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漸夜。冷冽的風在街頭呼嘯,慶娣心底那種挫敗感揮之不去。

長久以來,她雖然和妹妹偶有爭執吵鬧,可從不曾影響過她們之間的感情。她們既是姐妹,也是戰友,互相給對方扶持、給對方慰藉。無數個日子裏,被爸爸罰站被爸爸抽耳光時,她們兩隻汗津津的小手總會在袖底悄悄牽在一起。

可現在,五指緊扣的兩隻小手像是鬆開了兩根手指頭。慶娣有些恐慌,她怕妹妹與她漸行漸遠,到最後終成陌路。

她打了個噴嚏,雙手環起來將自己裹緊了些,繼續頹喪地慢慢晃向大興路。

作為新興產業,聞山的網吧屈指可數,而舍得投錢的隻有迅騰一家。適逢寒假伊始春節將至,網吧裏人頭攢動,空氣混濁。慶娣沿過道一排排尋找妹妹的身影,轉了兩圈,仍然不獲。

她出了網吧,站街角躊躇片刻,還是決定去吉他班看看。

從樂器店旁邊的冷巷穿進去,才走到後門的位置,便隱約聽見二樓飄下的圓潤的吉他樂音中夾雜著壓抑的啜泣聲。慶娣心思微動,本能地躲進鐵質樓梯下的陰影裏。

果然是妹妹。愛娣嗓子嘶啞,聲音幹澀,“我不管你和我姐說了什麽,她現在是不待見我到底了,今天又為了你罵我。姚景程,你別太過分了!”

慶娣聽見姚景程的名字,不由為之愕然。

樓梯上開口說話的正是姚景程,“我和你姐說了你什麽?我要是有你這樣的小姨子我恨不得把你當菩薩拜。姑奶奶,你行行好饒了我。哭哭啼啼跑來,裏麵人都以為我怎麽你了。”他聲調急促,慶娣能想象他抓耳撓腮的樣子。

樓梯上一陣沉默,接著愛娣的聲音響起,尖利而不忿:“誰是你小姨子,我姐和你還沒成呢!”

姚景程無奈地說:“好好,是我嘴巴壞,我又說錯話。愛娣,你別老參合我和你姐中間行嗎?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姐行嗎?你說我沒資格找你姐,那我和你保證將來賺錢,賺很多錢再去找你姐行嗎?”

“不行。”愛娣不假思索地答。

“你怎麽這麽胡攪蠻纏呢?”姚景程有些怒。

前一秒慶娣還有些氣鬱,這一刻忍笑忍得好辛苦。這兩人都是胡攪蠻纏的,誰也不比誰清白,此時象極了小孩子鬧脾氣。她藏在樓梯下,知道自己該站出來,可隱隱感覺會破壞什麽。

隻聽見愛娣又開始吸鼻子,哽咽著說:“我不和你計較,我大人大量,我隻求我姐還能和以前一樣的對我好。你算什麽?你什麽也不算!在我心裏,我姐的分量比你重得多的多。你……姚景程,別指望我以後會對你好,我不會的。就算你老是幫我的忙我也不會的。”

妹妹對她的感情還是與以往一般無二。慶娣緊緊抿住嘴,有幾分感動有幾分欣慰。

姚景程似乎一腳踢上了欄杆,哐哐作響,“誰稀罕!”

愛娣止了抽泣,接著是蹬蹬下樓的聲音。慶娣急忙往裏移了一步貼牆而立。隻聽見姚景程躍下幾級台階追下來,象是扯住了愛娣。

二樓斷續的吉他蜂鳴停止,四周一片寂靜。

慶娣屏息,聽妹妹壓低了聲音委委屈屈地說:“姚景程,你、我、我要是說過什麽不好聽的話……對不起。”

姚景程仿佛與慶娣一般驚愕,良久沒有出聲。

愛娣發急,“你聽見沒有?”

“聽見了,聽見了。”

“我、我以後不會為你和我姐鬧脾氣了,你也別在我姐麵前說我什麽好嗎?我今晚上難過死了。你不說話我當你同意了啊?”頓了頓,愛娣語氣裏含著幾許失望又說:“不想上課,我先回去了。”

下樓的跫音傳來,由近及遠,漸漸消失不聞。慶娣萬般心情化作嘴角一絲溫柔的笑,想離開去追妹妹,這才驚覺樓上尚有第四個人,隻聽得姚雁嵐悄聲詢問:“景程,怎麽不去送送人家?”

姚景程“哦”了一聲,恍然悟過來,接著又是一陣蹬蹬的下樓聲。

直到他出了冷巷,慶娣仍舊不敢放肆呼吸,樓上姚雁嵐似乎並未離開。她不知為什麽特別害怕這一刻被發現,甚至比剛才還要緊張。

二樓的塑膠簾子被掀起,然後又被重重放下,記憶裏那個低沉溫和的嗓子又複在夢裏出現般。

“雁嵐,景程走了?我們也快下課了。”薑尚堯說:“進來,外頭冷。”

姚雁嵐應了聲,然後若有所思地慢慢說:“剛才那小姑娘,好像有點喜歡我們景程呢。可為什麽每次看見我象很討厭我似的?”

慶娣一直以為小愛對薑大哥如同她一般,懷著少女的憧憬和欣賞,可剛才偷聽到的對話裏分明對姚景程有些道不明的情緒。被姚雁嵐一語點破,她幾乎驚呼出聲,連忙捂住自己的嘴。

“都是一群小孩子,毛還沒長齊,什麽喜歡不喜歡的?”薑尚堯的話裏帶著笑意。

“說得像小老頭,不就比我大四歲嗎?照你這樣說,我也還是小孩子。”

姚雁嵐像是給了他一拳,薑尚堯低聲連連呼痛,笑說:“是誰等你成年等到現在?”

塑膠簾子再度被掀起,掩住他們的尾音。慶娣鬆口氣,緩緩放下手,咧嘴對著清冽的空氣自嘲一笑。

原來他也會說俏皮話,也會逗弄人,原來私下裏他們兩人的相處如斯親密。而她,竟然會象老鼠一樣蹲在牆根壁角覬覷不屬於她的甜蜜,並且不以為恥反以為幸。慶娣不知道應該嘲弄這一切,抑或為自己那些不可捉摸的小心思心酸,隻得再次無聲地幹笑兩下,對自己的荒唐搖頭。

不疾不徐地由大興路步行回到小區樓下,她停住腳,仰望窗口的那盞昏黃,大概愛娣先她一步回家。聰明十足卻又生澀稚嫩的妹妹,懷著一顆懵懵懂懂女兒心的妹妹,慶娣想及愛娣和姚景程之間的糾纏,不由莞爾,上樓時腳步頓時輕快了些。

既然三年多前的那次萍水相逢對薑大哥無任何影響,那麽她也把它當做是慘綠青春裏的一場綺夢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