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江湖有風險,人命如草芥

池寒放開手腳殺入陣中,場上局麵又是一變。那些黑衣人功底自是不弱,但遇上池寒淩厲狠辣的越女劍法果然都是一時之間難以適應。

同馬春花對敵的黑衣人,功夫其實平平,遇上池寒,十幾個回合間竟被割出六七道傷口,其中左臂一道傷口深可見骨,血流不止,已是失去了戰鬥力。

池寒不欲殺人,一聲“看招!”轉而又去找下一個黑衣人,這一回的黑衣人稍微厲害一些,已是堪堪踏入江湖三流高手的門檻。那黑衣人雖然正和另一名鏢師交手,倒應變神速,立即挪身一閃,手中一把刀橫削向池寒手臂。哪知池寒仍是一劍刺向他心門,竟似絲毫不懼手臂被砍斷。

劍不須歸!氣勢無匹!

黑衣人心裏一凜,收了刀去,閃身避開。剛才那一招,他固然能重傷池寒,自己隻怕卻性命不保,如此虧本的買賣當然不會做。

可是閃過池寒,一旁還有另一名武藝不弱的鏢師呢。這時候雙方都各有折損,大家都已殺紅了眼,生死相搏之間哪還顧什麽江湖規矩。那鏢師也是使刀的,趁隙一刀斬去,黑衣人腰上劃了一道好大的口子。

黑衣人悶哼一聲,倒是硬氣,正要跌到地上,卻生生忍著痛在地上一撐,又翻飛到空中來,尖刀向上一撩。

池寒大叫:“小心!”

已經晚了,那鏢師砍了黑衣人一刀,更進一步想結果了他,誰料到黑衣人飛身一轉,刀尖狠狠割過喉間。

鏢師捂著脖子,發出“赫赫”的聲音,連話也不曾多留一句,那滿頸鮮血滲過指縫流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已然氣絕。

“戚鏢頭!”身後響起馬春花淒厲的叫喊,原來死去的鏢頭乃是姓戚,在飛馬鏢局中算得德高望重,為人和藹,跟馬春花、徐錚等人最是要好。馬春花單刀“刷刷”舞得兩下,衝上前去同黑衣人拚命。

黑衣人反擲刀去,被池寒從旁擋住了,他腰間本是有傷,仍是流血不止。此刻力氣也虛了,被馬春花結結實實一刀砍在肚皮上,老大一個傷口撕裂開,哼也不哼一聲,就這麽喪命。

他死時雙目圓睜,直瞪著池寒,頗為駭人。

紛飛的血花沾了馬春花滿頭滿臉。她拿著單刀,正對著黑衣人,趴伏在地上吭哧吭哧喘氣,宛如地獄中爬出來的魔女。

池寒不敢再看那景象,扭過頭去,卻見身後也是一具死屍——那個被他傷了左臂的黑衣人,也早被馬春花一刀砍去西天啦。

再看四周,刀劍交接聲不絕,每個人都如瘋虎般捉對廝殺。

哪還是平時溫和模樣?

池寒忽覺一股莫大的虛無感湧入心頭,周遭一切竟變得毫不真實。他呆在原地,仿佛靈魂也要和剝離。

馬春花大聲道:“你發什麽呆!”許是大喊牽動傷勢,又抽一口涼氣。卻抽進滿嘴的血腥味。

池寒聞言顫了一下,仍恍恍惚惚沒有動彈。馬春花傷勢發作,痛苦地蹲在地上,喊道:“李姑娘已撐不住了,你還發呆!”

聽到“李姑娘”三字,池寒這才回過神來,一看,李沅芷果真被逼得左支右絀,她嘴角帶血,顯是受了傷,手中劍也使得愈發遲緩無力,就這短短的當口,又已經挨了幾環。

原來適才言伯乾怕傷了李沅芷不好交代,出招間總留有餘力,自襯要拿下這小丫頭也非難事。哪知武當柔雲劍術確實精妙,言伯乾心有顧忌,卻不能奈何她。而短短一刹,自己這邊竟又折損兩員大將。

這時再不容他留手,暗道:便宰了這丫頭,李可秀不一定就知是我所為,縱使知道了怨我恨我,我是福公子的人,又能奈我何?招式忽地快捷狠辣起來,下手再不留情。一對鐵環如風舞動的當口,竟還偷偷從袖裏發出暗器來,突施偷襲。

這在江湖上有個名堂,喚作“袖裏箭”,將精巧暗器藏於袖中,到了必要時刻,隻需鼓動內勁,暗器就能從衣袖裏彈出傷敵。這一招主要考驗的是暗器的製作工藝,倒是幾乎人人都用得。

李沅芷武功不差,江湖經驗沒他老道,被那袖裏箭嚇了一跳,扭身躲避,頓時中了算計,被言伯乾瞅準時機,在小腹上敲了一環。言伯乾好歹是練了數十年的功夫,一身內力也殊為了得,隻這一擊,就讓李沅芷氣血為之滯澀,此後的過招就更是應付不暇,傷上加傷了。

此刻李沅芷身受重傷,還欲掙紮,竟站立不起。言伯乾一雙鐵環又是當頭打來,這一下擊實,自是頭破血流的結局。眼見鐵環將至,饒是李沅芷膽大性子,也嚇得麵如金紙,緊閉兩眼。

一柄長劍伸來,將鐵環架了開去。千鈞一發之際,池寒恰恰趕到,越女劍法施展開,長劍對雙環,登時處於上風。

此時池寒也不知道為何,眼見李沅芷重傷,沒來由地更是急怒攻心,心裏隻念:李姑娘卷入此事全因為我,她如此待我,我便拚死也要護得她周全。一手越女劍法使開,招招都是進攻,心中更無其他雜念。

隻想著:殺,殺,殺!

於是一路越女劍法更契合了“劍不須歸”的意境,竟是於淩厲中更添了同歸於盡的淒然和慘烈。言伯乾武藝不弱,可俗話說得好:“橫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他使的又是鐵環鈍器,往往是他一招擊實,固然能使池寒重傷,可池寒不躲不閃,這麽一柄長劍削來,卻必然要了他言伯乾的腦袋。

於是言伯乾隻能退,一場拚鬥,竟是縮手縮腳。看場麵,池寒已經大占優勢。

“小子,你瘋了嗎?拚什麽命?”言伯乾怒喝道。

池寒並不答話。

他隻知道出招,再出招。

最初時還能用腦子想一想,這是要出一招“越甲三千”,接下來應該來一招“白猿相戲”。

到後來,漸漸地大腦一片空白,那些招式仿佛都被忘卻到九霄雲外。

他隻有淩厲,隻有殺伐,隻有快!

池寒奮力催動內勁,真氣從四肢百骸裏一絲絲湧出,竟生生地又催出一股力來。力貫劍身。

劍如疾風驟雨。

那一刻,池寒心中已經忘了越女劍法的招數,隻憑著刺、砍、挑等劍術中的基礎,直來直去。卻也正好符合了越女劍法的真正意境,讓言伯乾疲於招架。

故老相傳,真正的越女劍法是沒有固定招式的,每一比劃,不管是笨拙還是靈巧,隻奔著取人性命而去。一柄劍殺敗三千甲士,那是殺人的劍法。殺人之劍,用不著什麽虛招。

越女劍的真正意旨,就是淩厲、狠辣、殺意,和劍出不須歸的一往無前。

不,他甚至忘了手中的劍,也忘了為什麽要戰鬥,更忘了為什麽在這金庸群俠的世界中。這一路走來,池寒心中常常猶疑不定,時而想念二十一世紀的美好,時而又害怕。

害怕突然有一天,毫無征兆地就回到後世去,又跟這裏的親朋好友分離。就像他毫無征兆地來到這個世界。

他何嚐不知道郭芙、李沅芷、溫青青甚至焦宛兒都或多或少地,對自己心有好感。但因了那股猶疑,他縱使暗地裏忍不住胡思亂想一把,卻從不敢真正地主動靠近。

因為麵前有一道牆,那是心與心的隔閡。說到底,池寒隻是個偽裝的大色狼,以及真正的純情小男生。

隻有這一霎,他的心裏拋開了所有猶疑,更添了一絲明悟。

走下去,不須歸。

忽然間,青幫老者、“黑龍鞭”史鬆、茅十八、陸家夫婦、武三娘、戚鏢頭,還有那兩名福威鏢局鏢師的身影都浮現在眼前。每一劍刺去,仿佛他們便在身旁輕笑,笑聲又是漂漂渺渺,恍如鬼魅。

曾經他大半夜做夢,會被這笑聲驚醒,一宿難眠。

此刻,卻置若罔聞。

亂世江湖,人如草芥。

池寒的劍仿佛都透出血光,身上竟是凶戾殺伐之氣。言伯乾接著他的招,不禁毛骨悚然起來。那邊廂,馬行空已憑著赤手空拳一舉擊殺了戴永明和錢正倫兩名鎮遠鏢局的鏢頭,正要來援助池寒,瞥眼一瞅,卻呆住了。

鐵環同長劍相撞,池寒靈鼇步法全力施為,劍舞得愈快,叮叮當當之聲越發密集,到最後竟如洪流凶猛,又如雷聲轟鳴。

包括萬慶瀾和李廷豹在內,黑衣人同鏢師本在酣戰,卻被這邊的連串聲響給吸引了注意力,都扭頭看來,這一看,便扭不開頭去。

他們何曾見過這等暴虐的劍法?

終於,一切都歸於“鐺”的一聲巨響。

或許是聽到這聲巨響,池寒才稍稍清醒過來。抬手一看,長劍上無數缺口,差點就折成兩截。言伯乾的鐵環也滿是缺口,身上更是布滿密密麻麻的劍痕,鮮血從傷口裏流出來。他整個人沐浴在血水裏,更從頭到腳都還在流血,頗為嚇人。

“你,你!”言伯乾身為一派之主,何曾受過這等恥辱,一張口血水卻滲入嘴中,把剩下的場麵話逼了回去,把那一股子悶氣也逼入自己腹間。

“啊!!!”

言伯乾終於將滿腔怒火化入最純粹的這一聲怒吼,然後披頭散發、狀若瘋虎地撲上前來,他的武器已經削得殘缺,索性也棄了手中鐵環,蹲開馬步,一拳直擊池寒胸口。

言伯乾既為言家拳掌門人,手上功夫更在兵刃之上,祖傳的言家拳法不見得精微,可被他學得透徹,用出來平添幾分威力。這時池寒力竭,哪能接住,被一拳擊中,瞬間噴著血倒飛出去。言伯乾卻“啊喲”一聲大叫,抬手一看,手上竟被無數尖針紮過,鮮血橫流不說,疼痛也是非常。

原來池寒身上穿有“軟猥甲”,甲上長滿倒刺,他赤手空拳擊打在池寒身上,自然受傷。他含怒出手,使了百分之一百二的功力,這一下擊實,拳上功夫可被廢掉了。即便如此,言伯乾對於池寒竟是恐懼,更不願放過他,又搶上幾步打算再施辣手。

用腳也得把這小子給踢死!

可是雙掌向前舉起,步子還沒邁開,心頭就是一悸。言伯乾低頭,那滿身細小的傷痕被他這一動給牽引,都崩開口子來,鮮血如泉,汩汩流出,觸目處全是一片鮮紅,看去像是受了淩遲極刑一般。

言伯乾大笑三聲:“想不到我言某人出道江湖數十載……”話音未完,張著嘴,閉著目,站著紋絲不動。

馬行空適才就想過來幫手,卻被池寒的瘋狀給嚇住了,這時見池寒被打飛,連忙趕來。見到言伯乾仍是那般站著,一副陰森恐怖的模樣,更提起十分的警惕來。

馬行空號稱“百勝神拳”,雖不是門門拳法都精熟,但於各路拳術也算是博聞強識。他知道湖南辰州言家拳最出名也最厲害的一套拳法乃是叫做“僵屍拳”,出招是雙臂直上直下,縱躍間更不用彎腰屈膝,更有攝人心魄的功效,實在是詭異非常。

如今言伯乾這路架勢,莫不就是要施展“僵屍拳”了?馬行空也擺出“燕青拳”的架勢來,心想:浪子燕青一代大俠,可不怕你勞什子僵屍鬼怪。

可他還沒怎麽動,言伯乾已經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隻是仍保持著站立時的姿勢。

言伯乾被池寒連著削了許多劍,竟就這麽站著身死,做了一回真真正正的僵屍。馬行空暗自噓了一口氣,心裏麵也不知是喜是懼,隻道:池寒少俠好生厲害!

他知道自己“百勝神拳”的名頭水分可大得很,辰州言家拳卻在拳術界久負盛名。他要是遇上言伯乾,可不見得能贏。

黑衣人中,萬慶瀾被李廷豹纏得心驚,見言伯乾也倒下了,心裏的驚訝非同小可,虛晃一招,拉開距離,直接扭身便跑。

其餘黑衣人這才醒悟過來,發一聲喊,四散而逃。李廷豹怒發衝霄,豹眼環瞪,厲聲喝道:“賊子休走!”提起精鐵棍子便跟上前。馬行空連忙喝止:“窮寇莫追!”李廷豹極不甘心地停下,隻道:“恨不能殺盡賊人。”馬行空見他那樣子,還待安撫幾句,一張嘴卻是一口暗血噴了出來,眾人急忙搶上去攙扶。

馬行空以一敵二,又是赤手空拳,固然擊殺了鎮遠鏢局戴、錢兩位鏢頭,自己也受了傷。

他卻不讓眾人扶著,隻叫人清點傷亡,另派人查看池寒和李沅芷兩人的狀態。過不久,手下的鏢師回報,飛馬鏢局共折損鏢師十一人,黑衣人中亦有八人陣亡,李沅芷受的傷不重,經過打坐調息已無大礙。

倒是池寒,狀況很是不好。

馬行空點點頭,沉吟半晌,讓眾人把所有屍體都妥善安葬了。李廷豹用棍子指了指戴永明和錢正倫的屍身,怒道:“這兩人為利賣友,不仁不義,也要安葬?”馬行空沉默片刻,一聲長歎:“當年同為鏢行,彼此兄弟相稱,更一起接過許多險惡的鏢子,也算得生死相共……葬了吧。”他不再說,轉去探看池寒的情況。

李廷豹杵著棍子,也是默然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