報、結案報告……再後來,這些事情有人幫他處理,月計劃、季度計劃、半年計劃、年策略,標書……

這麽多年來,這,便是他所有的生活。

不是沒有生理需求。

不是不想找個女人。

他淩歡不是同性戀,而且,曾經被那樣一個女人那樣深愛過。可是……

淩歡努力讓自己不再多想。

不知不覺,已走到自己的寫字間、透過玻璃窗,藍色的章魚桌子張牙舞爪的揮舞著,像是在歡迎他,又像是在提醒什麽。

陽光鋪陳在淩歡白得一塵不染的書櫥、古董架上,天氣真好。

按密碼,她的生日,緩緩進入,藍色的章魚桌子上,自己的骨瓷杯已氤氳著熱氣。

奶茶的味道。

淩歡輕輕撫摸著溫暖的茶杯,眼前閃過那人修飾得一絲不苟的梅花圖案指甲。

輕啜一杯絲滑的**,淩歡的味蕊卻直擊紅茶成分裏的微澀,放下杯子,送奶茶的人已婷婷嫋嫋地在門口按門鈴。

淩歡麵無表情地點頭,周翎纖腰搖擺著走到桌前:“船長,你終於回來了。”

淩歡淡淡“哦”了一聲。

其實,除了病得最嚴重的那天,天天都有聯係,她也大事匯報得殷勤,淩歡無話回與她搭訕。

“S的案子今天要啟動了,WOM項目也會在今天和雅多公司召開電話會議。“周翎一邊匯報著,一麵將目光牢牢粘在那張英俊而略帶憔悴的臉色臉上。

“知道了。“淩歡打開自己的筆記本。

“其實……你還可以再休息幾天,這個樣子,我們很心疼。“

周翎微微側一下妝容精致的臉,淩歡抬頭,正在這時候,電腦已完全開啟,淩歡開始不死心地去點刷自己的私人郵箱,一麵淡淡地說:”嗯,知道了,“

周翎知這是他攆人的隱含語,隻得退下,出門之後,淩歡瞥一眼那個高挑的背影,忽然想起這個女人一年多之前曾對自己說過的話:“你知道我為什麽不嫁麽?因為我天天麵對最固執最專一的男人,再也看不上別人。”

想起來,淩歡微微用手掌捂住那骨瓷杯上的玫瑰,心下微微歎惋著。

不是沒有想過接受這個女人,當她穿著噠噠噠噠的十公分的高跟鞋,幾乎與打籃球出身的自己並肩的時候,當她對自己的手下和客戶橫眉豎眼吹毛求疵、得寸進尺的時候,淩歡一次又一次放棄了這個想法,公司也不乏女孩子,合作夥伴亦不乏女強人,可是,心裏早有一把尺子,再量別人時候,橫量,豎量,怎麽都不合適。

管不住自己的手,將半月之前的那封郵件再度深深瀏覽了一遍,淩歡打開自己的公共郵箱,發現各種抄送給自己的郵件已堆積成山,一封封看完,已是半個小時之後,看一眼窗外,學校的籃球場上依舊有人搶那顆橘色的物體搶得熱火朝天。陳年的那聲歡呼,便再次穿透耳膜,那般清晰地響起。

“淩歡!進攻呀!淩歡,加油!”

放肆而不張揚,清甜而不嬌嗲。

淩歡清晰記得對他最重要的那場比賽,她穿著橘色的T恤,指揮著整個拉拉隊,樂此不疲地喊著,烏黑的馬尾在風中輕擺,歇斯底裏地喊了半場,聲音依舊亢奮,尤其是在他一次次進球、抄球的時候,可是,在自己被體重300斤、身高202公分的對手撞倒時,她的聲音卻戛然而止。

那天,連他的籃球啟蒙者——師兄鍾少航也來看他打球了,他卻像替罪的羔羊一般,被那個土匪隊惡意撞到在籃下,倒下的時候,聲音像折斷了一塊僵硬的木樁。

想到這裏,淩歡忽然想起鍾少航昨晚的一句叮嚀:“我們雖然是乙方,這些姑娘卻也都是雙親手裏的寶貝,別讓周翎給他們太大的壓力。“

淩歡思索了片刻,在周翎的MSN上打下一句話:S的WOM項目別給乙方太大壓力。

回車,發送出去,淩歡的脊背開始隱隱作痛,看一眼天色,雖是世博在召開,全國各地的人民都跑來趕集,今天卻意外的萬裏無雲。當然,淩歡以自己脊背的疼痛程度斷定:最晚今天下午,天氣必**風大作。

意外地,想起陰風,淩歡眼前忽然閃過一張堅強卻又委屈的臉:那個女孩子叫葛薇是吧,又周翎監督你工作,三個月後,你會堅強成女金剛。

正在飲水機前接水的葛薇莫名其妙打了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