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推薦鄉黨(3)

韓祖榮樣子很為難,不知道怎麽說才合適。桌上都是當官的,他卻引出了一個關於幹群關係的敏感話題,說出來後才覺得不對勁了。桌上有一位在北京開律師事務所的大律師,他替韓祖榮解了圍。他說現在的老百姓訴求多,很難對政府和領導滿意。韓祖榮馬上說,“對對對,我就是這個意思。”

薑鬆岩不想桌上有政論話題,特別是有這麽一個剛剛認識的,又是做生意的人在場。好在酒席很快就開始了。

汪氏家宴果真不同凡響。取料平常,卻很特別,全部來自汪曾祺老家水鄉高郵。有高郵湖的野鴨、青蝦、昂嗤魚、螺螄、雙黃蛋……采買於農家的楊花蘿卜、旱田慈姑、野生薺菜、蔞蒿、界首茶幹等等,據說都是當天飛車千裏或者空運過來的,稀罕又新鮮。

文人菜的烹製大多是用心勝於用料,要是有奇特的料,饞死後人的菜可能還會多一下。這天的汪氏菜裏頂是一道桃花鵽品嚐後讓人唏噓不已。汪曾祺說他再也沒有吃過比鵽更美的野味。這話聽起來有點過,但嚐了他說的鵽,你就不得不去重複他的話。遺憾的是能夠吃到鵽的人很少,這種小頭小腦雙腿細長的水鳥隻有在桃花灼灼的時候才出現,而且越來越少,都快要滅絕了。

在以後的日子裏,薑鬆岩隻要一想到那次聚會,就會想到韓祖榮。他忘不了這個人吃鵽時說的一句話:“好吃,打個耳光也不丟手。”還有這個人用木香調的香水。薑鬆岩身邊是少有男人用香水的,一個散發香水味道的男人令人印象非常深刻。

韓祖榮找薑鬆岩是將電話直接打到了他省政府的辦公室。薑鬆岩很奇怪,他到Z省以後連關係好的翟中將都沒有聯係過,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電話號碼。韓祖榮說翟中將讓他約薑鬆岩周末去揚州玩,趕煙花三月的時候,去嚐長江三鮮和高郵的桃花鵽。車由他來安排,最好帶上家屬,李盛文副主席一家子也去。

薑鬆岩以周末有重要工作安排為由婉拒了韓祖榮。

隻一會兒李盛文的電話就來了,他動員薑鬆岩一起去揚州,“這樣的活動難得有一次,也值得將手上的工作放一放,勞逸結合會更好。再說,你可能會在這種活動中見到你意想不到的人物。”

薑鬆岩沒有絲毫的猶豫,堅持說走不開。不過,他圓滑了一下,除了表示去不成揚州的遺憾,還要回報李盛文的好意,說下麵由他來安排,到泊州去看看。

他對李盛文介紹:“泊州也是個好地方,文化名城,古跡甚多……”

“我知道泊州市,那是龔老的故鄉。我也知道龔老很器重你。好吧,我們等你帶我們去朝聖。”

李盛文顯然覺得被忤了麵子,不悅之餘話中有話。

5

李盛文原以為他出麵邀薑鬆岩去揚州沒問題,這個繼任說什麽也還是要給他麵子的。據他所知,省委書記和省長都在北京開會,要到星期天的晚上才能回雲邑市。薑鬆岩此間沒有重大活動要參加,也沒有什麽非要在周末去處理的大事情。與他們一起去揚州的有一位省政府副秘書長,薑鬆岩要忙到脫不開身的程度,副秘書長不可能不知道。

薑鬆岩不去揚州,李盛文心裏生氣,對請他出麵的韓祖榮說這件事時,一點也不顯露出來。他反倒替薑鬆岩證實,確實是忙得走不開。

一心一意還想著薑鬆岩去揚州的韓祖榮問李盛文,是不是讓翟中將再給薑鬆岩打電話。

李盛文惱火了:“你以為翟中將是軍委主席,是龔老啊?我讓薑鬆岩去都不去,翟中將說了就去?他要能走開,我說了能不去?”

韓祖榮連忙說:“姑父您不要生氣。你們一家子都去就好。揚州那邊我都安排好了。姑媽說你工作忙,幾十年都沒機會和你出去,這次挑揚州這個她喜歡的地方走一圈,她高興著呢。”

李盛文的氣消得很快,這個妻侄和他不僅僅是親戚間的往來,不簡單地隻是他的晚輩。他們有更深的,不為人知的利益關係。

當初李盛文在外經委做副主任的時候韓祖榮尋到他家裏,一見他的夫人就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喊姑媽,轉過來再給他磕了三個頭喊姑父。在他們夫妻倆莫名其妙的時候,韓祖榮竟抽泣起來,說總算找到親戚了。他抽抽噎噎地掰著指頭敘親,說他家是澤西縣平板鄉二溝村的,地點對上了,李盛文的妻子就是那個地方的人。他說出的兩句鄉音,也還是那個調調。要算親戚真是說不上去,既然叫姑媽就應該是同姓,李盛文的妻子卻姓左。依韓祖榮靠近了說,也還是隔著三姨娘、六舅母的遠房親戚。

一頭霧水的李盛文總要想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妻侄的企圖吧?沒問到他,他倒是先說了,說自己的父母死了以後沒了親人。找了多少年,也就隻找到姑媽這份親。他也算是成功人士,有一家不小的建築公司。他不愁吃,不愁穿,就隻差親情。

“我認姑媽就是尋親,絕不會找你們半點麻煩。我以後即使混得不好,就是要飯也不會要到你們二老門上!”韓祖榮話說得很硬氣。

到這個份上,也怕老家鄉親傳起什麽說頭,姑媽先認了他,喊他大侄子,給他倒了茶。不過在他走後,姑媽還是不除疑,說韓祖榮一定是個別有用心的人,凡是親戚找上門的,多多少少會有一些麻煩的事要請托。

李盛文說現在的人千奇百怪,他知道社會上真有這種沒有親戚一定要找出親戚的人,像是現代社會的一種病。他感慨親戚在將來會越來越少了。

認了親以後,韓祖榮真的沒有麻煩他們,逢年過節的提份不輕不重的禮物上門,問候幾句就走,留他吃飯也不肯。倒後來還是李盛文發了脾氣,一定要韓祖榮留下來吃飯,他才誠惶誠恐地坐到飯桌上。但那一頓飯他吃得戰戰兢兢,連筷子都不敢伸遠。這樣更是讓他的姑媽覺得他是個老實人、膽小的人。從此以後,李盛文也不怎麽討厭他了。

這以後韓祖榮不僅僅是過年過節,隔三差五地提個土特產或者能夠讓人稀罕的東西就來了,因為東西越來越貴重,因為姑媽對他的態度越來越好,他也就慢慢地隨意起來。姑媽見他這樣也誇他:“你不像外人好,姑媽就希望你這樣。”

到李盛文做了副省長,姑媽開始關心韓祖榮這個大侄子了,她對他說:“你這個小公司做大點吧。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對你姑父開不了口的,對我說。”韓祖榮嘴上說不用,說不敢,心裏樂開了花。兩三年的親戚做下來,錢投下去不少,在這個姑媽家裏也認識了不少人。到李主任直至李副省長家裏來的人,幾乎沒有誰不知道他有這麽一個關係很好的侄子。

姑媽開口了,韓祖榮等於有了尚方寶劍,怎麽樣用人脈關係他是行家裏手。不出兩年,他的建築公司資質提了兩級,還另外做了一家房地產公司。姑媽給過韓祖榮十萬元,說是作為股金,賠了就算了。韓祖榮哪會讓她的錢打漂,她也就等於在韓祖榮這裏種了金子。剛開始的時候生意小,利潤微,韓祖榮照兩成抽給她,最多的一次抽過四成。到生意越來越大,抽一成也就是大數字了。韓祖榮不心疼也要考慮到公司的投入和發展。像他這樣的公司,資金不可能不是問題。

姑媽自從投了所謂的股金以後,見到他再也不家長裏短,隻問他公司的業務。搞建築,搞房地產也好,藏不住掖不住,沒有什麽項目能夠瞞住這個鬼精的老太婆。拿錢的事她渾身是勁,讓她去找姑父辦事或者找什麽人通關就不成了。磨嘴費牙不說,還不一定真的去辦,隻要稍有不滿意她就給臉色,有時還罵罵咧咧的。那種時候,她怕是真的將韓祖榮當親侄子了。

做過建築包工頭的韓祖榮非等閑之輩,根本不在意這些。但他怕李盛文給他上課,給他講為人處世的道理。李盛文警告韓祖榮用人不要太狠,把人用怕了,自己也就殘了、廢了。對他說這種話的時候一定是老太婆不高興了,對韓祖榮進貢滿意的情況下,李盛文是不做這種開導的。

韓祖榮有一天實在煩他“姑父姑媽”了,聽信一個騙子所說的,相信他認識國家稅務總局副局長的謊話,跑到北京想盤朝內大街的一處爛尾樓。他花了差不多能夠建一座這樣樓的錢,也沒有做成這件事,落得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韓祖榮在北京自稱是泊州人,混入泊州老鄉的圈子,結識了翟中將和薑鬆岩。其實他根本就不是泊州人。也不是對李盛文說的澤西縣人,所謂的親戚關係根本就是胡扯蛋。誰對他有用,他都可以攀親戚,充孫子都行,這是他的為人處世之道。

韓祖榮回Z省,是他覺得北京水太深,不好混。在雲邑市他拿下好幾塊地放著,這些地有一半逾期沒有開發。他要回來好好地盤弄這幾塊價值已經逾億的地塊。

在韓祖榮手上盤的幾塊地當中,最讓李盛文擔心的是臨江開發區邊上的D235號地。李盛文在薑鬆岩到Z省以後就開始擔心了。他警告過韓祖榮,D235號地在薑鬆岩手上或許動不了,生態莊園的綠色招牌也就是一張糊人眼睛的紙,一吹即破。他無數次地抱怨韓祖榮耽擱了這項開發,甚至想到了可能的,對他不利的影響和拖累。好在韓祖榮因為他說的資金原因暫時還動不了,薑鬆岩新官上任三把火,不把這件事一下子暴露在他麵前也好。

現在李盛文在和韓祖榮說到薑鬆岩不去揚州的事時就又提到了他所擔心的D235號地。

韓祖榮似乎不為D235號地擔心,薑鬆岩婉拒他去揚州的邀請,才是讓他極感不安的事。薑副省長在很重要的位置上,李盛文給他韓祖榮的,薑鬆岩可以繼續給,也可以不給。有一點可以肯定,李盛文隻是薑鬆岩的前任,而不是領導,他不能夠製約薑鬆岩。到揚州這件事讓薑鬆岩知道了他與李盛文的交往,抖露出這層關係是好事、壞事?是不是為時過早?還不能肯定。

不過,韓祖榮不信自己拿不下薑鬆岩這個人。在他的生意場上往往是先拿下人,再拿下項目的。他覺得隻是需要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