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實際上,愛都是做出來的(7)

高德明尊奉李素琴的指示,開車把李玉婷先送到自己家裏。因為有幾項化驗指標需要第二天上午才能取出來,所以他也就沒有必要在醫院裏繼續等下去,再加上剛剛接到倪亞蘭打來的電話,說他從藥廠要的感冒藥已經到貨,讓他抓緊時間回來處理。

高德明先把李素琴送到單位,再把李玉婷送到家並安頓妥當,才急忙往公司去。不知道為什麽,一路上他的右眼一直都在跳個不停,跳得他心煩意亂,隻好在路邊停下車,撕了張小紙片粘在眼皮上,感覺能稍微好一些。即便如此,他的腦子卻總是走神,精力無法集中。老醫生的話一直在他耳邊回響,他心裏也始終在忐忑地揣摩老醫生說這些話的含意,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個不祥的念頭,他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敢再繼續想下去,盡量讓自己的思路轉個彎,可不知不覺地又回到了老醫生所說的那一席話上。想到這事,他胸口就堵得厲害。

就在他到達公司正在車位裏停車的時候,李素琴打來了電話。高德明想也沒想,本能地直接按下了接聽鍵,耳機裏立刻傳來李素琴非常驚訝的口氣:“高德明,你看了今天的報紙沒有?”

高德明的思路尚停留在老醫生的話裏還沒轉過這個彎,被她突然這麽一問有些發懵,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心裏一陣莫名的慌亂,腦子一走神,差點兒和別人的車追了尾,急忙一腳刹車踩下去,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趕緊集中精力調正方向,又往後倒了一把,這才將自己的車開進去。

高德明急三兩火地進了辦公室,也顧不得堆在外麵的貨,趕緊找出當天的報紙,打開一看,不由得嚇了他一大跳,赫然闖入眼簾的是,在頭版下方的位置上有一個醒目的標題:十歲齡童不幸患白血病引社會關注,旁邊還配了一張紀然的照片。

他驚愕得張大了嘴,心裏豁然明白了李玉婷自殺的原因,幾乎沒加考慮地就抓起桌上的電話給李素琴撥了過去,劈頭就問道:“紀然得白血病了?”

與此同時,李玉婷也接到了李素琴的電話,搖搖晃晃地從外麵報攤上買了一張報紙,當她看到了那篇報道後,隻覺得頭“嗡”的一聲就大了,腦子裏頓時出現了一片空白,眼前一陣金花飛濺,險些一頭栽倒。她扶住牆定了定神,忽然想起頭天晚上回來的時候,紀然曾經對她說過記者到家裏采訪的事,認定了這極有可能是紀建國為自己升官而自導自演的一幕鬧劇,不由得暴跳如雷,本來就虛弱的身體被氣得瑟瑟直抖,身體倚在牆上,掏出手機就給紀建國撥通了電話,劈頭蓋臉就火辣辣地質問他道:“紀建國,你怎麽這麽混蛋呢?為了你能當上正處連臉都不要了是吧?卑鄙的手段竟然用到了自己孩子身上,你說你還有一點兒人味沒有?”

接到李玉婷電話的時候,紀建國正在會議室開會,被李玉婷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事,就歉意地看了看左右,拿著電話快步走出會議室,在走廊上小聲地說:“你這是又在發什麽神經?你把話給我說清楚,我到底又做錯什麽事了?”

李玉婷身體晃了晃,險些栽倒在地,拚盡了全身的力氣對著手機惱怒地吼道:“你自己看看今天的晚報吧!”說完就把電話給掛斷了。

紀建國手裏還抱著電話發愣,過了半天才回過神來,趕緊跑到辦公室找出了報紙,一看頭版上的大字標題,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晚報的報道在紀建國單位裏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一時間他的辦公室裏擠滿了人,大家看了報紙之後都一齊擁過來,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很凝重。紀建國已經在處裏工作了這麽多年了,其中好多人也都見過紀然,對那個長著一個紅蘋果般胖乎乎臉蛋的小家夥有著很深的印象,聞聽他竟然患了白血病,所有人都感到震驚,那些感情脆弱一點兒的女同事甚至控製不住自己,當場都流下了眼淚。就連老處長都聞訊來到紀建國的辦公室,用力地握住紀建國的手說:“建國同誌,家裏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你也不說,還在堅守自己的崗位,你這個同誌啊,讓我說什麽才好呢!”處長說著眼圈也紅了。

紀建國異常狼狽,感覺一股窘迫的汗水順著他的後背流到了屁股溝,前額也湧出了一層豆粒大的汗珠子滾落下來,掉到了地板上。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向處長解釋,隻好含糊其辭地說:“現在還沒有最後確診呢。”

由於事情發生得太突然,誰都沒有思想準備。處長的鼓動就像一個風向標,處裏的所有人也大概猜出了下一任處長的人選,所以除了另外兩位副處長外,幾乎都紛紛慷慨解囊,把自己口袋裏的錢掏出來捐給紀建國。而且處長還專門為此召集了一個緊急會議,對紀建國的工作做了高度表揚,以至於家裏發生了如此重大的事情,仍然還能一心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這是值得大家學習的,因此作出決定,由會計從處裏的小金庫裏拿出十萬元打到紀建國的個人賬號上,作為紀然的前期治療費用。

這讓紀建國又感動又尷尬,感動的是同事們的熱心,尷尬的是,現在一切並沒有結果,報紙上竟然極端不負責任地就把這事給報了出來,這究竟是誰幹的?但是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向大家解釋什麽,隻能等過了這一段時間看看情況再說。

一直到快下班了,人們才逐漸離去。紀建國坐在沙發上,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獨自在想這件蹊蹺事,李玉婷肯定不會閑得蛋疼把這樣的消息透露給報社,那麽究竟是誰幹的呢?他忽然想起了有一次處裏想找個記者寫一篇稿子宣傳一下近期工作的文章,李戰曾經讓她姐姐給幫忙找了一個記者,文章發表之後自己還親自請她姐姐吃過一次飯。這個事肯定和她有關,而且在他的範圍之內也就是前兩天曾經向李戰說起過這件事。如果這件事真是她做的話,那麽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又是誰讓她這麽做的?這背後可能有文章啊!眼下處長的競爭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任何一點閃失都有可能與處長寶座失之交臂!

這事必須要搞清楚!

天氣很悶,悶得人連喘氣都覺得很費力。天氣預報天天預報說有“中到大雨”,可是一天一天過去,天就像個陰沉著臉的潑婦,始終沒見到一滴雨落下來。現在的天氣預報和猜謎沒有什麽本質上的區別,很有可能氣象台的那幫人是在估摸著天說話,所以沒個準確的時候也就在所難免,就像故事裏說“狼來了”的那個孩子一樣,天天預報有雨,可到頭來連滴尿也沒見著。久而久之,人們也就疲遝了,對於天氣預報的報告內容,人們也就把它權當一回評書聽就是了,並沒人真的當回事。

似乎是因為經曆了幾天的沉悶,老天爺終於耐不住寂寞了,於傍晚時分在天際邊緣打了幾個悶雷之後,傾盆的暴雨如開了閘的水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急不可耐地從天上傾倒了下來,隻眨眼工夫,地麵上已經呈現出泛濫之勢,一些地勢較凹的地方很快就變成了一片汪洋。湍急的水流夾雜著各種垃圾衝向了四麵八方,落在室外空調機上的大雨像機槍掃射一樣,“噠噠噠噠”地快速而猛烈地敲擊著瓦片,人們在刺激的驚悸中大聲地呼喊。

下雨的時候,高德明和李素琴、李玉婷姐兒倆以及高星四個人正在吃飯,或許是當了高星的麵,就沒人再提起報紙這件事,各人隻是拎著筷子悶著頭吃飯。看上去,李玉婷的精神狀態已經好了許多,雖然情緒仍然不是很高,至少不再像上午那樣低迷。

如果說李玉婷在紀建國辦公室裏所看到的那一幕是她婚姻中的一枚炸彈的話,那麽“報紙事件”就是引爆這枚炸彈的導火索。此事觸到了她的忍耐底線,使她對紀建國這個人終於徹底失去了信心。佛經上說,“放下”,但是誰都不是聖人,一旦遭遇了這樣的事,又有誰能夠放得下呢?躺在床上的她整整一個下午都在反思。傷害可能隻是暫棲在心頭的樹,然後就染了憂鬱的氣質。過去她始終認為,女人的心裏都有一種先天的或自然的焦慮和軟弱,隻要大江永在,心中的不安不過是江上點點浪花而已,於是以為,隻要可以自由地行走,可以天馬行空地想象,可以無際地快樂,無邊地幸福,微不足道的傷害即刻就會被不知哪裏發來的話語“站住,回來”所土崩瓦解,然後,就回來了,仿若肩上有一副擔子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