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雲笑天(2)

方凱想起來了,雲笑天就是引發他們夫妻吵架的那篇文章作者,剛才藍小柔提起過。可她現在癡癡呆呆的樣子,估計也問不出什麽。可又不敢不辦,他假裝給藍小柔打電話,其實並沒撥號,自己對著手機講了半天,回身對路大維說,安排人去找了,一有消息就向他匯報。

方凱並不覺得這個雲笑天有多重要,夫妻吵架很正常,世上哪有不吵架的夫妻?為什麽事吵架不重要,重要的是平息吵架引起的感情風波。雲笑天隻是個引子,如果平時或許就沒事了,冷戰幾天,大不了來個離家出走,等氣消了,也就好了。可惜他們不走運,不該跑到天台上去吵,天愛又喝了酒,加上下雨地滑,失足掉了下去。一場悲劇就這樣釀成了!

不過這種時候有件事情做是好事,可以分散和轉移精力,這在心理學上叫移情,可以減輕創傷事件所帶來的痛苦。

正如方凱所想,此時的路大維必須找事情做,隻有這樣,才能阻止他去想那個血肉模糊的場麵!他必須強迫自己去想別的事,而現在唯一能讓他去想、去占領他思維和情感的,就是雲笑天!

一向高傲自負的路大維,不相信天愛會背著自己愛別人,她生命中隻愛過一個男人,就是他——路大維。可她為什麽要去美國?這個雲笑天是什麽人?他們是什麽關係,她竟然為了他大動肝火?難道他們之間真的有私情?路大維就覺胸口發悶,一股從未有過的憤恨湧了上來!

走廊傳來一陣聲響,陳大隊從對麵房間出來了。方凱忙迎出過去,“陳隊,查完了?”

“嗯,初步檢查結果,符合高墜死亡特征,我們取了一些樣本,詳細情況得等明天化驗結果出來。”陳大隊用他慣有的冷靜客觀的語氣陳述道,“另外,我們還要對相關人員進行調查,給我一份晚會來賓名單。”

“行,明天吧,我給你送去。”

“明天你讓路總去分局一趟,有些事情向他了解。”

“嗯,”方凱答應道,拍拍陳大隊肩膀,用好哥們兒的口氣道,“什麽事一驚動你們,就變得複雜,其實明擺著,大家都知道,這是意外。”

“現在下結論還早,要看化驗結果和調查情況,如果有必要,我們還得解剖屍體。”

方凱怔了一下,不等他開口,就聽身後傳來一個威嚴的聲音。

“不行,絕對不行!”路大維站在客廳門前,以不容置疑的語氣道。

方凱忙為他們介紹。陳大隊衝路大維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路大維目光嚴厲地看著他:“調查可以,不許動她,讓她完完整整地走。”

陳大隊雖不認識路大維,但對他早有耳聞,深知他在藍城是呼風喚雨的人,眼下這個案子落在自己手裏,處理好了大家是朋友,處理不好就是麻煩,到時候哭都找不到地方。他沒敢再堅持,客客氣氣地道:“路總,請節哀,我們不打擾了,明天方便的時候請來分局,有些事情需要向你了解。”

陳隊準備告辭走了,不想路大維卻道:“你們想了解什麽,現在就說吧。”

“這——”陳大隊有幾分意外,他回身看看方凱。

方凱走到路大維身邊,低聲道:“還是等明天吧,我和陳隊說好了,你身體欠佳,需要休息。”

“不用,現在可以,進來吧。”路大維道,轉身進了客廳。

方凱不禁有些擔心,也有些氣惱,這個路大維,都這時候了,還這麽獨斷專行!人都說了明天再調查,你非得今天,一旦哪句話說不對,白紙黑字,那可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方凱不知道,在路大維眼裏,這幾個警察不是問題,眼下,最大的難題是如何應對楚家!他和楚家是姻親關係,天愛在,他們是親戚,現在天愛不在了,況且是以這種方式離去,他們不僅不再是親人,很可能變成仇人。他想盡快把警方打發走,騰出精力應對楚家。他很清楚,那將是一場暴風驟雨。

方凱把四位警官請進客廳,在沙發上落座,一名警官拿出筆和紙,準備記錄。

“路總,很抱歉,我知道這個時候不該打擾您,出了這種事情,您一定很難過。但這是我的工作,還請多諒解。”陳大隊語氣和緩地道,他盡量放慢語速,讓他那冷靜客觀的專業語言富有人情味,表現出應有的憐憫和悲傷。

一般來說,警察是最沒有憐憫心的,他們還在當實習警察的時候,見到過的人間苦難就足以讓他們變成硬心腸,他們是人性惡的見證者,對他們來說,硬心腸是專業的一部分。

此刻,正在調查案件的陳大隊,是一位受過職業訓練、有著多年從業經曆的高級警官,從他的表情和語氣中,看不到絲毫的憐憫和悲傷。路大維茫然地看著他,悲痛又湧上心頭。他無限悲哀地想:我最愛的人死了,可別人依然如故,世界並沒有因此改變!有一天,我也會和她一樣,絕塵而去,世界也不會因此改變。生命的意義究竟是什麽?我們為何來世上一回,難道就是為了忍受離別的痛苦,死亡的悲哀嗎?

他平生第一次產生一種幻滅感,感到生命的虛無。

“路總,請你講一下事情的經過。”

方凱見路大維神情木然,目光分散,忙給他點了支煙。

路大維狠吸了一口,開口道:“今天是她的生日,也是我們結婚七周年紀念日,我想慶祝一下,正好有本新雜誌出刊,我想搞得隆重些,就辦了這個發布會。”

“這是半個月前我倆打高爾夫時,我提議的。”方凱插了一句。

陳大隊沒理他,目光緊盯著路大維,示意他繼續說。

“發布會5點開始,在別墅前的草坪上,來了不少嘉賓,她挺高興,喝了不少酒,還給大家唱了首歌。7點多酒會結束,有些嘉賓走了,有的留下來看電影。電影裏有個場景,劇院大吊燈墜落,我仿照這個場景,讓大廳吊燈與電影中的同時墜落,在她頭頂停住,我把事先準備好的禮物藏在吊燈上,她不知道,當時很驚慌——”說到這,他停住了,痛苦地閉上眼睛。如果不是自己心血**,導演這一幕,也許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那後來呢?發生什麽事了?”陳大隊問。

“後來的事怪我。”方凱搶過話,“我坐在她後麵,吊燈墜落時我去推她,當時手裏拿的咖啡,灑到她衣服上了。她去樓上換衣服,我們繼續看電影。”

“那她呢?換完衣服又下樓了嗎?”

“沒有,”方凱怕路大維插嘴,趕緊道,“她走之後,我看了會兒電影,這時來電話了,我出去接電話,看到宋書記在大廳後麵,他說晚上有應酬,剛結束才趕過來,還沒見到路總,藍小柔去找了。我倆聊了一會兒,路總就從樓上下來了,我們三個人正說著話,電影結束了。外麵下雨,大家聚在門廳,聽到外麵有人喊,有人墜樓,就都往外麵跑,我和路總在大廳裏麵,沒聽到,我看到客人往外跑,好像出什麽事了,就說我去看看,出來就看見那一幕,我說快叫救護車,然後衝過去救人,但人已經不行了。”

方凱說話的時候,眼睛不時看著路大維,兩人目光相遇的一瞬間,都明白了什麽。

陳大隊用機警的目光打量著方凱,原本對路大維的詢問,其實多半是他在說。

“路總,”陳大隊把視線轉向路大維,“您是什麽時候離開大廳的?”

“嗯——”他頓了一下,像是在回憶,“她上樓後不久,打電話給我,說有些不舒服,要休息一會兒。我就離開大廳,上樓去看她。”

“你見到她了?”

路大維點點頭:“她在三樓臥室,我問她怎麽了?她說頭暈,可能是喝多了。我讓她上床躺會兒,這時她突然說,她要去美國,本來不想告訴我,但她實在忍不住,覺得不該再瞞我。我感覺挺突然,也挺生氣,問她為什麽要瞞著我?她說怕我不同意,我總是獨斷專行,不尊重她的意見,等等,都是些抱怨的話。”

“你們吵架了?”

“沒有,隻是爭論了幾句。我看到藍小柔的短信,知道宋書記來了。就對她說,有客人來,我們先下樓去,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她說她想一個人呆會兒。我就自己下樓了。”

“你下樓時是幾點?”

“不知道,我看到藍小柔短信就下樓了,手機上有顯示,可以查。”路大維說,摸了一下衣服口袋,沒找到手機,不知丟到哪去了。

“出事時是幾點?”

路大維不語,方凱接過話:“大概10點左右,我讓人打120叫救護車,可以查通話記錄。”

陳大隊沉思片刻,問路大維:“你妻子有什麽仇人嗎?或者得罪過什麽人?”

“沒有。”

“她有什麽煩惱的事嗎?”

“我們一直沒孩子,除了這個,別的沒什麽。”

“你認為,她會為這事自殺嗎?”

路大維遲緩了一下,“不會。我覺得不會。”

陳大隊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道:“今天晚上你去過別墅上麵的天台嗎?”

“沒有,我下午時去過,我想在天台建個花園,上去查看一下工程進度。”

“地上堆的不鏽鋼管是圍欄杆用的吧?”

“是,圍了一半,剩下的就堆在那。”

“嗯,”陳大隊點點頭,似乎問完了,總結似的說,“據我們現場勘察,沒有打鬥跡象,死者身上除了摔傷,沒有其它外傷,所以初步推測,她可能是踩到地上鋼管滑倒失足墜樓。不過,也不排除被人推下樓的可能。我們還要進一步調查。”說罷,他拿起裝證物的文件袋,指著裏麵的手機:“這是你妻子的吧?”

路大維點點頭。

“這是在現場找到的,我查了一下,最後一個電話是9點40分,打給你的,通話時間一分鍾。”他稍微停頓了一下,“9點43分,她發了一條短信,對方號碼是美國的,收信人雲笑天,你認識嗎?”

路大維怔住了,隨即一搖頭,“不認識。”

“這是手機上最後一條信息,估計是和你通完電話,等你時發的。”陳大隊猜測道,“我們在現場還找到一本雜誌,和一條項鏈。”

路大維盯著項鏈看了看,是一條款式很舊的金項鏈,中間有個心形項墜。

“這是我送給她的,好幾年以前了。”路大維說。

陳大隊收起文件袋,“路總,謝謝你配合我們工作,請看一下記錄,如果沒有異議就簽字。”

路大維掃了一眼記錄,草草簽上自己名字。

陳大隊站起身,準備告辭。路大維叫住他:“陳隊,我想看一下那條短信。”

他猶疑了一下,打開文件袋,拿出手機遞給他。

路大維查看妻子生前發的最後一條短信,是一首短詩:

如果/沒有了雲/天空會不會寂寞

如果/沒有了天空/雲/該到哪裏停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