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 04 陽光已碎落成一麵湖(1)
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二次來高二年級教研組。前一次是和鄭緋兒一起,為了作文競賽的事。我低著頭隨著師太走了進去,偷眼看周圍的老師,有異樣和疑惑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投過來。
終於熬過了這長長的一段路到了師太的辦公桌前。我抬起頭來,卻見師太額上不知幾時添了幾顆豆大的汗珠子,她的手好似有些微微地發抖,“嘩啦”的一聲,她打開抽屜,好像從裏麵拿了什麽藥出來,一仰頭,都沒有和著水,就那麽生生吞了下去。
我的餘光可以看到鄭緋兒在看我,眼神訝異。我咬著唇,心裏有些空落落地難過,卻也不知道為了什麽事而難過。
不知道過了多久,師太都沒有理睬我們,我們三個人就這樣一直在她的辦公桌前對她行著注目禮,她卻在兀自地寫著教案什麽的。
就這樣,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下午的天色漸漸地越來越黑,而我們三個人就這樣直挺挺地站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腳開始發麻,腿也開始發酸。
其間不時有剛進教研組的老師會好奇地把目光投向我們,我把頭埋得低低的,鄭緋兒也是如此,隻有易曉溪,她始終仰著臉,麵無表情地看著前麵。
正在我心裏暗自思忖這樣曠日持久的等待與沉默何時會結束的時候,師太終於“吧嗒”的一聲放下了手中的鋼筆,她抬起頭來看著我們仨:“你們三個還有沒有誰要說什麽?”
一陣沉默。
她鼻子裏重重呼出了一口氣:“這樣吧,這是我的電話,晚上的時候,你們三個誰想打給我,可以打給我。”她說完便在一張紙上寫下了一串數字,如是重複著寫了三次,然後一一交到了我們的手上。
“回去吧。”說完便開始整理教案,再也不和我們有任何對視,還沒等我們回過神來,她便站起了身來往教研室門口走了過去。
我用手緊緊捏著手上的紙片,一串數字,十一位。我再抬起頭的時候,就隻看到師太遠去的背影了。
那個背影,映在我眼裏,真的很模糊。
晚上去食堂吃過飯,我和鄭緋兒便回了寢室,走到樓梯口的時候才發現忘記帶鑰匙了,她轉頭問我:“景默,你帶鑰匙出來了沒?”
我輕輕搖了搖頭。
“也不知道那個小狐狸在不在寢室。”鄭緋兒鼻子裏哼了一聲,“但願她在。”
走到寢室門口的時候,裏麵的燈是開著的,鄭緋兒推了下門,卻沒有推開。
我皺了皺眉頭,她疑惑地看了看屋子裏亮著的燈,寢室門也沒有上鎖。“奇怪……”鄭緋兒搖了搖頭。
很明顯,門是在裏麵鎖著的,可是好端端的幹嗎要鎖門呢?
我的心突然跳得飛快,易曉溪,她在裏麵嗎?
不知為何,我突然間有種不知所措的感覺,就這麽傻愣愣地站著。
鄭緋兒看了看我,她開了口,鄙夷的聲音:“背人準沒好事。”她的聲調很高,我知道,她是故意要說給裏麵的易曉溪聽的。
我用手不停地摩挲著剛剛在超市買的馬克杯,不說話。
突然,寢室的門“嘩啦”的一聲開了。我猛地抬起頭,寢室門口,是易曉溪那張精致卻毫無血色的臉。
目光後移,我看清楚了,她後麵站著的,竟然是一臉緊張的周興,他的目光與我相接,表情極其尷尬。
我突然覺得進退維穀,一時間不知道是應該走進去還是就站在原地。
正當我不知所措的時候,周興突然從裏麵走了出來,易曉溪讓開了路,我亦是不自覺地往旁邊挪了身子,鄭緋兒愣愣地抬起頭看著周興的背影,她的表情有些呆滯,眼神瞬間黯下去。
走廊上好靜,隻聽見時不時響起的腳步聲。
真的好靜,靜到我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心底的聲音。
解釋一下吧,求求你。這聲音越來越急迫,也越來越大。這聲音是以如此一種渴望的姿態存在著。
可是易曉溪怎麽聽得見,她看了我一眼後,就轉過身去。門敞開著,我卻在刹那間失去了走進去的勇氣。
突然鄭緋兒走過來拉住了我的手,我隨著她一起走進了寢室,而後,她砰的一聲關緊了門。
“賤人!”隨著寢室門的合上,這尖銳的話語橫空響了起來,好像一根刺,紮得人生疼。我慢慢轉過了頭去,映進眼睛裏的,是鄭緋兒那充滿鄙夷與嘲諷的眉眼。
易曉溪的眼神冰寒得徹骨,沒有溫度的聲音也隨之響起:“你說誰呢?”
她說著話慢慢地站了起來,眼神直視鄭緋兒。
鄭緋兒揚起了下顎,她輕輕笑了一聲,這聲音此時聽來非但沒有半點悅耳的味道,卻顯得越發地刺耳起來。
“誰賤就說誰。”鄭緋兒一字一頓地說。
空氣中的硝煙味道越聚越濃,濃得讓人不能呼吸。
“說——你——”鄭緋兒又重複了一遍,這次,她將每個字咬得更重。
我站在一旁手足無措起來,我看向易曉溪,她已然眯起了眼睛。
我的心下一陣難過,這難過慢慢地蓋過了這初始的恐慌,我走上前去拉鄭緋兒的胳膊:“緋兒……”我輕輕地叫她,用眼神示意她到此為止。
她卻一下甩掉了我的手:“你到一邊去,景默。”她說,眼神裏有著煩躁。
我沒想到她會用這麽大的力氣,沒加留神就被她甩得一趔趄。
她又輕輕笑著,“你沒聽清楚嗎?”她的娃娃音此時聽來有些駭人,圓圓的眼睛不再寫滿天真與無邪,她的眼神是如此陌生。
她又迫近了易曉溪幾步:“那我就再說一遍……”她頓了頓這才繼續接著說道,“我是說,你不僅是個賤人,而且是個小偷。”
她說完這句話便充滿挑釁地看著易曉溪:“自己家裏沒有錢就用偷的嗎?不過咱們還真是低估了你……”她邊說著邊嘟起嘴,“你啊,不僅偷錢,你還偷人……”
我的頭嗡的一聲好似炸開了鍋,我也不知道此時我為什麽要掉眼淚,她說的人,明明並不是我,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怎麽也控製不住眼睛裏的淚水,它們好似受到了某種召喚,潸然淚下。
眼前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模糊起來,我開始看不清楚眼前的易曉溪和鄭緋兒的表情。
正當我焦急地用手背去擦拭那些討厭的擋住了我視線的淚珠的時候,“啪”的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就這麽沒有征兆地響起。
寢室裏的燈光很明亮,甚至有些刺眼,白熾燈將黑暗驅散,這樣的光亮此時卻讓人覺得眩暈得不知所以。
燈光下,鄭緋兒慘白的臉上五個鮮紅的指印分外刺眼。
她的眼睛愣愣地直視易曉溪,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突然得讓人措手不及。她顯然也沒有料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一時間寢室裏靜極了,隻聽得見鄭緋兒桌子上kitty貓鬧鍾的滴答聲。
我站在原地用眼角的餘光看向易曉溪,她的側臉仍舊是那麽蒼白美麗,很平靜。她的眼神像一泓波瀾不驚的春水。
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好像是一個沒有謎底的困局一般,身在其中的我們沒有選擇的權利,在一切一切的麵前,隻能束手就擒。
“景默。”寢室的門突然被推了開來,打破了此間的寧靜。我下意識地應了一聲,走了過去。
是隔壁寢室的女生,她顯然也察覺到了氣氛不對勁,尷尬地衝著易曉溪和鄭緋兒笑了一下,很勉強,不過鄭緋兒眼中的惱怒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隻是一刹那,她便又變回了以往那個我熟悉的鄭緋兒。
鄭緋兒捂著臉咬著嘴唇坐回到自己座位的時候,易曉溪打開了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隔壁寢室的女生在問過了我一些卷子上的問題後,便表情古怪滿腹狐疑地走了。
寢室裏隻剩下我和鄭緋兒兩個人了,我等了好久,她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一時間所有的喧囂又變得靜默起來。我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緋兒,你沒事吧?”
她沒有抬起頭,卻大力地晃著腦袋:“景默,你都不幫我,你算什麽朋友?”
可是我到底該幫誰,我從心裏相信易曉溪不是那種人。
易曉溪一直都沒有回來。今天晚上沒有人去關寢室的窗簾,柔和的月光灑落一室清冷。
我打開手機,顯示屏的光有些刺眼,時間顯示已是淩晨兩點多了。易曉溪的床位空空的,她依舊沒有回來。
“景默……”鄭緋兒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她的聲音很輕,卻並沒有一點兒困意,我突然意識到其實她並沒有睡著。
我“嗯”了一聲,可是她那邊卻沒有了動靜。我等了好久她都沒有再說話,她欲言又止的話將我帶入了沉思,我聽見時鍾的滴答聲,這聲音在暗夜裏格外明顯。
就這樣大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直到東邊的天空漸漸地泛起了些許的晨光。我翻了個身,看了下手機,已經淩晨五點多了。
易曉溪徹夜未歸。
我的心突然就那麽抽緊了一下,然後“騰”的一下子坐了起來,翻身下床,匆匆地穿上了衣服便奔了出去。
天剛蒙蒙亮,校園裏還很安靜,早晨的空氣很清新,放眼望去,卻是四下無人空曠得很。出來得太著急穿少了衣服,我冷得有點打哆嗦。
心裏很著急,冷颼颼的寒風灌進衣服裏,有那麽一刹那,我突然有想要流淚的衝動。
其實我並不知道要去哪裏找她,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可是我卻不能什麽都不做。
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在偌大的校園裏找了好久,卻是連半個人影兒都沒有看到,最近幾天降溫降得厲害,地麵上有薄薄厚厚的冰,小心翼翼地走過去,還是會覺得心有餘悸。
就這樣徘徊了大概一個多小時的光景,我歎了口氣,還是覺得先回寢室再說,說不定,她已經回來了。這樣想著,又不自覺地加快了腳下的步子。
“緋兒……”走到門口的時候我看了下時間,確定她應該起來了之後,我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可是沒有人回答,我有些疑惑,推了推門,門竟然沒有鎖,我的心不知怎的怦怦地跳得飛快,打開門,眼前的情景讓我一時間束手無策。
站在門口,我看見鄭緋兒對麵是一個大概十歲的小男孩,此時鄭緋兒正抓著那個小男孩的手腕,那小男孩圓圓的大眼睛卻少了乖巧,有些賊溜溜的感覺。
鄭緋兒聽見我開門的聲音,隨即喊道:“景默你快過來!”
我來不及多想,一個箭步就跑了過去:“怎麽了?”
“他……”鄭緋兒用手指了指眼前的小男孩,“他是賊,是他偷的錢,他是小偷……”鄭緋兒的聲音裏多了緊迫,“快,打110報警,是他偷錢。”
她邊說著,挾製小男孩的手又用了些力,盡管是嚴寒的北方冬日的清晨,她的額角竟然滲出了大大小小的汗珠。
我的心撲通撲通地亂跳,腦中的意識卻清醒得緊。
“好……好……”我一邊忙不迭地應著,一邊從口袋裏拿出手機來,按鍵的手卻在兀自抖個不停。
我邊按著手機上的鍵邊看著眼前的兩個人,還沒等我鬆一口氣的時候,我的目光突然瞥到小男孩的手伸進了衣服的口袋裏。
“啊……”我不禁失聲低呼,來不及多想,一個轉身一把抱住了旁邊的鄭緋兒,後背上傳來一陣痛感。
閉上眼睛前的一瞬間,我看到鄭緋兒大顆大顆的眼淚和那小男孩翻窗子出去的背影。
隻是一切都慢慢地模糊了起來,意識亦開始不清醒。然後,我就跌入了那無邊的黑色夢境之中。
好像在黑暗中走了很久很久,到處都是無邊的黑卻沒有任何的光亮,我心裏覺得害怕,四下裏尋找,卻終究一無所獲。
突然耳邊響起了叫我名字的聲音,像是有了生命,飽含著一種張揚又隱忍的感情。
那裏麵交織著擔憂、失措、恐慌、悲傷,還有那麽一絲絲我說不清楚的感情。
那是誰的聲音?我仔細地聆聽,那是誰?到底是誰?我慢慢試著去移動好似灌了鉛的步子。
我的意識開始清醒過來,我勉強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竟然是蘇洛那幽深的眸子!
他看見我睜開眼睛,眼中溫情湧動:“景默,你醒了!”
也許是醫院的燈光太過刺眼從而帶給了我錯覺,他的眸子裏竟然有亮晶晶的東西。
我掙紮了一下想坐起來,後背上傳來的疼痛卻讓我不自覺地呻吟出聲,我疼得一陣哆嗦,身上的虛汗一下子就冒出來了,我又重新倒回病床上。
看著我齜牙咧嘴的樣兒,蘇洛眼中的那抹溫柔不知何時又悄悄地隱匿起來了,他開口:“叫你不老實,別動……”
我側過頭,原來左手在打著點滴。
“我沒事。”
他沒有回我的話,卻埋下了頭,重新抬起頭來的時候,他說:“景默,我讓他們都回去了。”
這是繼“小藥瓶事件”後我們第一次觸及這個敏感的話題,不過此時的我,心裏卻平靜了許多,我“嗯”了一聲,此時才意識到鼻子裏又被塞上了那惱人的明膠,我不禁皺了眉:“這……”
“是鼻子出血了。”
“怎麽會?”我一臉的不解。
蘇洛也皺了眉頭,神情無可奈何:“是鄭緋兒暈倒後,頭撞在了你的鼻子上。”
“她暈倒了?”我越來越覺得不解。
“嗯。”蘇洛點頭。
他的表情很無奈:“小偷用刀子劃傷你後背的時候,她暈了過去……”他頓了頓,“她暈血。她摔倒的時候,頭撞上了你的鼻子。”
我愣了下,撲哧一聲笑出了聲來。
“景默……”蘇洛的語氣突然變得嚴肅起來,眼神也突然變得冷冷的。
“是好笑嘛。”我嘟囔道。
“你可不可以別總讓自己受傷?”他的話聽起來充滿責備。
我卻沒有答他的話,我把頭轉到了另一邊,窗子外一片白茫茫,外麵又下雪了,也不知道是今年冬天的第幾場雪了,寒冷的天氣將憂傷放大,讓人覺得無力抗拒。
我望著窗戶外的一片白茫茫開了口,我說:“我不是病孩子。”
我回過頭來的時候正觸上蘇洛愣愣看向我的眼,那細長的眼睛,然後我聽見他說:“景默,我從來沒覺得你是病孩子,你是讓人心疼的女孩子。”
我眼中熱流湧動,我非常不爭氣地想,縱使這一刻讓我死去,我都覺得心甘情願。
我想我應該煽情地說點什麽,可是我說不出口,聞著醫院特有的消毒水惱人的味道,我說:“我不想住院。”
蘇洛愣了愣:“你等著,我去問問醫生。”
幾分鍾後他回來:“景默,兩個選擇,一是老老實實在醫院靜養,二是景老師回來前的這段期間,你都要住在我家養,不過要聽我的話。”
“選吧。”末了,他攤了攤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選二。”我說,心裏怦怦地著實跳得厲害。