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和豬的區別(1)

四十歲的男人就像坐在茶樓裏的品茶者,雖然隔窗尚能看到外麵燈火斑斕的霓虹和浮華,卻明白即使走進燈光人海裏,也難以再成為風景了,畢竟這個世界是屬於年輕人的。於是,十幾歲時的少兒夢幻、二十歲的青春孟浪、三十歲的張揚個性,就像這杯中的茶,幾經衝泡後色澤便越來越淺,而茶的香味兒早已消失。

五、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高德明聽李素琴說了李玉婷的這個事後,什麽話也沒說,臉上隻是露出一絲不易被察覺的冷笑。他想起了小時候母親經常說的一句話:不到九十九,莫要笑話人。看來老人的話確實帶有其獨特的唯物辯證思想。

第二天上午,高德明按照計劃出去走訪了一個客戶。他的客戶主要是醫院和藥店,這段時間他剛剛代理了一個新的中藥品種——鹿血壯骨酒,在籌劃著如何做廣告大肆炒作之前,首先要與各醫藥單位談進貨的問題,拜訪客戶聽一下他們的意見是第一步,之後才能正式實施自己的計劃。已經在醫藥圈裏混得熟門熟路的高德明,很清楚針對什麽樣的品種應該采取什麽樣的方式進行炒作。在沒有下海之前,他之所以一眼就瞄準了藥品市場,是基於長時間的觀察。按照他的邏輯,如果你在選擇適合自己的行業,當征詢周圍十個朋友時,有九個人說不知道這個行業,那麽,這極有可能就是一個機遇,如果同樣的問題詢問十個人,而其中的九個人都知道,這就是一個行業——因此,他經過權衡後,覺得還是藥品這個行業賺錢,便小心翼翼地開始了他的藥品生意。

當然,這其中李素琴的推波助瀾也起到了關鍵作用。別看高德明平時說話不多,但是心裏很有自己的想法。當初下海的時候,他一個人不聲不響的到處去參加藥交會,選品種找廠家,再回來尋找客戶,邊幹邊琢磨,終於摸索出一套自己的經營思路,開始了他自己的掘金之路。因為這種方式投入小利潤高,而且幾乎沒有什麽風險,很快,他就在醫藥行業站穩了腳跟,擁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和客戶一直談到了臨近中午,高德明才回到他的公司。剛走進辦公室,就發現員工們的眼神似乎不是很對頭,也沒有理會,直接進了自己的房間,卻發現在辦公桌上放著一大抱鮮花,插在花中的一張祝賀卡片上麵寫著:高總,祝您生日快樂!既沒有署名也沒留下地址。他滿腹狐疑地走出來問:“這是誰送來的花?”

一個業務員說,是快遞公司送來的。高德明隻是疑惑地“嗯”了一聲,就沒有再問,轉身又回到了辦公室。

這是誰送來的鮮花呀?他的腦子一直在想這個送花的人究竟是誰,肯定是比較了解自己底細的人,而且是個女人。如果是個男人送花的話,從情理上說不過去,即便就是能說得過去,可是他所接觸的男人都不具備這樣的品位。如果是女人的話,高德明這幾年在商場上倒是認識幾個女人,但是這些人和他全部都是些利益關係,也沒有這個可能來給他送什麽鮮花,這個人究竟是誰?怎會對自己這麽了解?絕對不會是自己的老婆,如果是老婆的話,這束鮮花昨天晚上就應該擺在家裏,再說他對自己的老婆還是比較了解的,她不具備這個雅致。他想了好長時間也想不起來這個神秘的送花人到底是誰。

正在他想這事的時候,手機就響了,掏出手機一看,是他的同學杜占舉打過來的。他一接起電話,就聽到杜占舉那副熟悉的公鴨嗓子大大咧咧地喊道:“二駝,你這家夥還活著?我到你們這裏出差來了,你小子也不知道來慰問慰問我。”

“二駝”是高德明上大學時候的外號。有一次學校籃球賽,有一個穿著胸前印有“二宅”字樣運動服的同學,球打得很臭,卻偏偏又很獨,拿到球後誰也不傳,隔著老遠就投籃。把場下的高德明給急得大聲喊叫:“二駝,你他媽的快傳球呀。”他這一叫,引得在座的人哄堂大笑,從此他也得到了“二駝”這麽個外號。

高德明一聽就喜出望外,忙問:“占舉,什麽時候來的?”

杜占舉說:“昨天,今天晚上去大連,然後才能回北京。你這個老小子不夠意思啊,從來不知道給我打個電話。閑話少說,現在有空沒,我想和你聊聊,順便給你介紹幾個朋友認識。你馬上過來吧,在恩華度假村一起吃飯。”

高德明放下電話,把手頭上的事都交給辦公室文員倪亞蘭,就趕緊開車去了杜占舉所說的恩華度假村,在迎賓小姐的引導下來到了杜占舉所在的那個房間。進門一看,房間裏已經坐了四個人。杜占舉一見到高德明來了,高興得手舞足蹈,連忙向在座的介紹:“這是我的大學同學高德明,外號‘二駝’。”然後就眉飛色舞地把二駝的故事給大家講了一遍,在場的人都笑得肚子疼。

高德明看著杜占舉,心想這小子這幾年可真發福了,前麵的頭發已經禿成了“地方保衛中央”,前額上錚光瓦亮如同抹了一層油,那張紅光滿麵的臉像個銅盆,上麵窄下麵寬,怎麽看都感覺不成比例。讀大學的時候,他們兩個是住同一間寢室的上下鋪,杜占舉家是農村,經濟條件比較困難,無論從吃的用的,高德明都沒少接濟他。畢業後,他去了北京,從某部委的一個小科員開始做起,幾年後便一步一步地得到提升,前幾年開始官運亨通,從副處開始青雲直上,現在已經做到了國務院一個直屬機關的副司長,專門負責全國各地企業股份製改革的審批工作。這可是個肥差,每到一個地區,當地的地方官員和企業家們都像伺候祖宗一樣迎來送往,生怕怠慢了這位在某些方麵掌握著企業生殺大權的人物。但這僅僅是他倆外表的關係,實際上在他們兩人的心裏,卻藏著一個秘不可宣的天大秘密。

坐下之後,杜占舉把在座的人挨著個地給高德明介紹了一遍,都介紹完了,他的臉忽然一沉,看了看手表問其中的一個人道:“薑總,這位紀大處長挺能擺譜啊,你看看這都幾點了,他怎麽還不來?”

被稱作薑總的中年人趕忙說:“快了快了,剛才我打電話的時候他正在向主管市長匯報工作呢,這會兒八成已經在路上了。”

高德明一下想起了這位坐在主人位上的薑總,大名鼎鼎的雲海化工董事長薑寶山,旗下的雲海房地產在當地那可是家喻戶曉婦孺皆知的知名企業。

薑總的話音剛剛落地,紀建國就氣喘籲籲地跑進來道:“對不起諸位,我遲到了,還請杜司長多多原諒。”他一側身,忽然看到了坐在一邊的高德明,驚訝得睜大了眼睛看著他,脫口就問,“呀,德明,你怎麽會在這裏?”

高德明笑了笑,還沒等他開口說話,杜占舉就插進了嘴,問紀建國:“你們早就認識?紀處長,這可是我的大學同學呀,什麽感情能有同學的感情深?”

紀建國道:“看來世界還真不怎麽大,沒想到杜司長在我們這個小地方也還有咱們都熟悉的人,這可真是緣分呐。我和德明豈止是認識?每年正月初三都得進同一個門,不瞞您杜司長說,您的這位大學同學和我是割不斷的關係——連襟。”

高德明對紀建國兩口子一向不怎麽“感冒”,說實話,這位紀副處長官不大譜不小,除了每年正月初三能在丈母娘家裏見一麵外,其他時間基本上就是老死不相往來。即便是一年見這一次麵,就紀建國擺出的那副假模假式的官架子,也讓高德明覺得很不舒服,用他自己的話說,這叫氣場不對。

在座的除了紀建國外,幾乎全都是在當地響當當的知名人物,不是著名企業家,就是腰纏萬貫的大富翁,尤其是薑寶山,那叫神龍見首不見尾。對於高德明這種忙忙碌碌的小老板而言,這些人物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高攀上的,過去也隻有在電視上認識這幾位的尊容,如今卻能坐在一張飯桌上吃飯,而且衝著杜占舉的麵子,對他都是恭恭敬敬地“高總高總”的稱呼,這讓高德明真的是受寵若驚。臉上掛著謙卑的笑容,心裏卻在暗自思忖,和人家這些人物相比,我這個“高總”值個狗屁呀,人家這些人吃一頓飯的消費可能都比自己辛辛苦苦忙活一個月的收入還要高。

他扭頭看看杜占舉,一臉春風得意的樣子,牛逼烘烘的被人像眾星捧月一樣,很是受用。而每個人的臉上都凝聚著諂媚加敬畏的表情,左一杯右一盞地向他敬酒,一口一個“杜司長”您多幫忙,“杜司長”您費心了這樣地巴結他。這一切讓高德明看在眼裏,心裏還頗有些酸浪滾滾。想當初風華正茂之時,他倆同在一個寢室裏住,也算是同房四年,而今時過境遷,看看人家老杜混的,再看看自己,唉,什麽也別說了,全是眼淚啊!不是有句話說,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嗎?看來這就是人生的道理。

因為考慮到自己開著車,高德明基本上是滴酒未沾,隻是象征性地在杯子裏留了個杯底,一直都是以茶代酒。其他人大都是圍繞著杜占舉頻頻舉杯,所牽扯的話題也很隱晦,好像是上市之類,他也聽不明白,自然也就插不上嘴,隻能當個聽眾安靜地坐在一邊。

紀建國對高德明卻顯得格外熱情,當其他人都在高談闊論什麽市場經濟宏觀調控的時候,他卻用很親切的語氣詢問高德明最近的生意如何,大姐還好吧,高星的學習成績如何。都是一家人,你也別客氣,有什麽需要我出麵幫忙的,你就盡管吩咐。對於此類不鹹不淡的問候,高德明也都是客客氣氣地逐一回答。

酒足飯飽後,杜占舉剔著牙,用不容商量的口氣把所有人全部轟走。雖然紀建國還想再爭取一下,單獨與杜司長聊聊,可杜占舉並不給他麵子,對諸位老板們的奔馳寶馬也都不感興趣,徑直上了高德明的破富康,直奔他所下榻的香格裏拉大飯店,說是要和高德明單獨敘敘舊。杜占舉的這一舉動更讓紀建國覺得高德明和杜占舉的關係絕對不一般,雖然被拒絕的尷尬還在臉上,但是心裏卻有了新想法。

“二駝,”回到酒店的杜占舉已經完全放下了剛才司長的架子,親自給高德明泡了一杯茶,從酒店的衣櫃底層拿出了一個看上去非常精致的紅木包裝盒對高德明說,“這次來得比較匆忙,也沒給你準備什麽,剛好這邊的朋友送了一把茶壺,我知道你這家夥喜歡這個,就借花獻佛送給你吧。”

“今年流行送茶壺嗎?老同學之間你也搞這些名堂。”高德明差點兒說出昨天文麗也寄來了一把壺,但還是硬給咽了回去,伸手接過了那個沉甸甸的盒子,隨手將其打開,見裏麵裝的是一把乍看上去有些粗糙、但其實做工相當精湛的紫砂壺。這把壺的風格明顯與市麵上所見的那些壺不同,造型奇特,分別在壺嘴和壺身綴有抽象的羊頭圖騰,而且巧就巧在這個古樸粗獷的外表,簡潔流暢,古拙莊重,質樸渾厚,於壺身外側,獨具匠心地用精細小草書鐫刻著《道德經》片段:

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何謂寵辱若驚?寵為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托天下。

壺底的落款為篆刻的“景舟”二字。他並不知道這個“景舟”為何許人也,隻是仔細地欣賞壺身的字,沉雄豪勁,端莊厚重,渾穆蒼古,一刀下去,虛與實、真與飄相依相生,前後關聯,其功力確非一般水平可言。明眼人一看便知,這壺毫無疑問是出自大師之手,無論從型還是到題款,普通工匠絕對沒這個創作底蘊。這把壺另外還配了三個茶碗,讓高德明有些不知其解的是,一把壺一般情況下都是配四個或六個碗,為什麽這把壺隻配了三個呢?

高德明又仔細地看了看邊款,隻題了“壺叟”兩個篆書,豁然頓悟,這壺顯然是按道家所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意境所製,果真是出自高人之手!

杜占舉見高德明入迷了,就用腳踢了踢他道:“哎哎哎,我說,能不能拿回家再仔細研究?”說著,扔給了高德明一支煙,自己也拿起酒店的火柴點著,吐出一口煙霧問,“說正經的,李素琴最近還好吧?高星怎麽樣了,現在是不是長成大姑娘了?”

高德明將手裏的壺又放回到包裝盒裏,掏出打火機點著煙道:“像我這種小個體戶能輪得著你這位‘中央首長’的關心,也算是三生有幸啊。高星?別提了,和他媽是一個德行,盡給我招惹麻煩!”

杜占舉的臉上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淒楚,急忙問:“又惹什麽麻煩了?”

高德明把高星在學校裏打人,後來又把視頻發到網上的事簡單地給杜占舉說了一遍。杜占舉帶著歉意地歎了口氣道:“現在的孩子越來越不知天高地厚了,都是讓你給慣的。”說著,從口袋裏摸出一個早已準備好的信封遞給高德明道,“這麽多年辛苦你了德明,這裏麵有三十萬,你去看看如何處理,該擺平的立馬擺平,千萬別給她弄出個刑事責任,一旦出現那樣的結果,就把孩子的前途給徹底毀了。”

高德明乜著眼看了看他手裏的信封道:“杜占舉,你小子少跟我來這一套,我的孩子我自己知道該怎麽處理!”

“靠,這個時候還跟我客氣上了?我看你行,還有進步的空間!”

“哎,我說杜占舉,鬧半天敢情這中央首長也會說粗話?”

“你小子就給我拉閘吧,”杜占舉笑道,“我算哪門子中央首長?裝腔作勢罷了。”

高德明撇了撇嘴說:“你瞧剛才在酒桌上擺的那個譜,恨不能被人搬桌子上供著。你們這些官員啊,說實話,我一個都瞧不上,除了會撒謊外,另一個特長就是造謠,然後再出來辟謠。我他媽也就是個做小買賣的,實在看不上那些拍馬屁的嘴臉。算了,不損你了,知道你們這些公家人也有苦衷,純屬逢場作戲。”

“是啊,你高德明也在官場上混過,多少也應該知道這其中的奧秘。”杜占舉抽了一口煙道,“對了,你的親戚,就是那個紀處長,這人怎麽樣?”

高德明警惕地抬起頭看著他道:“你打聽他幹什麽?不過占舉,我可得把話說前麵,橋歸橋路歸路,咱們之間的交情礙不著別人。你可真會找人打聽他這人怎麽樣,你讓我怎麽回答你?我隻能告訴你,我不知道。”

杜占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長長地“噢”了一聲,然後又換了個話題問:“你的藥品生意現在做得怎麽樣?”

高德明苦笑了一聲說:“還能怎麽樣?混唄!這幾年的生意也是越來越不好做了,混口飯吃還沒有問題。等有一天揭不開鍋了,我就領著老婆孩子去北京找你要飯去,你他媽不能把我給轟出來吧?”

“嘁!”杜占舉揮了揮拳頭道,“到時候我把你轟出去,讓李素琴領著高星在我那吃香的喝辣的,氣死你這個老小子。對了,我記得這幾天你該過生日了吧?具體哪一天我忘了,反正就是這幾天!”

“我謝謝你了,還能記住我的生日,不容易。昨天剛過的生日。”高德明答道。

杜占舉道:“看來我那個禮物還送對了,就算是給你的生日禮物。”他又重新接上了一支煙,然後看著高德明問,“你覺得剛才這幾個人怎麽樣?”

高德明驚異地望著杜占舉問:“我靠,你可千萬別搬出他們來嚇唬我,我就是一個小藥販子,這些人是誰?我還敢對人家評頭論足?再說我就和人家照了那麽一麵,我怎麽能知道他們怎麽樣?你這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