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商老太的複仇

商老太陰沉地說:“先夫的仇人,如今就在這酒席之上。”

大夥都是一愣,互相看著的眼神也就不自然起來。

“此話怎講?”王劍傑問道。商老太便繼續說了下去:“十五年前,先夫商劍鳴在甘涼道上同馬行空馬老鏢頭動手過招。”眾人“啊”了一聲,看向馬行空的目光不由得變得怪異起來,王氏兄弟本是對馬行空也算恭敬相待,此刻卻不怕失禮,上下打量起這位行走武林三十餘年的老江湖來,仿佛要把他從外到裏看個透徹。除開池寒,徐錚、馬春花等寥寥幾人之外,便連胡斐也直要認為商劍鳴乃是被這馬總鏢頭用什麽陰損手段所害了。

馬行空卻也不解,隻好應道:“不錯,十五年前一戰,全因商劍鳴不服我這‘百勝神拳’的名號。江湖朋友抬愛,送予我這個稱號,卻是招來是非。那一戰卻是我被擊敗。”

馬行空說著說著,臉也有些紅了,那一場戰鬥馬行空在商劍鳴手上吃了大虧,回去躺了好幾個月才好,本是生平大辱,在弟子女兒麵前也絕少提及。廳中眾人聽他坦承自己被打敗,都是“哦”了一聲,暗想商劍鳴好歹是山東武林大豪,名震江湖也有二十多年,自不會被你這鏢師打倒。

馬行空聽了那一片議論,臉色更紅。

商老太“哼”了一聲,自傲道:“你倒坦然。不錯,先夫英雄蓋世,當時戰鬥中砍了你一刀,劈了你一掌,自是贏了。隻是馬鏢頭總非泛泛之輩,他也受了內傷。”一旁王劍英聞言看看馬行空,又看看商老太,丈二摸不著頭腦,心道:莫非這馬老鏢頭的內勁如此陰毒,竟教人事後發作,置於死地?

馬行空卻知事情絕非如此,靜待商老太的下文。

商老太繼續說道:“先夫回到家中,傷還未複,那卑鄙無恥的大仇人胡一刀便找到了堡中來,將先夫害死!嘿嘿,‘八卦刀’商劍鳴威震江湖,若非馬老鏢頭事先傷了他,涼那胡一刀又如何能害他性命?”

她說到後麵這幾句,語音慘厲,聲音嘶啞,隻如鬼魅,極是可怖。天空中適時地閃過兩聲電閃驚雷,明晃晃的電芒更勝廳中燭火。

隻是那雨點,是越下越小了。

馬行空聽到這,心中憤懣,身子也發起抖來。敢情那商老太是遷怒於己,竟然如此怨毒偏激,又想:就憑那商劍鳴的武藝和自大,即便沒有傷,又哪裏是胡一刀的敵手,照樣難逃此劫!隻是這一席話在心底想一想便是了,如今王氏兄弟在場,明顯商老太那邊的勢力更強,他也隻得忍著氣。

聽了商老太的話,席間王家兄弟如何考慮姑且不論,其餘人卻都和馬行空差不多的看法,隻覺商老太未免也太偏激固執。複仇心切,竟亂找仇人。

池寒心頭一動,看了身旁胡斐一眼,忽地心頭有絲明悟。胡斐是聰明人,隻是對池寒笑一笑。商老太的目標,可不僅僅是馬行空。

果然商老太接著說道:“我盼星星盼月亮,隻盼有朝一日能夠手刃仇人。可是天下茫茫,更不知去何處找尋。”說著說著,她忽地笑了,“天可憐見,今日非但馬老鏢頭撞入我這商家堡中,便是另一位仇人,也給引來了。”

之前見過胡斐的人這時也猜到了,福公子等人卻是大奇。隻見商老太指著胡斐道:“他正是那胡一刀狗賊的兒子!”

自福公子以下,同桌的五名高手和一個權貴,都把眼睛轉向胡斐,他們如今才注意到這位身穿白衣背負長刀的年輕人,聽聞他是“遼東大俠”胡一刀的兒子,無不聳動。又見這年輕人氣宇軒昂,眉目間滿是英毅,不由暗自叫好:好個英武少年!

“沒本事找仇人,卻對著後輩撒什麽氣?”突然一道清脆的聲音在席間響起,是馬春花發出來的。

原來馬春花跟著一大桌子男人吃飯,那麵如冠玉的貴公子又時不時盯著自己看幾眼,心中不由砰砰直跳,滿是羞澀,於是紅著臉隻顧埋頭吃飯。不料吃著吃著,突然聽到商老太竟遷怒自己的父親,年輕人心中自然也升起火氣,也不顧是在誰的地盤,忍不住就要逮著機會挖苦還擊。

商老太卻並不動怒,隻道:“我自不與後輩為難,隻求誘得胡一刀到此地便罷了。年輕人,你爹如何不來?”她適才在內院聽下人傳來的消息,並未觀看到胡斐與閻基以及池寒之間的搏鬥,是以並不知道胡斐的厲害,還道憑著商家堡人多勢眾,那白衣少年自然束手就擒。

胡斐哈哈一笑:“我爹早已去世,你要找他報仇,隻怕得去下邊了。”席間其餘人也麵麵相覷,神色變得更是古怪。原來那“遼東大俠”胡一刀當年好大聲勢,卻在和“打遍天下無敵手金麵佛”苗人鳳的決鬥當中身故。這件事情在當年江湖轟動一時,傳遍大江南北。

可商老太一心隻想複仇,終日裏閉在這幽暗古堡當中尋思報仇之法,竟於此事毫不知曉。

“此話當真!?”商老太聽了胡斐的話自然驚訝,再看看眾人神色,便知胡斐所言非虛。她隻覺刹那天旋地轉,似乎連站都站立不穩,時間更沒了一絲色彩一點希望,全成灰蒙蒙一片。

商老太自從丈夫過世,生活裏便隻憑著複仇的信念支撐,這時陡然得知胡一刀已死,報仇再也無望,恍惚間再沒了目標和方向,隻覺得整個世界都是如此可憎,可惡!心底更升起莫名的狂意。

池寒是入過魔障的人,這時見商老太的表情怎麽都不對勁,不由得暗自提防。卻見商老太雙手往桌子下邊一按,原來用餐的木桌之下另有機關,能藏兵刃。商老太隻這一按,抽出那把紫金八卦刀來,高舉過頂。

福公子就做在她旁邊,見憑空多了如此一把利器出來,嚇了一跳,不由站起身顫抖後退。

“你幹什麽?”王氏兄弟等人身在酒席之上,仍時時不敢或忘護衛福公子的職責,這時早已經從座位上站起,紛紛把福公子給圍住擋著。馬行空、池寒等人也是吃驚,各自從桌子上站起。

隻有胡斐依舊含笑端坐,凜然不懼。

這一頓飯是吃不下去了。

商老太不理會眾人,突然放聲大哭,叫道:“胡一刀,胡一刀,你死得好早啊!你不該這麽早就死啊!”她這哭聲悲切,倒比哭起自己老公來還要賣力三分,眾人正疑惑不解,商老太忽地掀翻長桌,就從灑落空中的湯水菜肴間伸出刀來,直直向胡斐砍去。

“那我便宰了你這小兒,祭我丈夫在天之英靈!”

商老太忽然出刀襲擊胡斐,她這時心中全沒了目標,竟是生無可戀,於是也不顧忌商家的聲名了,一出手就是偷襲,更是招招與人同歸於盡的狠辣殺法。這時再看她的武藝,可比同榮彩戰鬥時要厲害。正是因心底沒了顧忌,出手時所有招數隨手拈來,往往憑著潛意識的本能,反而招式更見靈動。

隻是即便這樣,胡斐臉含笑意,輕描淡寫間就化解了一應來招。商老太一記“刀轉乾坤”,大刀劃出圓弧,胡斐就來一式“力劈華山”,以力破巧。商老太使一招“回身劈山刀”,胡斐便側身一讓,反手擒拿她手腕大穴,正是一記“虎口奪食”。

吃飯的長桌早被商老太掀掉,碗碟瓢盆,雞鴨魚肉,並著那些木製椅凳全被摜到地上,一些瓷器更稀裏嘩啦爛成碎片。兩人便在這些椅凳碎片中穿梭飛舞,偶爾一腳踩中湯汁還好,要是踩到滑膩膩的豬羊肉食之類,難免腳下一個趔趄,身上還多了股臊人的臭味。

池寒在旁邊看著,心裏不免大呼可惜。這些美食可都是普通老百姓想吃也吃不到的珍肴,不實行“光盤行動”也就罷了,反而如此這般糟蹋。痛惜之餘,口水也一個勁分泌出來,吞進肚裏。原來他之前又如魔障,更經曆一番劇鬥,消損了精神,卻是早就餓了。

這時食物盡毀,也隻得耐著性子看打鬥。

轉瞬間,胡斐和商老太兩人又鬥了有七八回合。商老太八卦刀法施展開綿密狠辣,更無破綻,再加上那一股子拚了命的瘋狂勁頭,幾乎已入了二流上階的水準。池寒暗自比較,若是自己對上這樣的商老太婆,隻怕不一定能勝。

但胡斐對上商老太,又是遊刃有餘。他並不取下背上長刀,隻憑一雙肉掌,身形在刀縫中遊走騰挪,一雙掌影時快時慢,牽引商老太周身氣機。

胡斐一身技藝原本精湛,今日習得了自家缺失的那十幾路拳招,一身修為更進一步,毫無疑問是已經邁入了江湖一流高手的境界。明眼人一看便知,他比起拚了命的商老太也要厲害多了。那一踢腳一伸拳,各種許多招式,看著雖然怪異,用出來又精妙絕倫,令旁人忍不住喝彩。

刀泛碧光,掌影幢幢。

這等高手過招,尋常武夫便是窮其一生,又能有幾次機會看到?

池寒把那一招一式收入眼中,隻覺得眼花繚亂當中,於招式收發之道又有幾分明悟。

馬行空也是熱血沸騰,尤其是看到胡斐的拳掌用法,正是他浸淫了二三十年之道,可又於這二三十年來的見聞毫不相同。許多招式,都是自己也能使出,卻從未依著這路子想到的,頓覺眼界大開。他一時興起,便想就著前邊這活生生的案例,指導自己的女兒和徒弟兩招。轉頭去找,徐錚和馬春花兩人倒一個也沒看到,也不知跑到廳外何處去了。

他不由得好生氣惱,隻道現在的年輕人貪玩好耍,都不知珍惜機遇。又看一眼場中胡斐和場邊池寒,低頭心裏歎息道:倘若錚兒能夠像這兩位少俠般出息一點兒就好了,他愛慕春花人盡皆知,但我……

馬行空沒見著,那福公子可也不知何時失去了影蹤。他這邊心底思緒還沒轉完,耳中隻聽到“啪”的一聲,忙抬眼去看。

原來胡斐懊惱那商老太出手狠辣無情,覓得機會,出掌越見快捷,於漫天掌影間倏忽一巴掌打去。這一下出手可是真正又快又急,商老太閃避不及,左頰上挨了一個耳光,腫起老大一團。她呼號著,一甩頭,發髻鬆落,滿頭灰白發絲鋪散下來。那模樣委實淒慘,池寒竟不忍心看下去。

商老太被這一下打懵了,狂嘯一聲又欲撲向前。胡斐速度極快,一勾一拿,已經點住她的手腕,把那柄厚背紫金八卦刀絞得飛天而起。

“嫂子請退下,讓我來!”也不知是喝醉了見到打鬥心底癢癢,又或是顧惜著同門情誼,不忍見商老太那般狼狽,王劍傑此時發聲喊道,跳出兩步,抽出刀便向著胡斐架去。

其實他不用說“退下”,商老太被胡斐點中手腕,整隻臂膀都麻木,便想上前揮拳也是不行啦。她報仇不得反收辱,心中又怒又急,一口氣滯澀胸前,癱倒在地上,眼睜睜看王劍傑從自己眼前跑過,向胡斐撲去。

王劍傑乃是八卦門的一流高手,於江湖之中,也算得一個一流水準,八卦刀法用出,比之商老太雖然失卻幾分狠厲,又更是精妙老道。

胡斐可也不懼,閃過一刀,將背上長刀抽出,又同王劍傑打個難分難解。

廳中燈火搖曳,刀光霍然,廳裏眾人都不由得把自己兵刃捏緊,不用兵器的,也自個兒把拳頭握得青筋直冒,都貪婪地瞧著兩人對刀,生怕錯過一招一式。

池寒是個例外。

他來自二十一世紀,原本就比那些“頭懸梁,錐刺股”的古人更加浮躁,更沒有那些武癡般的嗜好,初時覺得胡斐等人打得精彩,看了他們的招式頗有些受益匪淺,但過不了多久,明了些許原理,再看下去就疲乏了。他沉不住氣,於是把一顆腦袋扭來轉去,很是磨皮擦癢。也就在這時,池寒發現商寶震一臉關切地站在廳邊看著自己的母親,有心上前攙扶,又懼怕王、胡兩人的森森刀氣。

而本應該在商寶震周圍的福公子、馬春花和徐錚三人,卻沒了蹤跡。

池寒心頭一動,嘴角不自覺地露出猥瑣的笑容。他忽然記起,那馬春花與福公子在原本的“曆史”當中似乎初初見麵就情投意合,還做了那苟且之事。

這時他們偷偷離了廳去,莫非在做那些齷齪事情?

池寒想到這裏,大是興奮,見沒人注意自己,便也悄悄出了廳去。至於徐錚這條漢子,已經自動被池寒給忽略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