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 01 時光如琥珀 (4)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才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的瞬間,我下意識地坐了起來。

然後我就聽到身邊傳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默默……”

是景卓。此時的他正皺著眉,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向我。那眼神有些惱,有些怒,更多的卻是掩也掩不住的疼惜。

我的心在瞬間安穩了下來。昏迷前的一幕在腦子裏回放,我的意識有些短路,那個叫顏時的男孩子怎麽樣了,是誰送我回家的,我統統都不知道,喻婷到底和那個男的是什麽關係,一想到這裏,我又頭痛起來。

景卓看著我發呆,沒有說話,過了好半晌,他摸了摸我的頭:“默默,躺下好好睡一覺,沒事了。”

我聽話地鑽進了被子,卻驚悚不已。這次去酒吧要不是後來我出那樣的烏龍,估計景卓絕不會那麽容易就善罷甘休的。我希望他可以給我一些事情的答案,卻又沒有膽量問他。

景卓轉身旋亮了桌子上的台燈,房間被溫暖的橘色光芒布滿。

橘色讓人的心口都變得暖暖的,讓人覺得很安心。

景卓輕輕歎了一口氣才開口:“默默,開著台燈睡,會更踏實一點兒。”他說完這句話就關門走了出去,“嘎吱”

的一聲,整個屋子裏一下子安靜下來。

我的鼻子有點兒酸,他是這麽地了解我,知道我的一點一滴,知道我其實是如此怕黑。

溫柔的橘光下,我輕輕咬著嘴唇,我想,我真的是他的女兒,有著和他一樣深的隱忍與倔強。

心裏不自覺地輕輕歎息。腦子裏一時間有些亂糟糟的,不知道那個叫顏時的男孩子怎麽樣了,想到這裏,心裏又不安穩起來,就這樣想著想著,腦中的意識終於越來越模糊,巨大的夢境在刹那間包圍了我。

那一晚,在柔和燈光的陪伴下,我沉沉睡去,沒有夢魘。

我就是那一下子撞狠了,別的地方完好得很,在家養了幾天,我便嚷著要去學校,景卓在早餐桌上答應了我。“好的,默默,是要把落下的功課補上來了。”

我正想著能不能偷著空先去趟“深海”,看看那個叫做顏時的男孩時,景卓繼續說道:“以後你上學放學我都會去接你的,不要亂走!”

更讓我五雷轟頂的是他後邊的話。“默默,上次爸爸沒有問清楚就打你,是爸爸不對。不過這次你出事,是人家喻婷送你回來的,有時間,你去給她道個謝。“我會去謝她才怪。

想著想著我就在師太的課堂上走神了,直到被粉筆頭打中。

“景默!”她粗聲粗氣的聲音砸過來,透過眼鏡的一雙眼睛依然將“朽木不可雕”的厭惡準確地傳達給了我。不愧是為人師表。

我站起來,這才發現我吸引了全班同學的視線,不過多是看好戲而來的。

不過這對我並不重要,一點兒都不重要。

時間仿佛在刹那間被人用膠水膠住了一般,不再流動。

過了半晌,我平靜地撿起剛剛打在我身上,接著又做了拋物線運動之後,最後降落在地上的粉筆頭。走到講台,我把它輕輕放在了講桌上。轉過身,我看見大部分人眼中訝異的光。

這是班級裏不成文的規定。師太說過,她的粉筆頭,打在誰身上,誰都要原封不動地送回來。因為我們還不配浪費學校的粉筆。

不配。我在心裏冷笑,究竟是誰不配。

我放眼看了過去,隻有一個人沒有對我嗤之以鼻,是易曉溪。她今天神色有點憔悴,整個人沒有了以往的那種明麗和張揚,坐在位子上很安靜,完全沉浸在她的世界裏。

下午語文課的時候,蘇蝴蝶在我第N次把視線投向窗外的時候點了我的名字:“景默。”

她的聲音很好聽,聽在耳朵裏,有種糯米糖的甜味,卻並不顯得膩。“景默。”她叫了我兩遍我才回過神來,然後站起來看向她,一臉茫然。

我叫她蘇蝴蝶。

她給我們上的第一節語文課是在高一的時候,當時正是盛夏,她穿一條淺白色的裙子,沒有自我介紹,沒有開場白,她隻是環視了一圈,微笑,然後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一行字。

“雖然有些人認為蝴蝶終究飛不過滄海,但是我認為,它破繭成蝶的瞬間,已是極致的美麗。”

很娟秀的粉筆字,她寫完轉身朝我們淡淡微笑,那一瞬間,我仿佛真的看到了蝴蝶翩翩起舞的樣子。

“景默。”在我發呆回憶的空當,蘇蝴蝶第三次叫了我。

“你來找一下這段文言文的通假字。”

這段?我咬著嘴唇端著書,並不知道到底“這段”是指哪一段。

我的臉上開始發燒,隱隱聽見旁邊鄭緋兒在給我指著些什麽,無奈卻看不清楚。待我盡量把身子向她那邊傾斜,湊過去看的時候,蘇蝴蝶失望的聲音響起。

“坐下吧。”

我不敢看她的臉。她的聲音卻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柔:

“景默,你這樣可不行啊。”

她的話讓我特別難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但就是沒有辦法集中精神,顏時到底怎麽樣了,喻婷和別人在一起蘇洛知道嗎……這些都在我的腦海裏打轉,我根本沒有辦法不去想。

旁邊的鄭緋兒低低地道:“景默,哪個少女不懷春啊!

正常正常!”我被她安慰得隻差吐血,看著她明亮的笑容,心裏邊恍如刮過一陣微風,吹散了些許沉悶。

經過了白天師太和蘇蝴蝶的輪番“問候”,我越發確定再去“深海”的必要性,但是景卓要來接我回家,得想個辦法才好。

這個問題讓我在下午自習的整整四十五分鍾裏想破了腦袋,托著下巴看著玻璃窗上麵結的亮晶晶的窗花時,腦中突然靈光一閃。

趁維持班級紀律的班長不注意,我偷偷溜出班級。因為是上課時間,走廊上一片安靜,隻聽得見我自己的腳步聲,這讓我覺得有些心驚肉跳的,四下看看沒人,趕緊掏出了電話。

是的,我想在這個時候有可能幫到我的人,也許隻有他了。

電話接通後許久沒有人應,那邊傳來的忙音弄得我心裏越來越緊張,終於,在我暗暗的禱告下,電話那邊終於傳來了那期盼已久的聲音。

“喂,你好,我是蘇洛,哪位?”他的聲音帶著那特有的疏離感。

“景默。”我忙自報家門。

短時間的靜謐,我想他是有些意外的。“景默,你有什麽事嗎?”還是很冷漠的聲音,聽不出什麽溫度來。

“我,我想請你幫個忙。”

“說吧。不過有言在先,我盡力而為而已。”他說得很不以為然。

我對著話筒翻了一頓白眼才重新開了口:“我,我晚上有些事要出去一趟,可是景卓不允許,你能不能幫我忙?”

“幫你說謊?”電話那邊的他的聲音有幾分嘲諷,“怎麽幫你呢?”

我臉上一紅,雖然他的話聽起來很不順耳,但是確實所言非虛,我心裏雖然不痛快,卻沒有言語反駁,我暗暗咽了口氣:“就和景卓說,你要在放學的時候帶我去書店買補習用的書,然後送我回家,放學不用他來接,就這樣。”我一口氣說完。

“景默,說謊可不是什麽好習慣,教唆別人幫你圓謊就更不好了。”他的話聽得我心裏一陣翻騰。

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動氣,想了想那天晚上的顏時,我把火氣往下壓了壓,口氣也跟著軟了下來:“幫幫我,好不好?”

那邊許久沒有聲音,我想他是在考慮,這短暫的沉默讓我心裏緊張到不行,終於,電話那邊又一次傳來了他的聲音:“一個條件。”他說。

“什麽?”我問。

“給我理由,真實的理由。”他強調。

幾秒鍾的時間我心裏的念頭百轉千回,最後在篩選了一遍後,我開了口:“好,你聽好,我隻說一遍。”心裏對他和我談條件的這種趁火打劫的行為鄙視極了。

麵對我的鄭重,那邊的他竟然啞然失笑。“好,我聽著就是。不過你可要說明白,我隻聽一遍。”

我心裏在“山路十八彎”後,找了個聽上去還算完美的理由,天知道,其實我真的是不想對他說謊的,可是……非常時期,也隻能這樣了。

末了,電話那邊的蘇洛一陣沉默,在我提心吊膽等結果的時候,他終於開了金口:“這個忙我幫你就是,不過……”他頓了頓,“算是欠我的人情。”

我一愣,聽不出他是認真還是玩笑。“先欠著,我記著就是。”我語氣很冷漠,實則心裏像放下了一塊大石頭,總算可以稍稍鬆口氣了。

在我剛以為大功告成要掛掉電話的時候,身後突然響起了師太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景默,你在做什麽……”

這一聲驚得我差點把手機直接摔到了地上去,我忙扣上手機的蓋子,轉過身,對上師太怒氣衝衝的眼時,心裏暗叫一聲,真衰!

隨後她便拋過來一個殺死眾生的眼神,我灰溜溜地跟在她後麵進了教室,而後與教室的牆壁相對無言到了下課時間。

不過總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我心裏自我安慰道,也算“不虛此行”了。

晚上急匆匆地趕到深海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車燈晃得眼睛有些疼,霓虹映亮了夜,卻照不亮我的心,臨來的路上我就在心裏琢磨,如果見不到顏時,那該怎麽辦?

希望他平安無事才好,要不然我真是過意不去。

心裏想著,抬頭看著深海門口那藍得似海洋一般的霓虹,我又想起了那一天的情景,那個叫我“小朋友”的臉色蒼白的男孩子,他到底在哪裏呢?此時如果他從某個隱蔽的地方跳出來叫我一聲“小朋友”我想我心裏會樂開了花吧。

就這樣在深海門前徘徊來徘徊去,卻始終沒有走進去的勇氣,正在我憂慮得像一隻下午三點半的狼時,一聲“小妹妹”把我猛地嚇了一大跳。

我抬起頭朝聲音的出處看過去,心裏瞬間像有一縷陽光照進來了似的,雖然我非常不喜歡這個痞裏痞氣的半長頭發的金毛調酒師,可是在這個時候遇見他,總歸是一件好事而非壞事。

我趕緊跑了過去。“顏時呢?”我開門見山地單刀直入,少了虛偽的客套和寒暄。

他嘿嘿地笑,歪著嘴角就開了口:“小妹妹怎麽就關心你顏時哥哥,不問候下哥哥我啊?”

他調笑的話讓我在瞬間反了胃,問候你個大烏龜!我在心裏暗暗地罵了句,可是畢竟有求於人,我臉上刻意壓製著,皮笑肉不笑地隨著他嘿嘿了兩聲,我想這笑一定“傾倒眾生”,比哭還難看。

他從耳朵上摸下來一支煙,啪的一聲拿出打火機點上,猛吸了一口這才再次開了口:“他走了?”

“走了?去哪裏了?”我瞪大了眼睛問。

“不知道。他被老板解雇了。就因為上次那件事。”他又猛吸了一口手裏的煙,吞雲吐霧過後才再次開了口,“英雄難過美人關,妹子,顏時這小子都是為了你啊。”他的話說得很輕浮,不過顯然透露出不值得的意味。

我的心怦怦地跳,那天的一幕幕像放電影一樣在腦中反複回放,此時已然懊惱得要死。

他後來又說了什麽我不知道,還沒等我開口再問什麽的時候,身後就由遠及近地響起了腳步聲。我還沒有回過頭去看,眼前的金毛馬上掐滅了手中的煙,畢恭畢敬地喊了一聲“老板”。

我心下疑惑,回過頭去,驚得下巴差點掉下來,眼前站著的人,竟然是蘇洛!

蘇洛!老板!

我的腦袋有點當機,他冷冷地看了金毛一眼,麵無表情地點了下頭,然後便低下頭衝我開口:“景默,你怎麽在這裏?”說話間他皺緊了眉頭,“你又騙人。”語氣裏有著明顯的輕視。

他居高臨下的不屑姿態讓我心裏難過極了。“不是!”

我大著聲音抬起頭反駁道。

他眯起了眼睛:“那是什麽?”

我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旁邊,金毛調酒師腳底抹油走得飛快,短短幾秒鍾已經沒有了蹤影,我心中一陣好笑,隨後轉過頭來對上蘇洛的眸子,他眼中的寒光讓我心裏一滯。

“景默,你一天要編幾個故事?你倒是有寫小說的天賦。”他微微抬起了頭,一臉的嘲諷與不屑,還有,那眼神中不易察覺的一絲失望。

那絲失望灼痛了我,為此我不禁態度軟了下來,低下頭,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詳述給了他聽。

末了,我將食指豎到唇邊:“高級機密,嚴格保密。”

他嘴角輕輕咧了下,拍了下我的腦袋:“早說多好。這件事我還可以幫你。”樣子顯得頗為神秘。

我抬起頭:“當真?”心裏有止不住的驚喜。

他略微點了下頭。“不過,你現在要和我去個地方。”

他說,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

“哪裏?”我有點心虛。

“書城。”他懶懶地開口,“我可不想做騙子。而且這樣你回家會好交代一點兒。走吧,景默。”他說話間已然轉過了身,高大挺拔的背影在我的眼前晃。

我愣了一愣,隨即便急忙抬起腳步跟了上去,與他並行後,我不假思索地問:“那黃毛怎麽叫你老板?”

話問出口的瞬間就已經有些後悔,可惜覆水難收,我暗自吐了吐舌頭。

他果然臉上變了下顏色,什麽也沒有說地繼續向前走著,準備過馬路。

車燈晃得我頭有點暈。“等等我。”我心裏有些著急,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他側過頭來:“你害怕過馬路?”

“還好。”我低著頭說。

他反而笑了出來,反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走吧,膽小鬼。”

這完全出乎我意料的舉動讓我的心頓時怦怦地跳得飛快,幸好夜空很黑,黑到不足以泄漏我的心事。我愣得有些發傻,以至於一時間忘記了反駁他的話。

這是屬於蘇洛的溫度,我記得的。

走過馬路的時候突然有種錯覺,覺得身後仿佛有雙眼睛在盯著我,弄得我心裏有些發毛,而當我鼓足勇氣回過頭去看的時候,卻是一片空寂,什麽都沒有,隻有深藍色的“深海”霓虹閃爍著,讓人心裏麵有些淺淺的憂傷和莫名的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