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冬天,仰望這開始(一)

題記:時光不會倒流。不會因為我的想象去重新演繹一遍人生。

在那一刻,才突然發現這個世界上最動聽的三個字。

不是什麽山盟海誓般的我愛你。

不是什麽痛徹心扉下的對不起。

也不是什麽千言萬語所抵不過的謝謝你。

而是“有我在”。

兩個人的心,隻因為有彼此的存在,才愈來愈近。

即使隔著一條河,隻因為有彼此,便不再孤單。

1

太陽從山底爬上來的時候,我看到了同極方向的月亮藏進了雲層。我安靜地閉上眼睛,感受此刻如此安逸的心緒。

我心安理得地接受,即使是逆行,也把生活中的磨難當做享受般對待。因為身邊有人曾經說過,生活給我們什麽,我們就該享受什麽,即使是磨難。

連著畢景那份“一起存活下去”的寄托,安心地看著這一刻的太陽升起,感受著生命如此匪夷所思的變幻。它們順理成章,如同日升月沉的發展規律,理所當然地存在於我們周身範圍之內。

鼻尖春日的氣息越來越重。

我背好放在一棵禿樹下的背包,對著那瞬間發出誘惑力的日出露出足以純真的微笑。我看不到自己的臉,但我知道這張臉上已經畫滿了歲月的風蝕。

我好像又看到了畢景的臉,離我很近,可卻摸不著邊際。

她釋懷的笑意就如同日出般璀璨,幹淨得一塵不染。

這種確定,就像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認為的,人的一生所遇,不論是事還是人,都是環環相扣、緊促相連的。

我無從預知自己的未來,而未來的絕妙之處就在於未知。在未知的世界裏,下一秒究竟會發生什麽,我們都無從知曉。

我用了兩年的時間,行走了中國很多個城市。

身邊的人一直在換,無所深交,隻因時間給不起,內心過不去。在這一站,站在故為華山論劍的西嶽之峰頂上,我的思緒似乎又被拉到很遠……兩年前的初冬。

淩晨。北京。

走出有些斑駁的小區鐵門。前方,彌漫起來的晨霧,在路燈的照射下,被打出一團一團的黃暈來。

踩著13cm的高跟鞋的我,從地鐵站嘈雜的人群裏用力擠出來飛快地衝上台階。

當到達所處公司那個充滿優雅昂貴氣息的寫字樓時,我的手表時針指向8,分針不到6。

那一瞬間,就覺得自己很敬業。其他同仁9點上班,可我卻要在這之前趕到公司,提前做好部門總監的行程安排。

拜新上任的苑總所賜,以往那種在前一天安排好第二天的所有事宜程序,從那天他正式上任以後,變動為在當天的清晨安排當天的所有工作。

這讓我有了一種很不敬的心態。

在這個刁鑽苑總的帶領下,我們部門女人肯定不隻被當做男人使這麽簡單了。

而我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前台小姐任靜在我到的半個小時後也到了。

見到正在忙碌的我,笑眯眯地打了聲招呼。

我聳聳肩,繼續埋頭整理那一份份的營銷策劃案。

“誒,邸助理,你說要來的那個苑總到底長什麽樣啊?”任靜在我走出那扇隔絕我與她的玻璃門後劈頭就朝我問道。

這讓我有些犯難,雖然這個我也隻見過一回麵的苑總在我印象裏的形象還真不怎麽好,但是在公司裏若是要談論自己上司的不是,那形象不好的就不是他了。

抽搐了下嘴角,我決定裝傻:“這個,他這不是一會兒就來上任了嗎?我也就隻見過那麽一次,還真說不上個一二三來,嗬嗬。”

任靜嘴角也抽了抽,沒再說什麽就繞出了辦公區,朝前台走去。

把總監一天的行程安排好後,部門裏的人也都來得差不多了。隔著玻璃窗牆,不經意間,我便看到前台前那個英姿挺拔的男人。

心突然就咯噔了一下!

當我小跑出去快接近前台的時候,便聽到那個男人一如上次般的陰冷調調:“小姐,你坐在這裏,坐在這個位置上,你跟我說你不知道,這樣不合理吧?”

“合理不合理用不著你管。這裏沒廁所。要上到別地兒上去。”

聽到任靜的話我腦子“嗡”地就給炸開了。完了。

果然……“不錯。工牌上的名字,叫任靜是吧?好。我是新上任的營銷部門總監苑簡,你領導那兒我會跟他去打聲報告,該怎麽做,我想你心裏已經有底兒了。”

說完,繞過慢了一步的我,徑直轉進了辦公區。

再回頭看任靜,一臉迷茫不知所措的樣子。

我突然就打了個寒顫。

而一直到我的手機響起來,任靜都還呆愣在座位上沒反應過來。

看到來電號碼,我接都沒敢接,就奔進了辦公區,朝最裏間的總監辦公室跑去。

天哪。這真是個惡魔!

敲門得到回應。當走進去後,感覺整個空間的溫度都比外頭低上了幾分,再加上某人那張寒氣逼人的俊臉,我不由得便打起了哆嗦。

“以後不要再讓我發現上班串崗的現象。邸助理是吧,念在你是初犯,這次我便不再計較,現在你立刻通知本部門除出差在外的所有人開會,完後你去會客廳一趟,把這個文件交給總部的秦總。”

“是。”

接過他手上封印的文件包,從門裏退出來後我覺得整個人都輕鬆了一截子。跟憋尿憋到極致終於找到廁所然後得到解脫一般爽快。

發完區域網叫大家上會議室後,我便上了電梯。

到了11樓,電梯門剛一自兩邊推開,就看到在電梯口來回踱步的秦浩瀚。

看到我,他像是見到救命菩薩似的,急道:“你終於來了,快,把東西給我!”

沒待我反應過來,秦浩瀚就將我還沒來得及遞出去的文件包一把奪了過去,我差點兒沒失控喊出來。今兒怎麽都這麽不淡定的?

“那個,秦總,這東西……”

“你別問我,我也不知道裏邊裝的什麽。今天禮拜六,我原本休息,為了你們苑總這事兒,我還得親自過來取,你回去跟你們那個苑總說清楚了,讓他安心,這東西我會順利送到總部那個人手裏!”說完後,仰頭便轉身走了,留下我一個人站在電梯口發愣。

我抽了抽嘴角。不禁有些躁動。鬱悶,又不是我讓你來幹活的,凶我做什麽?本來就對這個秦浩瀚沒什麽好感,這會兒更沒心情搭理他了。

待我心情很不好地返回會議室後,會議都已經開始了。這讓我對苑簡做事如此的快節奏感到相當詫異。

站在演講台上,苑簡俯視眾生言辭平穩,讓整個會議內容簡潔而明了。大致意思是通知部門的人,從今天開始,我們都正式成為他的直屬員工。他希望所有人在工作上都不要浪費時間。還說,不管是做哪一行,都必須遵守時間,跟客戶談好時間,寧願早到都不能遲到。在這裏他重申,他這個人最忌諱的就是對工作不認真、態度不端正的人。希望我們所有人記著,以後隻要他在這個部門一天,他都希望他手下的員工能按照公司的規章製度來行事。多餘的廢話他也不想說,他隻看我們的實力。然後就通知散會。估摸著也就是讓大家出來認個臉,免得哪個不長眼的也給撞上像任靜那麽背的事兒。

在他大步凜然快走出會議室時,突然頓住了腳步,回頭朝正在收拾會議桌的我瞅來,說道:“對了,邸助理,把今天出差人的名單,五分鍾後送我辦公室。”

2

五分鍾!

當我掃描儀嗎?走出會議室,開電腦,打開文件,再打印,最後送辦公室!怎麽可能五分鍾完成!

這感覺就像是有一把鋒利的匕首刺進胸膛,生不過死不起!還不能抱怨,隻能強忍。

最後結果可想而知,我已經盡最快能力辦好交代事宜,可還是拖延了三分鍾。

而且在聽完我的解釋後,苑簡的表情深不可測,麵上沒什麽變化。可那雙原本就淩厲的眸子在這一刻恨不得將我焚燒成灰。冷異的唇角毫無征兆,連整個身子都化成千年寒冰。

沉默。

沉默。

再沉默。

接著爆發!

“這就是你的辦事能力?拖延了三分鍾這就是你給我的解釋?是你以前的領導毫無紀律可言還是你鬆散慣了,覺得這就是你最好的處理效果了?”

“對不起,苑總。下回我會注意。”我低下頭,盡量不讓他看出我眼中的憤怒。隻有天知道,我這個時候多麽恨不得掐死眼前這個如同爆獅一般的男人。

“你最好是注意!要知道,三分鍾可以幹的事情多了去了!”

“是。苑總。”

“那你知道你錯在哪裏了嗎?”

“啊?”這種完全超乎意料的問話,讓我不禁抬起頭失聲啞呼。

於是我這種明顯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的反應徹底惹惱了本來就脾氣暴躁的某人!

“到目前為止你都不知道你自己錯在哪裏!還敢跟我做出下回不會再犯的保證?找不到錯誤點,你如何改正?好了,多餘的廢話我不想說,你現在就可以放假了。當你什麽時候領悟到你哪兒錯了,再來我辦公室解釋。”

“可是……”

“出去!在我沒有對你做出其他選擇之前,別再說了!”

一句我完全沒有聽懂含義的威脅話被作為這次批鬥的結束語暫時告一段落。而我也終於在不屬於星期天的日子裏見到了冬日的日光。

8℃的天空下。我緊了緊大衣,眯起眼睛細細地打量著滿街的人群。

閨密畢景頂著一對熊貓眼過來的時候,我正坐在Starbucks裏瞎惆悵。

丫劈頭蓋臉毫不含糊地就朝我嚷嚷:“今兒是刮哪兒風呢?守財奴竟然放棄賺錢的大好時光跑出來找我樂嗬?”

我一臉愁容地抬起頭仰視著這個把自己裹得跟個熊似的,肯定剛從被窩裏鑽出來的瘋女人:“你快少挖苦我了。你說你一單貴女,一時尚女強人、職場女新貴,平時好歹那麽注意形象的,怎麽我一找,你就不能洗個臉梳個頭再出來?”

“您說的這是哪兒的話?您大姐一個星期都沒找我了,這會兒發話找我,我還能再磨蹭著收拾收拾讓您久等不成?”

“少貧。我今兒沒心情開玩笑,煩都煩死了,趕緊找個清靜地兒聽我給你慢慢嘮叨。”

“那就去綿羊那兒唄,反正這個點兒丫店裏應該也沒什麽人。”

在北京生活五年之久,好像真的已經習慣上這裏的快節奏。

畢景駕著車默不作聲,我坐在副駕駛,看著車窗外被甩過去的人群、馬路、高樓、天空。有那麽一瞬間,竟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擔憂。那些從眼前一逝而去的風景,還未來得及看清楚,便已擦肩而過。

3

車開到人民大學附近時,轉眼,畢景已經站在車窗外,細長的手指輕輕地扣上車窗。嘴巴一張一合,還在說著什麽。我愣了愣神。出去後,畢景挽起我的胳膊又開始滔滔不絕:“想什麽呢你,到了都不知道下車?知道我怕冷,還不趕緊快點兒?”

我心不在焉地扯了扯嘴角,思緒還停留在上一個感傷環節中,沒有回神。一直到跨進綿羊的茶社,被他嘹亮的招呼聲生生扯斷。

“喲,兩位大小姐怎麽有空來我這兒消遣了?”

畢景很有氣派地拍了拍綿羊的瘦肩,拉著我直奔最裏頭的上等包間:“小綿羊,趕緊給姐姐們上一壺好茶。”

綿羊不僅特配合地撫了撫身子,還扯著嗓子回道:“好嘞,馬上就來。”

畢景坐定後,跟我樂嗬:“看到沒有?綿羊樂得那慫樣。怎麽著?你就一點兒被感動的心思都沒有?”

我斜了丫一眼:“你就不能消停點兒?唯恐天下不亂呢你?”

“這還能亂個什麽勁兒?反正你早跟庚辰銘分手了。這會兒女單身、男光棍的,怎麽著都能讓人想入非非。不然,你是打算想要跟我一樣,做個單身貴族?”

一聽到庚辰銘這三個字,我的心裏還是瑟瑟地抖了一下。幹脆裝聾作啞,靜等著好茶上桌。

估計也覺得自己說錯了話,畢景聳聳肩,便也不再開口。

可一個人的生活絕對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我的iphone振了。來電顯示:苑總。

接?不接?

它就這麽振動了許久。在畢景想要一把奪過接起來的瞬間,我迅速地滑過觸屏將它貼上左耳。

苑簡那富有磁性的聲音便隔著冰涼的手機貼片,隨著冬日的電波呼嘯而出!

“邸助理,本公司規章製度,第五條的核心內容是什麽?”

“做好交接工作。”

“很好。既然記得這麽清楚,那請問邸助理,你離開公司之前把你的工作安排交接給誰了?”

“啊?”

“你不是新員工了。做事卻如此不負責任。現在我不管你用什麽方法,三分鍾內我要見到今天的所有行程安排。”

“可是。苑總……”

“嘟嘟嘟……”

在確定那邊已經掛斷電話後。我終於輪圓了胳膊想要將手機很帶勁地甩出去!可是在使勁全力奮力往出拋的那一瞬間,我還是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全身癱趴到桌子上。

“誒,邸瑾你沒事兒吧?你上司的電話?”

畢景的表情不用看,絕對很詫異。因為她的問話裏充滿了探究味兒,跟遇上超級八卦的狗仔似的,恨不得打破沙鍋問到底。

我沒有正麵搭理畢景,也沒有多餘的時間去回答她的疑問。目前我要做的,就是趕緊想辦法把我辦公抽屜裏的行程給苑簡送過去。

在三分鍾快過去兩分鍾時,我終於下了決心,撥回了苑簡的電話。

很快,線路被接通。

心突然就慌了。之前想好的說辭竟然在碰到苑簡那一聲毫無音調、毫無感情的“說”之後,徹底沒了蹤跡。

“我,那個,我是小邸,苑總……那個……”

“說重點。”聽筒另一端,某人這會兒的臉色肯定不是一般的差,竟連聲音都冷了好幾分。

我汗流浹背:“那個,苑總,行程在我的抽屜裏。”

“所以呢?”

“就是……在我辦公室的抽屜裏。”

“然後呢?你想說什麽?”

“那個,辦公室的鑰匙除了我這裏有一把,剩餘的那一把好像在您那裏。”

“……”

“苑總?”

“……”

“苑總?”

掛了嗎?還是信號不好?

“我鄭重其事地告訴你,講重點。我沒有那麽多時間聽你廢話。”

呃……“我的意思是說:我現在離公司很遠。所以三分鍾我可能沒有辦法回去取然後再遞到您手裏。如果苑總您真的等不及的話,可以拿著您抽屜的備用鑰匙去我辦公室裏取。我知道這樣很沒禮貌。可是苑總……”

“嘟嘟嘟……”

什麽?我不可置信地看著手機顯示屏上那個已經彈出“通話結束”的字樣!我不敢相信一個男人竟然有能力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做到如此令人發指!我甚至不願承認在現實生活中我毫無疑問地就是他的直屬下屬!

綿羊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過來,而且跟畢景大眼瞪小眼,目光全聚集在殺氣騰騰的我身上。

見我蹙眉,綿羊趕緊站起來,溫柔地掀開茶壺,在茶麵上勻了幾下後,開始給我們填茶。

綿羊,本名慕一揚。北京戶口。隻是每個人聽他自我介紹時,都會很詫異地回問一句:“綿羊?”於是,久而久之,他介紹自己時就在末端加了一句:大家也可以叫我綿羊。然後弄得每個人都記住了綿羊這種普遍存在的家畜,而忘記了這個其實屬於人類的慕一揚。

慕一揚大學時的專業是經濟管理,慕伯伯嘔心瀝血想要把他培養成一個頂尖的經管人才,可憐慕一揚長了副好皮囊,卻對茶藝生出了濃厚的興趣。慕伯伯恨鐵不成鋼,最終決定任其自然,讓他闖上幾個年頭,等小夥子熱頭過了,好實心實意地回來接管他用畢生精力打出來的天下。

不過看綿羊現在對於茶藝的熱衷程度,好像是越來越癡,哪裏還有慕伯伯當初算計時的半點兒存在氣息?

綿羊的手指很長,指尖飽滿充盈,就連指甲蓋都白皙平整,沒有一絲汙垢與不妥。

“嘖嘖。幾日不見,你丫的爪子比以前看起來又嫩了不少啊?”畢景酸溜溜的口氣一下子就出賣了她此刻萬分嫉妒這麽一雙美手沒長她自個兒身上的心情。

綿羊斯文地抿了抿唇瓣,不爭不鬧:“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對自己好點兒,才能惹人愛,不是嗎?邸瑾?”

“啊?”我正抿著茶,被猝不及防的問話問得暫時卡住。

綿羊搖了搖頭:“算了。怎麽樣,茶不錯吧?”

“啊?我又品不了茶,可能還真沒辦法給你下結論。”說完後,就一股腦兒地將手裏類似於一小盅酒的茶水灌進嘴裏。

畢景滿眼鄙視:“嘖嘖,到了這麽文縐縐的地方你丫還這麽粗魯,裝你也得跟我一樣,給咱裝高貴點兒呀,真是枉費綿羊這麽好的伺候了。”

我懶得跟畢景鬥嘴,這丫沒事幹總喜歡找人貧。當初庚辰銘還在的時候,畢景沒事逮著就愛朝丫發彈,結果搞得庚辰銘那麽一安穩性子一遇到畢景,就跟一發瘋的吠犬一般,口不擇言,滿嘴巴的胡話絕對不經大腦過濾就全往出冒以堵畢景的嘴。

我突然就聯想到了苑簡。雖然畢景跟他的戰鬥力指數不是一等級的,而且很明顯,畢景隻是個初級,而另一位絕對是一特級。

我說:“你倆快甭得瑟了!我今兒來是有事兒要請教的。不然我以後就得到人才中心去報道了。”

4

就是我現在所處的這麽一個公司,最近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經濟危機。

麵對著新一批的裁員大風波,所有人都夾緊了尾巴做人。

每個人都一樣,最怕怕什麽來什麽。

薑玉也是這“每個人”中的一員。

所以昨天在公司內網上通知薑玉這個不滿30歲的勤奮青年跟著一群將近50歲的老員工一起下崗的時候,薑玉使勁憋在眼裏委屈的淚水最終還是湧了出來。

而在這個把女人當男人用,把男人當牲口用的公司,薑玉絕對是一個忠實的牲口。

可卻還是免不了被裁員的命運。隻因為他不長眼色,腦筋死板。

這件事情沒有幾個人知道。但作為營銷部門總監助理的我兼當事人卻比任何人都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

薑玉不過就是不長眼色地得罪了一個刁鑽的客戶而已。

這個刁鑽的客戶不過就是董事長海歸的兒子而已。

這個董事長海歸的兒子不過就是我們即將新上任的部門總監而已。

這個新上任的部門總監不過就是建議他老爸必須辭掉薑玉而已。

所以理所當然的,薑玉下崗了。

那天部門裏的人都出去慶祝新產品營銷案獲得初期進展,而我因為公事還未來得及走開。正打電話幫薑玉訂飛往上海出差的機票時。說也湊巧,一個年紀輕輕,長相標致的男子西裝革履卻很沒禮貌地就衝進了辦公室。

當時薑玉就站在桌子另一側。

由於我正在打電話,出於禮貌薑玉便幫我把這名男子重新擋回了門外。

當掛了電話後,門口就已經開始發生了爭執。

而至今在我腦中記憶猶新的是,隔著厚實的玻璃牆,那張鐵青的陌生俊臉,以及自那張薄唇中漫出的裸的威脅:“你就等著被fire吧!”

隨後,在我剛打開門,準備開口時,那人卻英姿颯爽地留給我一個憤憤離去、蕭條末展的背影。

事後薑玉告訴我,他將那人推出門後,還沒來得及開口,那人劈頭就喊了一句:“你做什麽呢?這什麽服務態度?”

薑玉很好脾氣地告訴他:“對不起先生,這跟我的服務態度沒有關係。如果您有什麽事情,請稍等片刻……”

“等什麽等?難道現在一個重要客戶急著要一些產品的相關資料你還要客戶等你這個負責人不成?”然後緊接著就是我湊巧不巧聽到的那句,“你就等著被fire吧!”

結果,等到薑玉從上海出差回來的昨天,才剛一踏進辦公區打開電腦上了公司內網,便在人事部那一欄發現這件新發出的,通知他離職的消息。

發生了這種事情至少有一半是我的責任,所以我特別內疚。

薑玉去財務部領了薪水,到人事部辦了離職後,還特意回來看了我一眼。

他臨走前告訴我:“其實苑總說得很對。在工作中,隻要客戶需要我們,不管手頭上的工作有多重要,我們都要把客戶的事情放在第一位。邸瑾,以後在他身邊工作,記得一定要長足了心眼。”

這是一個被瘋狗咬了的人,在對我這個以後會時常在瘋狗身邊出現的高危人群所做出的忠告。

所以我做足了準備,以防不幸被咬。

然而今天早上,任靜的事情又凸顯出了這個總監的可怕之處。

還有威脅我承認錯誤,以及剛才無理的要求……在兩人好不容易正經地聽我講完關於我碰到苑簡之後一係列的人物倒黴事件,而且還有我的事跡後,畢景很鬱悶地盯著我的眼睛,想要從那裏邊揪出點兒誇大其詞的意思。但很可惜,那裏邊絕對堪比一灘清潭。

可畢景還是一臉不可置信:“你意思是說,你這回碰到的是一超級變態?”

“何止是一超級變態?”我冷笑一聲,“你見過這麽可怕的變態嗎?還三分鍾能幹的事情多了去了!我當時真想回丫一句,不就是能做個人流嗎?可我沒敢,那可是我領導,我還想吃這碗飯呢!”

“也是。你要是真那麽說了,那你丫今兒準完了,還能被批準讓你回家反思嗎?不過,他到底想要你反思什麽呢?”

“你這不是問廢話呢?我要是知道還能被放回來反思嗎?”

畢景一頭暴汗。

而綿羊沉默了片刻後,得到的結論是:“邸瑾,他是不是想要你從本質上看問題?而非表麵上?”

我不耐煩地瞥了丫一眼:“什麽本質跟表麵?不就是晚了三分鍾嗎?”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綿羊少有地蹙起濃眉,“你想想看,你沒有浪費一分鍾的時間去完成他布置的任務,按照所有的程序走下來,或許最少也要花八分鍾。但他卻要你五分鍾完成,這說明,在本質上他認為,你應該很快地就能拿出名單,而不是在他說了讓你送名單進辦公室時,才去打印這份名單。”

“什麽意思?不懂。”我滿頭問號。

“很簡單,就是他字麵上的意思。他說:‘邸助理,把今天出差人的名單,五分鍾後送我辦公室。’這句話的重點是,把名單送辦公室。說明在他的腦子裏,你這份名單應該是提前就該準備好的。”

“還是沒懂。”我繼續搖頭。

“這麽說吧,如果他想要表達的是你要走的程序,算上開電腦,打開文件,打印文件。這個時候,如果我是他,我會說:‘邸助理,去統計一下今天出差不在的人名單送我辦公室。’而不是說,把今天出差人的名單送我辦公室。這下呢?明白了嗎?”

“黏糊糊的。不過,大不了以後我每天都把出差人的名單提前打出來,就等著丫心情高漲的時候問我要,這還不成嗎?”

“話可不能這麽說。”綿羊收起常有的痞子笑,“他要的是你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然後心甘情願地覺得那是你理所當然的工作,而非是在他的點醒下,你認為做了也無所謂的事情。”

畢景一臉鄙視:“真麻煩。本來就是被逼的。還非得做出一副萬分感謝的模樣來。虛偽。”

綿羊無奈地聳肩:“沒辦法。寄人籬下不得不低頭。不過,畢景,你也算一領導人物,手底下的人肯定虛偽的也不少。但邸瑾,你要真跟畢景想的一樣了,那你就等著被你領導開吧。”

畢景一聽這話,急了:“誒,我說慕一揚,你這話什麽意思?”

“就字麵上的意思。”

看著畢景瞪得鐵圓的眼睛,我一擺手:“得了你倆。我倒還真寧願他能像對待薑玉跟任靜那樣對我做出同樣的決定,那我也就不用這麽愁了。整天待在一隨時可能發病的瘋狗麵前,我真怕哪一天被逼急了,做出個以下犯上的事兒來。”

“那就把他炒了唄,等著被他煎,還不如先下手為強,落個好名分,也好從頭來過。免得晚節不保。”

我一愣:“這話我怎麽聽起來怪怪的。”

畢景扯了扯嘴角:“哪的事,你多想了。我意思是說:你就勉為其難寫封辭職信不就得了。”

“哪有你想得那麽簡單。”綿羊斜了眼畢景,“現在物價上漲這麽快,要真辭了。以後還真不一定能找到月薪這麽給力、作息這麽正常的工作了。”

“我說你這人是怎麽回事?就要跟我唱反調是不是?再說了,要真辭了,依你慕一揚的實力,給邸瑾找個高薪的工作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兒?怎麽著,舍不得跟你家老爺子開口?”

“這你可真冤枉我了。甭說邸瑾,就你倆一起找我要工作,我絕對二話不說,他媽趕緊回家給我家那位搭句話。不過,這不就是邸瑾不願意嗎?你又不是不了解邸瑾,她要真想要我幫忙,畢業那會兒早就找我了。”

“替我找活兒幹你就別了。我這護士長幹得挺樂嗬的。不過,你慕一揚那點兒花花腸子我是太清楚不過了!我雖然不屑於窺探別人的,但是這不代表我不知道你家老爺子對你施加了什麽壓力。我告兒你,就算不求老爺子給邸瑾幫忙,你慕一揚還是得回去相親。”

綿羊一下子就蔫了:“算我求你了畢景。你快甭跟我提這事兒了,我都忘了。”

“忘了?哎呦,瞧您這忘性大得都直超健忘症患者了!”

“別。我可不想攤上這事兒。生命誠可貴,可不能這樣瞎掰。要真健忘了。我準不認你了。”

我覺得我要瘋了!

“我說你倆還有完沒完了?今天聚這兒是幹什麽來了?”

畢景不好意思地說:“我倆這不是想著你心急了嗎?不過說真的,邸瑾你到底怎麽想的?”

“什麽怎麽想的?”

“就工作啊。要不要辭了?”

“還是算了吧。”我搖了搖頭,“我也就是口頭上發發牢騷,那人要真把我炒了,我準哭。不是舍不得那薪水,人嘛,感情動物,在一個地方待久了,畢竟都會迷戀些什麽。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還是不願意離開公司。”

畢景扁扁嘴:“得!討論這麽半天,白搭了!”

綿羊無奈地笑道:“既然邸瑾都覺得問題解決了,那你又何樂而不為呢?對了,差點兒忘了,今晚上有個飯局,你倆就別走了,晚上一起去。”

畢景一聽就樂了:“這感情好。能白蹭飯,不去的是傻子。”

而我那句想要問出口的“誰的飯局”還沒來得及說,就又被活生生地給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