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每一場愛情都珍惜

1.這一次,我想遵從自己的感覺

愉快的廈門行最終還是結束了。

有Vivian這種喜歡做總結陳詞的朋友,當然,蘇易這一趟的廈門之行又被總結了:“所以這趟出差的結果就是,你們把酒店的房間由三間換成了兩間?”

“Right。”

“然後回來後,蘇副經理您一邊交上三千萬的Case,高高興興地意淫自己離CMO的寶座越來越近;另一邊薑家父子幹脆把行李打包了,一起擠到你那間市中心五十平方米的小窩?”

“是的。”

哦,這一趟美妙的廈門之行,還真是一舉多得呢。

指間的香煙已燃了一大截,修長的手指一擺動,煙灰便跟著掉下來。可現在誰還有閑情去理那截香煙?

看蘇易那一臉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樣子,她欣賞還來不及呢。

“所以我說吧,任何事都是不能太鐵齒的。之前誰還說呢,那姓薑的全身上下大概都讓黎千金給用透了,某人怕得口蹄疫。這話到底是誰說的呢?”

蘇易笑了,速速從包包裏拿出廈門買的禮物,雙手奉上以堵住這個女人的嘴:“對了,於浚偉閉關閉完了沒啊?我也買了份禮物要送給他。”

“昨晚打電話來說大功告成了。”

“真的?那我回來得還真是及時。”蘇易站起身,愉快地拍了拍包包裏的另一份禮物,“那我去畫室找他了,你繼續做生意。”

鑒於上次的經驗,蘇易在抵達畫室之前就先打了電話給他。

一聽到這女人的聲音,於浚偉明顯心情大好:“你滾哪兒去啦?這麽久都不聯係我。有沒有搞錯啊你,還是不是人哪你?”

可是呢,當蘇易把那幾盒於某人最愛的閩南特產奉上後,於浚偉的嘴巴立馬咧開:“行,看你還算是個人。”

緊接著便迫不及待地拉著蘇易去欣賞他那閉關的產出物。

“諾諾說這幾幅都畫得不錯,你覺得呢?”

“諾諾說她特別喜歡這幅畫,你覺得怎麽樣?”

“諾諾建議我把這一幅作為畫展的主題,你認為呢?”

諾諾諾諾諾諾……蘇易好奇地拿起手機查日期:“奇怪了,你們都交往快三個月了吧,怎麽還‘諾諾諾諾’叫個不停?按慣例你不是該準備迎接下一任了嗎?”

“滾!烏鴉嘴。”於浚偉賞了她一顆大栗暴,突然間,他的目光奇怪地聚集到她脖子上的某個點,緊接著,方才開玩笑的表情突然斂住,“別動,醋桶。”

“怎麽了?”

他高大的身軀慢慢彎下,在蘇易莫名其妙的表情下,於浚偉的目光一寸一寸地貼近她。

“醋桶。”

“怎麽啦?”

“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低至貼近她頸部的頭顱一動也不動,於公子的聲音就像受到什麽駭人聽聞的刺激一樣,因為太過刺激了,反而輕而平靜地響起。

“你……你幹嗎這樣問?”這麽輕的聲音卻讓她忍不住頭皮發麻。

“因為,你的脖子上有吻痕。”

“啊?”

“哇!”再一秒,於大少就像突然從刺激中反應過來,“你他媽什麽時候交了男朋友竟然沒跟我說?說,到底是哪個臭小子在你身上留下這麽一個明顯的痕跡?你自己到鏡子裏看看去。”

“不是吧?”蘇易被他突來的大吼吼得目瞪口呆,隨即於浚偉雙手一施力,便把她推到鏡子前。

“你自己看看,那麽大一個紅點。蘇醋桶,你別告訴我你今天就頂著這麽個他媽的大紅點滿世界見客戶。”

她瞪大眼看著鏡子裏那個明顯的痕跡——天哪,薑浩良是故意的嗎?竟然在那個地方那麽明顯地留下痕跡?!

“他是誰啊?你竟然沒和我說一聲就跑去和別人談戀愛?”

“我……”

“快說,他是誰?”於浚偉的眼睛瞪得像什麽一樣,就像她脖子上那點東西其實不在她脖子上,而是在他臉上一樣。

“那個……那個……”

“誰啊?”

“薑浩良啦。”

現場突然有一秒鍾的沉默。

一秒鍾之後,於浚偉就像受到了比剛才更大的刺激般,幾乎要跳起來:“你說誰?薑浩良?薑氏外貿的副總,黎氏外貿的未來女婿——那個薑浩良?”

蘇易輕輕地點了點頭。

“你有病啊?他有未婚妻了啊!”這一下,於浚偉當真跳了起來,那雙按在她肩膀上的手激動得幾乎要把蘇易的肩膀給揉碎了,“哇操,蘇醋桶,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在破壞別人的感情啊!”

“我知道。”蘇易很平靜地回答。即使於浚偉的激動程度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但這一刻她還是很平靜地回答。

因為,這就是事實,不是嗎?

“浚偉,我是認真的。”蘇易很認真地看著他的雙眼,希望於浚偉能明白她想表達的意思。

“見鬼的你認真?你是想害死自己嗎,明明知道他未婚妻是什麽角色,你還要拿自己去當炮灰?”於浚偉的臉幾乎扭曲到變形,他瞪著這個不長進的女人,覺得自己的肺都快被氣爆了。

“蘇醋桶我告訴你,”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使自己的語氣平靜下來,“我告訴你,我絕對不同意你和薑浩良在一起。”

“但我們已經在一起了。”

“你他媽懂個屁啊?”聽到這句話,於浚偉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的語氣又立刻馬上高揚起來,暴跳如雷地朝她吼,“你他媽白癡啊?難道你不知道他是薑宇的侄子嗎?難道你不知道他的背景嗎?難道你還想重複七年前……”

“你說什麽?”

突然,他頓住,她愣住,四周一時間沉寂下來。

蘇易刷白了臉,就在聽到那三個字從於浚偉口中吐出的那一秒,所有的血色從臉上全部退去,因為,她聽到了那三個字——七年前。

“於浚偉,你剛剛說什麽?”她不太敢確定的聲音響起,“你說七年前什麽?”

“沒……沒什麽。”於浚偉的聲音弱下去,這下像是想掩飾某種尷尬一般,原本對著她的雙眼這一刻開始左顧右盼。

可是太遲了。這麽多年的好友,她對他太了解了:“於浚偉,你知道了?”

“蘇易……”

“你一直都是知道的?”

“不是的……不是的,我也是前陣子到公司整理一些客戶關係才知道的。”

蘇易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一直知道,卻不告訴我?”

“不是不是,醋桶你聽我說,前陣子為了讓我爸讚助畫展,我答應他到‘於利’上半年的班。他說‘於利’的所有重要客戶我都要理清楚,在談到薑氏和黎氏的時候他才告訴我這些過去的。我以前真的不知道,我真的是直到上個月才知道這件事的!”

“這麽說你已經知道一個多月了?”蘇易搖著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他已經知道一個多月了,卻不打電話、不見麵也不告訴她?!

是,閉關一個月,見鬼的她終於知道他為什麽要整整閉關一個月了!

“於浚偉,你閉關一個月,閉關閉關,是避我吧?你不想麵對我對不對?”

“醋桶……”

“哈,難怪!難怪你寧願打電話給Vivian也不打給我。你是不是在心裏左右為難了?是不是覺得又恥辱又難以麵對我,因為想不到我竟然有那種過去?想不到堂堂‘於利’副總裁怎麽會和有這種過去的女人當了七年的哥們?!”

“我沒有!”

“你如果沒有怎麽會知道還裝作不知道?於浚偉,你知不知道我一直以來最擔心最害怕會知道這件事的人就是你?可是你怎麽能做出比我擔心害怕的還要過分一百倍的事情?你把我當傻子嗎?”她悲哀地看著他,腦海裏全是過去七年裏她不願將過往透露在這個男人麵前的每一個日子。

那時的他曾經問她:“醋桶,你到底怎麽發生過什麽?為什麽看上去總是那麽不快樂?”

每一次她都搖著頭說沒有。即使秘密再大,大得那麽多時候她都無法獨自承擔,但她還是沒有告訴他。因為她害怕,害怕他一旦知道了她的身世,更可怕更醜陋的現實就會被連貫帶出。那種裸的無助感,所有醜陋的過往全在這個男人麵前呈現。

她就是這麽不願意讓這個出身良好背景優秀從小到大都風平浪靜的好哥們知道原來她有這樣的過去。

可終於,他還是知道了。

“全世界都知道了,就我一個人,以為全世界都不知道。

我很傻吧,於浚偉?”

“醋桶,不是的,你聽我說……”

“我不想聽!”她暴躁地打斷他的話,內心說不清楚到底是羞恥還是自卑還是憤恨。

於浚偉擰緊雙眉,迫不及待地想解釋些什麽,可是她不想聽了,轉過身快速地離開畫室。

隻餘“砰”的一聲,大門在他麵前狠狠地被甩上。關門聲在偌大的畫室裏發出決然的聲響,就像等不及要結束的倉皇。

蘇易告假三天。自從踏入“東宇”以來,她第一次以身體不舒服為由,請了超過一天的長假。

當然,請假人是薑浩良。

薑先生讓他的家庭醫生來給蘇易開藥,那個和藹的老人家開了一大堆一點也不和藹的藥片,然後薑浩良就每天三餐準時到家,負責撬開她的嘴巴將那些藥片灌進去。

“好點沒有?”

“嗯。”蘇易伸手探了下自己的額頭,“燒都退了,你怎麽還不去上班?這都幾點了。”

“把這包藥吃了我就去。”他把這餐的藥包和一杯溫開水拿到床頭櫃,大手輕輕地托起她的頭靠到軟墊上,就像服侍女王一般,將蘇易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再把藥片灌入喉。

“那我去上班了。”

“好。”蘇易微笑著看他吻過她的額頭,然後才安心地去上班。

時鍾已經走到下午三點,薑浩良到達公司時,秘書急匆匆地迎上來,告訴他有個客戶已經等了他一個多小時。

“哪位客戶?”

“‘於利’集團的副總。”

“於浚偉?”

“是的。”

他加快腳步走近會客室,門一推開,就見於浚偉正蹺著二郎腿在沙發上看報紙。聽到門打開的聲音,他抬起頭,衝他露出招牌笑容:“薑總,終於回公司了?”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於先生。”薑浩良走上前和他握手,“不知於先生光臨鄙公司,有何貴幹?”

“是這樣的,”於浚偉從桌上拿起一張請帖遞給他,“我的畫展在下個月七號準備在麗晶酒店開展,由‘於利’主辦。

希望到時候薑總能賞個臉,攜未婚妻一同前往。”

“好說。”薑浩良接過請帖,打開仔細看了一陣,然後伸出手恭喜於浚偉,“恭喜恭喜,久聞‘於利’少東才華過人,能有幸拜賞於先生的大作是薑某的榮幸。如果於先生不嫌棄薑某沒有藝術細胞,薑某一定準時抵達。隻是屆時攜帶的人恐怕不會是黎小姐。”

“哦?”於浚偉挑起眉,做出一臉惋惜狀,“那真是可惜了,薑總和黎千金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不能一同前往,那是會讓人遺憾的。”

“不不,”薑浩良微笑,“能找到自己的真愛並相攜去欣賞於先生的大作,怎麽會是遺憾?薑某倒認為這很浪漫。”

浪漫?

於浚偉在心裏冷哼。

就薑浩良這段時日的風言風語,他在心裏已經是萬分鄙視了。可這廝竟然還能一邊拖著個未婚妻一邊拉他家死醋桶去當小三,一邊還在這和他大侃浪漫?

浪漫?見鬼的浪漫至少也得建立在一對一的基礎上吧?

於浚偉站起身來,將近一米九的身高甚至在薑浩良麵前都能形成某種壓迫。他站起身來,然後雙手撐著和薑浩良之間隔著的那張桌子,高大的身軀俯下來。一時間,之前那些虛情假意包裝下的波濤洶湧全部白熱化。

“薑副總真是愛說笑,”他唇邊一抹冷然,“什麽時候未婚妻的姐姐也成了‘真愛’?說出去是會讓人下不來台的。”

薑浩良沒有回應,麵對於浚偉逼近的麵孔,他隻是沉默,臉上原本掛著的同樣虛情假意的微笑慢慢也退去。

他冷淡地看著他,不發一言。

做生意的人總是很懂得控製麵部表情,什麽時候該用最真誠的表情傳達最虛假的誠意,什麽時候該用最忍耐的表情傳達最不耐的逐客令,大家都是行內人,人人都懂這一套。而此時此刻薑浩良呈現在於浚偉麵前的,就是不折不扣的後者。

所以無聲勝有聲。

於浚偉冷冷一笑,也以最忍耐的微笑回敬:“薑先生,據我所知,我們的‘於利’剛好擁有薑氏一定數量的股份。我想,薑先生是聰明人,沒必要為了一個女人讓雙方難做吧?”

言下之意很明顯,就像當初他拿著一筆黎世軒垂涎已久的合同帶著蘇易去和他談判。所有的生意人都知道這是什麽意思,所有的生意人都應該有足夠的聰明。

可是薑浩良隻是冷冷一笑,比於浚偉還要事不關己還要不以為意:“於先生似乎很喜歡來這套?”

於浚偉不置可否。

“聽說於先生就曾用此招對付黎世軒,結果大獲全勝。

不過對不起,在下從小就接受英式教育,剛好和黎伯父不同,我——不吃這一套。”

“好,夠帶種!”於浚偉倏地直起身,正視薑浩良的不以為意。

果然長江後浪推前浪,青出於藍勝於藍。這個姓薑的,的確比黎世軒那隻老狐狸還要硬骨頭。

於浚偉冷冷地瞥著他,盡管此時此刻兩人之間波濤洶湧,卻沒有人再說一句重話。

沉默的氛圍浮蕩在整個會客室裏,半晌,於浚偉先放棄了瞪視。

“薑浩良,你知不知道自己正把蘇易再一次推往那個深淵?”

“我有能力保護她。”薑浩良卻不亢不卑地回應。

“能力?”於浚偉就像聽到了什麽荒唐話,憤憤地走到門邊,“你最好能做到。”

有醫生和薑浩良的雙管齊下,第三天還沒過完,蘇易已經完全康複。

為了獎勵她這麽配合地打針吃藥,趁著她的最後一個假日,薑浩良也向公司告假半天,和蘇易一同到海邊看日落。

“我覺得很奇怪。”

“什麽?”

“黎玉珊竟然還沒有來找我。”已經時值黃昏,西下的夕陽為海天沙灘都鍍上一層漂亮的金黃,蘇易挽著薑浩良的手,提到黎玉珊,想到從前碰麵時黎千金也總是這樣挽著這隻手臂,她就忍不住更緊更緊地抱住它。

哼,她要把黎玉珊在上麵留下的痕跡徹底清除掉。

薑浩良笑了:“你幹嗎?”都活二十幾年了,還能做這種連定睿都早已不屑做的動作,“玉珊不相信我和你在一起。”

“不是吧?”

“是的。”他看著遠處的海天交接處,看火球般的太陽逐漸向那條交接處滾落,“我們是聯姻式的,沒有太多感情基礎,剛開始交往的時候我就和她約好,如果在結婚前男女雙方遇到自己的真愛,對方必須無條件成全。就因為這個約定,玉珊以為我不想和她結婚才把你扯進來,她說打死她也不相信我能……”

“看上我?”她笑了,看著薑浩良說到最後幾個字就頓下,她就知道黎玉珊那張嘴裏肯定吐不出象牙,“我說她怎麽還沒找上門來呢,原來是還在緩衝中。”

“小易?”

“嗯?”

他轉過頭來,兩人正偎依在沙灘上看夕陽降落,薑浩良突然轉過頭來,伸出手扳過她的臉,薄唇觸不及防地印上她的。

“我愛你。”他的唇靠在她的上麵,低低地說。

夕陽無限好。

蘇易笑了,雙手捂住他的腮幫,也不管沙灘上還有沒有人,就大大方方地送上自己的紅唇。

其實非周末的傍晚,沙灘上的人還是比較少的。可這麽冷清的沙灘上還是有人在做著和夕陽一樣浪漫的事。不遠處,一對年輕夫妻正在拍婚紗照。新郎新娘統一純白色的禮服,可是在沙灘上卻光著腳,新郎的一隻褲管甚至還是卷起的,配合著夕陽沙灘海浪,在攝像頭前別有一番風味。

“要結婚的人真是幸福呢。”蘇易由衷地感歎。

“你怎麽知道?”

“感覺呀,你看,那婚紗多漂亮。”她看著剛拍完照的新娘用手拉起長長的裙擺,即使那上麵已經沾了沙,卻絲毫無損它的美麗。

薑浩良突然站起身來,在蘇易詫異的目光下,他直接走向準備收工的攝影師。在那頭,兩個男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麽,隨後薑浩良便帶著攝影師,同時手中拿著一席婚紗,笑著朝她走過來。

“來,我們也拍一組。”

蘇易驚訝得下巴差點沒掉下:“你說什麽?”

“我請攝影師過來幫我們也拍一組婚紗照,你不是說很漂亮嗎?快,先到車裏換衣服,我們要趕在夕陽落下之前拍好。

快去!”

蘇易半推半就地被薑浩良趕到車裏換婚紗。然後在她的大腦還沒完全反應過來之前,薑浩良也已經換好了禮服,拉著她招呼攝影師拍照。

“哢嚓——”

“哢嚓——”

“哢嚓——”

這個傍晚,她經曆了有生以來最夢幻的一個黃昏。她在薑浩良的眼睛裏看到自己穿著美麗的婚紗帶著喜悅的笑容,她看到薑浩良也穿著合身的禮服掛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好看的微笑,在夕陽下,牽著她,抱著她,背著她,夕陽,海浪,沙灘,統統收入攝像頭裏。

照片在兩天後洗好,被送到薑浩良辦公室。

他愉快地欣賞著照片上蘇易的巧笑嫣然,一抹連自己都察覺不到的笑爬上嘴角。

突然,辦公室的門被“砰”的一聲推開,伴隨著秘書驚慌失措的叫聲:“黎小姐……黎小姐……”

黎玉珊已經氣勢洶洶地大駕光臨。

“你先出去吧。”薑浩良朝秘書揮揮手。

幾天不見,黎玉珊似乎有點憔悴了,那雙原本就不小的眼睛顯得異常凸出。

見秘書一出去,她帶上門後急急地來到他身邊:“浩良,你為什麽不接我的電話?為什麽昨天爹地的生日也沒過去?你知不知道我都Call了你快一百遍了?”

“我知道。”

黎玉珊突然間安靜下來,因為,她順著薑浩良的目光看到了他手上的東西。

那張彩色照片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印著兩個人幸福的笑臉,還有那兩套彰顯幸福的白色禮服。

“你……”黎玉珊一陣錯愕,就好像直到這一秒,她才突然間想到薑浩良上次說的話可能全部屬實,可能真的不是在開玩笑,“你……你真的和她……你和她?你和她?!”

“是的,玉珊,我上次已經說得很明白了。”薑浩良冷靜地看著她,“我說的每一個字都不是在開玩笑。”

“騙人!你怎麽可能和蘇易?你怎麽可能選蘇易?她是你叔叔的舊情人啊!”

“那又怎麽樣?”

“浩良……”

“那些事都過去了。”

黎玉珊瞪大眼,完全無法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那表情,就像這位一貫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突然被人扇過一巴掌,那樣猝不及防。

辦公室裏突然間安靜,半晌,一顆眼淚從她眼裏掉下,接著就是止也止不住的眼淚。

“浩良,你到底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她的聲音小心翼翼,同時也在顫抖。

可是得到的結果,隻不過是一句——“對不起。”薑浩良看著她,聲音是歉意的,“隻是這一次,我想遵從自己的感覺。”

2.她不僅沒了爸爸,也失去了媽媽

於浚偉的畫展如期舉行。

自從上次兩人在畫室裏爭吵之後,蘇易和他已經有大半月沒有聯係。不過畫展舉辦的當晚她還是來了,不論是出於朋友的道義還是為了陪同薑浩良,蘇易還是出現在畫展的人山人海裏。

“蘇易蘇易!”Vivian穿過重重人群來到她麵前,“你怎麽這麽晚哪?於公子都忙不過來了,還不快去幫忙?”

“呃……好。”蘇易看了旁邊的男人一眼。

薑浩良立即很識趣地鬆開手:“那你先去忙吧,我隨便看看。”

等他一走開,Vivian才挽過蘇易:“說吧,你和於浚偉到底怎麽了?”

原來她是故意支開薑浩良的。

自從蘇易從廈門回來後,她就覺得這廝和於浚偉之間怪怪的。好幾次於公子單獨到Venus來喝東西,她提議說要把蘇易也一起Call過來,卻屢屢被拒。

於公子說:“人家可能正約會呢。”

“不至於天天約吧?”

“你怎麽知道?”他那一臉表情,就像是極不想看棒打鴛鴦似的。可是久而久之,Vivian再怎麽遲鈍也察覺出個所以然了。

“有點小矛盾,”蘇易聳聳肩,“他不讚同我和薑浩良在一起。”

“就這樣?”

“不然還能怎麽樣啊?”

Vivian的目光像機關槍一樣上上下下往她身上搜尋,大半晌:“算了,我帶你去看大作品。”

她放棄了追查,拉著蘇易來到畫展中心一幅掛在最明顯位置的油畫前。這是一幅很簡單的油畫,上麵隻有一隻紅色高跟鞋,卻被張揚地裱在畫展中心。

“這是今天的主題,你看下麵的提字。”Vivian指著畫下麵的一行字。

蘇易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如何在一座城市裏留下你的記號,愛一個人還是買一雙鞋?

“這就是今晚畫展的主題,還記得這句話嗎?”

嗬,愛一個人還是買一雙鞋?蘇易笑著看Vivian,怎麽可能不記得呢?她忙不迭地點頭。

那是在大四的最後一段時期吧,無數準備離開學校、離開學校所在城市的人都悲秋傷春著,蘇易和Vivian湊到一起,沒心沒肺地打著這些悲秋傷春的主意。

還是Vivian先想到的,她說:“你說我們能不能在這些人身上賺一筆?”

“怎麽賺?”

“你看這些人,一個個都流連忘返,巴不得把所有東西都帶到下一座城市,你說我們能不能賣點本市出產的東西給他們?”Vivian想了想,又說,“前陣子我認識了一個鞋廠的銷售經理,就是本地的鞋廠,要不我們賣鞋啊?剛好我可以拿到很低的成本價。”

這兩個向來手頭緊緊生活卻小資的女人立即被這個提議整得熱血沸騰,興衝衝地討論著這筆生意的可行性。Vivian說扣去成本再扣去雜七雜八的費用,如果賣得好的話還是可以小賺一筆的,她說我們想個足夠讚的廣告名正言順地賣個高一點的價,別像其他同學那樣傻傻地大甩賣。那樣甩賣甩賣,能賺個屁啊?

然後她們分頭行動,用了一晚時間回宿舍思考好聽的廣告詞。可蘇易的語文的確是差的,文采的確是不行的,第二天,還是熬了一個通宵猛K雜誌、網絡及時下流行語的Vivian提出了這麽一句動聽的話——如何在一座城市裏留下你的記號?愛一個人還是買一雙鞋?

你看,多麽讓人想入非非的句子,其實她們根本就不知道最早提出這句話的人是誰,可這女人就是能在成千上萬的所謂好詞好句中,挑出這麽句應景的美好話語。

Vivian說這叫市場定位。什麽叫市場定位?就是針對你選定的某個目標市場,比如這一群即將告別一個城市告別這個城市所有值得留戀的事物的女人們,針對她們的心理特征,標上這麽句廣告語。

你看,多麽讓人想抱起來親吻的商業頭腦,可這女人最終還是置她的商業腦袋於不顧,整天窩在那家破咖啡店裏。

“那陣子真的很快樂吧?”Vivian和她一樣,思緒也回到了那段從前,“我們那時都忙瘋了,人民幣嘩啦啦地就一張一張堆起來,整得沒有經濟負擔的於公子也和我們一起忙,不僅充當免費勞工、免費推銷員、免費送貨生,還得無償地請我們吃飯。蘇易,想一想於公子真的很哥們呢,你說是吧?恐怕這輩子除了那次,他再也沒那麽辛苦勞作過了。”

蘇易由衷地微笑,一股很溫柔的情緒滑過她心底。

可不是?多麽愉快的日子,賺了她們倆分,苦活累活卻全是於浚偉負責,任勞任怨,分文不收,收攤後還得請這兩個女人去吃好吃的。

“是啊,他真是好樣的。”

“可不是嗎?”Vivian悅耳的聲音又響起,突然,目光聚集到另一處,“喂喂,說曹操曹操到呢,這不,於公子就過來了。”

今天的於浚偉還是一貫瀟灑的打扮,裁剪得宜的白襯衫牛仔褲,並不因畫展而特地換上更隆重的服裝。

“怎麽樣,這個主題還不錯吧?是Vivian的主意。”他看向蘇易,那眼神裏盛滿大半月避而不見所產生的內容,抱歉、期待、和解、請求……於浚偉看著她,嘴角微微地揚起,可是這麽多的內容混合在一起便形成了一臉的請示——小姐,你的氣消了嗎?

蘇易瞪著他,瞪著瞪著瞪了許久,終於開口:“當然不錯,Vivian想出來的主題比你那些讓人看不懂的畫出彩多了。”

“死醋桶,你一天不損我是會死嗎?”

“誰損你啦?我就是按圖說話據實描述,你那畫家的耳朵就隻聽得進好話假話嗎?”

“你……”

到底是誰總結的一笑泯千仇?真的,一笑,之前所有的隔閡所有的介懷,全部冰釋前嫌。

Vivin微笑著,看著畫展中心這隻和她腳上同樣顏色的高跟鞋,啜飲香檳。

這一頭,於老夫人從老遠的地方看過來就是這麽一個場景。她先是看到最漂亮的Vivian,在芸芸眾生中孤立,然後眼神再一移,看到又在鬥嘴的於浚偉和蘇易。

“小安!小易!”

一聽到老夫人的聲音,鬥嘴的人立即打住,Vivian也回過頭去,看到於何淑珍正朝他們走來:“我說你們這兩個壞孩子,怎麽這麽久都不來看看於媽媽,不知道於媽媽成天自己待在家很無聊的嗎?”

相比起於浚偉的漫不經心,何淑珍今晚的打扮隆重多了。

一身金色的寬鬆長袍有氣勢地架在她身上,手上挽著一看就知是名家設計的鑲鑽手提包,看到蘇易和Vivian,和善的臉上立即堆滿笑。

Vivian迎上去,很親熱地挽過她的手:“於媽媽,好久不見,可沒把小安給想死了。”

小安,就是Vivian在於媽媽口中的小名。好久好久以前吧,當於浚偉帶著這哥倆好到家裏去,向老媽介紹時,於媽媽就說:“還什麽英文名呀?中國人叫什麽英文名?來,告訴於媽媽你中國名字叫什麽?”

“李微安。”

“你看,多好聽的名字。從今兒起,於媽媽就叫你小安了。”

當然,全中文的蘇易就叫做“小易”了。

這就是於浚偉的媽媽。事實上,於浚偉全家人都這麽和善熱情,包括他那個威名遠播於貿易界的老爸。每每見到蘇易和,於爸爸的熱情和於媽媽根本就不相上下。可誰知道,這樣好的對待,其實是出自一個熟知她底細的人?

也許,這就是於家人吧,這樣寬廣,這樣包容的心。

“來來,快和於媽媽說一說,這周諾到底是怎麽樣的一個角色?”

“啊?”蘇易和Vivian同時奇怪地看向她,“於媽媽,你在說什麽?”

“說小偉的那個女朋友呀。”

“你知道了?”

“怎麽會不知道?小偉這回都和這女孩子在一起三四個月了。你見過他和誰交往過那麽久嗎?”

“沒有。”

“所以,”何淑珍耍寶地環顧四周,看於浚偉已經走遠去招呼其他名流,她才左手挽一個右手拉一個,帶著兩人悄聲說,“我派了私家偵探去查她。”

“哇,不是吧?”

“天哪!”向來好情商的Vivian也忍不住咂舌,“於媽媽,你會不會太過了點呀?”可是,她的重點還不在於這個,“那查出點什麽了嗎?”

何淑珍再小心環顧,像做賊似的:“結果偵探回來報告我說,這位周諾小姐,從大學時起就在暗戀我們家小偉,連男朋友也沒交過,對我們小偉那個上心哪,簡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

蘇易和Vivian麵麵相覷,好半晌,怪怪的聲音才從蘇易喉嚨裏發出來:“於媽媽,你該不會是在向我們炫耀,您榮獲了個好媳婦吧?”

看,那一頭,長廊的盡頭,於媽媽目光的焦點處,周諾正耐心地和某位名流解釋著某幅畫,那兢兢業業的樣子,那比平日裏隆重那麽點但又不顯得刻意的打扮,那溫暖的古典的微笑弧度,就仿佛渾身上下都在向外界傳遞出某種信息——不是很張揚的那種,而是很低調的,待在於浚偉身邊默默協助,但明眼人一看又知道其身份不輕的信息。

這就是周諾的厲害之處——不知為什麽,蘇易總喜歡用這個詞來形容她。即使在Vivian看來,人家周諾這麽兢兢業業也許真是發自內心毫無目的的,也許就是因為愛這個男人所以什麽都不計較地去做,但蘇易就是覺得,她之所以這麽兢兢業業,一定有她的目的。

所以蘇易總認為,周諾很厲害。

而她的厲害不僅輕易地就讓於浚偉那小子中招了,甚至連於媽媽——你看,這位曾一舉奪下外貿大腕那顆浪子之心的厲害女人,這回也都笑眯了眼。

“我說你們兩個,都是姑娘呢,我們小偉都定下來了,你們怎麽就沒對象呢?”

“於媽媽,”Vivian笑了,“你怎麽就隻顧著派人去查周諾呀,不幫我們小易也給查查?”

“怎麽了?難道?”何淑珍的眼裏更加驚喜,“小易,難道你也戀愛了?”

“那當然,你看她這小樣,春風滿麵的。”Vivian趴到於媽媽耳邊說了什麽,於媽媽的眼睛立即亮起來。

“真的啊?這麽帥?為了我們小易眉頭皺也不皺就簽了三千萬合同?”

你看你看,果然全世界的女人都長舌。蘇易長舌地向描述,Vivian再長舌地對何淑珍描述。

三個女人嬉笑著,一邊熱烈地討論蘇易和於浚偉各自的戀情,一邊欣賞於畫家創出的,這些不知到底有什麽藝術價值的畫作。正當討論抵達最,突然,一個女聲傳入她們響起——“小易。”

蘇易的心“咯噔”一跳,頓住了。

原本輕鬆溫暖的氛圍不複存在,仿佛因為這句富有魔力的叫聲,一下子全被打到冰冷的地窖裏。

蘇易沒有回頭,僅從這短短的兩個字,她已可百分之百地肯定站在身後的是什麽人。

沉默漫延在這一段的畫廊之間,就連何淑珍和Vivian都安靜了。半晌,她們才聽到方才那個聲音再一次傳來:“小易,媽媽有點話想和你說。出來一下,好嗎?”

“黎太太,有什麽話在這裏說就好了,已經沒人,夠安靜了。”她陪著這“黎夫人”一直走,直到畫展外已經無人問津的後花園,蘇易終於停下。

慘慘淡淡的月光灑在花園的一切事物上,照著她們的臉。

蘇易把臉麵向花園裏的某個方向,對著蘇喬雲的隻是今晚梳得很漂亮的頭髻。

“小易……”蘇喬雲的聲音聽上去很猶豫,“你爸爸……”

“對不起,我沒有爸爸。”冷冷淡淡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蘇喬雲有些尷尬:“你別這樣……”

“黎太太,我時間很寶貴,有話請您就直接說了吧。”

“你爸……呃,他現在正在和浩良談話。小易,你應該知道是為什麽。有關浩良那孩子,小易……”蘇喬雲頓了一下,就像迫不得已要說出一些不想說的話一般,“小易,你是故意的嗎?”

“故意什麽?”

“介入玉珊和浩良之間。”

這下,一直背對著她的女子終於回過身來,在月光下,她微微笑了一下,但是那笑容是諷刺的,絕無關乎善意:“黎太太,什麽叫我‘故意’介入黎千金和浩良之間?浩良是我男朋友,請問,什麽叫做‘介入’?”

“你……可是……可是浩良是玉珊的未婚夫啊,你不覺得自己這樣太過分了嗎?”

她冷冷一笑:“不覺得。”

“你……”黎太太瞪大眼,看著眼前看上去就像沒心沒肺的孩子,“你怎麽會變成這樣?上次,上次你爸爸和我說你變了,說你已經變成我不認識的另一個人了,我還一直不相信,可是現在,我親眼見識了!小易,她是你妹妹啊!”

“我沒有那種妹妹!更沒有你們這種偉大又高貴的父母!”她諷刺地看著她,努力控製自己的音量,努力使話語不至於變成怒吼,“我變了?嗬,黎太太,您也體諒體諒我,一個從十九歲開始就無父無母需要獨立生活的人,她怎麽可能十年如一日?我變了?是,我是變了,那是因為我沒有一個開加長型林肯的爸爸,沒有一個疼愛我的媽媽,沒有一個不需付出就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千金生活!我隻有一個人,一張嘴,一雙手。高貴的黎太太,請問我不變,我要怎麽生存?”

她冷冷地看著她,語氣逐漸變得又輕又冷。

蘇喬雲無法自製地流下淚來:“小易,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恨你爸爸。你有什麽氣衝我們來好了,玉珊是無辜的啊!她為了你和浩良的事,這陣子天天待在家裏茶不思飯不想,小易,她已經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了,變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小易,你就有那麽狠心嗎?”

她冷冷一笑。

她狠心嗎?她從繁華的衣香鬢影中被拉出來,在冷颼颼的月光下傾聽自己親生母親對另一個女人的母愛,聽她口口聲聲說黎玉珊無辜,聽這個當年拋棄她的女人現在反過來指責她變了。是,她是變了,一個沒有父母沿途指責批評糾正錯誤的人,她怎麽能不變?

蘇易冷冷一笑——這回,她笑得渾身都有些發抖了:“黎太太,你說完了嗎?說完了我要上去了。”

“小易!”蘇喬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你就這麽鐵石心腸嗎?”

鐵石心腸?

“黎太太,比起您和黎先生當年的行為,怎樣才算得上是鐵石心腸?”

“可玉珊是無辜的呀!”

“那我蘇易就是該死的該下地獄該一無所有的嗎?”

真正吼出所有的怨氣後,才會明白原來這種感覺有多痛。

盡管她已經一百次一千次鄭重其事地吩咐過自己不準哭,不準在這家人麵前哭,但該死的她的眼淚還是怎麽也控製不住。

“黎太太,我非常非常,不想再見到你,拜托。”她幾乎說得咬牙切齒。

眼前的女人再也說不出一句話,滿臉淚水渾身顫抖著,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通向畫展大廳的那扇門突然被打開,一道修長身影走了出來,在離她們十米遠的地方停下:“黎太太,黎世伯似乎滿屋子在找你。”

是於浚偉的聲音。

蘇喬雲連忙抹了抹臉,回過臉對他點頭示意,隨後就用最快的速度,走進畫展裏。

安靜的後花園隻剩下兩個人。透過畫展大廳透出開的燈光,她看到這抹高大的身影一步一步沉穩地向她走近,走近,走近,一直到她身邊,在很近很近的地方才停下。

“想哭嗎?沒關係,想哭就哭吧,我是於浚偉,是於人參,醋桶,你……不要害怕。”

她的雙手握了握,幾乎是用力到青筋通通暴起,卻再也無法阻止這雙手用力地埋入他胸膛裏,號啕大哭。

“於浚偉……於浚偉……”她的臉狠狠地埋入他胸前,那上麵所有莫名其妙的**全部抹到他胸前,“於浚偉,讓我說,讓我告訴你那些你一定沒聽過的惡心的秘密!這些秘密連於爸爸都不知道,你讓我說,你不要阻止我,一定要讓我說!”

她一定要把那個秘密告訴他,她再也不要獨立承擔這個秘密——其實,她並不是一直以來到十九歲為止都是黎家的千金。

從一歲到十八歲的每一天,她身邊其實都見不到父親的影子。

是的,她知道他在想什麽,這樣的孩子就是人們所稱的“私生子”——隻有媽媽,沒有爸爸,承襲母親的姓氏,戶口簿上父不詳,學校的家長會永遠由媽媽參加。在很多很多時候很多很多場合,她永遠是別家孩子取笑的對象。

稍微懂事的時候,她總是問媽媽:“我的爸爸呢?為什麽別人都有爸爸而我卻沒有?”再懂事一點的時候,她逐漸不再問這麽愚蠢的問題。她在書上和電視上看到有關“私生子”的描述。那一些可憐的不懂事的孩子,總是用這樣的蠢問題把他們的媽媽弄得涕淚漣漣。那時的蘇易想:我怎麽能這麽笨呢?

我不像別人一樣有爸爸,可是媽媽也不像別人那樣有丈夫呀。

我們是一國的,是同病相憐的。

於是她靠著這樣的意誌度過近十八個春秋。

直到那一年,她已經高考完畢並且已收到同城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那位一直單身的母親突然問:“小易,你想見你爸爸嗎?”

蘇易嚇了一跳,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同時某種欣喜又害怕的情緒漲滿她的整顆心。

她問:“我有爸爸嗎?”

“傻孩子,你以為你是孫悟空啊?沒有爸爸難道是從石頭裏迸出來的嗎?”媽媽的語氣還是一如往前的溫柔,眼裏卻充滿未有過的欣喜。

她說:“小易小易,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從前有個很漂亮的女人,她出身貧寒,在父母的茶葉蛋店裏幫忙做茶葉蛋。

有一天,店裏來了一個很有王子氣質的男人,就在初見的那一秒,他們相愛了。可是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在現實中總演繹得那麽不完美,他們在一個風雨飄搖的夜晚私訂終身,不久後漂亮女人有了身孕,可是在這時,男人卻離開她了。他給了她一筆錢,說他對不起她。他其實來自一個大家族,其實是有未婚妻的。他沒有辦法拒絕他的未婚妻,因為那個女人是他父親指定的門當戶對的結婚人選,一旦拒絕了她,也就等於拒絕了一切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因為不和那個女人結婚,他將無法得到家族企業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百分之三十啊小易,那是怎樣的一個概念啊。所以他最終離開了,離開這個漂亮的女人去娶另一個富有的女人。”

媽媽眨眨眼裏的淚水說:“小易,你知道這個故事在最後怎麽樣了嗎?”

她搖頭,替她擦去眼角的淚水。

“十八年後,男人的原配,也就是那個富有的女人去世了。男人派人找到當年的女人,說他自由了,要接她和他們的女兒回家。”媽媽的眼淚開始更多更瘋狂地掉下來,無盡的激動,無盡的歡喜,“小易,他來接我們了,你爸爸來接我們了!”

加長型的豪華林肯停到樓下小區,引來無數好奇和豔羨的目光。當那個眉宇間與蘇易有三分相似的男人走進家裏,她知道媽媽日盼夜盼的這一天來了。

她不結婚不交男朋友,一個人辛辛苦苦把女兒拉扯到這麽大,蘇易知道她心裏有不可磨滅的執著的夢想。而這一天終於到來這個夢想終於實現,蘇易隨著她一起從小得不可思議的舊房搬到大得不可思議的別墅,蘇易以為她的痛苦結束了她的幸福開始了,但一年後,她還是被趕出來了。

即使那時的她已經隨父姓,即使媽媽早已幫她取名叫“黎景希”,說她是帶給她所有希望的風景,即使她知道這麽多年來自己不僅是她的精神支柱更是她手中的一張王牌。但她還是被趕出來了。

這一次,她不僅沒了爸爸,也失去了媽媽。

“於浚偉,你怎麽會明白呢?”她透過淚眼在月光下看著他,“那十八年春秋裏我們曾經有多麽相愛,我就有多麽恨那一刻,那一刻她在榮華富貴麵前低頭,她不願再一次摒棄榮華寶貴站到我這邊陪伴我,她甚至看都不敢看我一眼,她就那樣和那個根本就不夠愛她的男人站到同一戰線。於浚偉,你一定不會明白我的恨,我一想到她就恨到全身發抖,那一種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