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02 我們隔著空氣點頭微笑 (1)

白鍵是那一年海對沙灘浪花的繾倦,黑鍵是和你多日不見。

我聽見秒針轉動的聲音,客廳裏一片寂靜,我背著手麵向景卓站得筆直,盡管我盡可能想讓自己看上去乖一點兒,不過這絲毫沒能讓景卓緊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一點。

“景默,你這數學成績也太慘不忍睹了吧。”景卓的話裏有少有的奚落。

“我不會做。”我咬著嘴唇不甘示弱。

終於他重重地歎了口氣:“蘇洛不是一直在幫你補習功課嗎,你看看人家蘇洛,每次考試都拿學校的一等獎學金,不是說近朱者赤嗎,你和他接觸也有些日子了,怎麽就沒在他身上學到一點半點呢?”

我不說話,不過心裏暗暗地期望他將關於蘇洛的事情多透露那麽一點兒,所以我表情虔誠地看著景卓,模樣認真。

景卓顯然以為他的說教起了作用,教師的職業習慣讓他停了少頃後又繼續說了下去:“不過這孩子也可惜了,本是有機會留校做老師的。”

“為什麽沒留下?”十足地勤學好問。

“社會殘酷,在機會麵前,並不是有能力就可以的,人人平等不過一句話而已,景默,你還太小,人際關係這門學問著實複雜得很,以後你就明白了。”

“又是以後……”我暗自嘟囔,“那你就不能幫幫他嗎?爸,你幫幫他吧。”誰知他竟然苦笑一聲:“景默,你去給我把數學成績弄得好看點,快去。”

我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說什麽,轉身溜出他的房間,心裏卻依舊在納悶,到底為什麽蘇洛不能留校呢?

一夜無話,第二天早晨景卓照例送我上學。我頂著兩隻熊貓眼的樣子讓景卓皺了眉頭:“默默,你昨晚睡得不好?”

實在忍不住,我打了個哈欠,有些心虛,忙顧左右而言他:“爸,我要遲到了。”

景卓狐疑地望了我一眼,啟動了發動機。

“爸,你就不能幫幫蘇洛嗎?”車子開動後,我主動撿起了昨天未了的話題,實則蓄謀輾轉了一個晚上。

景卓從後視鏡看了看我:“你怎麽突然對這件事這麽關心了?我看你還是多關心一下你的數學成績比較好。”

“我就是在關心數學成績。”我說得一本正經。

“噢?那你倒是說說怎麽回事?”

我輕輕咳嗽一聲才開口:“爸,你看,蘇洛是給我補習功課的老師,我關心他的事,他情緒好了沒煩惱了,給我上課不就更專心了嗎,他教得認真,我學得仔細,這成績不就上來了嗎,我成績上來了,你不就不操心了嗎,其實呢,我是在關心爸爸你呢。”天知道,這可是我琢磨了一個晚上的成果。

景卓果然笑了。“沒想到你還有一套一套的歪理邪說。”他頓了頓,“蘇洛這孩子懂事,可不像你說的那麽情緒化,不過……好,那我就去試試,看有沒有那個麵子。”

“謝謝爸!爸爸你越來越帥了!”我高興得開始亂獻殷勤。

他搖頭:“都快二十年沒聽人叫過我帥哥了。”話雖然這麽說,他臉上的表情卻告訴我,心裏還是極為受用的。

中午剛走進班級的時候,衣服口袋裏揣著的電話突然響了,拿出來,我的一顆心驚得差點從口中跳出來。

屏幕上麵赫然顯示著的名字是蘇洛!

這可是他第一次給我打電話,雖然他早就告訴了我他的號碼,雖然那十一位數字已然爛熟於心。

我壓抑了一下激動的情緒,扭頭走出教室,接起來。

“喂,我是……”還沒等我說完,那邊冷冷的聲音就甩了過來:“景默吧。”

我一愣,傻乎乎地“啊”了一聲。

“我是蘇洛。”

“啊。”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鍾,我聽見他冷哼了一聲,隨即開口:“請你下次不要再這麽自作主張地和景老師提出什麽幫我的要求,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拒絕接受,你讓我覺得很難堪。”

他的話一下子將我的熱情打擊得瞬間不見。“誰關心你了?”我撇嘴,嗤之以鼻。

他沉默了一會兒。“沒什麽事我先掛了,不過同樣的事情我不希望下次再發生,我也從來不覺得自己的能力比別人差,還要麻煩老師去說情。”

他的語氣清高極了,不過不知道為什麽,我竟然感覺到了他那平日根本就無從捕捉的自卑。

我愣在原地的時候,他已經收了線,我在這邊“喂喂”

兩聲,那邊隻是嘟嘟的忙音,對著空氣說話,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

“啪”地扣上手機的蓋子。“狗咬呂洞賓。”我咬牙切齒,不過對著空氣發火,那樣就太腦殘了。

想了想,重新打開手機,找到他的名字一咬牙發了條信息過去,“我是真心的。”打完這幾個字的時候,心裏的委屈漫了上來,有點心酸。

等了好一會兒也沒有他的信息進來,我愣了一會兒,心裏的歎息聲一陣高過一陣。

轉眼又是一周。這天放了學,我早早地回到家,從景卓沉鬱的臉上,我突然有種有事情要發生的錯覺。

於是我乖乖地坐著不說話,餐廳裏靜得可以殺死一頭大象。我偷眼看了看景卓,他還是不緊不慢地吃著他的晚餐,可是我覺得特別難熬,心虛得不行。就在我以為這頓晚餐將這麽永無止境地吃下去時,謝天謝地,景卓終於開口了。

“景默……”他神色鄭重,聲音四平八穩,“有些事情不是你這個年齡的孩子應該去做的……”

“我沒有。”我沒等他說完,就張口打斷了他。

景卓聽到我的聲音,初始臉上有微微的詫異,很快,明顯的惱怒便代替了這樣的訝異:“別以為你瞞著我,我就不知道你的事了,我問你景默,你那天又去那個酒吧做什麽?”

我相信蘇洛既然幫了我,就不會出賣我,可是心裏仍然忍不住動搖,我仰起臉看他,直視他的眼睛:“你跟蹤我?”

景卓聞言輕輕笑了一聲,笑聲中滿是不屑:“我沒有那個時間,景默,你這麽大的人,我不想把你看管得像個孩子。”

他的話輕描淡寫,少頃,他又開口繼續問道:“周興是怎麽回事?”他充滿審視的目光停在我的臉上。

壓抑感油然而生,且變得越來越濃重,他怎麽會知道周興的名字?我脫口而出:“是誰告訴你的?”除了蘇洛,沒有人知道,那個有著冷峻眸子的男孩子的影子浮現到了我的腦海。

難道,是他?

景卓仔細地看了看我的神情,他眼神裏麵的失望顯而易見。“景默……”他頓了頓,“有些話我不想說出來,是給你留自尊,你好自為之。”他的話冷冷的,猶如一盆冰水兜頭倒下,一瞬間,我有種徹骨的寒。

可是我什麽都沒有說,我隻是緊緊地咬著嘴唇,定定地盯著他看。我不敢移動視線,怕眼中的淚水一不小心就要砸下來。

景卓沒有再說什麽,他不再看我,仿佛看我是一個多麽讓人無法忍受的東西,隻衝我擺了擺手,示意我可以離開,我卻站在原地沒有動。

他依舊沒有說話,也不再理我,轉身進了書房。

客廳落地窗的窗簾沒有關,客廳的燈光很亮,反而更加映得外麵一片黑漆漆的。不知是不是景卓忘記了關窗子,我用手環抱自己,原地蹲了下去。

是的,我心裏覺得很冷,那是一種徹骨的寒。真的是十一月的天了,冬天的寒冷很快會將整座城市慢慢吞噬。

這樣想著,心裏竟然有種莫名其妙的難過升騰了出來,不能自已。

又是下午自習課,師太布置了幾張卷子後就一反常態地匆匆離開了教室,她剛剛走出教室,教室裏的說話聲就陸續地響了起來,且有漸漸升高之勢。

我的課桌上鋪著剛剛發下來的兩張物理卷子,旁邊的人都開始陸陸續續地寫了起來,我用手拿著筆,兀自地發著愣。

心裏反反複複地想了很多事,覺得最近發生的事好似一團糨糊一般,讓人理不清一個來龍去脈,滋生出莫名其妙的焦灼感。

我想起了那個叫顏時的男孩子,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還有喻婷,那份頤指氣使遠不像普通的大學生那麽簡單。

還有蘇洛……想到這個名字,心裏明顯地動了一下,除了幾天前通過的那個尷尬的電話,我就再也沒和他聯係過。

自從那天他在“深海”前麵找到我之後,我們這幾天都沒有見過麵,他的學校其實離我學校並不遠,但是,我卻再也沒有勇氣獨自一個人去那兒找他。

種種疑問在我的腦海中飄來飄去,卻如同無字拚圖一般,看似可以咬合的有關聯的鋸齒,卻怎麽都拚湊不出一個完整的畫麵來。

我心裏正胡思亂想著,鄭緋兒突然說道:“景默,你已經對著卷子發了快十分鍾的呆了,你在修習瞬間移動嗎?”

她用右手托著下巴,圓珠筆在手中轉出完整的圓圈來。

“沒有。”我低低地應了一聲,“我想出去一下。”我說完站起了身來,等著她給我讓位置。

她卻沒有馬上站起來,而是像個好奇寶寶一樣追問:

“你要去哪兒?”

我麵無表情地看著她:“廁所。”

走廊上很安靜,各個班級都在上自習,也有的班在上課,傳來整齊劃一的背誦文言文的聲音。我轉了個彎,就直接進了女廁。

我拿出電話,在通訊錄上一個個名字查過去,找到“蘇洛”的時候,才猛然想起,自己早已經把他的號碼設成了快捷鍵“1”。

猶豫了好半天,我還是撥了出去,屏息凝神地看著上麵正在接通的提示,我有種大氣都不敢出的緊張。

他沒有設花俏的彩鈴,而是一聲聲“嘟嘟”的忙音,仿佛和我此時的心跳聲一般地“嘟嘟”作響。

也許隻是過了十幾秒鍾,我卻覺得過了半個世紀那麽漫長,終於在我快要掛掉的時候,電話那邊傳來了似乎有些疲憊的聲音。

隻是很疏離的兩個字,他說:“你好。”我們的關係似乎又回到了他第一次來我們家的狀態。

猶豫了半天,隻聽見蘇洛在那邊“喂喂”地發問。

“我是景默。”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地響起來,平靜得連我自己都有些懷疑這是不是我的聲音。

接下來我們兩個人之間便明顯地冷場了,透過電話,我隻聽得到他輕輕的呼吸聲,本來藏了一肚子的話想要說,突然之間就什麽也說不出口了。

“現在應該是上課時間吧,”他疑惑地問道,“景默你打電話有什麽事嗎?”

我用右手拿著電話,眼睛愣愣地盯著牆上看,過了好半天,我開口:“那個BBS不麻煩你了。”

“上課了,再見。”我小聲說了一句,沒等他回答,就直接按了掛斷鍵。

合上手機蓋子的瞬間,我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心裏有種無可名狀的感覺,我說不清楚是失望多一點還是失落多一點。

或者,他隻是覺得小氣鬼景默在報複他上次的電話。

剛轉過身的瞬間,身後突然有人叫我名字。“景默。”

聲音很幹淨,似曾相識,我不自禁地回過頭去。

是那個讓我們班上的男生都覺得春天永遠不會走的大美女易曉溪。

等我看到她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間夾著的煙時,眉頭又不自禁地皺了起來,她的手指真是漂亮,修長瑩潤,沒有塗指甲油,透明的指甲下邊是淡淡的粉色,幹淨而美好。燃著的煙霧升起,一時間氤氳了她的臉龐。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衝我一笑,瞬間傾城。

“要來一根嗎?”

下午的陽光並不強烈,透過小小的玻璃窗打進來,打在她紅棕色的頭發上,卻還是晃了我的眼。吸煙對我來說是件多麽遙遠的事情,以前在港片裏,看過劉嘉玲叼煙打火的姿勢,嫻熟流暢,自有一股子風韻性感在裏邊,可是我隻要一想到景卓,這些在我眼裏唯美的文藝的事情就隻能統統束之高閣。

不能否定,此刻我心裏的羨慕正冉冉升起。

半天我才知道回答:“不用了,要上課了,你也快點回去吧!”

這樣的女孩應該和我是沒有任何交集的才對,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卻一丁點都沒有討厭她的感覺。此時隔著這不算遠的距離,我看著她,突然覺得,她頹廢的外表下,有種讓人心疼的味道。

她抽煙的姿勢是這那麽的寂寞。

她淡淡地笑了:“景默,你是好孩子!”

轉身的瞬間她幹淨的聲音再次響起。

“景默,你不快樂。”

她的話讓我的步子在瞬間停滯,我回過頭去看她,她的眼神卻在瞬間失去了焦點一般。大霧彌漫,因此我看不清她眸子裏的光究竟閃動出怎樣的心情。

心在瞬間被觸動了,她幹淨平整的聲音竟然久久在耳邊反複回放。有些人的話語總是帶著直擊心髒的力量。

景默,你不快樂。你能看見我不快樂嗎?

她怎麽會知道景默不快樂?愣了幾秒鍾後,我轉過頭來,加快了步子向前跑去。

她沒有跟上來。

景卓接我回到家時外麵的天已經黑透了。我們又恢複了和前幾天差不多的“邦交”,他對我的態度突然嚴厲了很多,有時候一句話回答得慢了,我都會看到他狐疑的眼神若有若無地掃過來。

明天是周末。我悄悄溜進書房的時候,景卓叫住了我:

“隻許上兩個小時的網。”他伸出了兩個指頭,簡單的一句話,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明天是周末。”我小聲地嘟囔了句,也不確定他聽清楚了我的話沒有。

“最多兩個小時。”景卓麵無表情地重複了一遍。

我不敢再說什麽,隻是用背影表達了我的不滿。

在空間寫了篇文章後,我停在電腦前,放下鼠標雙手托腮,突然不知道要做些什麽,然後我便非常不合時宜地想起了蘇洛曾經承諾的那個BBS。

他說他要給我做個BBS,而他在電話裏的聲音冷漠得滴水成冰,我們到底是怎麽了?我百思不得其解。

心裏瞬間有種空落落的感覺,似有穿堂的風橫空掠過,我心裏輕輕歎息了一聲,默默在心裏為我的BBS祭奠了一下。

鼠標在屏幕上沒有目的性地亂點了一會兒,不知怎的就打開了一個文學網站的網址,我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

右手上下拖動著鼠標,我心裏湧起了一股小小的激動,如果沒有BBS,那麽我在文學網站上覓得自己的一方天地也未嚐不可啊。

心在瞬間被這個小小的念頭燃著了一般,我在網站上找來找去,半小時後,我做好了屬於自己的文集。

“索洛寞的夜遊園”。

我滿足地衝著自己的文集傻笑,半小時後,上傳了我的第一篇文章。

我又在別人的文集裏轉了轉,突然發現文章的下麵可以寫讀者留言,之後又轉到了自己的集子,刷新了好幾次都沒有看到留言,有些小小的失落,看看時間,差不多兩個小時了,隻好戀戀不舍地關掉了電腦。

屏幕暗了下去,我的心裏卻依然神采奕奕,我隱約地覺得,這個周末,會是個不尋常的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