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擺在你麵前的是道難題,伊麗莎白……要是你不嫁給科林斯先生,你媽就不要再見你;要是你嫁給他的話,我就不要再見你了。”
市圖書館幾年也不添一次新貨,以至於姚雁嵐很多書幾乎能背誦出其中的段落。可盡管如此,每回看到班納特先生一板正經地說出以上的對話,她還是會忍不住噗嗤而笑。
以往這個時候,他應該問她一句“笑什麽”的,然後她會講段子和他分享一下。
隻是今天坐在床腳的薑尚堯分外沉默。
她放下書,欠過半個身子側著腦袋望向他。
同樣是雙眼皮,卻不同於她的,細而狹長,微皺著眉頭思索問題時眼神專注且深邃。雁嵐暗自猜想十年後他更成熟時的樣子,竊喜之下臉上熱了幾分。
他轉頭來對上她的眼睛,眼裏的凝重消失了,代之以滿滿的笑意,伸手過來扭她的臉蛋。
雁嵐往後躲著,不滿地哼哼:“欺負病人。”
薑尚堯得逞之後也不乘勝追擊,手收回來放在自己腿側輕輕打著拍子,然後像是自問自答般說:“我多久沒唱過歌了?像是很久了。”
“誰說的?上次去吉他班找你還聽你唱過。不過我不喜歡那歌。”她聳聳鼻子,表示對一千個傷心的理由很不感冒。
“那大小姐你隨便點,點喜歡的,小的我去拿吉他。今天我來興致了。”
說完就聽見客廳開門的聲音,薑尚堯本已經站起身了,這下更是快步往臥室門邊走,邊走邊回頭衝雁嵐擠個苦瓜臉,雁嵐則頑皮地吐了吐舌頭。
端著碗站在姚家門廳裏的果然是他媽,見了他就換了隻手來擰他耳朵。薑尚堯不敢躲,人高馬大的怕他媽夠不著掂起腳辛苦,隻得側彎了半邊身子,“媽你輕點,輕點……幾點了你還過來?”
“你還知道問幾點了?”他媽發狠地擰,“和你說了多少回?感情好也要注意分寸,你姨上夜班呢,你們兩個躲屋裏這麽久,傳出去雁嵐個姑娘家怎麽做人?”
薑尚堯連說了幾句“知道了,是我不對。”他媽這才放開手,嘴上仍在教訓:“年輕火氣旺容易犯錯,媽看著你們是為你們好。”說著抬起手上的碗給他看,“你姥姥煮的紅糖薑湯,喝完發一場汗,睡一覺,明天就好了。明天雁嵐好了隨你們兩個怎麽玩。”
“我明天跟車。”
他媽氣急,把他往門外推:“那還有後天大後天,日子長著呢。給我回去睡覺。”
薑尚堯無奈,隻得怏怏看他媽進了雁嵐房間,並把他關在門外。
薑鳳英是整個鐵路大院公認的潑辣人。也虧得她的脾性,當初插隊內蒙的時候才能在那種惡劣的環境裏活下來。說起當年往事,薑尚堯姥姥總是一把眼淚。那時見閨女同去的人都陸續回了城,唯獨失去閨女消息的姥姥還以為閨女已經沒了。誰知大半年後,風塵仆仆滿身疲憊的薑鳳英出現在家門口,懷裏花布包袱裹著個大胖小子。
也多虧他媽彪悍的性格,帶著孩子在娘家住下來,連薑尚堯舅媽也不敢說個不字。而整個鐵路大院更是知道薑鳳英的不好惹,誰家敢罵薑尚堯一句雜種,他媽能叉腰站對方樓下扯高了嗓門罵幾個小時。從小到大薑尚堯吃了不少白眼卻沒受過太多的罪,挨他媽的打倒是不少,那也隻是因為小時候不太懂事,總是問爸爸,問到他媽抓狂找燒火棍。
屋裏他媽絮絮叨叨地說著話,不時有雁嵐小聲的回應,薑尚堯不由無奈搖頭。在他媽眼裏,多數時候雁嵐象親生閨女多些,而他則是必須嚴加防範的饞肉的狼。
才關了姚家的門,就聽見自己家電話響。薑尚堯怕吵著姥姥,連忙急步進去,看了看牆上的掛鍾,都九點多快十點了。
“哥!”
“幾點了,還不回來?”
他話音剛斷,那邊姚景程就著急地先問起來:“哥,你身上有多少錢?我兄弟出了點事,現在在醫院擱著呢。呼了謝小龍,沒回我。這裏又等著救急,愁死我了,哥……”
“你兄弟?誰?黃毛?小板兒?出什麽事?你們又跟誰磕上了?”
“哥你能不能先別問了?”景程慌慌張張和旁邊的人說了句什麽,然後繼續:“就是打了一架,人給折了兩個,現在都在醫院呢。”
薑尚堯隻關心一件事,“你沒傷到哪?”
“我還好。”景程說完報了醫院名。
“等我。”
據景程說,他們是在網吧玩,黃毛見一台機子麵前沒人就坐下了。哪知沒一會功夫有人過來說是他的,之前有事出去了。本來錯在己方,但黃毛也是個嘴上不饒人的貨,言語之下就發生了些推攘,對方見他們人多勢眾罵咧了幾句就此作罷。誰知人離開後喊了幾個兄弟在網吧附近伏著呢,就等他們哥幾個出來。景程這邊人是多點,可沒加提防,結果可想而知。
說這話時姚景程一邊撫著腫了的下眼角一邊呲牙吸冷風一邊心神不定地望著急症室,薑尚堯一邊掏錢一邊打量他一邊尋思事情真相。
“對方是誰家的看見了嗎?”
“馬回回家的。”姚景程知道他哥對聞山道上的渾水萬分了解,小細節上他是半點不敢打馬虎眼。“哥你這事別管了,不行你先回去?”
薑尚堯回望長長的走廊,“黃毛打架不要命,我倒是怕你沒說真話。對方比你們吃虧的話,說不準找醫院來。”
姚景程繼續呲牙,“謝小龍去喊……”意識到自己說太多了,他連忙閉上嘴往急診室裏走,“我去看看黃毛。”
他不知是不是腰上受了傷,走路姿勢怪異。薑尚堯凝神細看,隨即從後一把扯住他後背。大力之下姚景程停了腳,一個站不穩,旋了半個圈轉向薑尚堯。麵麵相對,姚景程有些怯了。
“哥。”
薑尚堯也不搭理他,就勢掀起他上衣。果然毛衣紮褲子裏,腰側一把長匕首一半插在褲腰裏一半露在外。看刀鞘的花紋正是去年姚景程從他那裏拿去的那把。
他二話不說,抽出那把匕首插自己後腰上,整好外套,隻是拿眼睛望住姚景程。
“哥……”姚景程吞吞口水。
“從小到大,說謊總是眼角斜著看右邊想到哪編到哪。”薑尚堯衝急診室揚揚下巴,先一步走進去。“把錢給了他們,你跟我回家。”
正說著,背後劈劈啪啪一陣紛雜腳步聲傳來,夾雜著喊醫生的女聲。薑尚堯扯住姚景程後退一步,讓出半邊走道。隻見兩個女的半攙半拖著一個人往急診室衝,其中一個年老的還不停哭喊著“醫生救人啊,我孩子快沒命了。”三人轉眼從麵前過去,隻留下走廊裏一道迤邐的血漬。
薑尚堯心想這大過年的醫院可真熱鬧,還沒反應過來,背後又有一人推開他衝進去,用土話遙遙喊著:“慶娣你看好你媽和老二,我去掛號。”
姚景程聽見慶娣名字,“啊”了一聲衝進急診室。薑尚堯心裏一動,也隨後跟了過去。
“沈慶娣!”
半躬著身子緊按住妹妹額頭,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正是沈慶娣。她隻回身望了姚景程一眼,驚怔之餘衝姚景程胡亂點了點頭又繼續和護士說話。
“這是什麽事?”姚景程抓抓頭發,走過去問:“愛娣你又搶誰男朋友了?”
沈愛娣半昏半醒間從姐姐肩膀頭辨清了姚景程的臉,才露出驚喜的笑瞬間因為那後半句話垮下嘴角,護士正幫她洗著傷口,她一時間忍耐不住,眼淚唰唰地滑下來,摻著臉上殘餘的血漬,看起來極是可憐。
一路過來,妹妹沒喊過痛沒流過淚,這一下慶娣心也跟著疼了幾分,轉頭和姚景程說:“你少說兩句行嗎?”話沒說完,便看見姚景程背後的薑尚堯。他表情平靜如舊,可眼裏的關切分明。這丟人的當口遇上他,沈慶娣連聲音也不由抖起來。
這邊廂早有一人撲過來,一把抱住姚景程後背:“拖這麽久,姚……”
那人瞅見薑尚堯木無表情的臉,聲量立時放弱,堆起笑喊了聲“薑哥。”
聞山出來混的人知道鐵路大院有個人姓薑,這個人是黑子的鐵杆兄弟,而黑子是德叔的親侄兒。但是見過薑尚堯的人沒幾個,隻限於德叔的徒弟們和姚景程的玩伴而已。
薑尚堯微微闔了下首,那人見他沒因為姚景程受傷的事發作,當下定了不少,一瘸一拐地扯著姚景程回到原來座位。
姚景程初見慶娣的驚詫過去,這才又想起腰上被抽走的那把刀,心神不寧地問:“黃毛呢?”
小板指指天花板,“樓上。等著交錢拍片呢。”
旁邊的剩兒不耐地走到窗口,瞅瞅外麵的動靜,罵了句什麽。
這幾人不論從外表還是氣場一眼能看出不是好東西,因此急診室裏很詭異的一半擠滿了大人孩子,一半孤零零地坐著他們幾個。連小護士也不時往這邊望幾眼,眼神不屑而疑懼。
薑尚堯慢慢踱步到姚景程麵前,“你把錢給他們,跟我回去。”
“哥——”姚景程移開目光,剛好望向貓腰蹲下在妹妹腳邊的沈慶娣,“我等沈慶娣那邊料理好了再走。”
“給我滾回去!”薑尚堯不由吼了一聲,感覺到周遭人循聲投來的視線,這才放低音量說:“我在這裏守著,你們先回去。你、小板、還有你。”說著目光隨著點名掃過三個人。
“這個時候走不夠義氣,老小陪著黃毛在樓上拍片呢。”
“你不要命了?馬回回你也好惹?說話功夫喊了人堵到醫院來怎麽辦?”
小板小聲嘀咕:“他們不敢。”對上薑尚堯目光立刻住嘴低了頭。
薑尚堯沉默數秒冷笑,“我倒不知道你們這麽本事了,連馬回回都怕了你們?”開回民飯店的馬回回可是聞山有名的宰牛人,一把剔骨刀使得出神入化,剝一整張牛皮下來不沾半絲筋肉。
姚景程扯扯小板,示意他別說了。站起來把錢遞回給薑尚堯:“那哥,我們先回了。黃毛你認識?羊白頭那個。”
薑尚堯麵色稍稍和緩,點點頭:“你姐睡了,回去小聲點。”目送姚景程背影,他下意識地摸摸後背堅硬的那塊。
這小子大了,快管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