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她比煙花寂寞

1.一滴屬於Vivian的眼淚

Vivian住院了!

一路上,她把車開到最高速從海邊疾馳往市中心的醫院。

一路上,她在心裏猜測了一百種一千種的可能性,出車禍,急性病,咖啡廳事故,甚至各種各樣的癌,她都猜過了,可是到了醫院,於浚偉竟然告訴她,Vivian流產了。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會流產?Vivian連男朋友都沒有,怎麽可能有孩子?”

“我不知道。但是……”於浚偉猶豫了一下,似乎是在腦海裏進行一番短暫的鬥爭。

但事實上,這番鬥爭一點也不短暫,這番鬥爭已經在他腦海裏開戰了很久很久。於浚偉最後還是開口:“醋桶,你記得上次Vivian說她要回老家,讓我們幫她看十幾天的Venus嗎?”他頓了一下,“其實那一次她不是去看她媽媽,我在廣州的一家醫院裏碰到她,醋桶,她是去……墮胎。”

最後的幾個字,他說得輕之又輕。

蘇易隻覺得眼前一片混亂,就像聽到一則與現實完全格格不入的新聞:“你是說,她不是第一次懷孕了?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她不讓我說。”

“為什麽?”

“應該是怕你擔心吧。”

怕她擔心?因為怕她擔心,於是就把所有的委屈痛苦全往自己肚子裏吞,然後回來後還要扯出笑臉,裝出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這個笨女人,朋友是這樣當的嗎?

“她是在哪裏流產的?”

“在Venus裏。”

“怎麽會突然這樣?”

“聽咖啡廳的小妹說,是……黎世軒派人……”

“黎世軒?!”仿佛和Vivian八竿子也打不著邊的名字闖入耳,蘇易一怔,以為自己聽錯。

可是於浚偉的語氣很肯定:“是,他咬定黎玉珊的事是Vivian讓人去做的,因為她在你受傷時,曾在病房裏向蘇喬雲放話。”

“王八蛋!”一股巨大得不可抵擋的恨意就在一秒內全數侵入她腦海、她心裏、她身上的每一個角落,“他憑什麽就說是?Vivian?Vivian怎麽可能會做這種事?”

可是,傷害卻也的確這樣造成了,不由分說,不容解釋。

手術室的燈等了許久終於熄滅,門一打開,醫生走出來,一邊脫下口罩。

他們立即迎上去。

“哪一位是李小姐的家屬?”

“我們是她的弟弟妹妹,有什麽問題盡管告訴我們。”蘇易急急地說。

那位仍穿著手術服的醫生無奈地歎了口氣,臉上雖然有工作了一整晚殘留的疲憊,卻仍舊很敬業,思維也清晰:“李小姐的子宮壁現在已經嚴重受損。上次她來找我,我就告訴她一定要小心了。她的體質非常不適合墮胎,已經墮過兩次胎的人了,再一次可能就永遠無法再懷孕。可誰知道第三次竟然是流產。兩位,很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但是,這也隻能是她最後一次懷孕。”

“你是說……”蘇易的聲音變得很虛弱,甚至有些不像是她發出來的,“你是說,Vivian再也不能懷孕了?”

“是的。”

“醫生,你有沒有檢查錯?怎麽可能會這樣?”於浚偉完全無法接受,“那些新新人類一年墮胎好幾次,沒結婚就流過十多次產,可人家還是好好地把孩子給生出來了,醫生,你有沒檢查錯,我們Vivian怎麽可能不能再生了?”

“對不起李先生,我已經說了,她的體質特別不適合墮胎。”

於浚偉還想說什麽,可身邊的蘇易突然跑了。

“醋桶……醋桶,你去哪兒?”他急急地轉向她跑開的方向。

長廊裏已不見蘇易的人影,她在十字路口拐了個彎,隻留給於浚偉一個充滿恨意的聲音:“去找那個狗娘養的黎世軒!”

從醫院出來時天已經大亮,大大小小的企事業單位都已經上班了。蘇易沒有去黎家,她直接開著車到黎世軒的公司,周諾卻告訴她,今天一大早,他就到薑氏去開股東會。

於是她一臉陰霾,在周諾不明所以的目光下,離開黎氏,掉轉車頭。

“小姐……小姐,黎先生和其他股東在開會,小姐,你不能進去,小姐……”

“砰——”

秘書小姐心急如焚,蘇易氣勢洶洶。門突然一把被推開,會議室裏正在進行的高談闊論全部停下,一時間,裏麵好幾雙眼睛紛紛看向被粗魯撞開的門——黎世軒,沈紹荷,於利華,薑浩良,薑宇,還有甲乙丙丁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全都來了。薑氏集團從大到小所有的股東,這會兒整整齊齊地聚集在這裏,整整齊齊地把視線全部射到她身上。

可是,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坐在她正對麵的就是那個狗娘養的黎世軒,他正一臉錯愕,向來以為不可能也沒有臉再在這裏出現的人竟然再一次出現在這裏了。他錯愕著,看著蘇易直挺挺地朝他走過去。

“黎世軒!”

現場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知道她和他的血緣關係,這一刻卻在大庭廣眾之下這樣劍拔弩張。

“你有什麽意見就衝我來,為什麽要派人去傷害我朋友?”

黎世軒皺起眉頭,原本在這股東會議上情緒就不太好,經她一挑,怒氣更加高漲:“你說什麽?誰允許你隨便闖進來?秘書,叫保安趕她出去!”

“不用趕,話說完我自己就走。黎世軒,人在做天在看,你做了那麽多壞事,老天爺會一件一件報複到你身上。知道為什麽黎玉珊今天會出這種事嗎?一定是在替你贖罪!你做了那麽多見不得人的事,你以為沒有人會出來製裁你嗎?”她咬牙切齒地看著他,聲音大得連外麵的保安秘書全都聽得一清二楚。

會議室裏依舊靜悄悄的,除了她憤怒的聲音,所有人都一言不發地看著這個憤怒的女人。她的憤怒,氣勢強大得連對薑浩良都視而不見,連對當年愛恨癡纏、逼得她不得不離開家園的薑宇都視而不見。更別說對於利華和沈紹荷。即使從前每一次見麵,為了給於浚偉長臉,體現他交朋友的優良眼光,她每一次都特意在於利華麵前維持端莊的形象;即使最後一次和沈紹荷見麵,她是那麽可憐地待在那兒一言不發地任由這個女人打罵,可是這一刻,她憤怒地將這些人通通都視為無物。

“我們在開會!”黎世軒氣得臉色發青。

“是嗎?”她卻冷冷一笑,“股東大會?黎總裁,這股東大會該不會就是用來追查那百分之十股份的下落吧?聽說七年前那些被你偷賣出去的股份至今還下落不明,您是不是應該當著所有股東的麵,好好交代清楚那些股份到底哪兒去了呢?”

“黎景希!”

會議室裏在這時才開始有聲音響起,那些不知內情的小股東們聽到她的話,開始發出窸窸窣窣的討論聲。

黎世軒一張老臉掛不住,青一塊白一塊,最後統統變成豬肝色,“拍”的一聲從座位上站起,指著她。

“不好意思,我不叫‘黎景希’。”她揚起嘴角,就像在欣賞著這個男人醜態畢露的樣子,“現在想叫我閉嘴了嗎?那當初怎麽還千方百計地做那些齷齪的事?”

說著,她退後幾步,走到主席座的後麵:“諸位,讓我來告訴你們一個大秘密。薑氏現在有百分之十的股份不知去向,那些股份原本是屬於黎世軒大總裁的,不過七年前,黎氏資金斷流,黎世軒為了保住自己的企業,背著你們偷偷將那些股份賣出去。”

她的臉上掛著快意的笑容,就像所有電視劇裏那些卑鄙無恥的惡心女配角做了壞事後露出的笑,欣賞著滿室股東在聽完這些話之後呈現的紛亂。所有人都像驚聞天將塌下來一般,麵麵相覷,然後把質問的目光投向黎世軒。

沈紹荷錯愕地看著她,薑浩良帶著不讚同的神色看著她,薑宇,那個曾經令她千言萬語數之不盡的男人,在這個股東大會的意外麵前用複雜得不知如何形容的神情看她。其他人則千篇一律,從麵麵相覷到憤怒,緊接著,開始傳遞他們的憤怒,叫囂著維護公司的利益。

這就是她闖進來的目的,這就是她要的效果。她就是要他走投無路要他身敗名裂,要他再也傷害不了任何一個她最重要的人。

滿會議室裏吵吵嚷嚷,所有的壓力一瞬間全往黎世軒身上投過去。

她微笑著,以為這就是今天最後的結局。

可是她的於爸爸,於浚偉的父親,“於利”集團的CEO,在薑氏也握有一點點小股份的於利華在這片狼藉中站起身來:“諸位,我也借此機會公布一下,當年那百分之十的股份,就是我向黎總購買的。”

滿室狼藉在一瞬間陡然安靜,他滿意地看著所有人齊刷刷地將視線投向自己:“現在,我手頭擁有的薑氏股份共達百分之二十七。諸位如果有任何財政問題,都可以像黎總當年一樣,於某承諾,將出高價購買。尤其是你,薑太太。”他微微一笑,看向沈紹荷,那樣子簡直和於浚偉像極了,“您應該知道,一直以來我都對你手頭上那百分之十五的股份非常有興趣。”

會議結束後,蘇易搭薑浩良的車回去。

她原想回醫院去看看Vivian,但熬了一整夜的倦容全數印入薑浩良眼裏。在他的堅持下,她坐上了他的車,打電話和於浚偉說午休後會再過去。

車裏一直很沉默,低沉的空氣壓抑著。

開了二十幾分鍾,薑浩良就像想打破這份令人不自在的沉默,開口問她:“Vivian現在怎麽樣了?”

“還在昏迷中。”她在後車鏡裏看著他。

他一定也是一夜未眠,眉宇間那個深深的“川”字,還有雙眼下方那極少在他臉上見過的黑眼圈,讓她心生觸動。

蘇易忍不住伸手出,微涼的手指覆在他駕著方向盤的手上。

車裏的氛圍因為這個動作溫暖了許多。

白細的手蓋住他一部分的手背,另一部分沒被蓋住的地方和她的手形成強烈的視覺反差——他黝黑,她細白,他剛毅,她柔弱。

“浩良,”蘇易輕輕地開口,那樣溫柔的語氣完全不像是剛剛大鬧會議室的人。她用那樣的音量,不知道是說給他聽還是說給自己聽,“你知道嗎,我和Vivian相識於七年前,她長我一歲,所以在很多時候她都下意識地像姐姐一樣保護我,而我也真的就厚顏無恥地把自己當成妹妹,很自然地享受她的保護。記得讀書的時候,我經常起得晚,她總是先下樓,買了雙份早點,占兩個座位,還幫我帶書。這樣做著做著就做了三四個春秋。黎家人來找我麻煩的時候,她總是挺身而出護著我。還記得那晚在法式餐廳嗎?黎玉珊識破了於浚偉的伎倆後想羞辱我,她就一杯紅酒往黎玉珊身上倒下去,黎玉珊多凶啊,為了我,她挺身而出惹火了她。為了我,她在醫院裏向蘇喬雲放話。為了我,她甚至被黎世軒派人做出那種事。為了我,什麽都為了我,可是浩良,我給了她什麽?”

她覆在他手背的手開始顫抖。

她的顫抖從手開始漫延到肩膀再漫延到全身,她開始全身顫抖,顫抖得連眼淚也無法自製地抖了出來。

她的那隻顫抖的手緊緊地、緊緊地貼著他的。

“我給了她什麽?浩良,我什麽也沒有給過她,我唯一一次送給她的,就是……就是……”她泣不成聲,薑浩良騰出一隻手將她的身子包入自己懷裏。

“小易,不是你的錯,真的不是你的錯。”

“可是還是發生了。”她在他懷裏無力地哭著。

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已經失去,她無力地痛哭著。即使是多年後,她也無法忘記那一時那一刻,她是用多麽愧疚的聲音向薑浩良訴說著——“浩良,Vivian她……再也不能生育了。”

午休過後,當蘇易醒過來,薑浩良已經離開家去了公司,她又來到醫院裏坐到Vivian床前:“為什麽昏迷了那麽久還不醒?”

“醫生說,也許是她自己不想醒過來。”回答的是於浚偉。

午後的陽光已經很淡了,稀稀疏疏地灑在這張蒼白的臉上。這樣的氣色比上一次她離開這座城市時還要差,那時她微笑著對所有人說要回去老家看父母,隻是她的老家在哪裏,她的父母在哪裏,為什麽那段時間她的氣色看上去那麽差卻沒有人深入過問。

“浚偉,”蘇易緊緊地握著Vivian的手,話卻是向於浚偉說的,“我有很長時間都在怨恨,恨自己的父母,恨薑宇,恨那些辜負我的人。殊不知原來最可恨的人是我自己,Vivian對我那麽好,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原來她對我的這份情誼足以彌補任何缺失的親情。我還有什麽可抱怨的?可是浚偉,我還一直以為上天在虧待我。你說我是不是該死?”

一隻大手緩緩地握上她肩頭,那是於浚偉的。

他的另一隻手越過蘇易來到她握著Vivian的手,寬大的手掌包過那兩隻纖纖細手。

“蘇易……”他鄭重其事地喚起這個也許五年,也許六年都不曾喚過的名姓,溫暖的大掌包著這兩隻纖手,可是那份溫暖卻無法越過蘇易傳遞給Vivian,他隻能說,“蘇易,Vivian很快就會醒過來的,我相信。”

冰涼的手在兩隻手掌的包圍下動了動。

“她動了!她動了!”蘇易最先驚喜。

“Vivian?”

床上的人顫動著眼皮,在他們的叫喚下緩緩地睜開。

他們已經做好了準備,在這樣的浩劫之後已打算陪著她盡力地大哭盡力地撕心裂肺一場。可是當她睜開眼,就算剛剛經曆過那樣的浩劫,她睜開眼的第一件事,竟然還是扯出笑容:“你們都在啊?”

巨大的悲涼感再也無法躲藏在最心底。

“Vivian……”蘇易握著她的手更加更加的緊,“Vivian,Vivian……”

“傻瓜,你怎麽了呢?”她輕柔地替她抹去眼淚。

“Vivian,”連於浚偉也忍不住蹲下身來,盡管他向來最大氣最爽快最討厭執手相看淚眼,盡管連上次蘇易躺醫院時他都隻是憤怒焦急,可這一刻他還是無法製止那一份最心底的疼痛被硬撐的笑臉拉到臉上,“Vivian,不要再笑了,拜托,不要再硬撐了,拜托!”

“你們這是怎麽了?”可是極淡的笑意還是掛在她臉上:

她反而安慰著,“這沒什麽的,不要這樣,我也不是第一次了,醫生都說了吧,不是第一次了……”

於浚偉哀痛地看著她,蘇易真的想忍耐著,但終於還是泣不成聲。

“傻瓜,你哭什麽呀?我都已經醒過來了。”

“可是……”她的聲音顫抖得幾乎拚湊不起來,“醫生說……”

Vivian柔柔地反握住她的手,那指尖的冰涼一點一點地浸入她皮膚:“算了,都無所謂了。”

“Vivian……”

“什麽都別再說了。”

“可是孩子的爸爸呢?”

“沒有爸爸。”Vivian唇邊的那一抹笑,就像極盡自嘲,“這一些孩子,從來都沒有爸爸。所以,你們也別問了,反正……都已經沒了。”

她的聲音還是那麽柔,微笑還是掛著,可是這一刻,他們從未見過的眼淚,一滴屬於Vivian的眼淚就這樣從她的眼眶裏滴下來。

沒有人知道,原來連她最好的這兩個朋友也不知道,一直微笑的嘴角配合著一直不微笑的神情,原來是質地最深最沉的悲涼。

2.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得不到

薑氏一連幾天都烏雲密布,三十八樓的總裁辦公室大門始終緊閉著。偶爾,秘書被要求煮兩杯咖啡進去,出來後門再一閉,周遭同事關切的問話立即迎上來:“怎麽樣了?”

秘書小姐隻是聳聳肩,一臉的無奈加不明所以。

“你最後盤算出來的股份有多少?我的加上你的。”

“合起來是百分之三十九點五。”

“連百分之四十都不到?”

“是的。”

薑宇依靠辦公桌立著。

外麵明媚的陽光一縷一縷透過窗簾的縫隙射進來,卻溫暖不了辦室室裏極低的氣溫。

薑浩良坐在他對麵,靠背式的座椅,可是連續幾天高度緊張的狀態令他的肩膀從未往椅背上靠過,他盯著桌上混亂的文件,其中一份估計已經看過不下百次,在薑浩良和薑宇的翻閱下,邊角已經開始卷起。

但再多的翻閱和財政計算也改變不了這項事實。

“叔叔,現在的情況對我們很不利。”

“沒想到,真是沒想到。”薑宇已經不知第幾次搖頭,狀態看上去比疲憊的薑浩良好不了多少,“原來世軒當年就是把股份賣給於利華。我知道他一直都想獨霸市場,所以對薑、黎兩個企業一直虎視眈眈,但沒想到他動作那麽快,這幾年來,他的股份竟然已經累積到百分之二十七了。阿浩,我們真是大意。”

薑浩良沉默,看著報表上那些無論重算過多少遍都還是一成不變的數據。

薑宇歎了口氣:“阿浩?”

“嗯?”

“那晚你嬸嬸是不是也去黎家了?”

他一頓,一抹複雜的光自眼底閃過。即使沒有回答,沉默的神色也已讓薑宇一眼看透。

“我最害怕的事終於還是來了。”話中無限悲涼。

他原本就害怕,大半輩子都在擔心,七年前那一些怨恨和咒罵,七年來一個女人因為一個男人而對另一個女人無法釋懷的恨意,最終會找到一個機會大刀闊斧。但現在,他害怕的一切還是無可抵擋地來到了。

“阿浩,我以為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除了景希外就是紹荷,沒想到,現在還為難了你。”

“叔叔,你不要這麽說。”薑浩良的每一個字都不是場麵話,“我們之間不需要說這個。”

“可是薑氏,怎麽辦呢?”老一輩花費一輩子心血建立起來的王國,他畢生精力投放最多的場所,和最重要的那一些人——人生太多的時候,就是這樣無法權衡。

所以薑浩良此刻很難在他麵前說出那件事,當那晚沈紹荷在黎玉珊的房間裏,等黎玉珊入睡之後,那位向來待他不算苛刻的嬸嬸這一回板起麵孔:“阿浩,你可知道自己有多對不起玉珊?”

他沉默,以一進黎家起就預算好了的態度對待這一切。

“她現在受到的這一切,對任何一個女人來說都是最可怕的創傷,更何況玉珊還是個嬌滴滴的大小姐?阿浩,為了你,她可算是刀山油鍋全走過一趟了。”沈紹荷說到這,稍稍停下來,看著麵前的侄子。

這幾年看著他一天天長大成熟,沈紹荷即使不像薑宇那樣和他無話不談,但也算有了足夠的了解。

所以,她知道要用什麽方式來震撼他:“阿浩,我現在就以長輩的身份,要求你娶玉珊。”

“嬸嬸,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我不知道什麽叫不可能,這是我們薑家欠玉珊的,為了替你贖罪,我甚至已經決定了,要把我手頭上那百分之十五的股份送給玉珊當嫁妝!”她微笑,看著薑浩良聽到這句話時的錯愕,“不過,我和你黎伯父擬了份合同,等玉珊一嫁到我們薑家,這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就歸到你名下;但如果玉珊嫁不出去,作為補償,她將完全有權力將這些股份賣給任何一個出得起價的人。你也知道的吧,我們婦道人家,手上捏著這麽多股權做什麽呢?還不如換人民幣實在。再說了,想出高價來分享這百分之十五的人,多了去了,最近我就幫玉珊聯係到了好幾位。”

她微笑著看著他,語氣是長輩式的,態度是和藹的,隻是,說出的話卻字字誅心。

然後第二天,沈紹荷就以股東的身份,發起今年最盛大的一次股東大會。

“阿浩,她在威脅你。”

“我知道。”他沉重地看向窗外,“但是,籌碼未免也太重了……婦道人家。”

這一邊,蘇易天天到醫院去照顧Vivian,因為醫生吩咐她不準抽煙不準喝咖啡平日裏要多休息,Vivian沒有一點能自覺做到,蘇易隻得天天到醫院裏,幫著監督她。

終於,將近一個星期後,她在Vivian的強烈要求下替她辦了出院手續。

“出了醫院,現在可以抽一根了吧?”

“你想得美!”蘇易眼疾手快地拍掉她準備放到唇間的香煙,然後揮揮手,叫來Venus裏的工讀生小妹,“幫我拿個碗過來。”

定睿坐在一旁,看工讀生將碗拿過來後,很有默契地幫蘇易打開保溫瓶的蓋子,人參雞湯的味道立即鑽入每個人的鼻子裏。

驚駭地睜大點:“還吃啊?我都吃了一星期了。”

“你給我閉嘴,看你這氣色,不補行嗎?”

“可是也補太多了吧?”

“微安阿姨,”蘇易沒再說什麽,反倒是定睿煞有介事,“老師都教我們說‘良藥苦口利於病’。為什麽你是大人了還不懂這一點呢?”

Vivian頭痛:“你們娘倆合起來對付我是吧?”

“才不是呢,我們都是為了你好啊。我也每天都喝的,不過我比你乖,我都喝得很自覺。”定睿撇著嘴,想到蘇易每天天沒亮就起床,開車到菜市場買最新鮮的雞肉,再開車回來給這個笨阿姨燉湯。爸爸看她這麽辛苦,就叫管家婆婆幫忙,她都不讓管家婆婆插手呢。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幫蘇易叫這個笨阿姨把湯全部喝下去。

Vivian簡直哭笑不得:“我說,你們可以去創吉尼斯紀錄了,哪有後媽能跟別人的孩子相處成你們這樣的?”

“行啦,閉上你的嘴,把湯喝下去。”

卻不放過她:“全職托兒所阿姨加全職保姆再加全職暖床工,你說薑浩良不是賺到了是什麽?”

Vivian揚起嘴角,幾天來難得地露出個發自內心的笑。

蘇易卻賞了顆大白眼給她,不由分說,用一勺子雞湯結束了這個女人的廢話。

“可是,他在家的時間卻越來越少了。”夜晚她載著定睿回家,在回別墅的車程上,小朋友悶悶不樂地說。

蘇易當然知道他在說的是什麽:“爸爸可能最近太忙了。”

“可是再忙也不能這樣呀。他承諾過我的,這一整個寒假都要和我們兩個在海邊度過。他說他每天都要回家,等你病好後,還要繼續幫你請假,叫你待在家裏,每天煮水煮活魚給我們吃,然後我們一起去海邊看日落,你和爸爸一起教我數學,爸爸說你數字很厲害的,他要叫你幫我補習,因為我這學期數學又考不及格了。可是蘇易,他卻在第一個星期就食言了。”定睿的聲音越說越低,但還是一路維持著,不滿而落寞地抱怨著,就像最當初她們相識時,那一個得不到足夠關愛和注意的孩子。

蘇易騰出一隻手拍拍他的腦袋。其實她也感覺很久沒和薑先生好好在一起了,這陣子他們各忙各的,他越來越晚歸,每次回到家洗完澡都已經半夜;她越來越早起,每次起床都躡手躡腳舍不得吵醒他。於是每一天,她隻能在早晨醒來時溫暖地發現,原來他在睡覺時還緊緊握著她的手。

車子轉了一個彎,在別墅前停住,蘇易下了車幫他打開車門:“定睿,相信爸爸很快就會有空的。再說,不是還有我陪你嗎?難道你不喜歡蘇易了嗎?”

“才不是,我最喜歡的就是蘇易!”

“比爸爸還喜歡嗎?”門一打開,蘇易還沒來得及回答,調侃的聲音已經傳進兩人耳朵。

定睿欣喜地睜大眼睛,落寞了一整晚的雙眼這下立馬亮起:“爸爸!”

“今天這麽早?”蘇易也很驚訝,看了眼鍾表——還不到七點半。

“事情告一段落,當然就回家了。”薑浩良微笑著走過來,張開雙臂,長手一下子就將蘇易和定睿同時圈到懷裏,“我請了一星期假,從今天開始,每天都要在家裏陪你們。”

“真的嗎?爸爸,是真的嗎?”

“當然。”

“哇,爸爸太帥了!”定睿驚喜地叫出來,“蘇易蘇易,我剛剛在車上說的話全部不算數。哎呀——”

有人刮他鼻子啦!

那個刮人家鼻子的大人還很沒好氣地瞪著他:“薑定睿,你又說爸爸壞話了?”

“才沒有呢,我都說實話啊。我告訴蘇易說,你明明答應我要天天陪我們去海邊看日落的,哼,根本就沒看過!”

薑浩良沒轍:“好好好,從明天開始,好不好?”

“這還差不多。”

冬天的海邊也很冷,他們在大廳裏升起壁爐,這晚,吃了一頓由蘇易親自煮出的水煮活魚後,他們便一起窩到壁爐前的坐毯上,蘇易靠著薑浩良,定睿靠著蘇易,而薑浩良一隻修長的手臂則同時圈著兩人,另一隻手拿著故事書,低沉的嗓音在廳堂裏回蕩著——“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人……”

前麵的小東西聽著聽著,在暖暖的壁爐前昏昏欲睡。

而懷中的女人卻始終睜著大眼,在壁爐熱烈的火苗和男人英俊的麵龐前,悄悄地勾起紅唇。

“最後,王子和公主終於還是相見了,在所有見證人熱烈的掌聲下,他牽起她的手,很溫柔地說‘我愛你’。”

這一刻,他的眼定在她的雙眼上,片刻不離。

“我也愛你。”紅唇揚出漂亮的形狀,輕輕地說。

薑浩良休假後,到Venus監督Vivian喝補品的任務就由一家三口共同執行。

Vivian說她一天裏最害怕看到的人就是這一家三口中的其中一個。因為不管任何一位駕到,原因無他,就是來灌她喝下那一缸所謂的苦口良藥。

“姐姐,”蘇易很沒好氣,“薑副總都親自駕到來請你喝湯了,你還擺什麽譜啊?”

說著,一碗湯又忙不迭地塞到Vivian麵前,她對薑浩良吩咐了句:“看著她喝下去哈,千萬別讓她偷偷倒了,這女人很惡心的,會做這種事。”然後拉起定睿,“走,我們去把保溫瓶洗了。”

Vivian見蘇易和定睿走遠了,才無奈地搖搖頭,把湯喝下去:“其實你女朋友的手藝不錯,就是天天喝,有點膩了。”

薑浩良笑了笑:“她這是擔心你。”

“我知道。”她把碗收到一旁,然後看著他,“接下去有什麽打算?”

“什麽?”

“股份的那些事,沈紹荷會放過小易嗎?”

薑浩良沉默,看著那個空蕩蕩的碗。

“你向公司請了多少天假?”

“七天。”

“嗬——”她微歎了口氣,“那這幾天就讓小易別操心我的事了,你們一家人好好享受一陣。”她的語氣有一些無奈,有一些淡淡的哀涼。

也許山雨欲來風滿樓。

薑浩良頓了許久,才抬起頭來:“你呢?”

“我?”

“那一晚我看到了,”他看著她的臉,語氣一直很平淡,但實質上是關心的,“一直以來我都知道有這麽一個女人的存在,但不知道就是你。直到前幾天我加完班到醫院去接小易,看到他,出現在你的病房裏。”蘇易和定睿還沒有回來,周圍還很安靜,他頓了一下,問她,“你打算怎麽辦?”

Vivian愣了一下,似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

但她並沒有驚訝,沒有慌張,沒有秘密被揭穿的任何尷尬,隻是笑了笑:“能有什麽打算呢?七年都這樣過來了,更何況是這一刻?”

“你有沒有想過離開他?”

“離開?”她就像聽到一個陌生詞匯,有些憂傷地望向窗外,“說真的,從沒想過。浩良,也許你知道這一切是怎麽一回事,但你不會明白的是,那時候我需要錢,可是有了錢之後,我想要的東西卻越來越奢侈。”

“那是什麽?”

她回過頭來看著他,淡淡地一笑,最終也沒有回答。

回家的時候蘇易問他:“剛剛看你和Vivian聊得蠻投入的,怎麽,說了些什麽?”

“說你的壞話。”

“騙人,你可能會說,但Vivian是絕對不會出賣我的!”

薑浩良笑了,有些無語:“你就那麽看不好我嗎?”

“誰讓你不坦白從寬?”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小心看著前邊的路況:“Vivian說,讓你在我休假期間別忙著招呼她,好好陪陪我和定睿。畢竟,這禮拜過後我空閑的時間就不多了。”

“奇怪了,這是什麽話呀?時間不多?”蘇易不以為然。

她才不相信他真的會時間不多,不然之前的那一些時間,他還沒追到她之前的那一些時間,怎麽薑副總先生就有空花一下午到她辦公室裏等她下班,怎麽就有時間陪她和定睿去看電影,更過分的是,怎麽就有時間抽出整整十天打著“投資”的名號把她騙到廈門去度假?

所以,別說沒時間,誰說的那句話——時間像乳溝,擠擠就有了。

不過當然,她還是很感激Vivian的善解人意:“那你說這禮拜我們要怎麽度過?”

“讓定睿來安排好不好?”

“好好!”後座的小朋友立即舉雙手讚成。

蘇易笑了,想說些什麽,薑浩良的手機突然在這時響起。

放在兩個座駕之間的手機發出鈴響,泛光的屏幕上,蘇易一低下頭就看到“沈紹荷”三個字。

顯然薑浩良一回頭也看到了,蘇易抬起頭,看到他臉上不耐煩的表情。

“要不要接?”

“我來吧。”他騰出一隻手,把電話接起來,“嬸嬸?”

那頭不知道說了些什麽,薑浩良無聲地聽了半晌,片刻後才開口:“我在休假,公司的事現在都由叔叔處理……我明白……再給我一些時間。”

那頭不知道又說了些什麽,他聽了好一會兒才掛上電話。

“怎麽了?”

“沒什麽,公司的一些事。”

“是關於股份的嗎?”

這下,他沒有回答。那張臉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沉默了,在車窗外射入的陽光下,蒙上一層曖昧不清的影像。

“浩良,”她心裏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了不太好的感覺,“股份的事是不是沒有處理好?”

他還是沒有回答,隻是頓了一下,片刻後,突然握住她的手,答非所問:“小易,定睿真的很需要你。”他的話說得很用力,就像是一個字一個字都從喉嚨裏擠出來一樣,“我也是。”

這句話太突然,就算再感人也在這樣的陽光這樣的氛圍下存在得太過突兀。讓她不由得想起那一次,她硬生生闖進正在進行中的薑氏股東大會,在眾目睽睽下把黎世軒那些肮髒的勾當全部抖出來。最終的結果不是滿室聲討,而是滿室的鴉雀無聲,因為於爸爸站起來宣布的那一番話。

蘇易找了一個薑浩良沒注意的時間,打電話給於浚偉:

“你爸是想將薑氏變成自己的嗎?”

電話那一頭的於浚偉回答得很自然:“請問哪個做貿易的人不想?”

“他想買沈紹荷手上的股份?”

“是的。”

她沉默了,某種可能性從記憶的最角落湧起,在空蕩蕩的房間裏,她一時間沒想到要說什麽話。

直到於浚偉的聲音再度傳來:“醋桶?”

“嗯?”

“薑浩良是不是不想幹了?”

她的心突地一跳:“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沈紹荷昨天來我們家,醋桶,是‘我們家’,不是‘我們家的公司’。她告訴我爸,有意將百分之十五的股份賣給他。”

“那說明什麽?”

“難道你還算不出來嗎?我們於氏現在掌握的股份有百分之二十七,再加上她那份,就是百分之四十二,超過薑宇和薑浩良加起來的所有股份。”

一記悶雷突然打到她腦袋上——超過薑宇和薑浩良加起來的所有股份,那麽,薑氏不是要易主了?那麽浩良……於浚偉傳過來的話和她腦海中的內容不謀而合:“醋桶,薑浩良怎麽會允許?而且沈紹荷和薑宇是夫妻,她怎麽會那麽莫名其妙地願意把股份賣給我爸?醋桶,你要向他問清楚,他到底打算拿什麽做籌碼,挽回他們薑家三代人打造到今天的成就?”

於浚偉後來又說了些什麽,她已經沒什麽心情去聽。也不知道他到底說完了沒有,她突然把電話掛了,走出房間,在二樓的圍欄上看下去,薑浩良正隻身一人,在一樓的大廳裏看文件。

“浩良,”她突然開口,聽著自己的聲音越過一二樓的空間傳入薑浩良的耳朵裏,看著他聞聲抬起頭來,看到她,原本緊鎖的眉頭立即鬆開。

“怎麽了?”

“我突然想到一個計劃,”她沿著圍欄走下樓,“看你休個假也這麽不省心,要不,我們別待在這兒了,再去趟廈門吧,帶上定睿,還是去上次去的那些地方,還住上次的那家酒店,再去上次那個酒吧參加接吻大賽。浩良,上次聽那裏麵的Waiter說那酒吧裏經常都有接吻比賽,我們再去試一下好不好?我覺得再比賽一次我們一定能拿下那瓶紅酒的。然後我們再帶回酒店慢慢喝,你說呢?”

蘇易看上去蠻興奮地建議著,就像很期待這個建議。

然而薑浩良卻隻能抱歉地看著她:“小易,我可能抽不出那麽多時間,七天的假期快結束了。”

“不能再請一下假嗎?你都辛苦一整年了。”

“叔叔一個人應付不來那麽多事。”

“浩良,”她看著他,“是不是公司出事了,而且是很麻煩的事?”

他不語,那遝厚厚的文件還握在他手中,此時無聲勝有聲。

是定睿的聲音打破了一屋子的死寂——“爸爸爸爸,我準備好了,我們不是要去釣魚嗎?蘇易,你為什麽還穿裙子啊,還不快去換衣服?”定睿的聲音很興奮,今天是小朋友計劃好的釣魚日,所以一大早他就爬起床,在身衣鏡前一件件試穿著從前買的那些休閑服,最後選中了一套藍白相間的運動套裝,無敵可愛地跑下來。

“啊,今天要釣魚嗎?”蘇易這才如夢初醒。

“過分,我昨晚才說呢,你怎麽就給忘記了?蘇易完了,記性開始像奶奶了。”

蘇易無奈地笑了:“我這就上去換,行吧?”

她再看一眼薑浩良,發現他的目光從頭到尾都沒離開過自己。撇開所有複雜的情緒,她朝他笑了笑,上樓換衣。

天氣很好,釣魚場門庭若市,定睿興奮地說今天就像“親子日”:“你們看,那麽多爸爸媽媽都陪他們的孩子來釣魚了,我選得沒錯吧?爸爸爸爸,上次我們比賽釣魚你是贏了我幾條呢?”

“我忘了。”薑浩良有點心不在焉。

但定睿一點也不在乎:“可能是三條,也可能是五條,還可能是十條,但是爸爸,我今天要努力贏過你。”

“行,定睿一定會贏爸爸的,快看,你的魚竿在動了。”

“真的嗎?哇,太棒了!”隻見那根一直平靜的魚竿突然間動了一下,接著,定睿明顯感到它變沉了,一定是有魚咬住魚餌了,“蘇易蘇易,你幫幫我好嗎?我們一起贏爸爸吧。”

“好。”

第一條魚就這麽被釣上來了,前後花不到五分鍾。

定睿興奮極了:“爸爸爸爸,我贏你了哦。”

“我們小定睿真是厲害呀。”讚美聲不一會兒就傳過來,卻不是薑浩良的,也不是蘇易的。

定睿轉過臉,看到後頭那張熟悉的臉後,可愛的眼睛更加晶晶地亮了起來:“嬸婆!”

“哎喲,我的小定睿!”蘇易轉過後,看到的就是沈紹荷朝定睿張開的雙臂還有笑得燦爛慈祥的臉,她很親切很和藹地把定睿抱入懷,“快讓嬸婆看看,嬸婆好久都沒好好看看我們的小定睿了。”

定睿很開心看到長輩,完全沒感受到身邊陡然降低的氣溫。

蘇易和薑浩良互相看了一眼,然後薑浩良也對沈紹荷點點頭:“嬸嬸。”

“真巧啊,你們也有這個興致來釣魚,”沈紹荷似無意地瞥過蘇易,“阿浩啊,我說你有空也多回公司處理處理那些股權的事,你叔叔啊,都快招架不住了。”

話音甫落,周圍突然安靜了下來,因為沒有人接過她的話。

半晌,定睿就像感受到身邊的奇怪氛圍:“你們怎麽都不說話了?嬸婆,你今天自己過來嗎?”

沈紹荷立即笑眯眯地看向小朋友:“不是,是你的玉珊阿姨陪嬸婆來的。這玉珊哪,說她孝順還真是一點也不假,阿浩,你有福了。”

“嬸嬸!”

“好了。”她無視薑浩良突然拉下的臉,仍舊溫和地笑著。“玉珊剛剛去停車,現在來了,看!”她朝入口處招招手,那邊,大冬天還戴著太陽眼鏡的黎玉珊正左顧右盼,看到沈紹荷招手,她立即摘下眼鏡朝這邊走過來,容光煥發得完全不像一個剛經曆過那種“浩劫”的人。

“沈阿姨!”她走到眾人跟前,“我訂好位置了,我們過去那邊吧。”

說著,她挽過沈紹荷的手臂,幾乎看都沒看在場三人一眼,就挽著沈紹荷離開了。

“奇怪,壞阿姨不是受傷了嗎?為什麽這麽快就好了?”

定睿不明所以地嘀咕著,“蘇易,我上次明明看到她渾身是傷,是不是我看錯了呢?”

蘇易沒有回答,看著黎玉珊精神抖擻地挽著沈紹荷,那樣的朝氣蓬勃,那樣的自信自若。

結果心情和天氣一樣好的定睿今天很幸運,當薑浩良還一條魚也釣不到時,他已經釣到三條小魚了。隻是當他再一次舉起漁竿準備收獲第四條時,就像運氣都用完了一樣,那支魚竿突然“哢嚓”一聲,斷了。

“啊?不是吧?”定睿很遺憾地看著水麵,看著斷掉的那半截魚竿“撲通”一聲掉入水裏麵,消失了蹤影,“蘇易,怎麽辦,我釣不成魚了。”

“沒關係,”她立即安慰小朋友,“我去幫你換一根。”

“讓我去吧。”薑浩良回過頭來,想接過定睿手上那支斷了的魚竿,卻被蘇易阻止了。

“還是讓我去吧,你先陪著定睿,我想順便去一趟洗手間。”說著,她將自己完好的魚竿和定睿交換,站起身來,纖纖細影很快就消失在這父子倆的視線裏。

洗手間裏人滿為患,她排了老半天才輪到自己,洗了手出來,在洗手間對麵的走廊上,看到沈紹荷站在那裏,正麵無表情地對著她。

蘇易視若無睹,選擇了另一個方向。

“站住!”後麵的女人不太客氣地出聲,“這就是你見到長輩的態度嗎?”

她刻意強調那兩個字,提醒著兩人之間,不,還有兩人之外的另一些人,之間的年齡差異。

那是她第一次去薑氏見到沈紹荷時聽到的名詞吧?那時黎世軒剛剛把她接到家裏,告訴她反正放了那麽久的假閑來無事,不如就到薑叔叔那裏學一點東西,剛好薑叔叔的助理懷孕回家了,職位空了下來。她想也不想就點頭答應。

那時她多乖啊,在腦海中幻想了十八年的父親突然真真切切地出現在自己麵前了,她感激上蒼感激得無體投地。所以,在薑先生薑夫人麵前,她在黎世軒的指導下乖巧地叫了句:“薑叔叔,沈阿姨。”

沈紹荷笑眯眯地摸著她的頭發:“黎兄真是好福氣,有這麽乖的女兒,讓我們這些做長輩的都有麵子。”

那時她說的是“長輩”,可是當時的黎景希一點都不覺得他們老。她隻覺得眼前的男人女人看上去都不過三十出頭,卻已經是這麽一間大公司的老板和老板娘,他們站在一起多配呀,男的俊女的靚。可是不久之後,就有同事偷偷地對她嚼耳根,說其實呀,他們這夫妻恩愛的表象不過是做出來給外人看的,薑氏上下誰不知道這兩位“長輩”在家裏從來都是吵翻了天?

“景希景希,你有沒有發現其實薑總是很憂鬱的一個人?

我還從來沒見過一個企業老總是他這種性格的,就像詩人一樣,可是這個詩人真不幸,有那樣一個表裏不一的老婆,據說私底下脾氣很壞呢。我們薑總根本就不想娶她,可是有什麽辦法呢,她是沈股東的女兒,嫁妝是百分之十五的股權呢。”

這些傳聞是真是假,蘇易根本就不清楚。隻是當時的黎景希相信了,她看到的真的就和同事們所說的一樣,身為企業老總的薑宇其實憂鬱得像詩人。其實他業餘的愛好也就是寫詩,很不可思議吧?某次已經遠遠超過了下班時間,薑宇還在辦公室裏加班著,她煮了咖啡送進去,讓他休息一會兒,薑宇暫停了工作,突然拿起一份舊報紙,告訴她,他讀書的時候經常給這家報社寫詩。

當時的黎景希很不可思議:“真的嗎?那你為什麽不繼續寫呢?”

“哥哥去世後,我是家裏的獨子啊,要接爸爸的企業。”

那是第一次,她從他口中聽到深深的無奈,“景希,不是所有人生下來都有選擇權的。”

那時她才十九歲吧,這麽小,小得一聽這句話就心軟了,就無限同情了,就決定從今往後,不論他加班到多晚,她都要在這裏陪著他,即使什麽也做不了,也要為他煮一杯熱騰騰的咖啡。

許多年之後,當然她也有機會從其他人口中聽到一模一樣的話,例如於浚偉。可是這時的她二十六歲,人生裏已經有豐富得太多的經曆,所以她不會再站在那個可憐的人那邊一起哀歎其不幸的命運,她隻是一次次對於浚偉說:“你懂什麽?有這種命還歎個屁?你知道多少人辛辛苦苦日磨月磨就為了三餐溫飽,為了活下去,你還歎個什麽屁?”

多麽大的差別待遇。不過不是情況變了,其實情況一模一樣。隻是那麽多的時光過去了,物是人已非。

沈紹荷邁著穩定的腳步,緩緩來到她麵前:“你還不離開阿浩嗎?非要看到他一無所有,看到薑氏落入別人手中?”

“那是你的選擇,不是我。”她平靜地回應。

“不,”沈紹荷冷冷一笑,“我隨時可以撤銷這個選擇,隻要你願意,或者說,隻要阿浩點個頭。”

“為什麽?”

“不為什麽,”沈紹荷看著她,那一雙眼裏慢慢地慢慢地就有東西浮上來,等她看了許久後,才發現,原來那是一股深刻的恨意。可是沈紹荷的語氣聽上去依舊雲淡風輕,“我隻是認為,你用完了叔叔用侄子,一會兒用這個,一會兒用那個,像你這麽水性楊花的女人,根本不配得到這樣的幸福。”

“這就是你決定把股份賣給‘於利’的原因?”蘇易感覺自己聽到了全世界最荒謬的笑話,“就因為恨一個女人,就因為最不值一提的那些風花雪月的小事,你決定讓一個那麽大的企業易主?你下得了手嗎?”

“有什麽下不了手的?風花雪月的事是我的,但說句實在的,薑氏落到誰手中,又關我什麽事?”

“你是‘薑太太’。”

“可是你也應該在七年前就知道,這個‘薑太太’形同虛設。而原因,剛好就是無才無德的閣下,黎景希小姐你。”

她眼裏的恨意毫不掩飾地迸出,在這條人來人往的走廊上形成一股強大的氣場,外人誰也無法進來破壞,甚至那一些路過的人,那一些不知道她們在說些什麽的人,都下意識地繞道而行。

蘇易冷冷地看著她:“這麽做,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嗎?”

“不,我得不到,什麽好處都得不到。”她說著,慢慢地咧出一抹殘忍的笑,聲音越發森冷,“但至少,你也得不到,這樣你就會明白這麽多年來,我心裏的那種恨。我得不到的東西,同樣有能力讓別人也得不到。而那個別人,就是你——黎景希。”

3.充斥著懷念的廈門之旅

薑浩良的假期結束後,定睿也就開學了。半長不長的寒假結束,新學期開始,蘇易突然間想到,原來新的一年不知不覺中也已經開始,而且已開始了很久,隻是這陣子的事那麽多,多得她將那麽重要的一個日子都忘了。

“今天和定睿出去,把下學期要用到的文具都買好了,你就不用操心他那些事了,好好忙你的事。”蘇易一邊燙著褲角,黑色的西裝褲被她燙得筆直,看上去就像可以直接拿到專賣店掛起來一樣。

薑浩良從後麵溫存地抱住她:“你都燙了好幾個晚上了,不煩嗎?”

“不煩,蠻有意思的。”

他淡淡一笑,溫暖的氣息噴灑在她耳後方。這是他最喜歡的動作,同時也是她最享受的動作。

“你又開始上班了,定睿過兩天也開學了,可我還有兩個星期的假,浩良,我想和Vivian一起去廈門旅行,你說好嗎?”

他愣了一下:“廈門?”

“嗯。”

“你真的很想去廈門嗎?”他騰出一隻手拿掉她手中的熨鬥,將蘇易整個人翻過來麵對自己。

聽他的語氣,看他的表情,似乎隻要她點下頭,他就會立馬打電話向公司再繼續請假,取Vivian而代之,以圓她的願望。

蘇易笑了:“我真的隻是想陪Vivian出去散散心。她雖然一直在我們麵前強顏歡笑,但這麽多年的好朋友,我還是看得出來她的情緒還不太好。浩良,去做你的事吧。”

她微笑著看著他,看著他臉上這幾天始終沒有放下過的淡淡憂鬱。蘇易忍不住伸手出,替他將無意微皺起來的眉輕輕撫平:“工作上的事一定很煩吧,我看你一直很壓抑。”

“小易……”他抓住她的手,力道突如其來的緊,讓她有些微的疼。

“怎麽了?”

他看著她,卻沒有回答。

於是她隻能繼續說:“天氣好像沒那麽冷了呢,浩良,可能春天要來了。春天,於浚偉——也就是你最討厭的那個家夥,但我可以百分之百地向你保證,其實基本上他是個好人——於浚偉說過他最希望的結婚季節就是春天,因為他說用他藝術家的眼光看來,春天是最適合穿婚紗的。不過你看我們那幅婚紗照。”

她的手慢慢地滑下來,握著他的手,兩人的目光一起定向牆上那幅笑得幸福的巨大相片,“我覺得其實冬天拍婚紗照也很有感覺。隻要兩個人是相愛的,是幸福的,什麽都是好的,你說是不是,浩良?”

“是的。”他的聲音仿佛從喉嚨最底處艱難地升上來。

蘇易輕笑著,在他溫暖的胸懷中尋找到一個最佳位置,讓自己的臉往那兒靠去:“浩良,其實,你已經做出選擇了吧?”

她若無其事地說著,卻感覺到他整個身體突然一怔,因為緊張還是錯愕,突然間僵硬得像塊大理石。

可她沒有理會他的反應,自顧地說:“我和Vivian已經約好了,過兩天就出發,等我把你這些衣服全都燙一遍再走。”

他的喉結動了動。

“你老是送幹洗店,其實他們都洗不幹淨的,而且也燙得不好看。我覺得還是自己動手比較放心。”

“這些事……可以讓管家來做。”他終於擠出一絲聲音。

“可是我想為你多做點事啊。”蘇易笑得很燦爛,說完這句話,窩在他懷中的臉突然抬起來,踮起腳,輕吻了下他剛毅的下巴,“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全身上下,我最喜歡的就是這個部位?硬硬的,很剛毅,卻很溫柔。”

就像……他本尊。

廈門之行很快就開始。

蘇易還是訂了上次的那家酒店,將行李安置好後,她和Vivian開始在廈門的大街小巷閑逛,打發出門前既定的一星期時間。

“你和浩良說陪我出來?”Vivian的聲音有些調侃,“真不知道是誰陪誰。”

“你也需要散散心。”蘇易不置可否。

“你不需要?”

她笑了:“也許吧,我們都需要。”

廈門的大街小巷被兩人踩過一遍又一遍,因為漫無目的,有些地方她們去了好幾次,最後走著走著,又走到了鼓浪嶼的那片沙灘上。

她們躺在沙灘上,一同欣賞著廈門的藍天白雲。也許是天太藍,也許是雲太白,恍惚間腦海中就有了參差錯落的影響,Vivian突然開口:“小易你知道嗎,每一次失去孩子之後,我都會到另一座城市去,呼吸另一座城市的空氣。每一次都是獨行,這次真好,還有人陪伴。”

毫無預備地,她突然主動提及這些事,同時成功地在最短時間內得到了蘇易的所有注意力:“Vivian……”

“你一定不知道我去那一些城市做什麽。”她笑了一下,有點自嘲地,“每一次到那些地方,我總是先找一家醫院,辦手續墮胎,每一次,我獨自簽下那份合同,坐在醫院長長的走廊上,看那些同等遭遇的女人要麽握著男朋友的手要麽握著家人朋友的手,哭天搶地地進去,哭天搶地地出來。我一邊看著,一邊等待護士叫我的名字。你一定想象得到,每一次我都是最勇敢的,因為我很平靜,不哭不鬧——”她輕輕地笑了一聲,笑意卻絲毫達不到眼裏,隻是嘴角極盡自嘲,“不過話說回來,我哭鬧給誰看呢?醫生問我要不要多住院安養幾天,我每次都說不用了,我在家那邊有私人醫生——就是上次給我做手術的那位,就算要安養我也隻聽他的安排,更何況我是那麽討厭醫院的味道。

所以小易,每一次我在那座城市待了那麽多時間,其實都隻是待在酒店裏。

“我會找一家酒店,那座城市最好最貴的酒店,要最好的套房,我沒有體力也沒有心情到處去逛,所以那十幾天我就是待在酒店裏躺在床上看電視。你知道嗎,那一些時間裏,我有好幾次,數不清到底有多少次,總是在夢中看到它們未成形的樣子,躲在我的肚子裏,睡得那樣安詳,甚至還會叫我‘媽媽’,可是,我終於還是失去它們了。全部都失去,再也不會有了。”

她的語音語調都很平靜,就像在訴說著一件很普通很平常的事情一般,不,甚至比訴說平常事都平板冷淡,臉上甚至沒有眼淚。

隻是蘇易看到她眼裏濃厚得無法散去的傷痛,還有顫抖的手,放在大腿上顫抖得沒辦法控製的手。蘇易伸出手去,溫柔地握住Vivian的手,然後輕輕地,讓兩隻手一起貼到Vivian平坦的腹部上,許久許久地貼著,就像在緬懷那些未成形的孩子。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在此時此刻這樣的氛圍裏,她不知道該說哪個詞哪個字才能夠將自己的心情表達清楚。

所以她最終隻是沉默著,直到許久之後,才輕聲地問道:

“為什麽從來不告訴我們,這一切,還有孩子的爸爸?”

Vivian沒有回答。

“Vivian,”蘇易又問了一句,“孩子的爸爸,為什麽我們從來都不知道有這一個人?”

“因為不值得讓你們知道。”她終於開口。

“他……”

“也許將來的某天,你們就都會知道了。”

“為什麽?”

沒有回答,直到離開廈門的最後一刻她都沒有提起關於孩子父親的任何一個字,隻是在這座安逸而步伐緩慢的城市裏,醉翁之意不在酒地走走逛逛,買了一大堆閩南小吃說要回去送給於浚偉。

Vivian的確是美的,不管化不化妝,不管走到哪座城市哪個角落,愛慕的目光總是如影隨形。就連在這個風景宜人的閩南城市,該看風景的人也顧不上欣賞風景,愛慕的目光頻頻從風景上轉到Vivian身上。

有時候,蘇易走在這麽一號大美女身邊真的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瞧,那個男人又在看你了。”

“什麽男人?”

“那個。”

“哪個?看我的男人那麽多,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哪個?”

蘇易無語:“坐在第三排靠窗的那個。雖然我知道看你的男人很多,但這位先生已經跟了我們近兩天了,那目光又愛慕又火熱的,你以為是為了我啊?人家那視線從頭到尾都定在你身上呢。”

Vivian聞言,轉過頭往第三排靠窗的座位看過去。那邊的男人一發現她在好友的提醒下轉過頭,連忙低下頭去,拿起一本雜誌裝成專心看書的樣子。

看他這副有色心沒色膽的樣子,Vivian突然心生玩意。優雅地回過頭來,優雅地啜了口咖啡:“那我要不要去問一下?”

“問什麽?”

“問問他是不是在跟蹤我呀。”

“咦……”還沒等蘇易反應過來,向來對這種目光全無興趣的Vivian這回竟破天荒地回頭轉身,向第三排靠窗的那人走去。

然後,蘇易聽到她悅耳又慵懶,略帶意味的聲音在咖啡廳的這一角響起:“先生,你這都跟了我們兩天了,是時候請我倆喝杯咖啡了吧?”

“可以嗎?”那個無色膽的人麵露欣喜。

“我叫張卓風。弓長‘張’,卓越的‘卓’,風度的‘風’。是A城的旅客,兩位呢?”

“A城的呀?真巧,真是那句什麽來著,咱們於大少整天說著的那句‘人生何處不相逢’,我們也是A城來的。”

“真的?”無色膽很驚喜,“那我們到時候還可以一起回去呢,真是太巧了。不知兩位小姐的尊姓大名?”

“尊就免了,我叫Vivian,這是我的朋友,蘇易。”

那一男一女饒有興致地一來一往,蘇易就在一旁負責笑。

從來都沒見識過原來Vivian有這麽一套。

回到酒店裏,蘇易問她:“難得呀,你在搞什麽?想在廈門來段ONS?”

“沒有啊,我隻是覺得活了二十幾年,一個男朋友都沒交過,心裏太不是滋味了。”

蘇易一愣,一個男朋友都沒交過?那孩子……但終於她沒有問出口,Vivian隻是淡淡一笑,到浴室裏去了。那裏麵很快就傳來花灑的聲音,還有她聽上去似乎是愉快的提醒:“對了,卓風明天要帶我們逛廈門,他來這裏很多次了,比較熟。”

結果,張卓風帶她們去逛的就和上次薑浩良陪她還有定睿去逛的地點差不多。甚至到晚上,他還帶她們去一家據說是“這一帶很有名的酒吧”,而那間酒吧,剛好就是她和薑浩良上次來過的那間,而且更加巧的是,今夜,這裏火熱上演的依舊是接吻比賽,獎品——一瓶98年的紅酒。

她在這樣的氛圍裏懷念起那一次的四十七號,無法控製,一發不可收拾。

滿室興奮熱烈的人群都拿著酒吧裏提供的電話,唯有她,坐下不久後就從包包裏拿出自己的手機,信息飛越這座城市這個省,向另一個地方駛去。

從來廈門至今,除了第一天到達時她打了個電話回去,告訴薑浩良她們已經安全到達了,剩下的時間裏她沒有再打電話。

有一次薑浩良在深更半夜打過來,她已經沉沉地睡去,第二天回打過去的時候,那一邊一直占著線。

真的那麽忙嗎?應該是吧,她知道他在處理一些異常棘手的問題,她甚至可以想象他這幾天一定天天都眉頭緊鎖著,一定忙得快瘋了,不然不會在這一刻,早已超過下班時間的這一刻,她的電話都已經拔過去那麽久了卻還無人接聽。

酒吧裏氛圍熱烈,她桌上的電話和上次不一樣了,響了又停,停了又響,但她隻是招來侍者要了一杯威士忌加冰,看著比賽的台上,她的好友和那位剛認識不久的朋友牽著手一同走上去,在全場熱烈的掌聲下,Vivian摟過張卓風的脖子,將自己的唇送上去。

幾分鍾後,他們拿下了那一瓶98年的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