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局中局

在你往上爬的時候,一定要保持梯子的整潔,否則你下來時可能會滑倒。

——楚天承

楚天承清晨七點離開家,他要去位於市郊的殯儀館,參加簡雪母親的追悼會。

車子一駛出小區,他就發覺不對勁,雖然離開部隊多年,但軍人的警覺和敏感已然形成,幾公裏外就能嗅出危險的氣息。

有人在跟蹤他!

楚天承掉頭往市區方向行駛,他放慢車速,一隻手扶方向盤,一隻手從公文包拿出黑莓手機——這是他前不久新配的,黑莓手機保密功能好,這個電話號他誰都沒告訴,連家裏人也不知道。他打電話給秘書小唐。

“我是楚天承,你現在馬上下樓,開車到你家對麵的酒店門前等我。”他吩咐道。

到唐秘書家約十分鍾車程,楚天承平穩地駕著車,前麵不遠就到了,他拿起手機:“你到了嗎?下車在路邊等我。我馬上到,等會兒把你的車給我,你開我的車去公司,如果沒有意外,我九點鍾準時趕到公司開董事會。如果我沒去,你什麽也不要說,也不要聯係我。聽明白了嗎?”

“明、明白。”唐秘書意識到可能要出事,不禁有幾分緊張。

楚天承加快車速,在前邊路口一個急轉彎,停在正在路邊等候的唐秘書身旁。他敏捷地跳下車。“快,上車!”

唐秘書把車鑰匙給他,鑽進淩誌車,迅速駛離。

楚天承躲到唐秘書的寶萊車後,觀察後麵車輛,隻見一輛黑色奧迪尾隨而來,在他眼前一閃而過,他沒看清駕車人相貌,隻看了個輪廓,感覺有些像方凱。

楚天承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嘴角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連日來,他通過報刊和網絡,對路大維展開強烈攻勢,先是曝光他情書造假,繼而揭秘他前段婚史,緊接著公開他和於莉的私情,最後拋出藍小柔提供的證詞——楚天愛墜樓前,曾與路大維在別墅天台爭吵!這一枚枚信息炸彈,把公眾視線引向去年9·30墜樓事件,讓路大維卷入犯罪嫌疑人的風波。

時下,公眾因居高不下的房價,對房地產商本來就心懷不滿,恨不得他們人仰馬翻,路大維剛好撞到槍口上。好事的網民對他展開人肉搜索,一位網友爆料,他早年在海港與人爭奪地盤,曾打傷對手被警方收審,另有網友爆料,他通過向高官行賄拿地炒樓掘金,還有他聚眾吸食“K粉”的事也被捅了出來,更有甚者,說他當年就是靠販毒起家的。一時間,關於路大維的消息鋪天蓋地,真真假假、是是非非,使他深陷輿論漩渦。

迫於輿論壓力,警方宣布,對9·30案件重新調查,他們將傳訊相關人員,查明事實真相,給公眾以交待,還死者以清白。這真是雪上加霜!鑒於此,公司幾位董事聯名提議,讓路大維暫時離職,由楚天承主持工作,待事情調查清楚再說。今天上午開會就是商議此事。路大維腹背受敵,已到了四麵楚歌的境地。

“他終於扛不住,準備動手了。”楚天承暗自思忖,駕車向殯儀館駛去。

追悼會七點半開始,楚天承這麽一折騰,晚到了一刻鍾,他沒有急著下車,安靜地坐了會兒,整理一下思路,然後給《南方城市時報》總編——也是他的好友——打電話。

“想不想要一個獨家新聞?”他用詼諧的語氣說,“剛才有人跟蹤我。”

“是路大維?”對方急切地問,語氣帶著幾分興奮。

“我可沒這麽說,這話是你說。”

“別和我玩虛的,說點兒實的。”

“今天上午真愛集團召開董事會,主要議題是路大維在接受警方調查期間是否暫且離職,由我接任。”

“好,我馬上在網站上發布,會議結束你第一時間把決議結果告訴我。”

“我會的,如果我能正常出席會議的話。”

“你這話什麽意思?”

“就這個意思,”楚天承聲音十分平靜,“我現在在殯儀館,要去參加朋友母親的追悼會,然後回公司開董事會。”說完,便把電話掛斷了。

追悼會已經開始了,告別廳裏站滿了人,楚天承悄悄走進去,默默地佇立在一旁。一位中年男人在致悼詞,楚天承不認識,估計是何淑華工作單位領導。楚天承與何淑華沒什麽交往,對她的離世談不上多悲傷,隻是覺得簡雪和母親相依為命,怕她傷心過度。他要趕回公司開會,不能留下來陪到最後,他也不願在此處多留——這裏的一切又勾起他痛苦的回憶,讓他想起去年送別妹妹的情景。但他那訓練有素的軍人素質控製著他的情感,不讓自己沉浸在痛苦的回憶中,而是化為清晰的思維和有效的行動。

“路大維,為自己準備悼詞吧,下一次哀樂將為你而鳴!”楚天承在心中默默道。

告別廳奏起哀樂,楚天承與來賓們一起向何淑華遺體三鞠躬,與逝者告別,然後走到前排家屬前,向他們慰問致哀。

簡新平站在首位,張萌緊挨著他,然後是楊一和簡雪,楚天承見楊一站在親屬中間,不由得一怔,旋即明白過來,與他握了握手,“請節哀!”他低聲道,把目光轉向簡雪,隻見她臉色蒼白,眼睛紅腫,禁不住有些疼惜,上前握住她的手,那隻手冰涼而無力,他用力握著,此時此刻,他隻能用這種最樸實的方式給她溫暖和力量。

“天承哥!”簡雪聲音嘶啞,剛一開口便淚如雨下。

楚天承心中一陣酸楚,情不自禁將她攬在懷裏,輕輕拍著她的後背,“阿雪,別怕,我會照顧你的!”

他心情沉重地走出告別廳,不放心就這麽走,在外麵大廳等了一會兒,看到藍小柔和莞爾出來,囑咐她倆好好陪簡雪,有事給他打電話,這才匆匆離去。

他來到停車場,打開車門剛一落座,就見一個影子一閃,他腦子嗡的一聲,推開車門正要往下跳,可是已經晚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頂在他腦後。

“別動!”一個聲音命令道,是方凱。“把車門關上。”

楚天承把車門關上,神色鎮定地道,“方凱,別做傻事,為錢玩命不值得。”

“放心,我不要你的命,我隻要你消失幾天。你別亂動,否則槍可能走火。”

楚天承從未這樣被人用槍指著,這對曾是軍人的他,無疑是一種羞辱,他有些慍怒地道:“給你一條忠告,不要用槍指著一個軍人!”

“少廢話,把手機扔到後麵!”

楚天承掏出他平時用的iphone手機,甩手扔到後車座上。

方凱一手持槍指著他的腦後,一手揀起手機關掉。“開車,去真愛家園。”

楚天承發動汽車,離開殯儀館。一路上兩人都不說話,仿佛一對配合默契的戰略夥伴。等到了真愛家園門前,方凱警告他:“別亂動,保安是我的人。”說著他衝保安招招手,讓他將不鏽鋼伸縮門打開,放車子進去。

楚天承按照方凱的指令,徑直開到路大維別墅的地下停車場。

“你先下車。”方凱命令道。

楚天承轉身下車,方凱緊隨其後,兩人麵對麵站著,保持一米多距離,楚天承冷冷地看著他,“你不覺得這麽做很愚蠢嗎?我今天消失,路大維明天就得進監獄。”

“他在公司開董事會,有不在現場證明,所有董事都是證人。”方凱頗為自得地道。

楚天承不無譏諷的一笑,“他不需要在現場,他有動機,有動機就夠了。全藍城的人都知道我和他是冤家,難道警方會不知道?”

方凱揮了揮手裏的槍,“少廢話,把車鑰匙給我。”

楚天承掃了一眼手中的鑰匙,甩手向他擲去,鑰匙掉到他身後的水泥地上。

方凱退後一步,彎身去揀,楚天承一個箭步衝過去,右手卡住他的咽喉,左手將他的手臂扭到背後,方凱就覺一陣鑽心的痛,手一軟,槍掉到地上。他痛得想喊,可喉嚨被那鉗子一樣的手緊緊卡住,喊不出聲,隻能“啊啊”的幹吼,臉憋得通紅。

楚天承見他眼球外凸,臉色變白,怕出意外,鬆開卡住他咽喉的手,扭過身子緊貼他後背,攥住他的手腕向上一擲,來了一個漂亮的後背摔,方凱重重的摔了個“狗啃地”,趴在地上不能動彈,大張著嘴不停喘氣。

楚天承揀起地上的槍,指著方凱,厲聲道:“起來!”

方凱用手支撐起身體,像一堆爛泥似的癱坐在地上,嘴裏哼哼哧哧,“哎呀,哎呀!”

楚天承見他那副樣子,不覺有些好笑,“我剛才不是忠告過你,不要用槍指著一個軍人,這回記住了吧?”

方凱驚魂未定的看著他,連聲道:“記住了,記住了。”

“記住就好,現在再給你一條忠告:在你往上爬的時候,一定要保持梯子的整潔,否則你下來時可能會滑倒。”

方凱咧嘴笑了,自嘲道:“我現在不已經倒了嗎,不過不是滑倒的,是被你摔倒的。兄弟,你也太狠了吧,動真格的呀,我剛才差點兒被你掐死!”

楚天承用槍指了指他,“少廢話,快起來!”

方凱仍坐在那,滿不在乎地看著黑洞洞的槍口,“我也給你一條忠告,當你手裏拿著別人的槍時,最好先檢查一下裏麵有沒有子彈!”

楚天承一怔,他卸下彈夾,裏麵果然是空的,不禁惱火地瞪了他一眼,把槍往地上一扔。方凱急忙去揀,“喂,喂,別摔壞了,這槍是借的,還得還人家呢。”

“槍沒子彈,等於男人**,要那家夥幹嗎!”楚天承氣呼呼地道,走過去把地上的車鑰匙揀起來,拿在手裏晃了晃,“還不如這玩藝有用呢。”

方凱“騰”的一下站起來,渾身痛得像散架似的,他一手扶著腰,一手去奪鑰匙,“兄弟,別走,咱們好好談談。”

楚天承一閃身躲開了,“我和你沒什麽可談的,你是路大維的人,他給了你多少好處,你就這麽為他賣命!你知不知道,你非法持有槍支,對我實施綁架,這是要負刑事責任的!我現在給公安局打個電話,就可以送你去監獄!”說罷,他掏出黑莓手機。

“別——千萬別——”方凱急得一腦門汗,說話都結巴起來,他知道如果動起手來,自己不是楚天承的對手,隻得告饒服軟,“兄弟,今天這事是我不對,我也沒想把你怎麽樣,你都看到了,槍裏沒子彈。我就是想嚇唬嚇唬你,讓你別去開董事會,別再和路大維作對。他沒做什麽對不起你的事,你幹嗎老和他過不去!搞得兩敗俱傷,大家日子都不好過!”

“哼,他沒做對不起我的事?他欠我們楚家一條人命,現在又指使你對我下手——”

“不,不,”方凱急忙打斷他,“你冤枉他了,今天的事他不知道,我是瞞著他偷偷幹的,他說了不讓我動你。”

楚天承冷峻的目光直視著他,“你不用為他開脫,他這人心狠手辣,什麽事做不出來!”

“我不是為他開脫,我說的是真的,我可以對天起誓,路大維他真不知道!他要是知道,能讓我這個業餘選手來嗎?早就派職業的了。”

楚天承大腦飛快地旋轉著,他想,方凱說的應該是真話,路大維不會那麽愚蠢,在開董事會前綁架他,這也太搶眼了!媒體不會放過他,還會惹惱董事會,讓他成為眾矢之的!看來方凱是做了件好事,不如借他之手,假戲真做,把路大維逼上絕路,這出戲也就可以收場了!

“好吧,我相信你說的是真的,”楚天承說,“這件事到此為止,我不會再追究。”

“真的?”方凱有些不相信地看著他。

“真的,軍人無戲言。”楚天承神色嚴肅地道。

方凱如釋重負,兩手相握,鄭重其事地行了個抱拳禮:“謝謝啦,兄弟!”

“你先不用謝。”楚天承目光銳利地看著他,“我有個條件,你得答應我件事。”

“行,你說吧,要我做什麽?”

“我要你——”楚天承頓了一下,一字一句地道,“綁——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