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22章(1)

十二(1)

遇見齊家明,遊曳十三歲。

那年,她念初二,外公猝死,媽媽成為她的監護人,她們卻並不生活在一起。唐女士氣外公把百分之九十的財產留給外孫女遊曳而不是她這個女兒,遷怒遊曳,對她越發愛理不理。遊曳一個人住在景明山空曠奢華的別墅。

外公不在了,媽媽怨恨她,爸爸有了兒子,再也沒有人管她,再也沒有人關心她。就連唯一與她關係親近的姐姐謝君宜也去了外地念大學,自己的新生活自顧不暇,除了偶爾通個電話,她沒有多餘精力為遊曳這個小妹妹操心。而好友程笑有一對雖然平凡但是非常寵愛她的父母,她每天都很快樂,唯一的煩惱是擔心考不上高中,和這樣單純幸福的她相比,遊曳越發怨恨父母,那陣子不自覺地疏遠了她。

因為長期的孤獨和夢魘,她性情大變,顛覆此前的所有乖巧偽裝,開始自暴自棄,穿奇裝異服,打兩位數的耳洞,化讓人看不出年紀的濃妝,不上學,每晚出沒在各種夜店中,學會吸煙,酗酒。就這麽揮霍玩樂,醉生夢死,挨過一天又一天。

她知道自己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可是她沒辦法改變。她得了輕微抑鬱症,隻要一個人安靜地待著,就會克製不了自己,忍不住胡思亂想。

那天和平日並無不同。酒吧很熱鬧,遊曳穿了一件橘黃色吊帶衫和一條超短的牛仔裙,她喝了很多酒,衝到洗手間嘔吐完一大堆穢物,軟趴趴地站在盥洗台前對著鏡子洗臉。一個穿黑色T恤一頭金色頭發的男孩忽然從對麵走出來,他倚在牆邊,抽著一根煙,眯起眼神色莫測地看著鏡子中她的臉。

遊曳也打量著鏡子裏的他,她的頭有些暈,然而沒有大醉,神智還是清楚的,她認出那張臉,以前在這家酒吧見過很多次。

他叫做齊家明,是酒吧的常客,經常一個人坐在角落喝酒,偶爾還會表演鋼琴彈奏。遊曳也學鋼琴,聽得出來他彈得很不錯,漸漸就注意起了他。

這家傾城是遊曳最喜歡光顧的酒吧,店裏很多人都認識她,知道她家境好,那些男男女女們都愛巴結她奉承她。隻有他從來不曾上前跟她說過話,他總是神色冷漠地坐在暗處,有時他也會看她,而當她看過去,他馬上就移開了視線。

聽說他父母在他出生前就離異了,他爸爸不怎麽管他,他一個人住,念書很差勁,天天帶著一幫小混混在外麵吃喝玩樂。因為有錢又講義氣,他人緣極好,朋友非常多,比他輩分大的人都親昵得地喚他阿明,而他那些小弟則恭敬地叫他明哥。

沒有人敢叫他的名字,家明。因為那個名字會讓他想起他憎惡的父母。

身世相似的人總是容易互相吸引。遊曳自然而然地對長相帥氣不愛說話的齊家明產生好奇,然而她的驕傲不允許她主動跟他搭話。

所以,那一天當他終於朝她走來,她忍不住也看著他,心裏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我要去C城。你要跟我一起去嗎?”這是齊家明對遊曳說的第一句話,他的邀約沒有沒腦,顯得突兀而冒昧。

遊曳卻不假思索地點頭。

這是她第一次聽清楚他的聲音,非常清澈,像他的眸子一樣澄澈。他微笑的時候右頰有個很深的酒窩,非常迷人,又讓他看上去有些孩子氣。

此前感情世界一片空白的女孩,在迷亂的酒吧,在腐臭味道的洗手間門口,在腦子暈忽忽的狀態下,就這麽輕易地失心了。

齊家明的一個朋友開卡車搬家去C城。

她上車的時候才後知後覺的地想,齊家明不會是拐賣人口的吧?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樂了,看著齊家明英俊的臉愉悅而矯情地想,拐吧,把我拐到遙遠的地方去吧,帶我去流浪吧,我再也不想回D市了。

他們兩個躺在車後麵的一塊柔軟的毯子上,車開得不快也不慢,風很溫柔得吹拂著肌膚。睜開眼睛看見無垠得藍天,閉上眼睛深呼吸,可以聞到陽光得味道。

遊曳的心情愉快得難以形容,那一刻她把自己的生命和未來都交給了對她而言隻是個陌生人的齊家明。

一切如此的荒謬,她卻一點都不害怕。

她無聲地企望永遠不會到達目的地,車子一直這樣開下去,直到時間的盡頭。

齊家明沒有對遊曳說話,因為他一上車就睡著了,她偷偷看著他好看的睡顏,眼皮漸漸沉重,不知不覺也犯困了。

醒來已近黃昏,卡車駛過大片油菜花田,無邊無際的黃色像波浪一樣飄搖,像大海一樣澎湃。遊曳看得呆了,情不自禁站起來迎風尖叫,“啊,好美——”

齊家明好笑得看著她。

“你叫什麽名字?”他終於問起。

遊曳不相信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她也沒拆穿他,“遊曳,遊來遊去的遊,搖曳的曳。”認真地回答完,她故作茫然地回問了一句,“你呢?”

“齊家明。”他也沒有拆穿她。

“切,真老土。”遊曳不客氣地嘲笑他。

齊家明微笑,沒有反駁什麽。

到了C城,他們像相識多年的友人,一起坐公車環遊全城,行走至每一條大街小巷,不放過任何一個精彩的角落。第七天晚上,全身筋疲力盡快要虛脫時,他們在街邊一家大排擋吃廉價的牛丸。

他們約定看誰吃得多,輸的一方要答應對方一個要求。

一直不停地吃到快撐死,遊曳實在受不了的趴在桌子上對還吃得津津有味的怪物齊家明說:“我服了你了,你要我做一件什麽事情,說吧!”

“等我想到再說。”齊家明狡黠地對她眨眨眼。

回到D市,遊曳學校要期末考試了,她不得不結束夜生活,回學校上學。

再見到齊家明是在一個月後。此前她等了又等,齊家明一直沒來找她,她也賭氣地不肯去酒吧和他學校找他。

放學後,百無聊賴地踱步走出校門,她一眼看見齊家明站在一棵樹下,他的頭發已經染成黑色。他咧著嘴衝她微笑,右頰的酒窩若隱若現。

遊曳心底的憤然委屈頃刻間煙消雲散,她興高采烈地朝他飛奔過去,“家明。”

她完全是下意識地喊出口,一時忘了他的忌諱,齊家明的臉色僵了一下,遊曳忐忑不安地道歉:“對不起,阿明……”

齊家明表情淡淡的,“沒關係,你喜歡叫我家明的話就那麽叫吧。”

“真的嗎?”遊曳很高興,隨即又有些擔心,“我那麽叫你的話,你真的不會難過?”

“有什麽好難過的,我爸媽都離婚十六年了,誰還為這個矯情啊?”齊家明一臉不在乎,“他們過他們的,我過我自己的,誰也不幹涉誰,挺好。”

遊曳眨巴下眼睛問:“那你以前為什麽不讓別人叫你家明?”

“因為他們叫得不好聽,把我叫俗了。”齊家明別扭地說。

這是什麽奇怪的理由,遊曳忍笑問:“哦……那我叫得很好聽哦?”

“少廢話,你愛叫什麽就叫什麽!”齊家明有些惱羞成怒。

“好啦,那我以後就叫你家明好了,家明、家明……”遊曳笑嘻嘻地說,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和這個人不過見了幾次,對他幾乎一五所知,可她就是莫名地信賴他。和他在一起,心中有一種無從說起的充盈的安全感和溫暖。想到從前和以後都隻有自己一個人叫他“家明”,她覺得無比甜蜜。

“家明、家明、家明……”她就像小孩子找到了新奇的遊戲似的,望著他不厭其煩地一遍遍叫他的名字。

齊家明有些崩潰,“行了行了,別一直叫,你叫魂啊!”

討論完名字問題,齊家明神秘兮兮地蒙住遊曳的眼睛把她帶到郊外。

待她睜開眼睛,她看見像一麵巨大的鏡子的波光粼粼的湖,無邊無際的樹林,天空一片純淨的藍,頭頂有鳥群飛過。

齊家明遞過來一把白色的野花,然後指向湖中間,“我們去那裏。”

遊曳順著他幹淨修長的手指看見湖中央突起來的一小塊草地,她疑惑地想問他怎麽過去,他已經脫掉鞋襪,挽起褲子到膝蓋以上。

“難道你……”遊曳驚恐的預感下一秒馬上變成事實。

因為齊家明已經把遊曳背起來趟進湖水裏,似乎是湖水太冰冷,他才伸出去的叫咻的縮回岸。

遊曳仰著脖子大笑。齊家明的耳根紅了,他停在湖邊恐嚇她:“再笑摔你下來了啊!”

遊曳連忙掩住嘴巴。

湖中的草地麵積不大不小剛好可以容納他們兩個人。他們整個下午相互依偎著看湖看天說著不著邊際的話。天空的顏色漸漸暗淡,齊家明說:“閉上眼睛,幻想我們現在在巴厘島。”

“哦……”遊曳乖乖地閉上眼睛,在腦海裏幻想藍天,白沙,海灘,碧浪,椰樹……這種幻想很傻,可是很快樂。

“你喜歡巴厘島?”她問他。

“嗯,等我攢夠了錢就去。”齊家明扭頭凝視著她的雙眸,緩緩地又補上一句,“帶我喜歡的女孩去。”

遊曳的臉騰地紅起來。

故意忽略那個話題,她眨巴著眼對齊家明說:“我們遊回去吧。”

說完就在他愕然的目光下縱身跳進湖水中。

而當她費勁地遊回岸時,沒想到齊家明已經在那等她。他得意洋洋地說:“我從小學開始就是校遊泳冠軍!”

“靠啊!”遊曳罵了一句,唇邊卻泛起濃濃笑意。

兩個全身濕透,狼狽得像落湯雞的家夥互相瞅著,樂得哈哈大笑。

後來的幾天遊曳高燒不退,每天在湯藥中像小豬一樣吃吃睡睡。六月底期末考試結束,她即將迎來十四歲生日,齊家明來電話叫她去花園路,說有東西要送她。

她迷迷糊糊地穿衣穿鞋坐車到花園路,經過一幢白色洋房前頭頂忽然飄落下許多紙片,優美地旋轉在空中。

有一片落在她的手裏,她仔細一看,紙片折疊成機翼狀,難怪可以旋轉墜落。

抬頭想找齊家明躲在哪,洋房屋頂忽然又騰飛起一大堆氣球,五彩繽紛飄向遠方。然後屋裏響起鋼琴聲,是生日快樂那首曲子。

齊家明已悄悄走出來,來到遊曳身邊,她故作不屑地瞪著他:“你好土!”

眼淚卻控製不住,紛紛揚揚地掉落下來。她以為,外公去世後,再沒有人會為她過生日了。

齊家明把她擁入懷中,輕聲說:“今天也是我生日。”

“啊?不是吧,你多少歲?”遊曳不敢置信地問。

“十六。”

這也太巧了吧!

“可是你怎麽會知道今天是我生日的?”遊曳疑惑地問。

齊家明眨眨眼,“這個啊,秘密。”

“切。”

齊家明摩挲著她的頭發輕聲問:“你還記得我們在C城的賭約嗎?”

“嗯……你想要我做什麽?”

“和我在一起。”他用的不是疑問句,而是陳述句。

“你什、什麽意思?”遊曳緊張地有些口吃。

齊家明撩開她的劉海,手指溫柔地一下撫摸她光滑的額頭,“做我的女朋友,和我在一起。”

“為什麽……你喜歡我嗎?”

“喜歡,很喜歡,第一次見到你就喜歡。”齊家明望著她,聲音和目光都變得十分溫柔。

遊曳的心噗通噗通直跳,她紅著臉問他:“真的嗎,那為什麽你以前都不跟我講話的?”

“因為害羞啊。”齊家明回答得理所當然。

“……”

“你喜歡我什麽?因為我長得好看嗎,還是因為我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