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人都說他愛我

1.我是定睿的爸爸、

將合約交給周諾之後,很快又由她送過來。這一回,八份式的合同每本都簽上了黎世軒的名字,蓋手印,合作關係由此形成。

老何大喜,因為這是八月股市大跌後最快簽成的一筆合約。他興奮地拿著蘇易的業績在公司上下做嘉例,然後把更多更複雜的Case交由蘇易去處理。

於是她的生活更加繁忙了,各式各樣的客戶資料堆在寫字桌上。

於浚偉抱怨說:“你都忙得沒空和我吃飯了。”

麵對他的虛偽,蘇小姐她隻能回複給他一個貨真價實的白眼:“得了吧,有了你家諾諾,還和我吃什麽飯啊?忙著腳踏兩條船還不夠累嗎?”

“誰說我腳踏兩條船?我和諾諾隻是普通朋友。”於浚偉抗議。

“是啊是啊,普通男女朋友嘛。”

類似的曖昧關係蘇易早就懶得猜了,你說有哪對“普通朋友”會“諾諾,諾諾”地叫得那麽親密?即使再普通,其間多多少少也帶點曖昧吧?

她就不信於先生能和哪位美女當得成純潔的“普通朋友”。

她“切”了一聲,害於先生隻能幹笑:“我要說是因為我忘了她姓什麽,你信嗎?”

“去你的,少在那鬼扯。”蘇易忍不住翻白眼——看這說的是什麽荒唐言!

“那我就沒得解釋了。”他無奈地聳聳肩,那副委屈的樣子,弄得就像他的話句句屬實一樣。

她才懶得去理他,反正這又不是她的責任不是?

桌上那一遝資料和電腦屏幕上那片綠油油已經夠令人頭痛了,每天一大早起來研究客戶資料整理儀容,想著今天該用什麽樣的狀態去麵對這一位客戶,夜深人靜時還得在台燈下翻看當天的開會結果。

生活中最大的樂趣,就是生命裏意外出現的小定睿。偶爾他逃課,她工作累了,兩個就聚到梧桐樹下聊會兒天,帶上她辦公室裏那一堆堆零食,天南地北地狂侃一番,然後,回家繼續挑燈工作。

沒辦法啊,誰讓她那英明神武的上司工作狀態就是如此?

她這個當小的當然隻能跟從。

黎世軒那兩千萬在八月末開始建倉,“東宇”的操盤隊幫他配了兩隻業績很好的股。當九月份來的時候,公司寄了一份賬戶明細單到黎氏,周諾驚訝得合不攏嘴。

“天哪,蘇易你們也太厲害了吧?”電話那頭好聽得可以去當播音員的聲音傳入蘇易耳裏,“全國股民都還愁眉苦臉呢,你們一下就給我們掙了,天哪,太謝謝啦。”

“不客氣,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她不知道,這筆合約甚至不是黎世軒心甘情願簽的呢。

她在辦公室裏和周諾講電話,一邊說著一邊走到窗前。

在周小姐聲聲的恭維中,蘇易的視線在窗外浮遊著。突然間,一道熟悉的身影印入眼簾,就在那棵梧桐樹下。

隻是今天的小朋友看上去似乎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開心,把自己的整張臉埋到膝蓋裏,許久都沒抬起來。

他怎麽了?

一股緊張感襲上心頭,匆匆結束了周諾的電話,蘇易幾乎想也不想,拿起包包就往電梯裏衝。

“定睿?你怎麽了?”她來到他身邊時,小朋友仍舊維持著剛剛看到的那個動作,瘦弱的肩膀似乎還在微微抖動著。

他在哭嗎?

蘇易嚇了一跳,連忙坐到他旁邊,雙手握住他的肩膀:

“定睿,你怎麽了?”

他沒有抬頭,也沒有回應,肩膀仍舊顫動著。許久許久,久到蘇易已經不知過了多久,定睿的雙肩才逐漸平靜下來,但頭仍埋著。

“你怎麽了?可以告訴我嗎?”看著他異於平常的舉動,一種說不出來的心疼自她心裏滑過。

他靜靜地沒有說話。

“剛下課嗎?”她看到他旁邊還有一個書包。

定睿搖搖頭,臉蛋仍包在雙臂裏,聲音落寞地說:“沒有,我逃課了。”

“為什麽?”

他不語,沉默了片刻後,小小的臉終於從雙膝間抬起來,看著對麵街道。

他的臉紅紅的,眼睛紅紅的,鼻子也紅紅的,似乎已經哭了很久。

“爸爸真的不要我了。”半晌,定睿突然說,豆大的淚水再次落下。

她一怔,因這突來的話,一時反應不過來。

“定睿?”

“他已經兩個星期沒有回家了,老師打電話叫他去開家長會他也沒去。直到昨天晚上他告訴我,我的成績太差了,他要把我送到英國去寄宿讀書。”

“什麽?你爸爸叫你自己去?”天哪,他這才幾歲啊?

“和保姆。”定睿回答,眼淚又掉下來。

蘇易心疼地撫上他發絲。這樣可愛的小孩,竟然有人能這麽狠心對待?

“走,我帶你去找爸爸。”驀地,她站起身,衝動地拉過定睿的手。

可是他緩緩地搖頭:“不要了,爸爸決定的事誰都不能改變的。”

他默默地看著街的另一頭,眼淚一顆一顆掉下。許久,寂寞地說:“其實我是故意的,故意考得那麽差,想讓他多關注我。可是……為什麽會是這樣?難道爸爸可以不關心自己的孩子,賺足夠多的錢就可以了嗎?”

“定睿……”

“他根本就不關心我!蘇易,你說是不是這樣的?你爸爸一定不會像他一樣的吧?全世界隻有他會把‘爸爸’做成這樣……”

似曾相識的痛感似乎再一次席卷而來,她撫著他發絲的手突然間變得顫抖,良久,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夜幕開始降臨,一切又安靜得猶如第一次見麵時的樣子。

他哀傷著,她也哀傷著,許久都沒有說話。

沉默漫延在兩人之間。半晌,定睿轉過臉來:“我可以不回家嗎?”

他看著她,那雙通紅的眼睛是那麽不快樂那麽可憐地看著她。

蘇易一時間無法說出任何拒絕的話。

Vivian說:“來來,蘇易,我來給你講一個故事。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哦,你仔細聽好了:一位小姐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看到一個小孩子在哭,很可憐,然後就過去問那小朋友怎麽了。小朋友跟她說‘我迷路了,可以請你帶我回家嗎’,然後拿一張字條給她看,說那是他家的地址。善良的小姐就笨笨地帶小朋友去了。一般人都有同情心的嘛,帶著小朋友到那個所謂的家裏以後,她一按鈴,門鈴像就是有高壓電般,讓她立即失去知覺。隔天醒來,小姐發現自己被脫光光躺在一間空屋裏,身邊什麽都沒有了,她甚至連犯人長啥樣子都沒看見。蘇易啊蘇易,你知道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什麽嗎?”

說的時候,Vivian一邊摁熄煙,一邊用手捅捅身旁的於浚偉:“於帥哥,你能告訴她這個故事說明什麽嗎?”

而此時此刻,於浚偉也正以一種前所未有過的嚴肅目光看著,哦不,瞪著蘇易。Vivian話音甫落,他立即毫不客氣地接口:“你小樣兒是不是上班上瘋了,還是頭腦根本就有毛病?

路上隨便一個小孩就撿回家,你不怕是騙局也得怕被人家的父母告到派出所吧?也不想想自己幾歲了,還做這麽沒大腦的事。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等下被扭到派出所我看你還拿什麽臉見人!”

他義憤填膺地瞪著她,那樣子就像蘇易欠了他一千萬還遲遲不還。

“你自己說說看,到底在做什麽?”

“也沒有啦,就是……他家裏發生了一些事情……”

“發生了事情你就把人家領回家?你誰啊?他媽媽還是他奶奶啊?你熱心過頭了吧你?”於浚偉還是瞪著她,每說一字那眼睛就瞪大一點。

蘇易自知理虧,也沒敢多反駁。

說真的,她知道她不應該,她真的太衝動了。向來很冷靜做事很周全的,可是昨天,一貫的思維方式出了例外。

當她滿懷憐憫地把定睿帶回家,在客房裏鋪好被鋪煮了杯牛奶,讓他喝完早早入睡後,突然間,蘇易才想到——糟糕了,他家人會不會已經在滿大街找他?

“你都不會覺得這種行為完全不合常規嗎?”Vivian也開口,雖然比起於浚偉語氣是平靜了許多,可還是充滿不讚同。

蘇易被訓得一句話都不敢說,隻能點頭保證,會盡快找到小朋友的父母。

可是當她回到家,看到定睿坐在沙發上畫畫,攆他回家的話還是說不出口。

他們相處得很好。定睿很安靜,在蘇易工作的時候從來不會吵她,就在一旁安靜地畫畫或看電視。而有時候她也感覺這間房子因為他的存在溫暖了許多,似乎更有存在感了。

那種心情,就像你下班時會想起家中還有人在等你需要你,然後你的心裏會慢慢地,浮起一絲暖意。

定睿在家裏住了三天。三天來,蘇易幾乎沒聽過外麵有什麽風吹草動。他也安靜地待在公寓裏,一步也不走出去,就是在家裏畫畫。

“蘇易,你說我這棵樹畫得漂亮嗎?”有時候定睿會把作畫的成果拿給她鑒賞。

蘇易接過A4圖紙:“為什麽樹幹上還有門呢?”

“因為我要住進去,”他輕輕一笑,“這樣爸爸就找不到我了。”

她看著定睿稚氣的麵孔。這一張小小的帥氣的麵孔從來都帶著掩不住的落寞,即使是笑,也無法笑得開心。

她輕歎口氣:“難道你不想爸爸嗎?”

聞言,定睿低下頭去,沒有回答。

“告訴我,你想爸爸嗎?”蘇易沒有讓他逃避,輕按住他的肩膀,“定睿,不要騙我,你知道我了解你在想什麽。”

定睿靜靜地看著地板,沉默了很久之後,終於說:“其實爸爸真的不要我了,他想把我送去英國,然後和別人結婚。”

“和別人結婚?”蘇易錯愕,完全沒想到他麵對的是這樣的壓力。

定睿點點頭,不開心地說:“那個壞阿姨叫我要開始獨立,她和爸爸結婚後還要生一個小朋友。她說叫我去英國讀書,這樣她和爸爸才能專心地做他們的事。可是我真的不想去英國,我怕去那裏後就再也不能回來了。”

說著說著,定睿的頭越埋越低。她知道他在無聲地哭泣。

於浚偉和Vivian已經無數次叫她把定睿送回去。可是他這麽可憐,這麽無助,她如何能狠得下心?

他們在安靜的大廳裏沉默著,半晌,蘇易的手輕撫上他發絲:“不哭了,你可以住這裏,就不用去英國了,好不好?”

定睿點頭,還沒說什麽,突然,一陣鈴響自大門處傳來。

“可能是我朋友來了。”蘇易突然頭痛,大概是於先生或者Vivian又來說教了。

輕歎口氣,她讓定睿在矮桌前繼續畫畫,然後無奈地往大門走去。

可門一打開,迎麵而來的卻不是於浚偉也不是Vivian,而是已見過幾次麵的黎玉珊的那個男人。

蘇易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你?”

“是你?”他也很吃驚,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門口的男人有英俊的五官,雙眉攏起,因某事而煩惱的眉宇間帶有一絲憂鬱。

他定定地看著蘇易,半晌開口,語氣依舊是淡淡的沉穩的:“我來找定睿。”

“啊?”

“我是定睿的爸爸。”

“什麽?”一時半刻,蘇易完全反應不過來,“你……你是定睿的爸爸?”

天哪,斃了她吧!

“難道黎玉珊就是定睿的後媽?”定睿口中那個要攆他去英國念書好讓她為所欲為的惡毒後母?

某種不可思議和深刻的無奈幾乎要把她壓倒。

又是這一群人,還是這一群人,到底是誰對誰陰魂不散啊?

這個男人看著她:“聽你的語氣,定睿的確是在你這裏。”

他的目光越過蘇易,往室內搜尋。

而大廳裏的定睿就像嗅到某種危險氣息般,小心翼翼地往客房跑去。

房門用力被關上時發出決然聲響,成功地引起男人的注意。

這下,他什麽也沒再說,直接越過蘇易往大廳走去,後麵還跟著幾個看上去不太像善類的黑衣男子。

“喂,你幹什麽?我允許你進來了嗎?”

男人沒有理會她的叫喊,徑自走到客房前:“定睿,出來。”

他的手在房門上敲了敲,每一下都清晰而穩重,一如他的語氣。

客房裏沒有傳出任何聲音。

“定睿,馬上出來。”這下他加重了語氣,十足的威脅感讓一旁的蘇易都忍不住頭皮發涼。

可是房間裏依舊沒有聲音,她幾乎可以想象到定睿此刻窩在房間角落瑟瑟發抖的樣子,一陣憤怒不由得從心底升起。

蘇易抬起頭,冷冷地看著他:“這位先生,既然不想見到你兒子,我想他去英國和待在我這兒應該都一樣吧?沒有人會妨礙你成為黎家的乘龍快婿。”

“你說什麽?”男人原本在敲門的手突然停下,轉過臉來,眼神中增添了一抹冰冷氣息,“是定睿告訴你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她冷哼。

男人的目光在蘇易身上停留片刻,隨即又轉過臉去,這下連門也不再費力氣敲了,口氣卻突然十分惡劣:“薑定睿,你給我出來!”

冷得可怕的聲音真的讓定睿將房門打開了,他走到男人麵前。

半晌,男人緩緩開口,臉上布滿寒霜:“逃課,打同學,罵老師,我一再容忍你。現在呢?我對你一再包容,其結果就是你連家也不回了?”

定睿沒有回答,靜靜地低下頭去。

“回答我。”男人卻執意抬高他的頭。

蘇易氣不過,忍不住插手:“喂,孩子不是這樣教的。你自己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還有臉來責怪他?”

“用不著你管。”

“這是在我家,我怎麽可能不管?”

“那我們回去,走!”說著,男人拉起定睿就要往門口走。

然而定睿卻害怕地掙開他,整個人躲到蘇易身後,緊緊抱住她。

男人的眼裏燃起一絲怒火:“薑定睿!”

“我不回去!”定睿躲在她身後哭泣著說,全身顫抖著,淚水打濕了蘇易的T恤。

她的心不由得揪起來:“夠了!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種父親,竟然能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

“是嗎?”誰知他竟諷刺地一笑,“我以為令尊比我好不到哪裏去。”

“你……”

他冷漠地看著她,又看看身後的定睿:“蘇小姐,容我提醒你,定睿姓薑,我也姓薑。這個姓氏,是不是會讓你想起什麽?”

她一怔,一陣寒意突然從腳底湧起。她瞪著他說不出話來。

“鄙人是薑浩良,而薑宇,就是我的叔叔。現在,蘇小姐可以放手了嗎?我想你應該沒興趣過問姓薑的家務事。”

她呆呆地看著薑浩良把定睿抱出去,整整半個小時,幾乎無法做出任何動作。

定睿被抱走時的哭聲仿佛還回蕩在公寓裏。

“蘇易,你不是說我可以住在這裏嗎?我不去英國,我真的不想去英國!”

可他還是被抱走了,餘下這三天畫的一遝畫,堆在沙發的角落裏,就像最後的印記。

她知道她食言了,即使她曾經那麽恨對她食言過的人,可是她還是對定睿食言了。

這一個晚上,她無法做任何工作,躺在床上,滿腦子都是定睿最後離去時哭泣的臉。那樣無助,那樣彷徨。

是她親手毀滅他的信任。就像那麽多年前,那個本應在關鍵時刻站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的女人,她們最終還是走散了。

相同的原因,相同的背景,相同的人物。這一晚,蘇易掙紮了很久才入睡。

迷迷蒙蒙中,她又看到那些對她食言過的人,還有某一雙曾讓她愛得萬劫不複的寂寞的眼睛。他說景希,景希,我多麽希望可以讓時光倒退十年。

可是你知道,時光終於還是沒能倒退。不攻自破的,永遠是可笑的愛情。

迷迷蒙蒙中,那雙眼睛又在她腦海裏浮現。那些年幼時太過可笑的幻想,原來這麽容易破滅,卻也在破滅之後,讓你背負一輩子。

Vivian和於浚偉在得知孩子已被家長接走後,紛紛鬆了一口氣,然後一副很開心的樣子。

於浚偉甚至說:“怎樣?要不要開香檳替你慶祝下?”

“神經病!”蘇易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喂喂,我們這是關心你啊,你以為什麽跟什麽啊?”

她白他一眼,不好的心情全寫到臉上,一覽無遺。

於浚偉隻能無奈歎氣:“OK,OK,我知道你現在是養孩子養上癮了。這樣吧,大不了把這個有媽的孩子送回去了,我陪你去找一些沒媽的孩子。動用我全部的私人關係,動用我有限的能力,幫你找一個保證背景幹淨、不會有後續煩惱的BB如何?”

蘇易疑惑地看向他,雖然心裏並沒有什麽驚喜。

定睿給她留下太深的感情,要知道,那是其他孩子無法代替的。

可是於浚偉說到做到,兩天後的周末,他當真開車到蘇易的公寓樓下,告訴她快下來:“走走,我們去挑可愛的BB。”

“去哪兒挑?孤兒院?”

他神秘地搖頭。

“有人想賣孩子?”

“從某種程度上,嗯,可以這樣說吧。”他微微一笑,難得言簡意賅,把車開到大道上。

一路很平坦,可蘇易滿心疑惑,看著於浚偉一邊開車一邊哼歌。車子在二十分鍾之後緩緩停下,她的疑惑更甚,奇怪地看向窗外。

“你帶我來這裏領養BB?”

“是啊。”於浚偉看上去心情還不錯,打開車門拉著她下車。

然後,讓蘇易汗顏的事發生了——於浚偉拉著她,筆直無比地走進一家寵物店,和店主打招呼:“我上次看的那幾隻小狗呢?”

“What?”她一時間怔住,以為自己聽錯,“你說的BB就是……”

“BB小狗啊,”可於某人臉上的表情沒變,“這也是一些小生命啊,而且才出生沒多久。”

“Shit!”簡直忍無可忍!這個白癡在耍老娘是不是?

“見鬼的你自己去養吧!”

神經病有毛病,她失去定睿,失去一個活生生的會說話會憂傷會思考的人,而他竟然叫一隻小動物來安慰她?

蘇易憤怒地甩開他的手,走出寵物店。

“醋桶!”可沒走兩步,於浚偉就拉住她,“醋桶。”

“滾開!”

“醋桶……”

“滾滾滾——你他媽有病還是耍老娘?我失去了一個孩子,一個活生生的人,你竟然拿一隻小動物來代替?”

“醋桶,我……”

“我不想聽你說話!”

“蘇醋桶!”蘇易說著又甩開他要走出去,這下,於浚偉在她麵前極少表現的少爺脾氣也抬頭了,那雙有個性的劍眉深深攏起,不顧女人反抗就雙手一緊,一把定住她的肩,“你給我站住!”

深吸了一口氣——果然全世界的女人都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我能明白你的心情,一個孩子突然降臨又突然消失的確令人難過。可是你要知道,收養一個孩子對你將來的生活影響很大的,尤其像你這樣沒有任何手續證明就把他帶回家,你有沒有考慮過其他後果?醋桶,說實話許多情況下你甚至連自己都沒有照顧好。一個別人家的孩子就能把你整得東倒西歪魂不守舍,整得我們個個都要替你擔心,你說你這樣怎麽當好一個母親?”

他苦口婆心,很認真地看著她。

“我……”

“你再做這樣的事,Vivian和我都放心不下。”

她抬頭,這樣重量級的話經於浚偉口中說出,的確達到百分之百的效果。

縱使他們都不明白個中原因,以為定睿隻是很順利很符合邏輯地被接走,可是這份關心是真的。

近日來於浚偉和Vivian一次次的電話勸導、一次次的登門說服,生怕她領著別人的孩子會出什麽事……這一切一切,浮上腦海。

蘇易不由得又低下頭。

見她的氣焰不再高漲,於浚偉拉著她走到幾隻小狗麵前。

寵物店老板在觀賞過一集潑婦罵街後,小心翼翼地立在一旁,生怕自己一開就口會招來比這個倒黴男人更倒黴的待遇。

直到於浚偉示意後,他才更小心翼翼地介紹:“這是沙皮狗,這是吉娃娃,這是西部高地白梗……”

各色各樣的小狗在前麵排了一排,一樣都是小小的,剛出生個把月的樣子。

於浚偉很認真地蹲下身,一隻隻抱起來仔細觀察。

蘇易巡視一遍,最後,目光被最角落那隻小小的、深棕色的小狗吸引住。

它非常小,卷卷的深棕色的毛,雙眼半垂著,一副無辜而又可憐的樣子。

“這是什麽狗?”蘇易把它抱起來,吃驚地發現它竟然還沒有自己的手掌大。

“是茶杯泰迪犬。”老板一看她選中的小東西,立即笑了。

小泰迪犬圓溜溜的眼睛有些驚慌地看著蘇易,發出細細的叫聲。她的另一隻手輕撫上它背部的毛,細致而柔軟。

而它始終無辜地看著這一切,帶著初生時對這個世界的誠惶誠恐。

“這隻好嗎?”

“嗯,蠻Cute的。”好不容易才讓這女人平靜下來,於浚偉當然是點頭再點頭。

“那我就要這隻了。”蘇易告訴老板,一邊隨著他走過去結賬。

然而於浚偉在她拿起錢包之前已經遞上了卡:“刷我的卡吧。”他對老板說。

“不要啦,昨天都請我吃飯了今天還送我狗狗?”蘇易很沒好氣地瞪向他——她再怎麽不富裕,也還不至於連買隻小狗都要受救濟吧?

“不然買完單後你會恨我的。”於浚偉卻微微一笑,示意老板拿他的卡。

“為什麽?”

他搖搖頭,笑得高深莫測。

等蘇易轉過頭去,老板已經讓他按密碼。

“喂喂!”

“你就不能讓我清靜一下嗎?進來後就嚷個不停。”他不耐煩地瞥女人一眼,用一隻手就按住她想掏錢包的雙手。按完密碼後,一手提起狗窩一手拉過人,走出寵物店。

“到底多少錢啊?”

“你真的想知道?”上了車後,於浚偉被煩得受不了,終於鬆口。

蘇易很嚴肅地點頭。

“一萬八千三。”

“哦。”她接受了這個數字,然而半秒後——“什麽?天殺的!”

2.這一個“對不起”是替薑宇說的

這世上的煩惱總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蘇易的新煩惱就是,她買了一隻一萬八千三的茶杯泰迪犬。原則上她是應該要把這筆錢還給於浚偉的,但是她又悲愴地想到,那是她近兩個月的工資呀,天哪,這世界怎麽會是這樣子的?

但是於浚偉叫她不用還錢,因為他之所以這麽慷慨無私,事實上是有原因的。無事獻殷勤,你說是奸還是盜?

“你會有事要我幫忙?”蘇易不太敢置信——憑於公子的實力能力財力,通常而言,他和她之間純屬幫忙和被幫忙的關係。

可是這回於浚偉很認真地點頭:“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事。”

“比一萬八千三的人民幣還重要?”

“那當然,重要多了。”

“那你說吧,是什麽事。”蘇易好整以暇,轉過身子正正地麵對他。

於浚偉說:“下星期陪我參加一個慈善晚會,是我伯父辦的Party,他叫我一定要攜伴參加。”

“不是吧?就這件事?”

倒不是說這個Case有多小,但問題是於先生從來不缺女伴呀。什麽娜娜周周,哦,不,是“諾諾”,一大堆一大堆,弄得她都說不出到底哪個是哪個了,他竟然還要她去當他的女伴?

蘇易萬分懷疑地看著他:“你女朋友呢?不是正踏兩船的嗎?一時得兩左擁右抱,陳冠希現在都沒你幸福呢。怎麽,翻船了?”

“去你的!”於浚偉毫不客氣地瞪她一眼,“亂說什麽?

大家都好好的。”

“那幹嗎還要出動我這條小帆船?”

“說起這個我就頭痛。”於浚偉用手撐著太陽穴,那樣子看上去不僅是船翻了,甚至還有摔斷腿的可能,“事情是這樣的,有一次諾諾約我吃飯,在餐廳遇到娜娜。這本來沒什麽的嘛,我和諾諾又不是那種什麽關係,所以我就很大方地和娜娜還有她朋友打招呼,結果你猜怎麽著?這招呼不打還好,一打,讓娜娜看到了諾諾,醋勁大發,不僅這幾天老纏著我,甚至還打電話去給諾諾不知說了些什麽。這一來,諾諾不服氣了,也成天纏著我。So……”

於浚偉萬分無奈地看著蘇易:“你知道我現在的狀況了吧?基本上隻要和她們之中的哪個沾上邊,另一個就沒完沒了了。所以,你說我那慈善晚宴怎麽辦?隻能請你出馬咯,她們都知道你是我哥們,不會有話說的。怎麽樣,比一萬八千三還重要的忙,幫嗎?”

“這等小事真的比那隻狗還貴?”

“廢話!”

她還能說什麽?說什麽也比不上直接行動以抵那一萬八千三的有效。

所以蘇易告訴他,當然了,親愛的於先生,謝謝您給我不必忍痛割肉的機會。

晚會那天,蘇易穿著一條漂亮的流蘇長裙挽著於浚偉走進會場。當然,出於對蘇某人時尚品位的保留,禮服購置者為於先生。

明亮絢麗的燈火把會場裝飾得通明而美輪美奐。於浚偉拿了杯香檳給她,隨後就被一群所謂的“商業前輩”圍起來,賢侄長賢侄短地說個不停。

蘇易百無聊賴地在這群老男人中找了個空隙,觀察起會場的裝潢以及來往的人。

滿室的衣香鬢影,綠女紅男。有幾張臉是她曾在財經周刊上看過的。他們臉上一律掛著微笑,和報刊上的照片相比,一時間多了幾分真實的味道。

於浚偉怕她等得太無聊會自己跑開,右臂彎稍稍緊了緊。

蘇易無聊地瞥他一眼,再轉過頭,目光突然觸到熟悉的身影。

剛從門口走進來的那一高一矮的身影——啊,那不是定睿和薑浩良嗎?

她心裏突然閃過一陣尷尬,就像觸到什麽禁忌畫麵似的,連忙急匆匆地收回目光,將自己隱入那群老男人裏。

那日分開的場景曆曆在目,定睿哭泣的臉,絕望的聲音,還有她那份隱藏的絕望心情。

再也沒有理由讓她與這個姓氏牽出任何聯係,再也沒有。

蘇易認真地把自己融入這群商業精英的誇誇其談中,誰知她注意力剛集中,他們的念功就收山了,和於浚偉熱絡兩句後紛紛退場。

“怎麽樣,餓了吧?我先帶你去吃點東西。”老頭們一撤退,於浚偉立即關照佳人,帶著她走到吧台處。

長長的吧台上放滿各式各樣的美味,讓人食指大動。蘇易看著滿桌食物,正想著到底要先吃哪一樣,突然,一個童稚的嗓音傳入她耳裏:“蘇易!”

一回頭,她就看到驚喜的定睿。

“爸爸,真的是蘇易!”就見他滿麵歡喜地掙開他父親的手,那模樣那神情,幾乎和上次分離時判若兩人。

蘇易一愣,但一秒後,她的心情就被小定睿感染了。

“最近還好嗎?”

一邊說一邊摸摸他的頭。

定睿點頭:“爸爸沒有再叫我去英國了。”

“真的嗎?那不是太好了?”

“是啊。”他的嘴角笑得彎彎的,小臉更加帥氣了,拉著蘇易的手有點失而複得的味道。

一旁的於浚偉幾乎是二丈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不停地看看定睿,再看看蘇易,又看著定睿。好半晌,他這貴人的腦袋終於把定睿給認出來了,吃驚地說:“啊?這不是你上次領回家的那個小朋友嗎?穿上禮服可真帥啊。”

定睿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電光石火之間,於浚偉明白了什麽。

“薑總,你兒子真是和我們有緣呢。”他看向薑浩良,話語裏似有含義。

薑浩良淡笑:“是,很感謝蘇小姐對定睿的關心。”

是嗎?蘇易不禁在心裏冷哼——別忘了你上次是怎麽對老娘的,很感謝?哼!

她才不想和他廢話,拉著定睿到一邊說悄悄話。

“那爸爸現在經常陪你嗎?”

“嗯,”定睿眼裏仍有小小歡喜,“那天回家之後我就一直哭,也不和爸爸說話。第二天爸爸就沒有去上班,留在家親自做早餐和午餐給我吃——他以前從來不會這麽做的哦。然後吃完午餐後他就說不會再叫我去英國了,而且以後會抽很多時間陪我。”

“真的?”想不到那天看上去那麽恐怖的薑先生會有這麽溫情的決定。

不過說得也是,兒子都用離家出走來抗議了,不然他是想怎樣?

她和定睿愉快地聊著。蘇易發現他從來沒有這麽快樂過。

從前的他總是耷拉著腦袋,眼神憂鬱。即使是笑,也從來不會笑得開心。

可這一刻的他是真正開心了。

她知道問題出在哪裏。

原來那一天她的鬆手是對的,她以為自己親手毀滅了他的信任,其實那一鬆手,是讓他建立起另一份最本質的、最深情的信任。

蘇易在談話中微側過臉,看向那個讓定睿重新快樂起來的係鈴人。而剛好那係鈴人也轉過臉來,觸到她的目光後和於浚偉說了句什麽,便朝他們走過來。

“定睿,”薑浩良把手放在定睿的頭上,撫了撫他的發絲,“先去吃東西好嗎,爸爸有點話想和蘇小姐談談。”

“好。”定睿在他老爸的勸哄下乖得像什麽,話音甫落就屁顛屁顛地走到美食堆裏。

氛圍一時間安靜。明亮的燈光下,定睿的離去讓蘇易突然感覺到,自己正站在一個薑家人麵前,孑然一身。

蘇易低下頭,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薑浩良先開口了。

“上次的事很抱歉,我找了定睿好幾天,一時緊張過頭了。”他說,語氣一如前往地平穩。

蘇易淡淡一笑,用最漫不經心的語氣回答:“算了,都過去了。”

“我可能……”他稍稍頓了一下,“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

“是嗎?”她看著他,有些自嘲地扯扯嘴角,“可也都是實話。”

“蘇小姐……”

“薑先生,你們家的事我很久之前就說過不會過問,當然,如果你心地夠善良的話,勞煩不要再提起。我姓蘇,不再姓黎。”她看著他,淡淡地笑著說。

薑浩良沉默,隻是看著她不怎麽真實的笑容。很久,終於又開口,輕輕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你已經道歉過了。”

“不,這一個‘對不起’是替薑宇說的。”他看著她。

仿佛億萬光年前的某個聲音突然闖入這世界,蘇易一怔,佯裝很平靜的心裏突然間像被狠狠捅了一刀。

薑宇……他說的是……那個“薑宇”。

一時間,所有的語言功能全部消失。

薑浩良見她不語,繼續開口:“其實這件事除了你們三個之外,還有我知道。叔叔很信任我,公司內部的機密我都清楚。”

然後,磁性的男聲停止,四周又恢複靜寂,而他仍舊看著她。

蘇易想佯裝無動於衷,但片刻後,她還是低下頭。

對麵的男人沉默地看著她等待她說話,而她也始終一臉平靜,隻是,蘇易聽得到自己急如擂鼓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

她看著自己手指甲上的鑲鑽彩繪,即使內心是千軍萬馬飛奔而過遺留下的荒蕪,可她還是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平靜,再平靜——“然後呢?你想說什麽?”終於,她聽到自己沒有波動的聲音。

很好,非常好。

“想告訴你一些當時的情況。”薑浩良仍舊看著她,猶如攝像機鏡頭的目光如實搜集了蘇易所有的麵部表情,“也許你早就知道當時黎氏經營不善,為了籌集資金,黎伯父將他在薑氏持有的百分之十的股份變賣。不過在這之前,他和我叔叔私下簽過一紙合約,為了兩家公司的持久經營,他們在對方公司所持有的股份一旦變賣量超過百分之五就必須先征得對方同意。照理說,薑氏百分之十的股份全部落到別人手中,叔叔是絕不會同意的。而黎先生當然也清楚,所以他背著叔叔,先把股份賣掉。”

他頓了一下,仿佛是要確認蘇易有聽進去。

“這些我都知道。”她淡淡地說。

“可是還有一些東西是你不知道的。難道你一點都不懷疑作為一個父親,為什麽在那種情況下黎先生不是極力壓住醜聞,反而是把你的事鬧大?”

她無言,眼前又浮現起當年那張盛怒的麵孔。

他在門口,把她的行李用力扔出大門,指著她的鼻子吼:

“滾出去,從今天起你不是我女兒!”

那麽氣勢洶洶,那麽……盛氣淩人。

可是薑浩良說:“他打的是情感戰。和薑宇親近的人都知道他是個感性的人,越是在乎的人他越是無法理智。所以當黎先生得知叔叔開始在查那百分之十的股份,他也開始上演父親揭發女兒與好友糾纏不清的戲碼。為的就是讓叔叔有所顧忌。

而我叔叔也的確顧忌了,為了保護你不被推到全世界麵前,那百分之十的股份至今未被曝光,沒有人去查,也沒有人知道這麽重的百分之十的股份到底落到了什麽人手裏。”

薑浩良緩緩地說,就像在陳述一件驚世駭俗的事情。

他看著蘇易的臉,可是,那上麵什麽表情都沒有。

畢竟——再驚世駭俗的事情,也不過就是陳年舊事,而且是她不想再提的陳年舊事。

“薑先生,您太抬舉我了。我一小小做股票的,怎麽能和貴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相提並論?”她的語氣說不清是平靜還是譏諷。

“那是因為,你永遠不會明白自己在薑宇心中的價值。”

她看著他,他也很認真地看著她。晚宴的燈火照著每個人的麵孔,所有人內心的洶湧,在這一刻仿佛都暴露。

驀地,蘇易笑了,非常自嘲地笑了:“然後呢?薑先生,你現在來和我說這些陳年舊事是什麽意思?”

“沒有什麽意思。”薑浩良表情不變,“我隻是希望你能諒解。”

“我有什麽不能諒解的?到薑氏實習的人是我,介入薑總裁薑夫人之間的也是我,我自作多情自作自受,沒有以死謝罪就要感謝眾人的大恩大德了,我還有什麽不能諒解?”

“你那時還小。”薑浩良蹙眉,蘇易的語氣不是他解釋過往的目的。

“那麽小就有當小三的潛質,豈不是更可恥?”

“蘇小姐……”

蘇易自嘲地搖頭。

看,她就是這種人,她就是做過這種事。她當時十九歲,以為自己愛上那雙孤獨的眼睛而擁有那雙孤獨的眼睛的人也愛著她。她以為他們是相互吸引的是真心的,她以為全世界隻有自己才明白他的寂寞。

可是她錯了。

當時的黎景希十九歲,名不喚“蘇易”。她怎麽會明白其實所有中年男人都寂寞都渴望有生之年再燃一場煙火,越轟烈越好,越絢爛越迷人。她苦苦執著痛苦壓抑,可是東窗事發後,無數灰燼隻是落了她一頭一臉,而那個人,甚至都不敢站到她身邊點個頭。

“薑先生,我連家也回不了了,難道這個懲罰還不夠嗎?

難道你們不覺得任何人都有重生的機會,都想過新生活嗎?”

“對不起。”薑浩良低下頭,眼裏有誠懇的歉疚,“我知道你是這個企業陰謀中的受害者。我並非想舊事重提,也從來沒有怪過你,隻是……”他頓了頓,“對不起。我隻是希望你能夠放開這件事。”

“我已經放開,是你們一再提醒。”蘇易看著他,笑容裏說不清有多諷刺。

先是黎玉珊,而後是其未婚夫薑浩良。爭先恐後,前仆後繼。

這些陳年舊事,這些陳年舊事竟然有一而再再而三被翻出來咀嚼回味的價值。

“你們有必要這樣嗎?事情都過去那麽久了還一再拿出來嚼舌根。”

“若你真正釋懷,這些舌根根本不可能打擊你。”

“有那樣的過去誰會真正釋懷?”

他不言,看著她,她也看著他。周圍的一切仿佛一時間全部消失,全世界隻剩下這個和她大談舊痕的男人。過去,那些過去,那些連午夜夢境都想排斥的過去,此刻排山倒海地向她襲來,那麽那麽巨大,那麽那麽可怕……“對不起。”很久,薑浩良輕輕地說。

蘇易揚起頭,抑製住眼眶裏的**。

對不起?對,對不起!這些人最擅長使用的禮貌用語就是“對不起”——先給你一巴掌讓你天旋地轉,再扔過來一句“對不起”——你自己爬得起來嗎?不好意思,爬不起來我也沒辦法,反正我已經說過“對不起”。

“夠了。”她已經免疫了。

沉默再次蔓延,他想伸出手去安撫她,可是當手伸到空中,還是尷尬地停住了。

“爸爸,蘇易為什麽哭了?”那頭的小定睿察覺到兩人的異樣,走過來時發現蘇易已紅了眼眶,“蘇易,蘇易你怎麽了?”

他連忙來到蘇易身邊,小手拉住她的,眼中滿是關切。

“沒什麽。”她控製不住聲音裏的顫意。

“騙人!我明明看到你哭了,蘇易,是不是爸爸欺負你了?”

“定睿!”一旁的薑浩良很詫異他會這麽說。

“蘇易……”可是定睿沒理他。

場麵再次沉默,淚眼蒙矓中,蘇易看著定睿,再看向他。

看到這張向來冷淡沉穩的臉上閃過一抹尷尬,傷感之中,想到小小的惡作劇——“是,你爸爸打我。”

下一秒,她看到這張向來自持的臉,冷淡的麵具突然出現裂痕。

3.公寓裏的頭號常客

自從有錢的於公子付了一萬八千三後,蘇易的生活起了些小小的變化。

每天,當她在上班前下班後,褲管邊總掛著一隻黏人的小東西,當她夜晚坐在書桌前看資料,它就安靜地坐在桌子上,無辜的眼睛圓溜溜看著案上它如何也看不明白的文字。

蘇易告訴於浚偉,她要把小狗取名為“貴婦人”。因為這小子真的很貴呢,一萬八千三!

可是於浚偉說不行,這名字太俗氣了:“多可愛的小東西,你叫它‘貴婦人’?”

一邊說一邊還搖著頭,很鄙夷地損她:“做股票的就是做股票的,來來去去什麽都得和錢掛鉤。”

蘇易被調侃得有點汗顏:“不然你說叫什麽?”

“叫‘球球’好不好,你看它小小的在地上滾來滾去,多像一個小皮球。”

“球球?”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還以為你能想出多高明的名字,不過Whocares?‘球球’就‘球球’吧。”

反正她也想不出更高明的名字了,取名這回事,沒有什麽文藝細胞的她確實不在行。

所以那隻可愛又昂貴的茶杯泰迪犬就叫“球球”了。

於浚偉說得沒錯,有了球球之後,蘇易獨自一人的時間真的少了很多。因為這廝在球球被帶回家後,就整天有事沒事地往她家跑。給球球做窩啦,買狗糧啦,他甚至還弄了一堆棉布、蕾絲什麽的來給球球做衣服。

蘇易非常好奇於公子怎麽會有這麽多時間。

“上班時間待在公司,下班時間往這邊跑,你吃素了,不用陪女朋友了嗎?”

於浚偉正忙著給球球量身裁衣,頭連抬也不抬一下:“女朋友哪有我們的球球重要?你沒聽過羅蘭夫人說嗎:我認識的人越多,我越喜歡狗。”

“放屁,球球會比娜娜的胸部更具吸引力?”

這下,於先生終於把手頭上的動作停下來,一點也不客氣地瞪向蘇易:“說什麽啊?弄得我好像荷爾蒙過剩一樣!”

蘇易嘿嘿一笑,心裏當然是不以為意。

要說他於大公子荷爾蒙不過剩,誰信啊?

可是幾天後,蘇易很快就發現她錯了。確切地說,是她誤會於先生了。

八月震蕩的股市行情一直延續到九月末,全國股民都慌慌的,被這忽上忽下的點數弄得不知所措。然而在這種情況下,“東宇”給薑氏配的兩支股卻仍頑強地成長著,從買入至今一支賺了百分之八另一支賺了百分之十。

周諾興奮地打電話過來:“蘇易啊蘇易,真是多虧了你,我們黎總看那兩千萬那麽快就有成效,一高興這個月就多發了我好些獎金,我得請你吃個飯好好謝謝你呀。”

蘇易很謙虛地回複:“過獎啦,這是我們應該做的,你不必這麽客氣啦。”

“當然要,這功勞都是你的。”

其實她很奇怪周諾為什麽這麽客氣,客氣到有點多此一舉。

不過蘇易的疑問馬上就有答案了——周小姐見她沒有反對,就直接當蘇易默認了:“就今天晚上怎麽樣?市中心新開了一家泰國餐廳,我們去試試呀。叫浚偉開車載你來吧,反正他經常去你家,也順路不是?”

蘇易的疑問就此解開——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於浚偉成天往她這跑,自然冷落了周諾。她想接近他,但又不想做得太明顯——據某些戀愛專家說,男人最討厭把自己逼得死緊的女人——於是乎,周諾選了個最不具表達意義的方式。

嗯,周諾是聰明的。至少蘇易覺得,她一定比那叫“娜娜”的小模特聰明。否則於浚偉這家夥現在怎麽沒有再提娜娜了?

隻是這麽一個有氣質的大美女這樣為多情的於先生煞費苦心,可真是難為她了。

周諾選的餐廳味道很不錯,如她計劃的一樣,於浚偉載蘇易去了,當然也坐下一起吃飯,吃完晚飯把蘇易送回家後又負責送周諾回家。然後這一整個晚上,用腳指頭都想得到的,於先生再也沒有過來喂球球吃小餅幹。

事情就是這麽順利,男人和女人之間就是這麽發展。一個習慣用下半身思考問題的男人,你叫他如何成天守著一隻狗任由感情放空窗?

那都是……嗯哼,“某些人”在做的事。

蘇易有些自憐地把小骨頭扔到一米之外,叫球球去撿,可是這隻也在自憐的小狗一臉興趣缺缺,那雙眼睛不知第幾次地瞥向門口。

蘇易把它抱到手心裏:“不要再看啦,沒人來了。”

球球像是聽懂了人話,細細地叫了兩聲,失落地耷拉下腦袋。

然而這時,門鈴突然“叮咚”一聲響起。球球的小腦袋馬上又抖起來,雙目有神地衝著蘇易叫。

蘇易抱著它過去開門。

門一打開,球球原本的興奮立即轉為失落。

哦哦,它失望了。

可是蘇易很驚喜。

“定睿!”門口這張帥氣到讓人想捧起來親吻的小臉,不是定睿還會是誰?

定睿也開心地看著蘇易:“爸爸有三張電影票,本來要和那個壞阿姨去看的,不過我討厭那個壞阿姨,所以爸爸說想請你去看。”

身邊響起兩聲輕咳,定睿口口聲聲的“壞阿姨”似乎引起了某人的不滿。

這下蘇易才把視線轉到定睿身後那副高大的人身上。

“蘇小姐,又見麵了。”薑浩良朝她點頭,露出淡淡的微笑,“有朋友送了幾張電影票給我,我想定睿一定非常期待可以和你一起去影院。”

黑色法拉利裏,兩個大人都很沉默。薑浩良負責在前麵開車,向來定力很高的他隻把注意力放在前麵的路況上。

“然後那個壞阿姨就把我的書包扔掉,把她買的那個書包硬塞給我,說是什麽名牌,難看死了,像女生背的!過分,她還偷看女生寫給我的信,老師都說那叫‘’,連爸爸都不敢偷看的,她竟然還敢看……”定睿小朋友說得義憤填膺,一整條路上都在給蘇易講他在家中所受的委屈。

“真的嗎?”蘇易強忍住笑意,偶爾用眼神偷偷瞥了瞥前麵看上去很認真在開車的男士。

除卻和定睿的關係,她存在於這輛車中想想還是夠奇怪的。前麵就是黎千金的未婚夫,甚至兩個星期前還在宴會中發生那種事。可此時此刻,她卻坐在這裏傾聽他兒子對其未婚妻的聲聲指責。

“當然是真的!蘇易,你說她是不是很過分?真不知道爸爸是怎麽想的,竟然還要和她結婚!”

“嗯哼。”這下,不待蘇易回答,前麵的男人已發出聲音。緊接著,車子流暢地駛入停車場,泊住,“到了,下車吧。”

定睿開心地吐吐舌頭。

蘇易覺得他一定是故意的,因為即使下了車,她仍可以感覺得到小朋友的好心情。

電影院裏人山人海,定睿一手拉著爸爸一手拉著蘇易,開心地盯著零售部的定價表:“我要吃爆米花、可樂、可比克……蘇易,你要吃什麽?”

“一杯可樂。”

“好,爸爸,你去買。”他放開左手,讓老爸可以自由地去付錢,而自己則拉著蘇易在那繼續話家常。

當然,內容關於黎玉珊。

薑浩良那張向來自持的臉很難得地出現裂痕——是那種又無奈又寵溺又很想把某人抓起來揍屁股的裂痕,而真不巧,蘇易和定睿心照不宣,都決定當成沒看到。

東西買完後,電影也開始了。三人走進影院,在烏漆抹黑的場所裏,蘇易這才想起自己還不知道今天看的是什麽片。

“等會兒要播的是什麽?”

“我看看,”回答的是薑浩良——這廝,甚至還不知道今天要看什麽——他拿起票根查了一下:“電影名叫《風聲》。”

“哦。”據說是講間諜的片子。

蘇易和定睿同吃一桶爆米花,片子很快就開始了。

他們把注意力集中到屏幕上。原以為就是很普通的一個片子,可是開播幾分鍾後,蘇易就開始覺得似乎有點少兒不宜,因為,畫麵太惡心了——軍官把抓到的間諜關起來,用各種極端的方法逼迫他們招供。血腥而殘忍的畫麵刺激了她的神經,一時間,蘇易有種接受不良的感覺。

她轉過頭去看了眼旁邊的定睿,他似乎也有同感,帥氣的小臉上出現適應不良的信號。

三個人中,隻有薑浩良似乎一點感覺都沒有,麵無表情地看著屏幕上。

電影繼續放映,影片上,軍官用盡一切極端的手法逼迫卻無果,突然,屏幕上出現一條龐大的狗。

“他要幹嗎?”定睿的聲音聽上去有點不穩定。

他老爸的聲音卻很穩定:“用那隻狗威脅間諜。”

他說對了,很快地,殘忍的威脅從音響裏傳出來,軍官看著那隻雙目炯炯,露出森亮白牙的大狗,接著拿出一瓶**:

“這是一種進口的香料。”他殘忍的臉很得意地看著間諜,“是‘它’最喜歡的味道。”

女間諜驚恐的目光對著大狗的炯炯眼神,身體顫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突然,軍官手一潑,香料招呼到女子身上,然後,放狗——“啊——”定睿受驚的聲音和同場影院裏其他聲音同時響起。

蘇易伸過手,反應快速地罩住他的眼睛。

而幾乎在同一時刻,另一隻溫暖的、更大的手也蓋在同一個地方,覆住她的柔荑。

她一頓,那隻手也一頓,一時間,在極短極短的時間裏,她反應不過來要做什麽。

可是下一刻,有一隻同樣溫柔的大手,驀地罩上她的眼睛。

全世界頓時漆黑,電影中可怕的叫聲似乎也突然消失,因為此時此刻,蘇易耳邊隻有“嗡嗡嗡”的聲音,排山倒海朝她的雙耳襲來。

覆在她眼睛上的、趕走電影裏傳來的那些惡心信息的手,和此時罩在她手上的手,似乎出於同一人。

四周平靜而又喧鬧得不可思議,一股電流伴隨著好奇怪的感覺突然躥過她心裏。迷迷糊糊中,她隻感覺得到鼻子上方的這隻手,散發著淡淡煙草混合著令人舒適的香皂氣味。

不知過了多久,她罩著小朋友的手,還有罩在她手上的另一隻手被小朋友一把推開。

“那個畫麵已經播完很久啦!”稚氣的嗓音傳來,仿佛還在提醒什麽。

下一秒,罩在她眼皮上的手就像觸電般,倏地從她眼上移走。

重見天日,四周卻異常刺眼,眼皮上也突然一陣涼颼颼。

“蘇易,你的臉怎麽那麽紅啊?”耳邊的“嗡嗡”聲逐漸退去後,半晌,她似乎聽到這麽一個童稚的聲音。

這次之後,定睿來找蘇易的次數就更頻繁了。周末、不用加班的夜晚,她的公寓裏經常會有那個小小的身影,要麽趴在桌上畫畫,要麽不厭其煩地伺候著剛開始還不領情的球球。

沒多久,定睿小朋友便正式代替了於浚偉在球球心裏的重要位置。

而薑浩良也成為她公寓近期的頭號常客。因為,他要在加班加點完畢準備回家之時,開車來接他兒子。

“然後,你那小公寓就成托兒所了?”

“說什麽啊,什麽叫托兒所?定睿早就過了那年齡了。”

蘇易沒好氣地瞪Vivian。

這個女人正站在吧台後麵煮咖啡,那截仿佛永遠也不會離手的中南海終於在這一刻暫時被擱到煙灰缸上。

“你少抽點,前陣子氣色那麽差。抽抽抽,小心抽死你!”

“你都說了是‘前’陣子,那現在氣色應該夠好了。”說著,她拿起白布往虹吸下壺一罩,煮好的咖啡熱熱鬧鬧地從上壺翻騰而下,散發出令人欣喜的香氣,“來,一人一杯。”

可是今天煮的量比以往少了,一人一杯,卻少了一人。

“於公子呢?最近怎麽都不見蹤影?”拿起咖啡杯,蘇易這才突然發現座位如常,桌椅如常,咖啡如常,隻是,遍插茱萸少一人。

“工作唄,他過幾個月要辦畫展了,最近都窩在那間破畫室找靈感呢。”

“不是吧?他還真以為自己是大師啊?還找靈感!”蘇易忍不住翻白眼。

說實話,就於公子那作畫天賦,全世界隻要誠實點的人都應該勸他早點收手,乖乖回去接他老子的公司。可她就不明白這小子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明明有大好江山無量前途在前邊招手,而且路也都給鋪好了,他就偏要舍棄康莊大道去挑戰原古森林,然後一次次在那迷障中吹眉毛瞪眼睛,大喊他媽的怎麽又迷路了。

有意義嗎?人生就非得這麽折騰,才能證明點什麽生命的真諦嗎?

真搞不懂他!

“算了,就算咱再鄙視他的作畫天賦。作為朋友,我還是去看看他的進展好了。”蘇易把咖啡喝完,想想還是站起身,告別Vivian,直接前往於浚偉的工作室。

據Vivian說,這個為畫奮不顧身的小子已經整整一星期沒出畫室了。所以在前往畫室的路途中,她還挑了一大把向日葵,那種據說是很能提起於畫家創作靈感的花,大大的一捧抱在胸前,到於浚偉的畫室去。

於浚偉曾經給過她畫室的鑰匙,所以蘇易為了不打擾他的作畫靈感,到門口時便直接拿起鑰匙開門。

隻是門一打開,她立即後悔了自己的行動。

昏暗的畫室裏,一道道壓抑的呻吟聲自門一打開就傳入她的耳裏,然後畫室裏最明顯、最讓人想忽略也不成的那張長型桌上,兩具曖昧的身體正在上演著裸的限製級。聽到門打開的聲音、感覺到外頭的光線照進,那兩個人一頓,所有動作在第一時刻內停住。

我的媽呀,她到底招誰惹誰了,什麽時候不來偏偏在這個時候闖進來破壞人家的好事!

蘇易覺得自己的臉都紅得可以滴出血來了。

緊接著,超級欲求不滿的怒吼從某張喉嚨裏破繭而出:

“你他媽的誰啊,一聲不吭跑進來幹什麽啊?”

“啊——”再緊接著,比怒吼還要嚇人的尖叫聲響徹整個亂七八糟的畫室。被壓在別人身下的女人就像這一秒鍾才反應過來似的,倏地推開男人,滾到長型桌下遮遮掩掩地滿世界找衣服。

……hit!她到底是做了多好的事?

蘇易沒臉地將向日葵捧得高高的,高得把整張臉都遮住了:“嗬……嗬嗬,不……不好意思啊,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醋桶?”這下,於浚偉聽到聲音,才從隱隱約約的光線中辨認出來者何人。

“是……是啊。”

“你怎麽一聲不吭就來了?”他迅速套上衣服,在得知來者後,聲音輕柔了許多。

而桌底下那個滿世界找衣服的女人過了半天,終於把衣服都找好了,穿戴完畢後,才滿臉通紅地從後麵鑽出來,衝蘇易尷尬地打招呼:“Hi……”

竟然是那位又古典又美麗的周諾!

蘇易的眼珠子差點沒掉下來,努力扯動嘴角,才千辛萬苦地回了一個字:“Hi……”

天地良心,她蘇易此刻絕對沒有看輕周諾的意思。隻是她再怎麽也想不到的是,這位看上去這麽有氣質這麽古典的美人,竟然會墮落到和於浚偉這家夥窩在這種狗窩裏做這種事。

天,這世界真是……算了,她還是走好了。

“那個……”蘇易尷尬地看著尷尬的周諾,最後還是決定把臉轉向那個看上去淡定得多的於浚偉,“那個……其實我也沒什麽事,就是看你這麽久沒出現在人世了,過來看看你死了沒有。現在既然你還沒死……呃,當然,醉仙欲死不算……”

她真佩服自己還能試著像平常一樣開玩笑,不過顯然,不怎麽好笑就是了,“既然你沒死,那我就先走一步啦。嗬嗬……嗬嗬。”

說著,某人腳底抹油準備開溜。

“慢著。”可當事人的臉皮比銅牆鐵壁還厚,“你就這樣走啦?好事都讓你壞光了,你就這樣走啦?”

“不然呢?”

於浚偉沒好氣地瞪她一眼,也不管白襯衫上的扣子還全部扣得亂七八糟,直接走過去:“你的花不用留下嗎?”

“哦哦,那……那花給你。”

蘇易說著就準備開溜,突然,又像想起了什麽:“對了,Vivian在約今晚一起吃飯,要不要去?”

“當然要。”於浚偉想也不想就答應了,看蘇易像遇了鬼似的匆忙離開,甚至還很周到地帶上門,他就心情大好。可一回頭,看到仍站在身後的周諾,一個早先的承諾突然閃入他腦海,“糟糕,我竟然給忘了今晚要陪你回家,諾諾……”

周諾臉一白,但很快,這表情還是讓微笑代替了。即使那個笑容任誰看都知道很勉強,但她還是笑了笑:“沒關係,我媽那邊……我去和她說就好了。”

“不好意思啊,諾諾。”

“沒關係。”周諾轉過身,看到長桌上被兩人弄得亂七八糟的材料,於是俯下身去,開始收拾起那一桌的雜亂。

畫室裏又恢複回寧靜,老半天沒人再說一句話。

於浚偉看她那麽專注地在收拾,也就不多說什麽了。走到畫板前,繼續起之前的構思。

許久,她收拾水彩顏料的手突然停下,在偌大的畫室裏,沉默了許久之後,周諾聽起來像是無意的聲音輕輕響起:“你和我在一起,就是為了找個人,代‘她’接娜娜的巴掌嗎?”

他一怔,那支沾了水彩顏料的畫筆就那樣頓住,久久地停在畫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