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前言。那個夏天。李雪韻。

那個夏天。

很多年前的那個夏天。剛上小學五年級的李雪韻背著她的大吉它，漫步在人來人往的街巷。行人匆匆經過李雪韻的身邊，奔赴到生命的各個角落，偶爾有那麽一兩個人會回頭驚異地再看上幾眼。

他們在看李雪韻，當然，也是在看那把吉它。

一個好的樂手，必須要有一把好的吉它。就像一個蓋世英雄，應該有一柄絕世好劍。

那是把紫檀做成的木吉它，幾乎和李雪韻一般長，尼龍纖維製成的琴弦晶瑩透亮，在暗紫的琴身上泛著光輝，看上去有些不和諧。

那時候吉它還算是個稀奇玩意兒，一個小女孩背著個大吉它在街上晃蕩，這更是件稀奇事兒，李雪韻高昂著頭坦然承受一片豔羨的目光，有些顯耀的感覺。

也隻能是顯耀的感覺了。

背著吉它，並不說明李雪韻的藝術修養有多高，她甚至彈不好琴。

她不是樂手，更不是好的樂手。

大部分的時間裏，李雪韻隻是抱著吉它，就像其他女孩抱著洋娃娃一樣。吉他，隻是比較高級的玩偶。

而這個玩偶，她不喜歡。

她每天背著吉它從家裏到琴行，消耗掉暑假中寶貴的時光，然後又從琴行背著吉它回家。家是一片兒的公寓樓，群樓中一個大大的水泥院壩，有沙坑，有樹木，還有其他小孩。

上樓之前，李雪韻會駐足在院壩裏發一會兒呆，看別的孩子在沙坑裏跳來跳去，滿身滿腳都是泥土，又或是相互追逐著繞著院壩跑過一圈又一圈。

當然也有不那麽活躍的孩子。

就在近前的大樹下邊，總是懶懶坐著一個男孩，就著夏日耀目的陽光，捧著一本書貌似看得仔細。

今天是一本《射雕英雄傳》。

李雪韻知道那是什麽書，她看過，但第二天那本書就被媽媽沒收，說女孩子家看這些幹什麽？

其實比起背上的吉它來，她更喜歡那些書。她呆呆地想著，腳下不知不覺向那個男孩移去。

“喂，讓讓！”有人喊道。

李雪韻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她轉過頭去，兩個十二三歲的大男孩兒正瘋玩著，追逐著往這邊跑。他們跑得歡，直到近前了才看到她。

他們撞到了她身上，李雪韻小小的身板往後就倒，一屁股坐在地上，背上的吉它也磕在地麵，發出長長的悶響。她隻覺得屁股一陣火辣辣的痛，嘴一扁，就抽抽搭搭地哭出聲來。

兩個男孩反倒不依不饒，質問著：“你呆在那兒幹嘛？擋事！”她不回答，隻是哭得更凶，淚珠子不斷順著臉頰流下來。

陽光照射在晶瑩的眼淚上，映出七彩如虹的光斑。

“喂，你們兩個！”突然有個聲音傳來，“快道歉！”那個聲音還很稚嫩，但顯得如此憤怒，讓李雪韻不由得暫時止住哭聲，抬起頭看。

就是看書的那個小男孩，現在他手上還拿著書，擋在李雪韻的身前。“池寒，關你屁事！”兩個男孩中有人罵道。

原來他叫池寒。李雪韻暗自心想，淚珠還掛在下顎，一點一滴地落在地麵。

“我輩俠義中人，路見不平當拔刀相助！”池寒大聲說著莫名其妙的話，李雪韻聽得一愣，又覺得很帥很有氣勢。兩個大男孩更是聽不懂。

聽不懂，他們幹脆以實際行動來做出回答。他們撲向池寒而去，三個男孩乒乒乓乓揉打成一團。

池寒當然不是兩個大男孩的對手，他被按在地上拳打腳踢，那本書也扔在了地上。“認不認輸？”大男孩們問，他們卡著池寒的脖子。池寒一張臉漲得紫紅，還是從喉嚨裏擠出鏗鏘的話來：“邪不壓正！”

這句話兩個男孩是懂了的，他們卡得更用力，還不禁覺得好笑：“哈哈，池寒，你是看書看傻了吧？”又提起那本書戲謔，“射雕英雄傳？什麽破玩意兒。”

“程藥祿，餘錢，不許你們亂說。”池寒不知從哪兒得來一股力氣，竟騰地一下掀開兩個大男孩，瘋了般地亂拳亂腳打去。兩個大男孩被嚇了一跳，抬手打去，池寒對自己傷勢不管不顧，隻瘋狂地出拳出招。

程藥祿和餘錢兩個大男孩竟被打得怕了，終於落荒而逃。池寒吭哧吭哧喘著粗氣，看著他們逃走的方向比劃著架勢：“江湖宵小！”這時才覺得渾身發痛，齜牙咧嘴起來，想到有女孩在後邊看著自己，於是連齜牙咧嘴也不敢發出聲音。

又一眼瞥見那本《射雕英雄傳》被扔在地上，好幾頁都已經破損，熱乎乎的眼淚不自禁地在池寒雙目裏打轉了。

忽然麵前多了一架吉它。

一把暗紫色，發著光彩的吉它。

池寒看著這高檔貨，又看看雙手抱著吉它的李雪韻，不明所以。他忍耐一陣，眼淚好歹沒有流下來。

李雪韻不說話，把吉它遞給池寒。

他連忙擺手，身上的江湖俠氣也不知散去了哪裏：“我……我不會彈……”

“寶劍贈俠客，吉它配英雄。”

池寒決計料想不到自己會從身前的女孩兒嘴中聽到這樣一句話。

俠客……英雄……

他抬眼看去，李雪韻正朝著他微笑。絲縷陽光中，那微笑如此明媚，消減了身上所有的痛楚。

池寒伸出手，接過吉它，然後像模像樣地擺出姿勢，彈起來。手指在琴弦上胡亂劃撥。

第一個音響起，李雪韻直想捂住自己的雙耳。那些不成韻律的古怪音符，從吉它的共鳴箱中發出來，鏘鏘鏘地一陣嘈雜。

然後池寒稚嫩的聲音隨著吉它亂七八糟的伴奏聲一同響起。竟有難以言喻的壯懷激昂。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

金燦燦的陽光下，小男孩池寒抱著比自己還高的吉它，沉浸在自己五音不全的豪氣當中。

李雪韻噗嗤一聲笑起來。

很多年後，李雪韻還會想起那段音樂，那一段歌聲，曾是多少年來一直縈繞於耳，銘記在心的回憶。

那個夏天，池寒並不曾認識李雪韻。

那個夏天，李雪韻遇到了池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