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西湖論戰(2)
“哦,”袁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輕輕攪拌著杯中的咖啡,想了半天,也沒搞明白革命和叛亂的區別。她不願多費腦筋想這些抽象的問題,於是含糊地道,“好在現在不會有革命了,不然天承肯定會像您一樣投身革命去。”
爺爺喝了一口牛奶,用紙巾擦去嘴角的白沫,“嗯,現在不搞革命了,搞改革。”
楚天承抬起頭,思忖著爺爺剛才的話,問:“爺爺,您剛才說革命要具備一定條件,都需要什麽條件?”
爺爺並不急於回答,而是反問道:“你說呢?”
楚天承放下手中的刀叉,一邊思索一邊道:“亞裏士多德在《政治學》一書中寫道:極富常常逞強放肆,致犯重罪;極貧往往懶散無賴,易犯小罪。唯有中產階級具有中庸善德,順從理性。所以,一個穩定的社會,應該像美國那樣,是橄欖型社會,富人和窮人在兩端,占極少數,中產階級在中間,占大多數,起到製衡作用,使兩端的力量無法對抗。”
爺爺點點頭,拿起一根筷子,往桌上橫著一放,又從盤子裏拿了兩個雞蛋,在筷子兩端各放一個,他指著桌上的圖案說:“你看,如果中產階級人數很少,而窮人和富人增多,就會形成這樣一個亞鈴型社會,這就很危險了。但還不足以發生革命。革命需要三個基本條件,第一,全社會80%的人口處於貧困線以下;第二,要有一個領袖型人物;第三,有統一的行動綱領。”
楚天承眼睛盯著餐桌,心中暗自思忖,自己對路大維即將發起的戰爭,是否具備這三個條件。
祖孫二人的話,對袁琳來說像天方夜譚,趁他們談話間隙,趕緊搶過話,“爺爺,等會兒雨停了,我們陪您去雷峰塔吧。”
“我老了,恐怕登不上去了。”
“那就去嶽飛廟,武鬆墓,您肯定會喜歡的,您和他們一樣,都是英雄。”
爺爺拿開橫放在桌上的筷子,把雞蛋放回盤子裏,神色落寞地道:“我和他們可不一樣,他們活著舍家撇業,為國為民孝忠,死後立碑修廟,為當地政府創收。等我死了就和你奶奶葬在一起,除了自己家人,誰也不會去!”
楚天承想著心事,無心吃飯,但還是把盤裏的炒飯吃淨——這是從小養成的習慣,爺爺不讓他們剩飯。他把空盤子摞到一起,接過話道:“爺爺,這恐怕由不得您吧。您雖然不是嶽飛,也不是平民百姓呀。”
“唉,這就是榮耀的代價,自己的事都做不了主。還是平民百姓好,平平淡淡一輩子。”爺爺感慨地道。
“那是因為您輝煌過了,才有資格說這話。”袁琳乖巧地道,“爺爺,您應該寫本回憶錄,您的經曆多傳奇呀,不寫下來太可惜了。”
楚天承看了她一眼,她嘮叨一早晨,就這句話還有點兒水平。他用詢問的目光看著爺爺。
爺爺不以為然地笑了笑,“以前出版社向我約過稿,我回絕了。”
“為什麽?”
“你說怎麽寫?說真話還是假話?真話傷害別人,假話又傷害自己,所以我想還是算了,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就讓那些秘密帶到墳墓裏去吧。”爺爺揮了下手,無奈而傷感地道,“反正我們這個民族,是個失憶的民族,靠著記性差過了五千年。”
“不會吧,我們不是一直記著四大發明麽!”楚天承說,語氣中帶著一絲譏諷。
爺爺和他對視了一眼,加重語氣道:“曆史,不是用來自我炫耀的,而是用來自我反省。一個人,一個民族,要有自省的能力,否則,還何談進步?”
楚天承欽佩的望著爺爺,他決定,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他。畢竟,牽一發而動全身,何況,路大維不是一發,他是真愛集團的頭啊!這將是一場艱辛而且很可能也是漫長的戰役,沒有爺爺做後盾,他不能妄自行動。
楚天承低頭看看表,朋友和他約好九點鍾派司機來接他們,時間快到了。他衝袁琳道:“等會兒你自己出去玩吧,我在這陪爺爺。下雨地滑,今天爺爺就不出去了。”
袁琳滿臉失望,但沒敢吭聲。
不到九點,司機就到了,朋友也一起來了,楚天承把袁琳送上車,和朋友在大堂聊了一會兒,就上樓找爺爺去了。
爺爺好像猜出他心事似的,沏好茶,正在客廳等他。
楚天承在沙發上坐下,琢磨著怎麽開口。
“天承啊,你說吧,有什麽打算?”祖父先開口了。
“我——”他頓了一下,“我要讓路大維滾蛋!”
“唔,”祖父似乎並不驚訝,神色淡然地看著他,“天承啊,我知道,你恨他,恨和愛一樣,都是危險的,會讓人失去理智,做出瘋狂的事情。”他停頓了一下,抬頭望著天花板,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才慢慢睜開眼,深情而傷感的說:“你知道,我最疼愛你們兄妹,你妹妹為愛瘋狂,弄成今天這個樣子,我現在不能再看著你為恨瘋狂!”
“爺爺——”
爺爺抬手製止他,“你的心情我理解,因為我是從你這個年齡過來的。但我的心情你不理解,你不知道一個生命快要走到盡頭的老人心裏想的是什麽,我現在別無奢望,隻有一個心願。”
楚天承目不轉睛地看著爺爺,“您說吧,隻要我能做到。”
“這些天我常想,也許是報應吧,我戎馬一生,欠下太多命債,才會屢遭劫難,先是你爸媽,現在又是你妹妹,老天在懲罰我啊!”
“爺爺,那是戰爭,戰爭就會有流血。”
“是啊,戰爭年代,殺人很容易,不需要學習,你隻要身處那樣的環境就行了。因為他們是敵人,你不殺他,他就殺你,但他們畢竟也是人啊,也有父母,有家小,親人得知他們的死訊也會悲痛欲絕!可是他們應該來找我算賬啊,為什麽要——”“爺爺,這不能怪您,您不必自責,應該自責的是路大維!”楚天承憤憤地道。
“可憐你妹妹,連個骨血都沒留下就走了,白來世上一遭!我真後悔,當初不如讓他們早點兒要個孩子,”爺爺重重地歎了口氣,“唉,現在說這些也晚了,我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你,我已經八十多了,來日無多,我希望在有生之年,能親眼看到你做父親。”
“爺爺,您放心,我保證明年這個時候,您會看到。”
“噢,琳琳不是在美國學習,明年才能回來嗎?”
楚天承揮揮手,“沒有什麽學習了,我讓她現在就回來,這事我會安排好的。您就放心吧,爺爺。”
一陣沉默,祖孫倆都陷入沉思中。
雨不知何時停了,代之而起的是濃霧,像一個巨大的鍋蓋,籠罩在城市上空,也籠罩住房間裏的祖孫二人。
天承給祖父倒了杯茶,“爺爺,您這幾天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您操勞了一輩子,現在,就把一切都交給我吧,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
“是啊,爺爺老了,在世上的日子不多了,我希望,你能讓爺爺平靜地走。”
“爺爺,您這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很清楚,我不想看到你和路大維之間發生戰爭!”
“可是——”“可是什麽?人死不能複生,你扳倒路大維,就能換回你妹妹嗎?如果能,不用你,我一槍就斃了他,反正我已經老了,用我這條老命抵他一命,也值了,可是這樣行嗎?”
“那就這樣讓他白白害死妹妹?”
“你胡說什麽?這是意外!”祖父拍了一下扶手,站起身,神色嚴厲地看著他,“你用腦子好好想想,路大維怎麽會害她呢?他是商人,不會做損害自己利益的事。他知道我們楚家的勢力,他要利用我們的人脈撈取利益。你妹妹出事對他打擊很大,這你也看到了,拋開感情因素不說,經濟上他也有損失。他不是主動提出,把你妹妹的股份全部轉到你名下嗎?你不是也同意了嗎?”
“我那是為了安他的心,不想過早打草驚蛇。”楚天承陰沉著臉說。
爺爺用冷峻的目光看著他:“你想要幹什麽?10%的股份不是個小數目,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但您覺得這樣就公平了嗎?”
“你憑什麽認為這個世界有公平?誰告訴你這個世界有公平?我們坐在這喝茶,山西在發生礦難,法航飛機失事,伊拉克在打仗,非洲在鬧瘟疫……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公平,這就是人們為什麽發明了上帝——一個令眾生平等的神,隻有在他麵前,人人平等。”老人說著說著,情緒激動起來,在房間裏來回踱著步。這場談話比他想象還艱難,他其實也很矛盾,從感情上講,他恨不得立即向路大維開戰,為心愛的孫女報仇。但是理智告訴他——不能這樣做!
“爺爺——”楚天承望著祖父的背影,輕聲道,“我知道您是為我擔心,您放心,我不會有事的,我保證。”
祖父轉過身來看著他,聲色俱厲地道:“你保證什麽?有戰爭就有流血!不是你死我亡,就是兩敗俱傷!這我比你更清楚!”
“我不怕!”楚天承急了,騰的一下站起身來。
爺爺向前一步,指著他的鼻子,“你不怕,是吧?但是我怕!你妹妹已經走了,我現在隻有你了,你千萬不能再有什麽閃失!”
“爺爺,您怕什麽?他不過是一個海島來的窮小子!”
“他一個窮小子能有今天,絕不是等閑之輩,要是真動起手來,他比你狠!因為他經曆的事比你多!”
“對,所以他有汙跡,經曆越多就越可能不清白,這正是我下手的地方,我已經雇了私家偵探調查他。”楚天承終於亮出底牌。
“唔?”爺爺驚詫地看著他,“你雇私家偵探去調查了?”
“是,您不是經常教導我,要知己知彼嗎?我不會打無把握之仗。”楚天承頗為自信地說。
爺爺瞪了他一眼,用命令的口氣道:“趕緊罷手,不要讓外人插手我們家的事。”
“您放心,這人是部隊轉業的,我戰友給找的,絕對可靠。”
“沒有人是絕對可靠的!一個人知道你的秘密越多,他對你就越危險。”
“我已經派他去海島了,我要從路大維的老底開始查。”
爺爺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拍著他的肩膀道:“你呀,真不愧是我的孫子,你知道嗎,你做的事我幾年前就做過了!”
這回,輪到他驚詫了:“您以前調查過他?”
爺爺用鼻子哼了一聲,“你以為我會不調查清楚,就讓他進我們楚家的門嗎?”
“那您查出什麽了?”
“他曾打傷過人,但沒有命案。”
楚天承並未感到驚訝,但接下來聽到的話,卻讓他目瞪口呆。
“他以前在老家結過一次婚,還有一個女兒。”爺爺鎮定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